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大聖傳 作者:說夢者 (連載中)

   
secret0989 2012-6-26 18:10:3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66 15069191
arty2008 發表於 2018-7-10 18:30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二章 阮瑶竹

  「轟!」

  波濤碎裂,浪花飛濺。

  萬劍鋒破海而出,不再隱藏氣息,劍氣直衝雲霄,凌滄海,決浮雲,彷彿一柄絶世神劍橫在阮瑤竹修長白皙的脖頸上,縱然不含殺意,也令人心驚膽顫。

  「師妹,我亦不願如此。你莫要只顧兒女私情,不顧宗門大義。還是早做決斷,不要讓我在這裡白費時間!」

  霎時間,肅殺劍意充斥百草園,揚起一陣蕭瑟寒風,令無數富有靈性的花木都捲曲收縮了起來,菩提樹簌簌作響。

  許多弟子正在園中勞作,忽然感到如臨大敵,不由直起身子左顧右盼,活像是一群草原上的兔子,在尋覓狼的蹤跡。

  「好厲害的劍意!」

  李鳳元讚了一聲,這是他平生所見的最強劍修。彼此差了一個大境界,絶對不是現在的他所能對付的。

  不過他依舊是面色如常、全無懼意,令一旁九色鹿都暗暗佩服他的膽色:「這小子不愧是那傢伙的兒子,都是一樣的膽大包天。」

  劍鋒所指,風行草偃,阮瑤竹青絲飛揚,她閉上雙眼,眉頭緊蹙,喃喃道:「兒女私情,宗門大義。」

  這道霹靂,彷彿被人一語道破了心中隱秘,令她心神震顫不已。

  因為她不能自欺欺人,說這其中,沒有半點兒女私情。

  她不畏萬劍鋒的劍鋒,也不怕戴夢凡的身份,卻不能不顧宗門的培育之恩,師兄師姐的同門之誼,還有除魔衛道的大義。

  若是李青山真的投效魔域,她現在的所作所為豈不是在助長魔民氣焰?不僅令千千萬萬在魔域戰場上犧牲的前輩蒙羞,而且不知還要害死多少人。

  她與戴夢凡不同,她沒有那麼執著於生,但她可以不顧私利,卻不能不顧大義。

  她不怕死,卻怕害人。

  一時間,她陷入了極大的掙扎中,不由放開了九色鹿。

  九色鹿用鹿角輕輕觸了她一下以示報復,得意洋洋的對李鳳元道:「小子,這下你可走不了了!」

  「我本來就沒打算走。」

  李鳳元認真的望著阮瑤竹,等待她做出決定,卻並不是關心自己的安危,他也有一個決定要去做——關於大義,關於信任,關於犧牲,關於李青山。

  「你現在倒是可以走了。」九色鹿瞥了阮瑤竹一眼,知道讓她主動捉拿李鳳元是萬萬不可能的,那就只有下逐客令了。

  「好。」

  李鳳元立刻站起身來,沒有絲毫猶豫,縱身化為一隻華美的鳳凰,一聲長鳴,振翅而飛。卻並不逃跑,反而迎向萬劍鋒,決意一戰。

  這時候,阮瑤竹忽然睜開雙眼,心中已有決斷,高高揚起素手,手中綻放出一輪輪碧光,將天空照的透亮,如同一塊碧玉,其絡,將漫天劍氣擋在園外。

  鳳凰飛至半空也被彈了回來,不由回眸向她望來,心中也有些震動。明白她已啟動大陣,徹底封鎖了百草園。這幾乎等同於和萬象宗決裂,坐實了和李青山的關係,要背上天大的干係,最輕也是逐出宗門。

  「我既答應他要護你周全,便絶不會失言!」阮瑤竹昂首望天:「而且我相信他,絶不會墮為魔民!」

  李鳳元忽然有些於心不忍,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一顆熒惑妖星的來由——那豈止是墮為魔民,簡直是魔中之魔、禍亂之源!

  她的希望,注定落空。

  「放我走吧,你護不住我的。」鳳凰在天空中徘徊,又溫言勸道:「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百草園不是洞府——百草園主只是管理者,而非擁有者——陣法的核心權限並不在阮瑤竹手中,而是由歸海靈尊直接掌控。

  而且就算是擁有核心權限又怎麼樣?僅憑一座大陣,就能抵擋萬象宗的攻勢嗎?

  除非她以這園中所有草木為「人質」,令萬象宗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出手破陣,否則就徹底毀掉百草園。但她是寧死也不會做這種事的。

  所以結果並不會有什麼變化,萬象宗一旦出手,他還是難以脫身,白白連累她一起受難。

  阮瑤竹卻道:「護住護不住在人,但護不護在我。護得一日便是一日,護得一刻便是一刻。」

  竹雖纖弱,寧折不彎。

  這時候,九色鹿靠過來,用腦袋輕輕蹭她。

  「九兒?」

  「不用這麼看我,你的性情我還不瞭解嗎?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唉,情劫啊情劫!」

  阮瑤竹微微一笑:「也許就是吧!」

  「算了算了,如果不是他,在黑雲城外我們都已經死了,就當是一命賠一命吧!不過你要是敢說讓我走,我可真生氣了!」

  「我們絶不分開。」阮瑤竹溫柔的撫摸九色鹿的腦袋。

  李鳳元由衷的讚歎道:「大老爹雖然是個大混蛋,但是看女人的眼光還是準啊!」

  阮瑤竹不動聲色,翻手向下輕輕一按,李鳳元立刻重重墜地,落進一片鐵荊棘中,疼得哇哇亂叫。

  百草園外,萬劍鋒收斂劍意,傳念給戴夢凡:「如何?」

  「唉,姐妹一場,再給她三天時間考慮吧!」戴夢凡卻又召來一位真傳弟子,命令道:「任師弟,去把那沈玉書找回來。」

  「沈玉書!」任遨遊眉頭大皺,充滿了不屑。

  沈玉書與阮瑤竹一樣,皆是修行《自然天書》,在李青山來到萬象宗之前,一直都是百草園的大管家。後來與李青山發生衝突,在決鬥中被毀去肉身,逐出了百草園。在李青山成為大師兄之後,被徹底逐出萬象宗。

  這樣一個人,戴夢凡竟然要專門把他召回,卻不知為了什麼?

  想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向百草園的方向瞥了一眼,眉頭皺的更深:「真的非如此不可?」

  「我亦不願壞了同門之情,但若是阮師妹執意抗命,百草園豈能由一個叛徒來執掌?」

  「叛徒?!」任遨遊心中一怒,逼視戴夢凡,他一向將阮瑤竹當做妹妹一般看待。而且在平日裡明明是戴夢凡與阮瑤竹更加親近,竟然如此翻臉無情!

  「或者你有更好的稱呼?」戴夢凡也自覺失言,卻面露不悅:「還是你也想抗命?」

  「弟子不敢。」

  任遨遊深深低下頭,但在離去之時,冷冷拋下一句話:「希望有朝一日面對李青山,大師姐也能如此威風!」
arty2008 發表於 2018-7-12 23:00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三章 長夢

  戴夢凡心中一寒。

  此時天色轉暗,一輪紅日已經墜入大海,仍燒得西方紅霞滿天。

  她忽然覺得傍晚的海風中多了幾分涼意,不由回想起了黑雲城外那凌冽的寒風、恐怖的魔神,以及直面魔神的他的背影,還有數十萬將士山呼海嘯的吶喊——李青山!

  奇怪的是,那一天明明經歷了那麼多驚心動魄,卻全都模糊不清,唯有這一幕深深印刻在她腦海裡,濃墨重彩。倒不如說,正是這一幕太過深刻,才讓其他一切都顯得模糊。

  『面對李青山?別開玩笑了!』

  戴夢凡搖了搖頭,她之所以敢完全貫徹歸海靈尊的命令,也是算準了,李青山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人間道中來,否則無欲天宮定會立即派出六丁六甲神將剿殺,甚至直接降下一位真仙來。

  就算李青山潛入萬象城,城中還有歸海靈尊坐鎮,外加上宗門的守山大陣,就算邪神也難逃一死。

  唯一再見的機會,恐怕只有在魔域戰場上。

  而據她所知,魔民正在全線撤退,讓出了大片領土,無數淨土宗的和尚紛紛出關淨化魔土、收復失地。如此一退一進,短時間內定然不會再爆發大戰。

  反正這個「大師姐」不做也做了,所以與其前怕狼後怕虎,倒不如放開手腳,利用這個身份獲取最多的資源,儘快修成人仙。那麼天地大劫來臨時便有了一份自保之力,就算是再撞上李青山,也至少可以自保,甚至一戰!

  『不,還是算了,我還是離他遠點的好!』

  戴夢凡心中又浮現出李青山直面魔神的背影,立刻打消了與他一戰的念頭。

  人仙地位尊貴,可不是邪神能比的,瓷器豈會同瓦罐硬碰。

  總而言之,李青山縱然再凶再惡,卻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老虎,連她一根毛都傷不著。

  如此想著,她漸漸放下心來,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不屑的道:

  「哼,喜歡當魔民!」

  ……

  百草園,李鳳元回到菩提樹下,阮瑤竹已經離開。

  紅霞燒盡,天色已暗。園中寂無人聲,風吹草木,簌簌作響。

  她在返回洞府之前,將園中所有弟子逐出,免得受她的連累。

  他看得出來,那些弟子都很敬愛她,許多人跪下來懇求她不要這麼做,幾乎所有人都哭了,似是生離死別。其他人則狠狠盯著自己,充滿了敵意。

  她也流淚了。然而固執也好,愚鈍也罷,她從來都不是個會輕易改變心意的人。

  李鳳元撫過菩提樹粗糙的軀幹,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她注定要為這個選擇受苦。

  然而這世上,受苦的又豈止她一人?她所信任所希冀的那個人,承受的苦痛又該是何等之重呢?

  「眾生皆苦!」

  日落星升,群星璀璨。李鳳元遙望天際那一顆赤星。

  「大老爹,既然你已作出選擇,選擇背負眾生之苦,那便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於是他抖了抖身上袈裟,又在菩提樹下結跏趺坐,雙手合十,寶相莊嚴。

  緩緩合上雙眼,又見一層層煙雲在眼前流轉,奮力揮舞羽翼。

  霎時間,撥雲見日,波瀾起伏的雲海盡頭,是一片連綿起伏的雪山,最高峰形似一朵蓮花。

  「蓮花盛開的地方。」李鳳元喃喃自語,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但每一次見到都會覺得震撼。

  紅日東昇,照徹雲海,正懸在「蓮花」上方,將雪山染成一片金紅,宛如一朵金蓮。

  那一朵「蓮花」也愈發艷麗多姿,隨著光影的變化,彷彿時時刻刻都在盛開,釋放出霞光萬道、瑞彩千條,無比璀璨、無比神聖。

  這一幕,李青山亦不會陌生,這正是被他親手推倒的那一座「靈山」。

  此刻卻不知為何,亦然屹立著。

  李鳳元羽翼一振、破空而去,在雲海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溝壑。

  來到靈山之上,山巔坐落著一片恢弘殿宇,正是靈山上那一座赫赫有名的——大雷音寺。

  本名「那爛陀寺」,意為「施無厭」。

  李鳳元一向更喜歡它的本名——布施佛法,普度眾生,永無厭足。

  自雲端俯瞰下去,寺中人來人往,眾多僧侶行走其間,有的在打坐冥想,有的在談經說法,有的在習練神通。或動或靜,皆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哪裡有半點蕭條景象。

  李鳳元從天而降,緩步行走其間,時而駐足停留傾聽一段經文,又或是認真欣賞一幅壁畫,臉上漸漸浮現出平和的微笑。

  只是從近處看來,這些僧侶的模樣打扮,與尋常和尚不大相同,基本都像是苦行僧一樣赤著雙足,衣著打扮十分古舊,許多還留著長長的頭髮與鬍鬚。而且沒有任何僧侶注意到李鳳元的存在,即便是向他望來,視線也會從他身上穿透過去。

  咚——咚——咚!

  身後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一個黑影向他籠罩下來。

  李鳳元卻並不閃躲。一位赤著上身、裹著裙幔的金剛力士扛著數十人才能合抱的巨木從他身上穿過去,大步走向不遠處正在建設中的大雄寶殿。

  像是一片幻影,又或是一個夢境。這裡是遙遠的過去,那爛陀寺的起源。

  李鳳元這些年來不斷沉浸其中——研習原始的經文,習練古老的神通,體悟冥思的法則——得到了無盡的啟示。而最關鍵的是,親眼看著那爛陀寺在冰雪荒蕪上興建起來。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座座大殿、鐘樓、寶塔。那些最終被李青山毀去的一切。

  李鳳元清楚的知道,靈山已經被推倒,那爛陀寺已被毀去,而且絶不會再重建。所以望著這裡的一切,又常常覺得悲從中來。像是看著一個小嬰孩,如何呱呱落地,如何哇哇啼哭,如何好奇的睜大眼睛打量這個世界,如何奔跑、玩耍、學習……然而「他」早已經死了,早在被毀掉之前。

  諸劫輪迴,成住壞空;宇宙塵沙,概莫能外。

  「原來就連不死的鳳凰,也有老去的那一天啊!」

  他如是想著,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不清。他陡然發覺,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arty2008 發表於 2018-9-2 21:00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四章 因果

  百草園內,菩提樹下。

  正在閉目冥想的李鳳元,忽然淚流滿面,俊逸面容上露出一絲哀愁之色。

  九色鹿暗暗看在眼裡,心中也湧起一絲不忍:「這小子畢竟還年輕,雖有一腔血勇之氣,但終不似他老子那般剛強。不過,若按人類的年紀來算,他恐怕還只是個孩子。此番大難臨頭,怎麼可能不怕呢?」

  與此同時,幻夢中的大雷音寺裡,李鳳元摸了摸臉頰,驚訝望著指間的濕潤,「咦,這是什麼?!我怎麼哭了?」

  此情此景,他早已在夢幻中經歷過無數次,大雷音寺的毀滅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新聞。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特別觸動情懷。

  認真想了一想,方才明白:「我在怕死!」

  貪生怕死,對於世間一切生靈來說,都是最正常不過的情感。

  靈龜雖壽,猶有盡時;神龍乘霧,終為土灰。

  然而鳳凰卻是個例外,不僅不同於普通生靈,即便是在諸多天生神靈中,也是唯一的例外。

  鳳凰能以「涅槃」來超脫「壞空」的運命,生來便擁有無盡的壽命,於是便缺乏「死亡」的概念。

  九色鹿的比喻其實是錯的,人類將自己短短的數十載光陰,分成幾個階段,命名為嬰兒、孩童、少年、青年……

  然而鳳凰是無法如此進行劃分的,因為壽命是「無限」。他既是嬰孩,也是老人,無盡輪轉,是為「涅槃」。

  而且李鳳元遠比九色鹿想像的更加勇敢,那傳承自李青山的那一股勇決之氣,早已貫徹他的精神,因為不曾經歷過李青山的諸般憂懼,甚至比李青山本人都來得更加純粹。

  此時之所以會落淚,是因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限」,也就是世人所謂的「死亡」。

  李鳳元低頭盯著腳尖,這一步跨出,只有死路一條,無論勝敗,十死無生。

  就算李青山最終戰勝一切強敵,於九天之上號稱「天帝」,也無計從六道輪迴、三千世界中挽回他的性命。

  這場天地大劫,李青山勝負未定,他的生死已分。

  螻蟻尚且偷生,鳳凰神鳥又當如何呢?

  李鳳元不知別的鳳凰會如何選擇,但他是李青山之子。於是笑著擦去眼淚,從容向前邁步,視死忽如歸。

  這一步跨出,眼前所有一切,無論是殿塔樓閣,還是僧眾伽藍,都化為飛煙。青黃赤白黑,在他身旁繚繞飛散,這一場長夢,終有盡頭。

  這一步跨出,他將成為真正的「煮肉天王」,雖然那只是李青山的一個玩笑,但他從來不以玩笑視之,而是他努力想要實現的目標。

  他心中忽有一種明悟,一種決心——這是他平生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為自己流淚。

  待到飛煙散盡,已不見了那爛陀寺,眼前唯有一片園林,栽滿了繁盛茂密的金葉菩提樹,腳下金磚鋪地,頭頂陽光明媚,照耀反射,熠熠生輝。

  若是李青山在此,定會覺得十分眼熟,這正是他初入極樂世界時所見的那片園林,一草一木,分毫不差。不過與他之後經歷的一切相比,這片園林實在是太過平常,幾乎沒能留下什麼印象。

  然而李鳳元心中早有料算,並且通曉佛門典故,一口道破了這座園林的名號:「祗樹給孤獨園!」

  在那個遙遠的,大乘佛法尚未明晰,大雷音寺還未建立的時代,這裡曾是佛陀主要的傳法之地。由獨孤長者與祗陀太子發心建造,故得此名。

  如果說大雷音寺是佛門的興發之地,那這裡,才是一切的緣起之地。

  李鳳元朗聲道:「世尊,我來了!」

  「你可知此番前來,必遭業火焚燒,萬劫不復?」一個滄桑老邁的聲音響起,迴蕩於祗樹給孤獨園內。

  「我已知曉,絶無悔恨。」李鳳元此番前來,便是為了這火。

  「你為何而來?」

  李鳳元答道:「為了擔當李青山的罪業!」

  業火與劫雷,皆是運行於天地間的大道,神仙也不能逃脫。李青山所行之道路,必造下無邊罪業,受業火焚燒。若無人替他承擔,絶無可能獲勝。

  「李青山何罪之有?」那個聲音反問。

  李鳳元啞然,他從不覺得李青山有什麼罪過。

  「去吧!你心中若只有父子之情,便非吾之門徒。」

  李鳳元如聞雷音,陡然明悟:「我來擔當眾生之罪,受眾生之苦。」

  「何以為慈,何以為悲,你又是眾生何人?」

  李鳳元卻又無法回答,鳳凰神鳥與芸芸眾生之間的差距宛如雲泥,而在片刻之前,他甚至不知「死亡」為何物。眾生與我何干?

  「若以自身為神明,視眾生為螻蟻;以自身為主人,視眾生為奴僕。縱有好生之德,仁慈之心,亦非我輩中人。」

  「眾生平等。」李鳳元忽然道:「這就是你選擇大老爹的緣由嗎?把極樂世界的大道法則交給他,令他成為魔域之主。」

  「是李青山選擇成為李青山,是李青山選擇成為魔域之主。」

  李鳳元笑了:「是啊,誰又能替李青山作選擇呢?縱然是你這個一世之尊。若你真像世人所說的那般大慈大悲、無所不能,這大千世界又怎會是一片苦海?」斷然道:「若你慈悲,便是無能;若你有能,便無慈悲!」

  他雖然皈依我佛,但面對這佛門至尊,諸天神佛中至高無上之存在,依舊是談笑自若,並無特別尊崇。

  那聲音沉默片刻,喟嘆道:「神通不敵業力。」似乎更顯蒼老。

  李鳳元反問道:「何為業力?」他為業火而來,但到底「業」為何物,卻不甚明瞭,佛經上也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因果。」

  「有因必有果?」

  「有因必有果。」

  「原來如此,神通便是業力!」

  李鳳元立時頓悟,豁然開朗。

  三千大道,無窮法術,也只是因果而已。

  修行之道,從聚集靈氣,到法力流轉,再到施展法術,都僅僅是因果的一部分。沒有法力流轉,便不能施展法術,沒有聚集靈氣,便不能流轉法力。

  世人驚佩於神通法術移山填海的大威能,但究其本質,與凡人揮拳踢腳並無分別,只是凡人不是聚集靈氣,只是吃飯而已。

  許多年前,李青山在修行之路上學到的第一課,便是吃肉。

  所以「神通不敵業力」,因為神通本是業力。所以縱稱一世之尊,也不能擔當所有因果,便不可能擁有所謂的「無所不能」。

  李鳳元已然明白了此間所有問題的答案:「我此番前來,不為李青山,不為眾生,是為了擔當我的因果。若沒有李青山便沒有李鳳元,所以李青山是我之因,所以我要替他承擔他的果。」

  「而鳳凰雖能超脫生死,卻不能超脫這因果。此情此景,鳳凰與凡人無異,凡人與螻蟻無異,是以眾生平等,是以……我即眾生。」

  李鳳元只覺得大徹大悟,心中再無疑慮,甚至連對「死亡」的恐俱都消盡了,只覺得因果使然,自有其理。生死輪轉,本為一物。

  所以鳳凰一族雖然擁有無窮的壽命,但卻從未聽聞有哪隻鳳凰從上古一直活下來。雖然永生,卻不能不死,鳳凰一族的數量反而越來越稀少,想必是各自承擔了自身的因果。

  那個聲音微笑道:「正是如此,你近前來吧!」

  李鳳元心中一鬆,知道自己通過了考驗,可以繼續去尋死了,便向園林深處走去。

  然而經歷方才的大徹大悟,大腦急速轉動,心猿跳脫,意馬飛馳,無法平靜下來。隱隱然間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除了李青山之外,在自己身上彷彿有著更深的因果。卻像是隔著一道門扉,一時之間,無法參破。

  待到深入林間,終於見到佛祖真容,卻不似寺廟裡的雕塑那般金光燦燦、面如滿月,反而是面容枯槁、鼻如鷹鈎,看起來也只是尋常老僧一個,與這座祗樹給孤獨園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而且下垂的嘴角與高挺的鷹鈎鼻令他的面容顯得很不和氣,凡人在路上撞見了,都未必肯施捨一碗齋飯給他。

  李鳳元卻感到一絲奇異的親切感,彷彿血脈相連。腦袋裏靈光一閃,那一道門扉訇然洞開,瞬間參透了所有因果。

  不可思議的道:「你是……元始鳳凰!?」
arty2008 發表於 2018-9-12 23:00
第二十五章 玄冥洞府

  黑雲翻滾如墨汁,大海上狂風呼嘯、巨浪滔天,這片風暴之海幾乎從未有過平靜的時刻,源源不斷的為人間道帶去北方的寒意。

  驚濤駭浪之中,一座高山衝破海面,屹立於滄海之上,像是一個巨人,隻手擎起漫天雲幕。

  高山四面皆是崖岸險峻、怪石嶙峋,大風颳過,發出陣陣怪嘯,像是千萬頭凶獸將要復活過來。

  它本來是一座死火山,經過歷代主人的拔高,已然巍峨得不可思議,形態也不似尋常山島,名字也經過無數次的變易。

  玄冥洞府——這是如今它的名字,前任主人為林玄,現任主人為李青山,都是萬象宗的大師兄,準確的說,曾經都是。

  這時,一道遁光飛馳而來,遁光青中透藍、亮得耀眼,毫不掩飾行跡。在接近大山之時,立即從高中墜下,低低停留在海面之上,正是萬象宗天府司之主皮陽秋,奉了大師姐戴夢凡的命令,前來收回玄冥洞府。

  皮陽秋抬頭仰望山峰,臉上也是烏雲密布。

  「李青山既然已經墮入魔域,應當不敢再回到人間道中來,這座洞府多半被捨棄了。這一次任務,應當是有驚無險。」

  然而當他凝視著那座黑色大山,實在不能不聯想起李青山的身影。

  黑雲城外,統率萬軍,力戰魔神。

  那一幕幕,任何經歷過那一戰的人,都不可能再忘懷。

  那時候的李青山與自己一樣,不過是陽神修士,現在已經跨越了仙凡之別,成了堂堂人仙,不,邪神,又該是何等恐怖?

  「該死的戴夢凡!」

  皮陽秋心裡罵了一聲,雖然是這麼估計,但李青山行事向來出人意表,如果真停留在玄冥洞府中,那麼破陣就等同於找死。

  然而如果什麼都不做,回到萬象宗同樣也沒有好下場。

  進退兩難之間,皮陽秋向著高山,一揖到地,高聲道:「大師兄,皮陽秋前來拜見!」禮儀恭敬而周全,如同臣子拜見君王。

  皮陽秋在來之前心中便有算計,如果李青山真在裡面,他就假裝無事、敘敘舊情,然後立即逃回萬象城,宣告任務失敗。反正誰也不能要求他必須戰勝一尊邪神。

  然而若是李青山魔性深重、不念舊情,不肯輕易放過他,他也只好隨他一起墮入魔域了。

  但那幾乎是最壞的結果,若非萬不得已,他絶不肯與魔民混在一起,不是因為什麼「正邪不兩立」、「善惡是非」之類的玩意兒,而是因為他從來不覺得魔民能翻得了天,誰願意加入一股注定要失敗的勢力呢?

  除非是腦子有問題!嗯,李青山就是腦子有問題。雖然強大,但是腦子有問題。皮陽秋在心裡如此確信。

  他的聲音蘊藏法力、響徹天地,一時間竟蓋過了狂風呼嘯。

  他的腦袋深深垂在廣袖之後,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數著呼吸,側耳傾聽。

  然而直到他自己的聲音消散,數了十次呼吸,天地間唯有風聲呼嘯,玄冥洞府仍然如死一般沉寂。

  皮陽秋心中一喜:「那小子果然已經不在人間道了。」

  但他仍然不敢大意,又拜了一拜,朗聲道:「大師兄,我來了!」

  這一拜,已經沒有方才那麼深了,只是把腰略彎了一彎,反正李青山也不是那麼在意禮數的人,就算是真在其中,想來也不會怪罪。

  玄冥洞府依舊是寂然無聲。

  皮陽秋舒了口氣,幾乎已經完全放下心來,忍不住嘲笑自己太過謹慎,卻又直著身子喊了一聲:「李青山,我來了!」算作最後的試探。

  終於確認了李青山不在,皮陽秋長舒了一口氣,立即從袖中取出一卷書簡,向空中一拋,竹片化作二十四道青光漫天飛散,化為二十四面光幕將玄冥洞府團團圍住,彼此交相輝映、渾然一體,形散而神不散。

  竟似在守山大陣之外,又立下了一重陣法,要以陣破陣。

  戴夢凡安排他來破陣,確實不是沒有道理,皮陽秋作為天府司之主,最為擅長陣法之道,這一卷書簡乃是他本命之物,名為「洞地竹書」,專門用來演陣破陣。

  他曾憑藉此物,破過不知多少陣法,掠奪了不知多少洞府,才有如今的修為。

  玄冥洞府的守山大陣,皮陽秋本就熟到不能再熟。當年李青山來破陣,便是得了他的助力,才能夠成功。而且如今無人在洞府中主持大陣,陣法變化威能大減,又為「洞地竹書」所限制,運轉得極為緩慢,幾乎完全失去了防禦力。

  不過半日功夫,皮陽秋便破陣成功。方才破陣之時他心弦緊繃,擔心李青山隨時衝出來找他算賬,如今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露出暢快笑容。

  收回了守山大陣,便算是收回了洞府,任務已然完成。皮陽秋正要駕起遁光,回萬象城向戴夢凡覆命,忽然心念一轉,「既然洞府中無人,我何不到其中瞧一瞧,幹一幹老本行,來一個順手牽羊。」

  洞府乃是修行者的根本所在,往往儲藏著全部身家。李青山本身來歷神秘,又繼承了前任大師兄林玄的全部財產,後來黑雲城一戰更是得到了海量資源。

  這種事兒皮陽秋幹得多了,簡直習慣成自然。然而他抬頭又望了一眼黑色大山,莫名心中一寒,那黑色巨人彷彿正在凝視著他。

  然則他心中那股貪念,卻是如火熾盛,「哼!富貴險中求。如今天地大劫在即,正當彙集資源,謀求突破仙人之隔。李青山雖然可怕,但我皮陽秋豈能被影子嚇住?」

  登時下定了決心,飛向高山頂端,從火山口進入玄冥洞府。

  但若是從高空望去,漆黑碩大的火山口像是一個深淵巨口,吞下了一隻小蟲。

  皮陽秋方一進入火山口,四面八方的風浪聲立刻靜了下來,唯有瀟瀟夜雨隨著他一起向深淵中墜落。

  他不由放緩了身形,緩緩下降,但在無邊的寂靜中漸漸有一些聲音凸顯出來,彷彿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男女老少皆有,混合在一起,仍舊輕微如蚊蚋,充滿了痛苦哀怨。

  他猛然驚覺,仔細去聽的時候,所有聲音又全都消失,復歸於寂靜,彷彿只是他的幻覺。

  但當他稍一分神,那些聲音便又在黑暗中浮現彌蕩,隨著寒意一起浸入他的每一個毛孔。

  他隱然感覺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想要退出玄冥洞府,但心中那股貪念卻熾盛得無法自制,只得繼續向深淵中墜去,像是沉浸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中。

  一切失去了控制……

  恍惚間不知墜落了多久,皮陽秋忽然清楚的聽到了兩個聲音,從深淵底部傳來:

  「小明同學,你力量恢復得挺快的嘛!」一個聲音低沉而又輕快,打破了黑暗中的沉寂,所有竊竊私語聲都隨之褪去。

  「不要叫我『小明』!叫我羅睺明,再說『同學』又是什麼東西?」一個聲音微沙,充滿了桀驁。

  「你不知道,這是我們那兒的規矩,『小明』之後,必須加『同學』。」

  「那你不要叫我『小明』不就行了?」

  「我是老大,我說了算。你區區一個阿修羅鬥神、射鳥天王,豈能管得了我?」

  『小明』沉默了片刻,「沒想到你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嘿,我也沒想到。」

  皮陽秋睜大雙眼,周遭的黑暗褪去,這才隱約看清楚,深淵底部的一塊巨岩上,兩個男人正在對飲。

  其中一個身影,他極為熟悉,認了出來——李青山!

  『小明』把玩著手中酒杯,沉吟良久,斟酌著道:「我勸你一句吧!」

  「你說。」

  「若是天帝招降你,你便降了吧!」

  「哈!這是阿修羅會說的話?」

  「這是朋友會說的話。」

  「你覺得我勝不了?」

  「沒人勝過……不過,我相信你能,至少有機會。」

  「那又為何要降?」

  「你所行之道路,無論勝敗,都必遭業火焚燒,勝了也無用。」

  「……」

  「……」

  「對我沒用,對別人有用。而且遭業火焚燒,也未見得是什麼壞事。」

  「……」

  「小明,我們戰吧!」

  「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這時候,皮陽秋認出了李青山,驚得肝膽俱裂,登時從噩夢中醒來,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但見二人似乎不曾察覺自己的存在,立即悄悄上升,想要退出玄冥洞府。

  『小明』忽然抬頭望來,一雙眸子比深淵最深處的黑暗還要黑,皮陽秋如墜冰窟,就連一絲法力,一根小指,都動彈不得。

  「竟然還敢進來,我殺了他!」

  「別,先留他一命,他的命燈滅了,那老烏龜就警覺了,我兒子還在他們手裡呢!」

  「警覺就警覺,我立即去把鳳元救回來,順道把那老烏龜宰了,誰能擋得住?」

  「不,我找那老烏龜有別的事情,你現在也不宜暴露身份,且回阿修羅道去繼續你的征戰,待到完全恢復神力,再來助我一臂之力。」

  「好吧,我去了!」羅睺明點了點頭,深淵之水一陣劇烈翻騰,皮陽秋這時候方才看清,深淵之中竟盤踞著一條大黑龍,他們二人所居的巨岩,正是碩大龍頭。

  此時氣息微露,分明是一個妖仙!

  「這……難道是大師兄的金眼玄龍!?」皮陽秋心中驚駭萬分,這三個,一個是阿修羅鬥神,一個龍族妖仙,一個那是深不可測的李青山,「我到底闖進了什麼地方?」

  李青山送走了羅睺明,向皮陽秋招了招手:「皮師弟,你為何前恭而後倨,又為何破我陣法、闖我洞府?」



  我...是來打..掃...掃,打掃...洞府的...
arty2008 發表於 2018-11-30 16:00
第二十六章 逢魔之時

  玄冥洞府

  黑龍掀起的驚濤駭浪迅速平息下來,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撫平了水面。

  一切聲音都沉寂下來,水面上再沒有一絲漣漪,平滑得如同一塊黑鏡。

  深淵底部與大海相連,相較於洞口要廣闊許多倍,一道天光從上方垂落,也只能照亮一小片水域,彷彿舞台中央的聚光燈。

  李青山就站在光芒之下,黑水之上,抬頭笑望著上方的皮陽秋。

  皮陽秋從「黑鏡」中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臉因恐懼而扭曲。本能的想逃,逃得越遠越好,叛逃宗門也在所不惜。

  然而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面對猛獸之時,轉身逃跑只會激發其狩獵本能。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注視李青山的雙眼,徐徐降落在黑水之上,開口道:「我……嗯……這……」

  一向反應敏捷、口齒靈便的他,口中吐出的言語卻支離破碎。

  他害怕極了!

  這種恐懼完全超乎預料,想像中撞見李青山的場面,與真實面對李青山的感受截然不同。

  彷彿只見過畫中之虎的人,忽然有一天在山林中遇到真實的虎,那顫動的鬍鬚,泛黃的獠牙,橙紅的眼眸,血腥的氣息,一切的一切,都過於真實,撲面而來,令人屏住呼吸、動彈不得。

  皮陽秋敢於降落在水面上,與猛虎對視,已經耗盡了所有勇氣,如果能提前預料到這番感受,他打死也不會進來。

  「不要急,慢慢說。」

  李青山算是親眼見識了什麼叫「呆若木雞」,心裡反倒覺得有些古怪,『我有那麼可怕嗎?』

  他自認並沒有釋放什麼殺氣,甚至連敵意都欠奉,只是想瞭解一下萬象宗中的狀況,順便將皮陽秋招募到己方陣營中來,全然沒有要殺他的意思。

  卻不知道,在皮陽秋看來,他漆黑的眼眸的就如同腳下的黑水一樣深不可測,於平靜水面下,彷彿有千萬條黑龍在翻滾咆哮,渴望著殺戮與毀滅,只要說錯一個字,就會被吞噬殆盡、永不超生!

  在李青山渡過七次天劫之後,已經完全跨入了仙佛之境,與皮陽秋這樣的陽神修士已經有了本質區別。

  而身為魔域之主,承載著魔域眾生億萬年來的憤怒與仇恨:渴望殺戮,渴望毀滅,渴望復仇,向無量眾生,諸天仙佛復仇!

  這份伴隨著代價的力量,時時刻刻沖刷著他的心神,即便以靈龜變鎮壓,也總會顯露出一些痕跡。

  所以說,李青山不是對皮陽秋有敵意,而是對無量眾生都有敵意。只是相比於「活人」帶給他的影響,這些「死人」的意念固然洶湧猛烈,卻也簡單粗暴,反而容易控制,不大會從根本上影響他,所以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習以為常、毫不自知。

  一個是水滴石穿,一個是滔滔洪流。前者雖然渺小,卻潛移默化,無可抗拒;後者雖然聲勢浩大,只需要好好引導,選擇合適的時機傾瀉,就能夠得到平復。

  有道是「神威如獄」,在此等威壓之下,皮陽秋豈能不怕?

  而且他自認攻打玄冥洞府,已經是深深得罪了李青山,李青山想殺他是理所當然的,這就叫做賊心虛,更是慌到不行,怕上加怕。

  但對於如今的李青山來說,一座洞府又算得了什麼?人間道的一切本來就是要放棄的,如今他以整個魔域為洞府,單每日放棄的魔土,其價值都超過一萬座玄冥洞府。

  來日起兵,也是要征服六道輪迴,將戰火燒上九天,要奪回的,又豈止是一座洞府?

  在不知不覺間,大風起,鯤鵬變,扶搖直上,背負青天,莫之夭閼,而今將圖南。

  昔日曾為夥伴的燕雀,已然難以理解,他如今的想法。

  若以修行者的眼光來看,一座洞府的得失,那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值得打一場大仗,分個生死。但在神明看來,卻不過是蝸角之爭,得失都無意義。

  皮陽秋眼見李青山走近,以為他要殺自己,再不敢注視他的雙眼,猛然身體前傾,一下拜倒在地:「大師兄饒命!都是戴夢凡逼我來的!」

  「戴夢凡?」李青山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對於這位「三師姐」的印象頗為不錯,或者說,只要長得好看又不與他為敵的女人,他印象都不錯。

  不禁笑罵道:「你這廝,自己做賊還要誣賴別人,戴夢凡豈能管得了你?」

  「冤枉啊!」皮陽秋一聲慘叫,將萬象宗中發生的種種變故,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說了出來,尤其是戴夢凡種種倒行逆施的行徑,更是一樣都不放過。他心中著實恨死了戴夢凡,讓他來執行這種送死的任務!

  李青山一開始還覺得有趣,他知道戴夢凡極為惜命、討厭戰爭,這個大師姐恐怕是歸海靈尊硬按在她頭上的,那時候她的表情應該很有趣。

  但是當皮陽秋說到在真傳殿上,阮瑤竹說:「青山他絶不可能墮入魔域,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的時候,他不禁一聲長嘆:「瑤竹啊瑤竹!」

  又要再一次,辜負她的信任。

  緊接著便聽聞戴夢凡命阮瑤竹去將李鳳元拿下,臉色略沉,微微一笑,牙齒森然,「這個女人真當我奈何不得她嗎?」

  皮陽秋眼見轉移仇恨成功,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哼!她以為大師兄進入魔域之後,不可能再回來,卻不知道,李青山的厲害豈是她能想像的。大師兄,我現在就帶你去百草園!」

  李青山卻又將目光轉到他的身上:「你也以為,我不可能再回來了吧?」

  「這……」皮陽秋無言以對,卻稍稍抬起頭來,悄悄的瞟了李青山一眼,眼珠轉動了一圈,又恢復了往日的靈動,漸漸從最初的恐怖中恢復過來,心下尋思:「無慾天宮在人間道中布下了天羅地網,邪神一旦進入人間道,立即就會被發現,他是怎麼躲過無慾天宮的監察的?」

  他一直在默默感受著李青山的氣息,愈發確認了自己的想法:『眼前的這一位,並不是李青山的本尊!』

  事實也是如此,李青山本尊自然不可能離開魔域,否則找上門來的絶不會是六丁六甲神將,而是真武大帝本人。

  而如今在此處的確實只是一個化身,甚至只是諸多化身之一,其他化身則散布到了人間道各處去招兵買馬,準備將天下魔修都引渡到魔域中來。

  大戰在即,他自然不會無所作為,坐等別人來攻。總要努力去強大自己,削弱敵人。

  為了避免被無慾天宮發覺,這些化身的修為都不算高,眼下這一個,還是算是比較強的,但也只有三次天劫的修為,強於一切元嬰修士,可以與陰神修士匹敵,卻不是陽神修士的對手。

  神明也並非全知全能,滄海固然浩瀚無邊,但也是有極限的,無論多麼強大的力量,一旦分散開來,也只是涓涓細流。

  皮陽秋只是被李青山的影子給嚇住了,而他現在似乎漸漸發覺了這一點。

  李青山正要問他一句:你願不願意跟我混?

  皮陽秋忽然從跪拜的狀態彈躍而起,直衝天際,不顧一切的飛馳而去。

  「嗯……溜了。」李青山不置可否。
arty2008 發表於 2018-12-2 18:30
第二十七章 接引

  一道青中透藍的光芒衝出玄冥洞府,猛然劃出一道直角,飛向萬象宗。

  海上巨浪滔天,耳畔狂風呼嘯,皮陽秋心中緊張到了極點,回頭瞥了一眼深淵巨口般的玄冥洞府,不過還好,玄冥洞府中一片沉寂,李青山似乎並沒有要追殺他的意思,不禁長出了一口氣:「賭贏了!」

  雖然判定那只是一具化身,而化身的修為至少弱於本體一次天劫,也就是說玄冥洞府中的李青山最強也不過是個陽神修士,但李青山帶給他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了,簡直如頭頂的烏雲一樣鋪天蓋地,讓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

  如果錯了,只有死路一條,他甚至已經做好要捨棄肉身、僅憑陽神遁逃的準備了。就算不得不重塑肉身,也好過墮入魔域,做什麼魔皇!

  此番逃出生天,無盡海風撲面而來,他頓時覺得天高海闊、任我馳騁,不禁自嘲:「我竟差點被一具化身嚇住了!不過,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變得如此可怖?邪神有這樣強大的威勢嗎?」

  不過轉念一想,那畢竟是李青山,就算化為邪神也不是一般邪神。來不及細想,他的心神仍就如大海般翻騰不定,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返回萬象宗,將在玄冥洞府中的所見所聞稟報上去。

  那個阿修羅鬥神似乎來歷不淺,竟然能僅憑一個眼神就令他動彈不得,而他所說的話更是令人心驚:「業火焚燒,天帝招安……」

  他心中驚疑不定:「一個邪神,有什麼資格被天帝招安?」

  天帝,是諸天萬界,至高無上的存在,幾乎等同於蒼天的化身,凡人所謂的「老天爺」。哪怕佛祖見了,也要尊稱一聲「陛下」。

  而萬象宗的太上宗主,也不過是為其執掌書房的臣子。對於對於皮陽秋這等陽神修士來說,畢生的目標就是登臨九天,有資格稱其一聲「陛下」。

  而這等存在,卻被那兩個人極其自然的提及,甚至隱隱然還有要與之抗衡的意味。

  任憑皮陽秋如何聰明,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心底裡彷彿有某個答案呼之欲出,卻又像是隔著一層隔膜,心神不寧,難以置信。

  很快,萬象宗出現在海平面上,皮陽秋更加快了速度,一口氣衝進萬象宗的守山大陣,他才算是略略放下心來。

  他精通陣法之道,身下這座「萬象包羅大陣」的威能,無人比他更加理解,相比於昔日黑雲城的「黑雲雷吼陣」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是由一位渡過六次天劫的先天神靈,歸海靈尊親自主持,別說是區區一具化身,就算是李青山本尊敢來闖陣,也是十死無生。

  而且宗門中還有無數弟子存在,彙集了天時地利人和,就是十個邪神也休想破陣!

  懷著無與倫比的安全感,皮陽秋遁入天書樓中,準備直接向歸海靈尊報告。

  不過即便是真傳弟子,也不敢在天書樓中飛行,唯有一層層登樓。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心神始終無法完全安定下來。

  一步一步,直至高樓頂端。排列整齊的書架一眼望不到盡頭,空氣中瀰漫著書香,皮陽秋在某個書架之後,找到了歸海靈尊,他正背對著他,埋頭一本書中。

  皮陽秋低頭拱手:「靈尊,天府司主皮陽秋有要事稟告!」

  「是李青山的事嗎?」歸海靈尊緩緩轉過頭來。

  「正是。」皮陽秋應道,卻猛然覺得這聲音如此耳熟,一抬頭便看到了李青山似笑非笑的面容,驚得他「噔噔噔!」接連後退幾步,指著李青山:「李……李青山!你怎麼會在這? 」

  「不然我還能去哪?」李青山緩緩轉過身來。

  隨著他的轉身,天書樓中場景大變,黑暗從四面八方蔓延上來,黑水一般淹沒了一座座書架,一道天光貫穿樓頂,從上方垂落下來,照亮了一片區域,像是被聚光燈照亮的舞台。

  李青山就站在舞台中央,還有皮陽秋。

  皮陽秋意識模糊了一下,發現自己仍然站在玄冥洞府中,黑鏡一般的水面上,霎時間如墜冰窟。

  李青山微微搖頭,皮陽秋比他想像的更加軟弱。不是力量,而是意念。

  化身固然只是化身,但貫徹其中的卻仍是魔域之主的意念。若以力量來論,化身遠遠不如皮陽秋,但若以意念來論,皮陽秋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

  從一開始的貪婪,到撞見李青山的驚懼,再到逃出生天的狂喜,如此五心不定、大驚大喜,又豈能不被心魔所趁?而且從始自終,他從未有過一絲一毫戰鬥的念頭,不是在害怕,就是在想逃,又豈能抗拒承載著魔域眾生意念的李青山?

  如果說力量是「國家」,那麼意念便是「王者」,而心魔則是殿上刺王的「刺客」,圖窮匕見,詭秘難測。

  皮陽秋顯然是個亡國之君,被輕而易舉的制住,輕鬆得甚至有些無趣。

  李青山若非想要謀略萬象宗,需要皮陽秋來幫忙破陣,簡直懶得理會他。

  「不過,滄海不拒細流,一個通曉陣法之道的陽神修士也算是有用。」

  李青山走上前去:「皮陽秋,我以魔域之主的名義來接引你。」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便將手按在他腦門上。

  皮陽秋原本料定化身實力有限,還想再掙扎一下,聞言渾身一震!「魔域之主?」

  一道意念衝破了那層隔膜:李青山不是邪神,李青山不是邪神,李青山不是邪神……

  「你就是那顆……妖星?」一切豁然開朗,仍舊不能置信,卻又理所當然。

  若非真神,豈有如此威嚴?若非妖星,豈能被天帝招安?

  李青山漆黑雙眼變得無比深邃,像是兩個黑洞洞的無底深淵,皮陽秋不由自主的望向其中,只覺整個心神都被吸了進去。

  深淵之中,他又聽到了那些耳語聲,男女老少皆有,混合在一起,仍舊輕微如蚊蚋,卻不再是痛苦哀怨,而是滿溢著狂熱的崇拜。

  李青山統一了十二魔界,削去了十二魔神的至高神位,降格為自己輔神,將所有魔域眾生的信與願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這些聲音乃魔域眾生對於至高主宰的崇拜。

  初時還細若蚊蚋,轉瞬間便化為大聲頌唸,再一瞬已是海天呼嘯,震若驚雷。

  皮陽秋卻不敢抗拒,若是抗拒,唯有瘋狂。這世上又有幾人敢抗拒神明的意志,又有幾人願意誓死守衛自己的本心?

  頃刻之間,那聲浪淹沒了皮陽秋,成了他意念的一部分,再看李青山時,心中升起無限崇拜,願意為之效死,立即俯身跪拜,五體投地,高呼:「吾王,您是魔域的主宰,您是唯一的真神!」

  李青山淡淡一笑:「當然。」
arty2008 發表於 2018-12-3 21:00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八章 舊部

  萬象宗

  自歸海靈尊宣布李青山為叛徒以來,已過去兩天時間,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一片驚濤駭浪,但終歸還是平靜下來。

  傳說只是傳說,日子總要繼續,世人最關心的總是自己,哪怕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重過旁人的生死。

  萬象城恢復往日繁華,該賭博的賭博,該吃酒的吃酒,該修行的修行,該鑽營的鑽營。

  漸漸地,李青山這個名字也不再是禁忌,反倒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一座地處偏僻的小酒樓內——

  「你們說,那李青山放著好好的萬象宗大師兄不做,為何要叛逃到魔域中去?」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李青山本就是魔域派來的奸細,隱藏了真實修為,來萬象宗盜取《萬象天書》的奧秘,如今既已成了大師兄,得到了許多卷天書,自然就逃回魔域中去了。」

  「這怎麼可能!」「不會吧!」「笑話!李青山若隱藏修為,豈能瞞得過歸海靈尊?」

  週遭的聽眾們或是大吃一驚,或是將信將疑,或是出口反駁。

  但在酒樓的角落裡,也有幾個神情肅穆的漢子,默默捏緊手中酒碗。

  其中一個方面闊耳、黑色臉膛的漢子,聞言臉色頓時更黑了幾分,便要挺身站起。坐在他右手邊的男人立刻握住他的手腕,他身體搖晃了一下,屁股又落了下去,兩個鼻孔噴了一口氣,一碗碗悶聲灌酒。

  「呵呵,如果李青山不是隱藏了真實修為,怎麼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元嬰修士修成陽神修士?」

  那人微微一笑,一副『你們真是見識短淺』的樣子,雖然他也只是個築基修士,離二次天劫都還有一段距離,但言語神情中頗有一種『天下萬事盡在我掌握之中』的自信。

  「而且那些魔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那李青山一來就大舉進攻。據我所知,可是有一半真傳弟子都折在黑雲城外!而且那個李青山極為卑鄙狠毒,剛一入城便毀了城中的傳送陣法,幾乎把所有人都陷死在城中!」

  此言一出,眾人心裡十分已信了八分。唯有如此解釋,李青山的修為變化才顯得合乎情理,已有不少人開始痛罵李青山這個「人奸」早晚不得好死。

  就連一開始反駁的人,聲音也弱了許多,低聲嘟囔:「我怎麼聽說,是全憑李青山逼退檮杌魔神的化身,才守住了黑雲城。」

  「呵呵,你信嗎?一個剛剛渡過五次天劫的陽神修士,逼退魔神?」他輕蔑一笑:「別忘了,李青山就是憑這一戰,才坐穩了大師兄之位!」

  這番推論如此合情合理,恐怕李青山本人在場都不好反駁呢!

  眾人已然在腦袋裏清晰的勾勒出李青山的行動軌跡,完全確信李青山就是魔域派來的臥底,酒樓中響起一片怒罵,一個個面紅耳赤、咬牙切齒,簡直恨不得將那個「該死的人奸」千刀萬剮、抽筋扒皮。

  「放你娘的屁!」

  陡然一聲暴喝,酒樓角落裡那個方面闊耳、黑色臉膛的漢子,「咔嚓」一聲捏碎酒碗,向那個胡說八道的煉氣士猛撲過去。

  同坐之人連忙站起身來,卻已來不及攔住他,而且人人臉上都有憤憤之色,也並不想再攔。

  或許他們見識不算廣博,一輩子除了在家鄉種地,就是在邊疆守城。

  但黑雲城那一戰,他們都是實實在在的親歷者,清楚的知道,李青山毀掉傳送大殿,決不是為了把所有人陷死城中,而是為了逼迫那些高高在上的真傳弟子與他們共存亡!

  更是親眼目睹,李青山是如何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殺退了一波波魔民,最終與魔神化身決戰,粉身碎骨、至死方休!

  這些,他們不僅看到了、聽到了,而且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

  因為那一刻,他們與李青山並肩作戰!

  李青山不是憑一己之力擊潰了魔民大軍,守住了黑雲城,而是憑藉了他們的力量。

  這是李青山在戰後親口告訴他們的,因為他們不願意接受,李青山那一份額外的獎賞。

  昨日他們被從軍中召回,聽了無數人無數聲對李青山的辱罵,「人奸」「叛徒」「奸細」,他們都忍了。畢竟他們只是最低級的弟子,甚至連弟子都算不上,只是「侍者」,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做不了萬象宗的主。

  可是,聽到有人如此顛倒黑白、歪曲事實,他們再也忍不了。

  因為那一戰,是他們心中最大的驕傲!

  那個高談闊論的築基修士正為自己聰明的頭腦而得意,一股猛烈的殺意從身後襲來,渾身一僵、寒毛倒豎,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股大力按在他腦袋上,猛然向下壓去!

  砰地一聲,一頭撞碎了桌子,杯盞碗碟破裂飛濺,又咚的一聲悶響,狠狠撞在地磚上,凹陷碎裂了一大片。

  那黑臉漢子仍不肯放手,五根指頭像是要把他的腦袋生生捏碎一樣。他的雙眼透出紅芒、面容兇殘猙獰,把周圍的人嚇退了一圈。

  黑雲城那一戰,他三次戰死、三次重生,戰意熊熊不滅,已得阿修羅之血,又得到無慾天宮、萬象宗與李青山的三重賞賜,已然渡過一次天劫、築基成功。

  而手下按著的這一位,雖然也是築基修士,但除了同門之間的比試之外,從未經歷過真正的爭殺,在那股強烈殺氣威迫下,那點鬥法的本事全丟到了爪哇國,只是本能的扭動掙扎。

  「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他的聲音因為驚懼而變得尖細扭曲,像是一頭待宰的豬,再也沒有方才高談闊論的氣派。

  「幹恁娘!」黑臉漢子揮起拳頭一頓亂捶,卻沒有動用多少力量,只是在發洩心中怒氣。

  酒樓中一片驚呼,又的叫:「住手,別打了,你好大的膽子,萬象城中不可動武!」有的喊:「快去請巡察官!」

  其他幾個同伴,則在不知不覺間,上前默默圍成一圈。

  正在這時,一個手執斧鉞的黑衣人闖入酒樓,大聲喝道:「給我住手!」

  「巡察官來了!」

  巡察官隷屬於律法司巡察署,負責維繫城內治安,全都身著黑衣、手執斧鉞,不是為了戰鬥,只是為了醒目。畢竟在這萬象城內,沒有誰真敢暴力抗法。

  那幾個漢子面面相覷,心道:「來得好快!」這才一起上前,把那黑臉漢子拉住。

  那個被揍的滿臉開花的築基修士,像是見了親爹一樣撲到巡查官面前:「大人,他們想打死我!全是為了李青山那個該死的人奸,對,快抓住他們,他們都是魔域的奸細!」

  巡查官卻並不理會他,只望著那幾個漢子,報上幾個名字:「童大功,蔣興,李信……冷師兄有請!」

  幾人心中一沉,「冷師兄」自是真傳弟子之一,律法司司主冷淵,他們便是被律法司從軍中召來。

  那個名叫童大功的黑臉漢子,此時他眸中紅芒未褪,把臉一橫,硬邦邦的道:「請我們做甚?」

  巡查官眉頭一皺,深深望了他一眼:「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arty2008 發表於 2018-12-4 21:30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二十九章 傷痕

  童大功一行人在巡察官的引領下,穿大街過小巷。奇怪的是,去的並不是律法司的方向,而是走向城外。

  「這是去哪?」童大功問。

  「到了便知。」巡察官道。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

  童大功仰頭望去,樓宇間夾著一條陰霾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毛毛細雨。

  路上又遇見另外一隊人,也是在巡察官的引領下向城外走去。

  大家雖不算特別親近,也有一份同袍之情,相互打了個招呼,便親近談笑起來。

  當一樣事物出現於天際,所有人都抬頭仰望,那是一道巨大的人影,背對著萬象城,屹立於雲霾之下。

  正是李青山的雕像。

  那個背影他們都很熟悉,不由回想起那一尊玄武軍神,心情莫名有些激昂。

  隨著視野中的雕像逐漸變大,他們都已明白,那便是他們的目的地。隱約間猜到了什麼,心情漸漸變得沉重,紛紛沉默下來,就這麼沉悶的走在雨中,像是在生彼此的氣。

  「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一個叛徒的雕像豈可如此大張旗鼓的立在萬象城外?

  萬象宗想要他們做的事,已經呼之欲出。

  天色越來越暗,燈火越來越多,雨也愈下愈大。

  城中悄悄起了一陣騷動,人流追隨著巡查官們的腳步湧到城外。

  城門外的長橋上,已是站滿了人,等著看一場熱鬧,一行人需要分開人群才能通過,周遭的面孔都冷漠而又興奮。

  城外碼頭廣場上,律法司主冷淵負手而立,高高站在一頭巨獸身上,它形似一頭狼犬,但周身沒有毛髮,而是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冰凌,散發著森森寒意,細雨一接近便紛紛化為霰雪。

  巨獸趴伏在地,爪前是巡察、執法、判法、行刑四大曹署的人員。

  李青山的雕像一動不動的屹立於海中,遙望著大海深處,任憑風吹浪打,對於身後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稟告師兄,童大功等人帶到,所有人皆已到齊!」

  巡察官向冷淵行了一禮,冷淵並不理會,他便自覺回到巡察官的隊列中來。

  百餘名軍士站在海岸邊上,一起仰望著李青山的雕像,從近處看來,這尊灰黑色的雕像顯得特別高大威武,他們曾不顧一切的追隨這個背影前行。

  而如今,他們身後是律法司全體成員,再後面是成千上萬的看客。

  他們都是被律法司判定為與李青山有關係的人。

  雖然軍中崇拜李青山的將士數不勝數,但律法司自不可能把幾十萬人都審察一遍。

  這百餘名軍士都是在黑雲城之戰後,李青山重重賞賜過的,算是受過李青山的私恩。而且修為至少是渡過一次天劫的築基修士,達到了入門的最低標準,算是萬象宗的弟子,雖然只是「侍者」「伴讀」這樣連弟子名分都沒有的最底層。

  而「登堂」「入室」這樣的正式弟子,已經算是宗門內的中堅力量,在軍中擔當著「都尉」「大將」這樣的要職,要審察也是私底下審察,不會這般召之即來,命他們當眾與李青山劃清界限。

  至於那些修為更低的普通軍士,無論如何狂熱崇拜李青山,都不足以影響大局,要改變李青山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並不困難,就算是死不悔改之徒,大勢之下,也只能被裹挾著向前,哪怕敵人是李青山。

  其實,李青山之所以會重賞他們,並不是想要施恩於人,僅僅是因為他們作戰勇猛,死不旋踵。許多人戰死不止三次,復生之後仍就追隨他的腳步前行。

  沒有他們,李青山不可能打贏那一仗!

  「開始吧!」

  冷淵一聲令下。

  執法署的隊列中立即走出一人,大聲喝道:「李青山那個叛徒的事你們都知道了,不需要我多說了,而你們,每一個身上都有勾結魔域的嫌疑!」

  王俊興胸中充盈著復仇的快意,如果說李青山叛逃魔域萬象宗中最高興的是誰,那恐怕非他莫屬,雖然李青山恐怕早已忘記他是誰。

  他本是天府司中主持分配洞府的署官,受了百草園大管家沈玉書的賄賂與李青山為難,反被李青山教訓了一頓,又被皮陽秋逐出了天府司。丟掉了天府司中的肥差,不得不律法司中來做一名巡察官,也是準備伺機報復李青山。

  但當李青山成了大師兄,他再也不敢在萬象城中待著,急急忙忙轉為執法官,到處去緝拿案犯,仍舊惶惶不可終日,唯恐有朝一日李青山想起他這號人來,落得與沈玉書同樣的下場。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如今盼來盼去,終於盼到了李青山叛逃這一天,他簡直如蒙大赦,歡喜的得快瘋了!

  旁人還顧念著李青山的恩與威,不願意擔任這樣的差事兒,他卻主動請纓,不為別的,就是為出一口胸中惡氣。

  聞聽此言,軍士們一陣騷動,勾結魔域的罪過比臨陣脫逃還要嚴重,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我律法司向來公正嚴明,冷師兄更是英明神武,既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今天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這座破雕像徹底摧毀,不能留下一丁點痕跡。還有,每個人都必須動手,誰若是不動手,哼!下場自己想吧。」

  軍士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願意出手。

  王俊興勃然大怒,質問道:「你們莫非是同情那個人奸,也準備叛逃魔域!?」他巴不得這些人都不出手,讓律法司把這些李青山的走狗全都殺光!

  軍士們全都沉下臉來、一動不動,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驕兵悍將,越是被厲聲威脅,越是不願屈服。

  圍觀人群全都屏息凝神,再這麼僵持下去,不知要如何收場,律法司定下的罪名如此之重,恐怕這些人全都要命喪於此。

  「羅校尉,這裡面你軍銜最高,你來給他們做個表率吧!」

  冷淵忽然開口道,他從來都不喜歡李青山,從開始到現在,那個男人身上有一種不受律法制約的狂放。但他今天來並不是為了殺人,否則手下隨便一個入室弟子就能把這些人殺光。

  「冷師兄,我……」一個長臉漢子怔了一下,顯然不大情願。

  「羅師弟,你有多少同袍犧牲在魔域戰場上?」

  「數不勝數。」羅校尉低下頭來。

  「你難道想讓你身邊這些同袍,都白白犧牲在這裡?」

  「不想。」

  「李青山叛逃魔域時並沒有顧念你們,這是他選擇的道路,你也要選擇你的道路。」

  冷淵一改平日少言寡語的習慣,幾乎稱得上是循循善誘。

  雖然這些軍士的修為不算高,卻是玄武軍團中的骨幹,如果這些人都死了,玄武軍團的士氣必會大大受挫,甚至再也無法恢復,對宗門大大不利。

  羅校尉低頭沉思片刻,嘆了口氣:「多謝師兄提點,我明白了。」轉身走向海邊,右手併指如刀,高高舉起,深吸一口氣,重重向下一揮!

  一道光芒呼嘯破空,斬在李青山的雕像上。轟隆一聲,碎石飛散,噼哩啪啦的沉入海中。

  圍觀人群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

  再看李青山雕像背上,已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arty2008 發表於 2018-12-7 21:00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三十章 黑雨

  夜幕漸漸落下,四面八方都陷在深深黑暗裡,千里萬里都不見一點光芒,燈火輝煌的萬象城就像是無邊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黑雲在夜空中翻湧,瀟瀟夜雨,連綿不斷。

  淺海中那尊巍峨雕像已經完全成了黑色,雨水沿著「李青山」的濃眉滑落,雙眼依舊凝視黑暗深處,對身後的一切不聞不問。

  羅校尉眨了眨被冷雨浸濕的眼睛,迷濛的望著那一道自己親手留下的傷痕,忽然覺得無比悵然,像是丟掉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

  圍觀的眾人都有一種見證歷史的感覺,當所有人都以為李青山將在萬象宗中展開漫長的統治,轉瞬之間便落下了帷幕。

  王俊興倒是十分遺憾,他奈何不了李青山分毫,唯有拿這些李青山的走狗出氣,盼著這些人全都不得好死。

  「哼,我還以為有多硬氣,原來不過是一群孬種!」

  冷淵依舊高高在上,雪花在他身邊飛舞,他冷酷的面容泛起一抹冰冷的微笑,如同湖面冰裂滲出的湖水。

  律法之威嚴,誰人可以抗衡?

  而後不再需要他多說一個字,軍士們一個個走上前去,在黑色雕像背上留下一道道屬於自己的刻痕。

  劍氣刀罡像是一道道閃電般,瞬間照亮在場每一個人的面容,又即刻沉入黑暗中。

  一切在沉默中進行,像是在舉行某種儀式,與過去劃清界限。

  每一個人都失魂落魄、臉色蒼白,沒了來時的自信昂揚,那一股屬於阿修羅的熱血,在血管中逐漸冷卻,冷得像雨水一樣,幾乎要瑟瑟發抖。

  不曾在戰場上戰鬥到最後一刻,而是屈服於某種無形的威壓,權勢者制定的森嚴律法。

  就算是真正的阿修羅,一旦失去了心中戰意,也會失去不死之身,又何況是他們?

  將為兵之膽!

  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他們也被從軍中剝離,拆散為一個個孤立的個體,卻要再一次面對不可戰勝的敵人。

  那種眾志成城的決心,變成了隨波逐流的無奈,待宰羔羊一般獻祭了心中驕傲。

  忽然明白,原來我不是敢於直面魔神的猛士,只是修行道中最底層的修行者,「侍者」「伴讀」之類的小角色。

  誰人可以抗拒命運?

  不過片刻,「李青山」身上傷痕纍纍,如受凌遲之刑,搖搖欲墜得快要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

  但不約而同的,每個人都不願揮出那致命一擊,令它徹底崩塌。

  「繼續,不准停!」王俊興大聲喝令:「我說過了,必須完全摧毀,一點痕跡都不能留!」

  他的眼神像是一頭餓狼,在搜尋羊群中最軟弱的羔羊,忽然鎖定了其中一個:「喂,你!不要以為我沒看到,就你還沒有出手,每個人都必須出手,不然就是魔域的走狗!」

  人群中,童大功渾身一震,先是身旁一雙雙眼睛漠然望來,馬上所有人的視線都彙集在他身上。頓時感到山嶽般沉重的壓力,原本熟悉親近的同袍們,此刻如此陌生疏遠,只剩他孤獨一人。

  「將軍……」

  他昂首望向那尊黑色雕像,雨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只要走上前去輕輕一揮,便可從這無窮威壓中解脫出來。

  但是不知為何,卻又想起了戰場上那尊凝結了所有人的信任與希望的玄武軍神,其中也有他一份!

  於是非但不能出手,反倒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句話來:「願隨將軍死戰……」

  像是一句口號,又像是一聲諾言。聽聞這一句話,身旁那些漠然的眼神突然起了奇異的變化。

  「你說什麼?」王俊興沒有聽清。

  童大功緩緩轉過頭來,一股熾烈的信念充斥心間,眸中隱隱透出紅芒,怒視王俊興:「幹恁娘!」

  「你再說一遍,你不願意出手,難道你也要叛門!?」

  這一句曾把所有真傳弟子都嚇壞了的質問,童大功這個最低級的「侍者」,卻狠狠吐了口吐沫:「那又怎樣?」

  冷淵眉頭一皺,情況有些失控,立即開口打斷了王俊興,溫言勸道:「這位師弟,李青山已經背棄了你們,你不要執迷不悟。」

  說到後來,語氣中已充滿了警告的意味,腳下的巨獸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忽然露出彎刀一樣的獠牙來,兇猛的盯著童大功。

  童大功渾身發冷、牙齒打戰,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恐懼感,幾乎就要低頭認錯。卻又想起了黑雲城那一戰,那頂天立地的魔神化身,屠殺這些真傳弟子如屠狗一般,比起冷淵恐怖了不知多少倍,最終不也被他們給打敗了嗎?

  恐懼忽然減弱,眸中紅芒更盛。

  「幹恁娘!如果有不是李青山在,你們這些狗日的真傳弟子,早他娘的逃回萬象宗了!李青山或許是萬象宗的叛徒,但從來沒有對不起我童大功,從來沒有!再說了,如果沒有李青山,我連萬象宗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早他娘的死在黑雲城了!」

  童大功酣暢淋漓的一番痛罵,眸中紅芒如火,心中再沒有半點恐懼。

  他本就對萬象宗沒有任何忠誠可言,他們這些普通軍士只是被從人間道各處徵召來守邊的農家子弟。雖然有機會建功立業、跨入修行道,但身處邊塞苦寒之地,又沒有任何修行資源,最後能夠成為萬象宗弟子的千裡無一,絶大部分都化為黑雲城下一具枯骨。

  所有人都驚呆了,區區一個築基修士,竟敢對一位陽神修士如此說話?

  「大膽!」王俊興厲聲叱喝,卻有些色厲內荏,他依稀在童大功身上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勾起了心底深深的恐懼。

  唯有冷淵不動聲色,紛紛細雨忽然化為漫天飛雪,一時間天寒地凍、呼氣成冰,腳下的巨獸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驚天動地,殺氣騰騰。

  「童大功,你可知你犯的是什麼罪?」

  冷淵一字一句的問道,他也從童大功身上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胸中湧起強烈的厭惡感。這樣的人,必須死!

  「我知道,不就是死嗎?老子又不是沒死過,嚇唬誰呢?」

  嗆啷一聲,童大功拔刀出鞘,橫在脖頸上,「我這條命是李青山給的,今天就還給他!」

  他目眥欲裂、咬緊牙關,雙手握緊刀柄、漸漸發力,刀鋒深深沒入脖子,鮮血立即噴湧而出,染紅了半邊身子。

  他卻毫不鬆勁兒,一寸一寸切開血肉,沿著骨縫切斷頸骨,轉眼間就把粗壯的脖頸切開大半。

  直至把脖頸完全切斷,他右手抓住頭頂髮髻,把頭顱提起來向眾人展示了一圈,突然仰面倒下去。

  血水在地上蔓延開來,頭顱滾落一旁,眸中的紅光逐漸黯淡下去。固然猙獰可怖,卻沒有半分畏懼。
arty2008 發表於 2018-12-9 00:01
第三十一章 紅雪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冷淵的力量與地位又豈是凡人中的王者所能比擬的?一旦發起怒來,百里飄雪、海水凍結,不僅尋常弟子噤若寒蟬,就連其他真傳弟子都要敬他三分。

  因為他不僅僅是一位陽神修士,還代表了萬象宗的律法威嚴,與他為敵便是與整個萬象宗為敵!

  然而這一刻,濃艷如火的鮮血,緩緩漫過被冰霜覆蓋的地面,在黑暗中紅得刺眼。

  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飄落其中,立刻被染紅,旋即融化在鮮血中。

  「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可以被毀滅,不可被打敗,縱然難以抗衡,但也絶不屈服!

  當雨凝為雪,水結成冰,時間也彷彿被一併凍結。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律法司主還是遠遠圍觀的看客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唯聽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漸漸覆過了無頭的屍體。

  血仍未冷!

  軍士們在屍體旁圍成一圈,雕像般一動不動,像是在默哀,又或是在沉思。

  羅校尉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瞪大了眼睛望著那血。他與童大功既不屬於同一部隊,軍銜也有高下之分,所以不算是特別相熟,除了在受賞的時候見過幾面,幾乎算是陌生人。

  但那是同袍的血!

  在戰場上,同袍的血只有用敵人的血來還。

  豈曰無衣,與子同仇。

  而現在,他不僅無法復仇,還要向逼死童大功的人低頭示好,不禁感到一種強烈的恥辱感。

  是的,恥辱!

  今日發生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恥辱!被誓死保衛的宗門懷疑是恥辱!被巡察官押送到這裡是恥辱!被執法官頤使氣指是恥辱!被眾人看猴戲一樣圍觀是恥辱!

  但最大的恥辱並不是來自旁人,而是來自於自己,自己居然真的屈服了,揮出了那一刀,而不是像童大功那樣。

  咔嚓一聲,牙齒碎裂,痛感似火燒火燎,滿口都是血腥的味道。卻像是被驚醒了一樣,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那股恥辱感卻也變得愈發強烈,痛苦得幾乎令人發狂,眼眸深處卻亮起兩點紅芒,像是兩顆小小的火星。

  一雙雙眼眸在黑暗中亮起,有這種感覺的不止他一個!

  冷淵也愣住了,一腔殺意無處釋放,像是一拳打在空處。

  他要殺童大功,是要明正典刑、以儆傚尤,不僅要讓童大功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還讓所有旁觀者都畏懼律法森嚴,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他威嚴的律法,在必死的決心面前,顯得如此無力。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冷淵深深望了一眼那尊殘破不堪的雕像,忽然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厭惡李青山,無論是在他入門之時,還是在他成為大師兄之後,哪怕在黑雲城外算是受了他救命之恩,都無法生出一絲好感。

  因為任何律法都無法制約那個男人,他總是在試圖掙脫一切束縛,且從不畏懼任何懲罰。

  這時候,他隱隱感覺場中氣氛不對,這些軍士都算是與李青山劃清了界限,不可再逼迫他們,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毀掉,給我毀掉!一點痕跡都不能留,否則你們的下場都跟他一樣!」

  冷淵腳下忽然響起一陣咆哮聲。

  王俊興望著那猩紅刺目的鮮血,忽然感覺到一股深深的懼意,瞥了一眼那尊巍峨雕像,忽然感覺它在望著自己,觸電般後退了一步。

  卻又回想起了那些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歲月,遭李青山欺凌的屈辱。是的,李青山已經不在了,這只是一尊破雕像而已,於是厲聲命令著軍士們,目中布滿血絲,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不好!」冷淵心中一跳,簡直想要凍死王俊興。

  「閉嘴!」羅校尉一聲怒喝,滿心痛苦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你說什麼?你也想死!?」王俊興叫囂著,根本不把一個金丹修士放在眼中。

  然而下一瞬,只見所有軍士都轉頭向他望來,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紅光。

  霎時間,軍氣凝結,殺氣沖霄。哪裡是一群底層修行者,分明是一頭凶獸!

  冷淵腳下的如狼似犬的巨獸,瞳孔頓時收縮,渾身冰凌豎起,像是感受到了威脅。

  王俊興只是一個元嬰修士,從未到過黑雲城,哪裡見過這般陣仗?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後退,卻沒留意腳下的積水已然凍結成冰,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眾軍士轟然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輕蔑,更恨自己方才竟會受這樣的小人指使。他們談笑自若,像是尋回了心中驕傲,再也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無論是王俊興還是冷淵,亦或是這偌大一個萬象宗。

  「大功說得對,如果不是將軍,我們都死了!」一個軍士沉聲道。

  「嘿,就算是活著,也沒人拿我們當回事,本來以為自己現在也算個人物了,結果還不是被呼來喝去的像狗一樣!」一個軍士一臉冷笑。

  「呸!姓吳的,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自己心裡沒點數兒?除了將軍誰拿你當個人看?」

  「是是是,我錯了,竟敢拿自己當個人看,今後一定改!不過,我覺得將軍也有錯。你們別瞪我,嘿,要是將軍也拿咱們當條狗一樣,任憑咱們一窩死在黑雲城裡,就不會受這樣的欺負。唉,也不會做下這樣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事兒!」

  「唉,誰說不是呢?給狗一塊骨頭它都知道衝我搖搖尾巴,不會反咬我一口,咱們真是連狗都不如!」

  「罷了,我這就向將軍謝罪!」

  這位姓吳的軍士越眾而出,又來到李青山的雕像前,單膝跪地,重重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拔出刀來,橫在脖子上。

  頃刻間,一顆頭顱滾落在凍結的海面上,腔子裡一股熱血直沖上天,又隨著飛雪灑落在冰面上。

  「老吳你別忙慌走,等等我!」

  方才與他說話的那軍士快步上前,也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急不可耐的拿刀把頭割下來。

  頭顱落地,熱血噴出,又染紅了一片冰海。

  軍士前仆後繼,一個個走上前去,正如他們方才一樣。不過這一次,他們心中沒有半分抗拒,反而顯得如此急不可耐。

  不知不覺間,地上已積了薄薄一層白雪,鮮血肆意橫流,侵吞著白雪的疆域,散發著騰騰熱氣,把遇到的每一片雪花融化。

  王俊興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冰冷視線,慌忙轉過頭來:「冷師兄,他們瘋了,他們全都瘋了,快把他們統統殺光、魂魄打散,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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