第31章 小松鼠
左少陽見老爹神情頗有些尷尬,顯然沒辦法,忙道:「爹,來的時候我帶有一些藥丸的,像什麼『三物白丸』啊都帶了,我們用什麼藥?」
左貴正沒主意,一聽左少陽提到了三物白丸,馬上有了主意,道:「嗯……,孩子是痰涎壅盛,就用三物白丸看看吧。」有了現成的丸藥,不用開方下煎藥,所以左貴不需要用桂枝。
三物白丸是三物白散的丸劑,這藥方出自《傷寒論》,唐朝已經廣泛用於臨床,是治療温下寒實,滌痰破結的一個常用方。初聽著倒也對症,只是孩子這病現在不是化痰的問題,而是熄風鎮驚,開竅安神的問題,必須要讓孩子清醒,才能自主咳痰,才不會窒息。要不然,只能動手術。而他沒有準備手術方面的器械藥材,用一般的刀具動手術,而且沒有麻藥,那風險實在太大。用三物白散肯定達不到這個目的的。
左少陽之所以故意在話裏提到這個藥丸提醒老爹,並不是真想用它,而是偷樑換柱,他頭一晚沒睡覺,熬夜配置了一些常用急用藥丸,其中有一種藥名叫「紫雪」,是涼開三寶之一,是在中唐之後才出現的,初唐還沒有,所以沒人知道。這「紫雪」能清熱開竅,熄風止痙,對各種原因導致的小兒高熱引起的痙厥有特別的退燒止痙,開竅醒神療效,能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他準備用這藥丸替換三物白丸給孩子服用。
左少陽見老爹左貴果然說用三物白丸。心中一喜,忙答應了,打開藥櫃,取出一枚紫雪丸,來到孩子身旁,俯身在孩子耳邊道:「小少爺,能聽見我說話嗎?」
那孩子艱難地點點頭,左少陽心頭一喜,孩子剛剛發病,神智還算比較清醒,這就好,如果已經陷入昏迷,不能吞咽,那就麻煩了,只能用管子鼻飼,也就是通過鼻腔插管到胃裏給藥,這技術左少陽雖然學過,但這一時半會也不知道上哪里找合適的管子。
他取出橫在牙齒間的壓舌板,大聲讓那孩子張嘴,同時幫著掐他雙頰。孩子昏昏沉沉之下,還能聽見一些話,知道要給他服藥,努力把嘴張開,左少陽將藥丸塞進去,拔下自己腰間裝水的葫蘆,用嘴咬開塞子,把水倒了一些進孩子的嘴裏:「小少爺,乖,快吞咽!」
小孩勉力咕咚一聲,將藥丸隨著水吞下了。
左少陽鬆了口氣,提起藥箱,對那胖財主道:「快!趕緊送城裏吧,我們跟著去!路上也好照應!」
那男子見他如此負責,願意隨路跟隨進城,感動不已,連連點頭:「多謝!多謝小兄弟!」
拄杖老者和那婦人聽有這兩位鈴醫跟著,雖然也知道鈴醫本事有限,但總強過沒人在旁的好。都連連拱手作揖稱謝。
幾個佃戶抬著軟榻四腳,往村外快走而去,胖財主帶著那婦人和管家在前,左少爺背著藥箱和老爹左貴隨後跟著。出了村,開始下坡。
這老槐村差不多在山頂了,一直往下走,連著兩天都下雪,地上很泥濘,生怕滑倒,所以速度也不敢太快。
剛走出沒一炷香功夫,就聽軟榻上孩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嚇得胖財主臉都白了,急忙讓停下來,那婦人著急之下,腳下一滑,一跤摔在泥地裏,一邊叫著兒啊,一邊爬將起來,顧不得身上的泥濘,摟著彎腰劇烈咳嗽的孩子道:「我的兒啊,你怎麼樣了?」
胖財主也急聲叫著。
左少陽心中稍安,大聲道:「會咳嗽了就好!讓他咳,把痰咳出來才行,免得堵住氣管呼吸不了!」
胖財主夫妻立即明白了,不禁面現喜色。那婦人抱著兒子,幫他輕拍後背。
左少陽道:「讓我瞧瞧。」
胖財主夫妻忙讓開,左少陽看罷,回頭對左貴喜道:「爹,孩子高熱退了一些了,抽搐明顯減輕了,也能咳痰了,你的藥還真管用!」
左貴啊了一聲,又驚又喜,瞪目瞧著那孩子,他對這個結果顯然沒有準備,倒是胖財主兩夫妻歡喜不已,那婦人眼淚汪汪摟著兒子嗚嗚哭了起來。
左少陽道:「先別哭了,趕緊繼續走吧,孩子雖然退熱了,也清醒一些了,能咳痰了,但咳嗽無力,只怕痰還是咳不出來,得趕緊進城找大夫治療,而且,這種病必須把病根找到治好,要不然,還有可能會再發急驚風的!」
那婦人急忙收了眼淚,胖財主吩咐繼續走。一行人又抬著軟榻往山下走。
走到半山,遠遠聽到下面山道上有山歌飄來:
「蜘蛛牽絲在屋簷,
狂風吹段九股弦。
吹斷吹斷又連起,
吹散吹散又牽圓。」
左少陽一聽這山歌,不禁心中一震,好熟悉的聲音,舉目望去,只見小路彎彎一棵桂花樹下,站著一個女子,身後一挑柴火斜靠在桂花樹上,隔得太遠看不真切。
見那女子唱了山歌,彎腰將柴火挑起,悠悠的沿著小路往上來了。那柴火挑子很大,把挑柴的人都擋住了。左少陽耳聽那山歌聲很熟,又覺那柴火挑子也很熟,仿佛在那裏見過。
一想起柴火挑子,他眼前立即浮現出穿越之初見到的那個把自己從懸崖上救下來的皮膚黝黑的打柴姑娘,莫非是她?
說話間,那挑柴人已經近了,見下來一行人抬著軟榻,似乎在送病人,忙側身站在路邊,讓他們先走。雖然近了,可那柴火挑子太大,還是擋住了身影看不清是不是那打柴姑娘。
等他們走近那挑柴人,左少陽便看見了隨著寒風飄出的襦裙的衣角,繡著花邊,鼻間便聞到了隨風而來的那春天才有的嬌嫩的青草香。
左少陽心頭一喜,光顧看了,沒留神腳下一滑,一屁股摔在泥地上。
他這糗樣讓挑柴姑娘看了個正著,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左少陽兩手撐地,抬眼一瞧,只見那挑柴女孩皮膚黝黑,烏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鼻翼間,幾顆淡淡的雀斑,鼓鼓的胸脯與圓潤的翹臀間,是結實的小蠻腰,果真便是那位身有青草香味的打柴姑娘。只是自己這狼狽樣子讓人看了去,正夠丟人的,忙爬了起來,一邊搓著手上的泥,一邊訕訕道:「姑娘,是你呀!我們又見面了。——你唱的山歌真好聽!」
姑娘吃吃笑著瞧了他一眼,也不答話,讓過先前抬軟榻的人之後,挑著柴火接著往上走。
左少陽知道這姑娘愛唱歌卻不愛說話,也不奇怪。這姑娘經過他身邊時,左少陽忽聽得她懷裏有吱吱叫的聲音,很是好奇,探頭望去,發現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姑娘胸前開襟處探了出來,在寒風裏簌簌發抖。奇道:「姑娘懷裏是什麼?」
打柴姑娘站住了,瞧著他微微一笑:「是小松鼠。」
「啊?」左少陽更是好奇,「小松鼠?能給我瞧瞧嗎?」
姑娘也不把柴火挑子放下,點點頭,單手從懷裏掏出那隻金黃色的小松鼠,遞了過去。
左少陽忙雙手接過,這小松鼠只有小孩拳頭大小,眼睛還未睜開,微張著嘴四處嗅。這小松鼠眉心處一道傷口,鮮血已經凝固了。左少陽道:「是你抓的嗎?」
沒想到提到這個話題,姑娘的話卻多了,道:「不是,我打柴的時候,看見幾隻黃鼠狼在樹上跟兩隻松鼠打架,那松鼠好不厲害,把黃鼠狼抓得鮮血淋漓,還把一隻的眼睛給抓瞎了呢。不過黃鼠狼太多,小松鼠被咬傷了,我看見之後,就揀土疙瘩打跑了黃鼠狼,爬上樹去看,發現兩隻大松鼠傷得很重,沒一會就死了,樹上窩裏幾隻小松鼠也被黃鼠狼咬死了,只剩這一隻沒死,但腦門也把抓傷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活。我見牠可憐,就抱了回來,你既然喜歡,又是郎中,就留著吧,順便幫牠治治傷。」
第32章 小小巴豆
「真的?」這還是姑娘第一次跟他說這麼多的話,還把這小松鼠送給他,左少陽很是高興,喜道︰「放心吧。謝謝你,我馬上治!」左少陽把背上藥箱放下,取出刀具傷藥,先給小松鼠清洗了傷口,然後上了傷藥。瞧了瞧,道︰「傷口不太深,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再換幾次藥就行了!」
姑娘微笑點點頭。
左少陽將手指頭放在小松鼠嘴邊逗它玩,小松鼠探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癢癢的,左少陽笑道︰「它餓了,餵它點什麼呢?」
「核桃、板栗、松果都行。」
「哦,知道了。」
姑娘顛了顛肩上的柴火挑子,衝他笑了笑,扭著小蠻腰沿著山路又往山上走去。
走得遠了,那清脆的山歌又繚繞在山間︰
心喜哥,
看哥腳印在山坡。
天晴下雨都要去,
得見腳印像見哥。
聽這山歌,左少陽心頭一蕩,彷彿一碗蜜糖從頭澆到了腳,全身都是甜滋滋的,有心還上一首山歌,可找不到調門也連不成句。眼見那打柴姑娘挑著柴火遠去,又見老爹和胖財主他們已經下山走遠了,不能再等,只得衝著那姑娘背影大聲道︰「多謝姑娘!以後進城有空來我們貴芝堂歇歇腳,喝點水!」
話是這麼說,可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也不知道過了年三十,這貴芝堂還是不是自己家的。
他把小松鼠小心翼翼放進懷裡,這才快步追上了老爹他們一行人。路上他摘了不少松果,準備回去給小松鼠吃。
一路下山,孩子還是不停地咳嗽。由於痙攣抽搐沒有完全解除,喉痺未解,咳痰無力,只是不停輕咳,痰卻咳不出來。還沒到山腳下,一張小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兩眼開始上翻,出現了嚴重的窒息症狀。
胖財主夫妻慌了神,忙吩咐停下來,對左貴拱手哀求︰「老郎中,兒子看樣子不行了,你快救救我兒子啊!」
左少陽也慌了,實在不行,只能是從脖子前部剖開喉管,用管子吸痰了,可是管子到哪裡找?塑料管子是不可能有的,又用什麼替代?管子和刀子都沒有消毒,一旦感染了怎麼辦?沒有浸潤麻醉劑,出現疼痛休克怎麼辦?現在沒得選擇,只能先顧眼前想辦法把痰吸了再說!
正在左少陽東張西望準備找跟南瓜籐來做管子,準備硬著頭皮做手術的時候,左貴沉聲問那少*婦︰「帶有針線嗎?」
女人隨身總是帶有針線包的,少*婦忙取出,也不知道左貴這時候要針線包做什麼,忙遞給了他。
左貴接過,蹲下身從藥箱裡找出一顆巴豆,用針在巴豆上刺了幾針,然後將針線穿過巴豆,打個結吊著,來到孩子身邊,把那吊著的巴豆塞進孩子嘴裡︰「小少爺,快,把這東西吞下去!」
孩子努力把巴豆嚥了下去,左貴手捏著孩子雙頰,抓住那根線往回一拉,又把那顆巴豆扯了出來。孩子咳嗽立即加劇了,還拌著乾嘔。卻吐不出東西。
左貴又讓孩子把那巴豆吞下去,接著又拉著線扯了出來,反覆幾次之後,就聽咳咳幾聲,小孩終於吐出一大口濃痰,再聽他咳嗽的聲音,頓時清亮多了。喉嚨這痰音也幾乎聽不見了,躺在母親懷裡呼呼直喘粗氣,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少*婦急聲問︰「兒啊,你覺得怎麼樣?好些了嗎?」
「嗯……」孩子喘著氣點點頭,「吐了痰,不憋氣了……」
「我可憐的兒……」少*婦摟著兒子,不禁喜極而泣。
左少陽也鬆了口氣,他對老爹左貴使用的這個方法幫助咳痰的機理感到很奇怪,估計與巴豆中含有的巴豆油對喉嚨的刺激有關,但具體不清楚原因,問左貴道︰「爹,你剛才用巴豆讓他吞了又扯出來,就能咳痰了,這是為什麼呢?」
左貴嘿嘿笑了,低聲湊到左少陽耳邊道︰「以前為父見你爺爺,也就是你師祖,他曾經用這辦法給咳不出痰的人醫治,所以學會了,說實話,為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就能咳痰。」
左少陽心中暗自讚歎,古代醫者有很多很管用的中醫臨床技巧,比如這個簡單易行的法子,自己就不會,剛才還想著動外科手術呢,想想真可笑。可見,古代醫者還是有很多值得自己學習的東西。儘管他們或許說不出其中的醫理,但這些方法卻實實在在起著作用。
眼看兒子痰吐出來了,額頭的燒也退了不少,手腳也慢慢停止抽搐了,神智也清醒不少,已經能跟父母對話了,胖財主夫妻喜上眉梢,不聽誇讚老郎中左貴用藥如神,救了兒子一條命。
左貴有些得意地捋著花白鬍鬚謙遜了幾句,儘管這得意處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雖然後面這用巴豆刺激喉嚨幫助咳痰的辦法是他自己有把握的,也的確有效,但是前面亂用的三物白丸如何就能醒神開竅,退熱止痙呢?他搞不明白,特別是頭一天用瀉下藥居然治好了死胎不下,更讓他驚異。
他心想連著兩起急症病案,都叫自己隨便用的方子輕而易舉就治好了。當然,這兩個方子對病人的病沒有害處,但應該也不會有明顯效果啊,怎麼就能治好病呢?兒子左少陽的醫術是他自己親自教的,而且很不怎樣,所以,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其實是兒子左少陽在暗中幫忙。心裡一直納悶,自己這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呢,還是老天爺真的開眼,特別惠顧自己?
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下到山腳,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在日落西山的時候,來到了合州石鏡縣城。這時候小孩已經能斜靠在軟榻上一遍咳嗽一邊和母親說話了。小孩不會撒謊,有病跟沒病,病輕跟病重,一眼就能看出來。
聽胖財主說要送孩子去惠民堂找倪大夫看病,左貴兩人便拱手跟他們告辭。那胖財主連連作揖感謝,問了他們貴芝堂的所在,稱一旦孩子病好了,便登門拜謝。
目送他們遠去,左少陽將懷裡的錢袋取出遞給老爹左貴︰「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們多少錢,但願夠交房租的。」
左貴捏了捏,搖搖頭︰「只怕沒那麼好的事情。」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也希望自己判斷錯了,急著拉開了錢袋,左右瞧瞧無人窺視,這才將裡面的錢倒在左少陽的手心裡。
有一串用繩索串著的,應該是一弔錢,也就是一百文,剩下的是零散的銅錢。
才一百多文,儘管這已經超過左貴開藥鋪以來的單日診病收入記錄(不算上次那手鐲),但還是多少有些失望,畢竟還遠不夠交趙三娘欠債的。
正準備把銅錢裝進錢袋的時候,左少陽眼尖,發現那錢袋內壁還有個夾層,忙道︰「這裡面還有東西!」
左貴也看見了,忙伸手進入夾層,掏出一瞧︰「哎喲,是銀子!」
左少陽忙湊過腦袋細瞧,果然是幾枚黃豆大小的小碎銀,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古代流通的銀子,見成色一般,眼色暗灰,如果扔在角落裡只怕跟小石頭也差別不大,也不會引人矚目。
現在太需要錢了,左少陽禁不住嚥了一聲口水︰「有多重啊?」
左貴掂了掂︰「大概有一兩多。」
左少陽一喜,大年三十也就是後天要交三千五百文,有這一千多文錢,離這目標又近了一大步了。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3-3-28 23: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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