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異俠] 死人經 作者 : 冰臨神下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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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dlabor 2012-9-21 22:40:0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17 3910689
1月23 發表於 2014-2-26 13:34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夜訪

    來到崆峒山腳下的小鎮上,周羽清有一種魚回水淵、虎返山林的自由與清醒感,在那座無名山谷裡,崆峒派監門大弟子毫無用武之地,他只是老神仙身邊的“乖徒兒”,可是在人煙稠密之地,哪怕只是江湖的邊緣,他周羽清才是揮灑自如的“高手”。

    四人沒有入住鎮上最大的客棧,那裡是普通商客的落腳點,周羽清敲開另一家客棧的門,這裡規模小得多,連牌子都沒掛,從外面看上去就像是某家的私宅。

    店主認得周羽清,甚至認出了鶴老神仙,著實受驚不小,但他是老江湖,訝色一閃而過,一句也沒多問,至於另外兩名陌生人,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這是一般客棧掌櫃做不到的——畢竟道士帶著女人一塊住店不是常有的事,何況這道士還是崆峒派掌門。

    周羽清打算慢慢勸說霍允與韓芬易容為男子,那樣會方便許多,在此之前,只有江湖客棧才是最安全最穩妥的住處。

    安頓好另外三人,周羽清立刻忙碌起來,從店主這裡他接收到不少新消息,京城那邊越發混亂,還好,暫時沒有牽連到崆峒派,接著是僱用牲畜、準備水與食物,通知下一座城鎮裡的客棧做好迎接準備,諸如此類。

    一切有條不紊,他們是天黑之後才到的,鎮上大多數店舖早已關門,可店主還是在一個時辰之內完成所有交待,態度和藹。既無推脫也不多問,關鍵是。包括房費之內,店主只象徵性地收一文錢。

    在這種隱蔽的客棧裡,貨幣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交情”。

    這是一種穩定而長期的交易,雙方都得遵守既定的規矩,對可能付出的代價心知肚明,周羽清與這家客棧的交往不是一天兩天了,積累出非常深的信任關係。崆峒派已經和將要付出的代價包括︰減免房租,這座小鎮和鎮外的一切土地都歸崆峒派所有,店主可以安心經營,不用擔心被攆;交換信息,客棧的交際非常之廣,黑白兩道正是通過這種方式保持若有若無的聯繫;提供保護,如果有一天店主送來一名陌生人。崆峒派得將他收下,隱藏個一年半載,再將其送下山,對此人的真實身份不聞不問。

    崆峒派是名門正派,可交換的東西還有很多,所以店主一點也不覺得今天所提供的服務是賠本的。恰恰相反,他內心的熱情彷彿正在儲存冬糧的松鼠。

    這樣的客棧在多數城鎮裡都有一間,而且只有一間,正是它們形成江湖的骨架。

    店主們相互間保持著緊密的聯繫,但是並沒有統一的組織。更沒有支配他們的主人,他們或是大門派的弟子。或是地方豪俠,或是隱藏的強盜,面對來源如此複雜的人物,任何想將江湖客棧收而為一的努力都注定會失敗。

    周羽清本人與七八家客棧的店主有過親身交往,與另外二十幾家保持著間接聯繫,再往外延伸,他就得依賴店主的介紹了,所以,崆峒山腳下的這座客棧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可以舒服地睡一覺了,從此地直到京城,他都不用再擔心瑣碎之事了,可以避開眾人耳目與大多數麻煩,專心服侍老神仙,並仔細考慮崆峒派的脫困之計。

    周羽清躺在床上,思緒很快轉到龍王身上——不管韓芬和老神仙怎麼稱呼,在他看來,那個西域人就叫龍王,是一位危險人物——客棧裡還沒有龍王的任何消息,他去了京城,卻一直沒有露面。

    龍王要報仇,這是肯定的,據說龍王的仇人是皇室貴族,甚至皇帝本人,周羽清的心情漸漸沉下來,一切跡象都表明,龍王策劃並主導了京城的暗殺行動,范用大失蹤、陳錦克被俘,都像是栽贓嫁禍的手段。

    龍王為什麼要這麼做?崆峒派可是他在中原唯一的保護者,周羽清憤憤不平,雖然兩天前才知道龍王藏在崆峒山,他卻有一種遭遇背叛的感覺。

    希望老神仙已經擬定了計劃,周羽清的思緒轉到隔壁的紫鶴真人身上。

    老神仙對龍王的信任簡直可以稱得上氾濫,唯一的原因就是屠狗的介紹,周羽清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跟往常一樣,將這歸於老神仙的神秘之舉,直到最後一刻才能證明其準確性。

    周羽清雖然在想著心事,警覺性可一點也沒降低,只要踏入江湖,既使是住在最安全的客棧裡,提防之心仍然必不可少。

    他瞇著眼楮,屏住呼吸,手掌蓄勁,準備給潛入者來個突然襲擊,在這種時候,就用不著講規矩了。

    潛入者是從窗戶跳進來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顯然是一名夜行的熟手,落地之後等了一會,慢慢走到床前數步遠的地方。

    只要對方再靠近一兩步,周羽清就會出手。

    可潛入者停下了,微微彎腰,好像在仔細打量,辨認床上的人到底是誰。

    兩人僵持了大概一刻鐘,周羽清忍不住了,將眼楮慢慢睜大些,然後騰地坐了起來,進來的人不是刺客,而是韓芬。

    “總算醒了。”韓芬長出一口氣,“我還說再等一會把你叫醒呢。”

    “妳、妳來我屋裡做什麼?”周羽清又驚又怒,卻不敢大聲質問,客棧店主與夥計都是嘴嚴的人,即使這樣,他也不想遭人誤解。

    “問你點事,給你一點提醒。”韓芬挺起身,前行幾步,坐在了床邊。

    周羽清忙向床裡挪動,緊緊抱著被子,嚴肅地說︰“有話明天再說。”

    韓芬搖頭,身體前傾,以便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些,“天一亮霍允就醒了,不能當著她的面說。”

    “那……什麼事?”周羽清的聲音越來越低。神情比面對刺客時還要警惕。

    “你說顧慎為會遇到危險,是真是假?”

    聽上去這是一個正常的問題。周羽清稍稍鬆了口氣,“龍王殺人太多,天下各大門派的高手都在向京城集中,要向他尋仇。官府也要抓他,不管皇宮裡遇刺的另一名貴人是誰,單憑蕭王世子之死,就足以惹怒朝廷。”

    “顧慎為不怕這個。”韓芬一臉的無所謂,“他在北庭的時候惹怒那麼多人。不也沒事?”

    周羽清對龍王的北庭之行略有耳聞,不由得抬高聲音,“龍王是被北庭邀請去的,來中原卻是不請自來,環境大不一樣,還有……在北庭的時候,龍王身邊有不少部下吧。妳跟霍允也都在幫他吧?”

    “有點道理。”韓芬微微皺起眉頭,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還是不相信顧慎為會欺騙我們,他從來不說謊的。”韓芬撓撓頭,又釋然了,“不對。他經常說謊,只是說得跟真事一樣,嘻嘻,那就去一趟京城吧,突然跳出來嚇唬他。也挺有意思的。這回我要逮著秦夜明,親眼看他給我買什麼禮物。”

    “快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

    “還有件事。”韓芬向前挪動數寸,周羽清已經退無可退,有點不耐煩地,“快說。”

    “嗯……你跟隔壁的神仙,聯起手來能打過霍允吧?”

    “當然,用不著我,師父一個人就能打敗她。”周羽清的聲音又高了一點,他承認那個女人的武功超出想像,可是離老神仙還有些差距,“不過師父不喜歡動武……”

    “那可不行!”韓芬的聲音太大了,周羽清急出一身汗來,雙手亂舞示意她小點聲,韓芬改用低低的沙啞聲音,“我瞧霍允的樣子,又快要生氣了,你們不打敗她,那就等死吧。”

    周羽清心中立刻升起一連串的疑惑,“霍允裝成龍王是要打發外人的,可是師父跟我到的第一天,她沒有出現,去哪了?”

    當時韓芬聲稱龍王去買酒了,那顯然是一個早就安排好的謊言。

    韓芬來了興至,乾脆盤腿坐在床上,“那是你們來得巧,四天前,霍允覺得自己要生氣了,就像往常一樣躲到深山裡,跟我說萬一有人來,就說顧慎為去鎮上買酒去了,嘻嘻。”

    周羽清實在不知道這有什麼可笑的,“妳總說霍允愛生氣,師父跟我又不會惹她,她為何生氣?”

    “你不懂,她生氣沒有原因,頭些年才有意思呢,有一回霍允跟顧慎為正對面坐著編草蓆,她突然就出手了,在顧慎為的這兒留下一條深深的傷疤。”韓芬指著自己的左肩,“還有一回我們正吃飯呢,霍允突然就哭了,那可是我第一次見她哭,她說歡奴無情無義什麼的,說得我都要哭了,接著她動手了,在顧慎為身上又留了一道疤。然後……嘻嘻……那次最有意思,霍允把幾間房子都給毀了,外面還下著大雨,把我們四個澆得稀里嘩啦的,顧慎為追著她在山裡跑了整整一天一夜。啊,還有很多,真是美好的回憶。後來霍允有點能控制住自己了,每次預感到要生氣,就去深山裡躲幾天。白天她擊塌房子的時候,可把我嚇了一跳……”

    韓芬還在嘮叨,周羽清聽得心驚肉跳,原來霍允才是真正的瘋子,所謂的生氣就是發瘋啊,但他有一件事搞不懂,“等等,龍王不是霍允的對手嗎?怎麼總是受傷?”

    “開始顧慎為不是對手,慢慢就打得過了,霍允不喜歡被人打敗,一輸就會疑惑,一疑惑就……正常了,所以我來告訴你,萬一路上她生氣了,又沒有深山可以躲藏,你跟神仙就得擔負起顧慎為從前的責任。”

    “啊?”周羽清決定待會就去見老神仙,霍允就跟十方教木盒中暗藏的機關一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裂,害死一大片人,怪不得龍王不帶她去京城,原來另有原因。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6 19:2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2-26 19:16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京城

    由小鎮到京城的行程一如預料中順利,周羽清順便結交了幾位新朋友,有客棧店主,也有偶遇的江湖豪傑,沒準什麼時候就會用得上。

    周羽清表面上興高采烈,心裡卻藏著巨大的不安。

    那一夜與韓芬交談之後,周羽清立刻去叫醒了老神仙,向他說明霍允的狀態,力證此女極度危險,絕不該帶在身邊,要麼將她勸退,要麼廢掉她的武功,留做要挾龍王的人質。

    後一種手段過於卑劣,周羽清只是暗示可以這麼做,他更建議勸退,連韓芬也不要帶,那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累贅。

    結果老神仙通通拒絕了,他揉著眼睛,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我意已決,你就不用管了,快去睡覺吧,為師自有妙計。”

    真人又一次伸手指向上方,好像他的一切行為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次日一早上路以後,真人氣色不錯,跟韓芬聊個沒完,偶爾還會將另外兩人拉進來,似乎將徒弟的警示忘得一乾二淨。

    周羽清由此第一次生出淡淡的疑惑,老神仙是不是真的老了,已經有點……糊塗了。

    他不敢對此深入思考,可是每次看到老神仙跟韓芬插科打諢,甚至不得體地帶有調笑意味時,這個念頭都會在心中復甦,一次比一次強烈。

    最後三天行程,周羽清輪流監視霍允與師父,覺得自己的精力都快不夠用了。

    終於到達京城,老神仙沒有做出更不符合身份的事情,霍允有幾次表現得非常怪異,但並未“生氣”,她的話很少,無論誰挑起話頭,她都是敷衍地嗯兩聲。

    周羽清覺得霍允在強行克制內心的波動,等到最終傾泄而出的時候,只怕會更加恐怖,因此他的不安也在與日俱增,開始盼望著龍王快些將這個瘋女人領走。

    京城的事態很不樂觀,發生在皇宮之內的刺殺事件過去二十多天了,與蕭王世子同時遇害的貴人是誰仍無定論,以至謠言四起,就連大臣們也變得疑心起來,宮內卻遲遲不肯給出任何說法,皇帝仍然不肯上朝——這說明不了什麼,當今皇帝雖然還年輕,可是從幾年前開始就很少上朝了。

    朝廷態度曖昧,唯一的好處是崆峒派暫時躲過一劫,官府發出巨額懸賞追捕刺客,林小山赫然在列,但是陳錦克不在其中,他現在的身份很模糊,有可能是刺客同夥,也有可能是單純的受害者,沒人給出結論。

    可是在江湖上,崆峒派卻面臨極為不利的處境,各門各派認定了范用大與陳錦克已經投靠龍王,尤其是范用大,他在北庭與西域的經歷又被翻出來,諸多事實證明,他曾經受過龍王的恩惠,並公開向其下跪效忠。

    如此一來,押送林小山前往駱家莊以引誘龍王的計劃就顯得非常可疑了,范用大親自制定的計劃,他最瞭解龍王,明知殺手的可怕,卻組建了一支混亂的隊伍,就像是故意留出漏洞似的。

    十里坪之戰更值得懷疑,范用大親自帶隊前去應戰,比武勝利之後卻不允許殺人,嚴令必須活捉,結果數十名刺客就隱藏在俘虜當中,等到勝利者放鬆戒備的時候,他們出手了。

    天下各門各派各幫各會的重要人物都在向京城集合,要為慘死的弟子討個公道,就連並未參加那次押送行動的門派,也紛湧而至,願為江湖同道仗義執言。

    到達京城的第一天,周羽清就接到這些不太妙的消息。

    崆峒派在京城擁有產業,四人不用再住在客棧裡了,五名留守的弟子望眼欲穿,終於盼來老神仙師徒,無不欣喜若狂,紫鶴真人還沒坐穩,他們已經跪在地上哭訴起來。

    就是在一把鼻涕一把淚當中,不利形勢漸漸浮出水面,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也不易應對,崆峒派儼然已成江湖公敵,就差最後一聲公開宣佈了。

    周羽清慶幸他們趕到得及時。

    韓芬不停地插嘴,總想知道顧慎為的下落,弟子們不認得這兩個女人,可也不敢得罪,其中一個說:“龍王一直沒露面,就連那群刺客也沒再現身,官府和各家門派幾乎快要將京城內外來回翻三遍了,抓了不少人,可沒有一個被確認真是刺客,好幾十人,說沒就沒了。”

    韓芬與霍允對其它事情不感興趣,一名弟子帶著她們去客房休息,其他人繼續向掌門講述京城的形勢,“老神仙好歹先去一趟蕭王府吧,那邊雖然沒說陳師弟和范師叔是……是奸細,可是對本派的態度大不如從前了,據說蕭王震怒,暫時隱忍不發而已。”

    真人自從落座之後就歪著腦袋,好像沒聽進去幾句,偶爾嗯上一聲,周羽清忍不住想,如果這幾名弟子是美女的話,師父會不會表現得更熱情一些。

    弟子們說完了,擦去淚水,呆呆地等著老神仙發話。

    真人的確沒聽進去多少,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了,只能裝些最有用的信息,再多一點就承受不住了,所以過了一會他才發現嗡嗡的聲音已經停止,抬起頭,驚訝地看了一圈,說:“這個……徒弟,你是監門大弟子,先說說想法。”

    周羽清倒是從頭到尾聽得很仔細,而且這一路上早已想好策略,“本派的危機有兩層……”

    “說得好。”第一句話剛出口,真人就大聲稱讚,令徒弟臉上一紅,“跟我想的差不多一樣,接著說。”

    “一層是江湖危機,各派氣勢洶洶,認準了本派弟子是龍王派來的奸細,估計很快就會聯手發難,但他們沒有明確的證據,我覺得還有緩和的餘地,由我出面即可。”

    “那就由你出面。”真人立刻同意,很高興推掉一負重擔。

    “另一層危機來自朝堂,暫時不太明顯,可它才是毀滅性的。蕭王親口委託本派范用大解決龍王,結果卻是一場慘敗,世子遇害,崆峒派是要擔責任的,關鍵是要承擔多少。蕭王隱忍不發,我猜其中必有原因。”

    “什麼原因?”真人跟其他弟子一樣認真傾聽。

    “皇宮中遇害的另一位貴人,讓咱們做最壞的猜測吧,遇害的是皇帝本人。”

    雖然類似的消息早已流傳,幾名弟子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咱們都知道,當今皇帝膝下無子,宮裡不肯公佈真相,可能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蕭王是皇帝至親,他的地位在這種時刻極為敏感,所以他也不願輕舉妄動。”

    由真人開始,崆峒派諸人同時點頭,都覺得監門大弟子這番分析有道理。

    “這層危機只能由老神仙解決了。”當著本派弟子的面,周羽清對師父恢復了從前的稱呼。

    “唉,幾個老朋友,該見還是得見。”真人倒也不推辭,他知道自己來京城要做什麼,“先打探一下宮裡和蕭王那邊的情況,能解釋清楚最好,要是能找到范用大和陳錦克,或許事情還能簡單一些。”

    弟子們紛紛點頭,周羽清心裡暗嘆一聲,老神仙還是不相信龍王是主謀,仍想“解釋”,其實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解釋清楚?交出龍王或者想辦法證明崆峒派與龍王沒有勾結,才是解決危機最理想最簡單的辦法。

    想到這裡,他慶幸霍允與韓芬在中原都不知名,若是被人知道龍王的兩名曖昧女部下就住在崆峒派的落腳點,而且是與老神仙一路同行來到京城的,又將是一場危機。

    商議將近結束,周羽清正想建議老神仙列出會見名單,好讓弟子們提前去送名貼,守門弟子居然先送來一份,與名貼同時送來的還有一份請柬。

    名貼與請柬都來自京城最知名的豪俠程屹程九爺,他本是那次押送行動的組織者,慘案發生之後卻成功擺脫懷疑。

    程九爺是老江湖,早在邀請各派人物聚會的時候,就有意無意地透露自己是代崆峒派弟子范用大說話,主意都是范用大的,他提供的只是面子。

    這一招讓他安然度過危機,經歷最初的懷疑之後,各派寧願相信程九爺是被利用了。

    名貼是由僕人送來的,程九爺本人未到,請柬中說明日午時有一場掌門大會,希望崆峒派掌門無論如何都要“撥冗親臨”,眾掌門不勝期待。

    “這就是鴻門宴。”周羽清氣憤地說,也有點佩服程屹,竟然如此之快就知曉老神仙到京的消息,“什麼掌門大會,連句事先通知都沒有,你們誰聽說過嗎?”

    幾名年輕弟子搖頭,他們這些天來承受巨大壓力,接到的都是質問與威脅。

    “老神仙,明天我去會會他們,不用勞累您。”

    真人緩緩點頭,“先這麼定吧。”

    商議結束,老神仙看樣子是真累了,連續十來天的急行,年輕人都覺得疲憊,何況是八十歲的老人?

    周羽清倒是精力充沛,這天剩下的時間裡做了不少事,當天夜裡,還跟蹤霍允與韓芬去了一趟城外的懷西館。

    周羽清早有猜測,覺得這兩個女人掌握著龍王下落,果不其然,是夜三更,兩人夜行出城,看她們飛簷走壁的路線,明顯對京城路徑不熟,周羽清利用這一點,很好地隱藏了行蹤。

    可她們沒有找到龍王。

    懷西館建在城外三四里的地方,專門接待從西域各國趕來的貢使,霍允與韓芬圍著館舍繞了一圈,沒有進去,順原路返回崆峒派落腳點。

    周羽清決定天一亮就派人打聽懷西館裡如今住著什麼人。

    沒想到,天剛亮就有壞消息傳來——范用大被抓住了,老神仙將不得不參加掌門大會。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6 19:24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2-27 09:56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掌門

    消息來得頗為突然,周羽清早晨起床,正安排一名弟子出去打聽懷西館裡住著什麼人,另一名弟子匆匆跑進來,急得滿頭大汗,報告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據說范用大是被青城派活捉的,這讓事情變得更棘手了,自從掌門死在北庭,青城派就一直視崆峒派為仇敵,到處聲稱崆峒派不講江湖信義,幫助外族人對付中原同道。

    范用大的背叛證明青城派的指控是有道理的。

    “從哪來的消息?”周羽清更關心這個問題。

    送信的弟子擦去額上的汗珠,結結巴巴地說︰“街上、街上都傳遍了。”

    “這大清早的,街上能有多少人?”

    弟子被監門的目光嚇住了,支吾半天才說︰“我剛打開大門,就聽到有人互相交談,一個說‘范用大被抓了’,另一個說‘早聽說了,是青城派的功勞’,然後……然後我就跑進來了。”

    周羽清嘆了口氣,他與老神仙進京,沒帶得力的幫手,京城這邊本來有范用大坐鎮,現在只剩下五名驚慌失措的年輕弟子。

    “這是敵人在示威。”他立刻明白這條消息的用意,轉身去見老神仙。

    真人早已醒來,正坐在床邊發呆,看到周羽清進來,抬頭說︰“徒兒,你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嗎?好像缺覺似的。”

    “沒、沒事,老神仙,范用大落到青城派手中了。”

    “哦。”真人似乎半夢半醒,對這麼大的消息居然無動於衷。

    “如果我猜得沒錯。范用大被抓已經有一段時間,各派隱藏消息。直到老神仙到京才公開,步步緊逼,目的就是要您非得參加今天的掌門大會不可。”

    “非得參加嗎?”真人迷茫地問。

    周羽清有點繞糊塗了,搖搖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事已至此,老神仙怕是不得不與眾掌門會面了,范用大若是當眾承認他在暗中為龍王效力。這可是一樁大罪,很快就會受到朝廷的關注,到時候,崆峒派解釋起來更困難了。”

    “你相信范用大嗎?我對那孩子沒多少印象了。”真人輕聲說。

    “這個、這個……”周羽清被問住了,他相信范用大,可他從前也相信屠狗,結果這位師兄的所作所為卻令人驚掉下巴。使得整個崆峒派蒙羞。

    屠狗性格也是突然發生變化,周羽清心裡咯噔一聲,不由得多看了老神仙幾眼,暗自禱告,千萬別讓類似的變化發生在師父身上,崆峒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他。

    “不管相信與否。他都是本派弟子,我不能讓他被別人欺負。”真人站起身,稍稍活動一下筋骨,嘆息道︰“可千萬不要再讓我走遠路了,我現在好像還騎在馬背上。那頭小驢呢?你怎麼處理的?”

    周羽清躬身道︰“弟子無能,讓老神仙受苦了。那頭驢交給山下的人看管,老神仙回山的時候還能用得上。”

    “還得回去啊。”真人發出失望的感慨,隨即笑了兩聲,“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獨自坐在崆峒山上的靜室裡,莫名其妙地死了,然後你們哭天搶地,對外還得聲稱我死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的奇蹟。唉,我知道,最難的就是這個了,既不能跟祖師們的奇蹟完全一樣,又不能太過誇張,還得有根有據,總之很難。我要是死在京城,或許這些就可以免了,沒準我自己就能造出一點真實的奇蹟,你們以後也有得說了。”

    周羽清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發出聲音,“老神仙……”

    “出發。”真人終於緩過勁兒來,精神抖擻,邁步向屋外走去,“好久沒來京城了,咱們逛一圈,再去會各派掌門,瞧瞧都是誰在欺負我的徒孫。”

    周羽清緊跟其後,心中百感交集,總覺得老神仙方才那番話是不祥之兆。

    臨走之前,周羽清囑咐弟子們時刻照看後院的兩名女子,但是不準打擾她們,也不準對任何外人提起此事。

    掌門大會的地點不在城裡。

    太多的江湖人物湧至京城,引起了官府的警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程九爺建議大家儘量分散住在城外——崆峒派又沒得到通知。

    程九爺在城外十幾里的地方有一處莊園,掌門大會就在這裡進行。

    周羽清本來想提前與各派友人聯繫,摸清此次大會的底細,老神仙阻止了他,“別給別人添麻煩,他們是你的朋友,要禮尚往來,你向人家打聽,人家不說,你心寒,朋友關係就斷了,人家說了,這個人情太大,你還不起,要知道,像崆峒派現在的處境,幾十年也出現不了一次。”

    周羽清聽從老神仙的教導,但他心裡有自己的看法︰如果在最危難的時候不肯伸出援手,那還算什麼朋友?老神仙過於悲觀了。

    可是到了莊園之後,周羽清的看法發生了一點改變。

    掌門大會定於午時舉行,但他一路上沒有見到任何一位掌門,到了莊園門口,卻有一群人出來迎接老神仙。

    表面上這是極大的禮遇與榮耀,同樣是掌門,他們肯迎到庭院以外,顯示出極大的敬意,可周羽清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這些人昨天就已聚在莊園,或許商量了一晚上如何對付崆峒派,卻沒有一個人提前知會他一聲,就連與崆峒派最親近的幾家門派也不例外。

    老神仙有先見之明,他想,看眼前的架勢,自己若是打聽消息只怕會踫一鼻子灰。

    程家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雖然沒有客棧的名稱,這裡就是老江湖在京城的落腳之處,想當年,程屹就是憑著這處莊園才能廣結人緣。為“九爺”的稱呼鋪平道路。

    程屹也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以東道主的身份與四名地位最高的掌門站在最前排。

    無需特意指點。四五十位掌門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一共是不太整齊的三排,次序卻很分明,決定因素不只是門派的地位,還有本人的影響,比如崆峒派,按門派的份量,應該位於第二排居中。可紫鶴真人輩份比誰都高,兩項相加,他有資格站在第一排。

    可惜今天他注定要站在所有掌門的對面,周羽清暗中唏噓,真心期盼這場危機快些過去,被排擠到江湖邊緣的滋味真不好受,才品嚐一口就感到苦澀不堪。

    “鶴老神仙。十幾年不見,您老可越發仙風道骨嘍。”

    “老神仙,聽說前段時間仙體次安,可好些了?”

    “怎麼就一名弟子跟隨?是我的錯,我應該派人去將老神仙接來的。”

    “阿彌陀佛,得見真人。不虛此行。”

    ……

    第一排的五個人都說了幾句,或熱情、或平和,沒有一點咄咄逼人的意思。

    真人滿面帶笑,根據對方的身份,或嗯或啊或好給予回應。就連後兩排的掌門,他也儘量照顧到。甚至叫出某位掌門的小名,那人臉一下子紅了,此後一直躲在眾人後面,不肯開口。

    周羽清在崆峒派內貴為掌門大弟子,在這裡卻只是忙前忙後的隨從,老神仙坐著他站著,老神仙喝茶他倒水,老神仙說話他注意其他掌門的反應,總之一點也不敢大意。

    莊園正廳頗為寬敞,容納數十人綽綽有餘,位次也都是安排好的。

    客套過後,青城派最先發難,掌門樑封四十幾歲,是前任掌門柳青圃的師弟,本來沒機會繼位,掌門爭奪者雙雙死於北庭,他因禍得福,但一點也不感謝龍王與崆峒派,從不掩飾敵對情緒。

    梁封站起身,向紫鶴真人略一拱手,說︰“九大門派同氣連枝,一派有難各派支援,可……”

    “嗯嗯。”真人仍然滿臉帶笑,打斷青城掌門的慷慨陳辭,“說得好,眼下崆峒派有難,正需要各派的支援,今天我就是厚著臉皮來向諸位求援來啦。”

    梁封滿臉通紅,抬高聲音說︰“鶴老神仙且慢救援,還是先解釋一下崆峒派弟子勾結外族、設計暗害武林同道是怎麼回事吧。”

    真人臉上的驚訝表情如此逼真,連周羽清都差點信以為真,“有這種事?崆峒派哪個弟子做出如此天人共憤的惡行?”

    “范用大,鶴老神仙想必知道他是誰吧?”

    “他是貧道的徒孫,聽說被青城派無緣無故抓去,什麼時候變成武林叛徒啦?”

    “讓他自己來說。”梁封聲音越來越高,心想老東西若是繼續裝糊塗,青城派就只能當眾撕破臉了,反正有各大派在背後支持,紫鶴輩份再高、年紀再大也沒用。

    范用大被押送出來,從頭到腳都掛著鎖鏈,臉上儘是瘀痕,遠遠見到本派掌門與監門,呆了半晌,想要下跪,腿腳都不利索了。

    真人不看徒孫,目光在諸位掌門臉上掃來掃去,最後落在程屹身上。

    程屹神色尷尬,避無可避,只得說道︰“范師佷與青城派有些誤會,不肯受縛,當場打了一架。”以此暗示范用大的傷痕並非在莊上受刑而得。

    真人一言未回,起身走到徒孫面前,抬手示意他不要開口,然後轉身向梁封說︰“梁掌門聲稱我崆峒派弟子范用大勾結外族,請問,這個‘外族’是誰?”

    “當然是龍王和他的殺手。”梁封語調冰冷,覺得沒必要再假裝客氣了,“他自己已經供認不諱,老神仙可有話說?”

    “唉,我老了,也不知道說話有沒有人聽。嗯,我倒是有幾句話︰龍王並非外族,殺人之事也與他無關,范用大並既未背叛師門,也沒有為害江湖,我現在就要將他帶走。”

    說罷,伸手握住范用大胸前鎖鏈,也不見他用力,只聽 的一聲,鎖鏈斷了。

    不是斷為兩截,而是全身鎖鏈斷為數十截,散落一地。

    眾掌門無不大吃一驚,周羽清尤甚,他早知師父對龍王信任異常,可怎麼也想不到堂堂崆峒派掌門,會當著江湖同道的面,公開宣稱龍王無罪。

    這不是解決麻煩,簡直就是不計後果的挑釁。
1月23 發表於 2014-2-27 19:33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九十章 搶人

    周羽清自認為是老江湖了,在場的四十幾位掌門他全都認得,張口就能說出任意一人的師承、姓名、綽號與顯赫事蹟,這些人是江湖規矩最堅定的維護者,就連發怒的時候都有一整套固定的程序,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失態。

    周羽清只能用“失態”來形容諸位掌門了,如果再加上一個詞,那就是“混亂”。

    紫鶴真人打亂了他們事先商定好的安排,一場本應獲得交口稱讚的江湖大戲,剛一開場就亂了陣腳。

    按照原計劃,青城派掌門率先提出質疑,范用大將會當眾承認罪行,接下來幾位掌門要求崆峒派做出解釋,更多掌門附和施壓,程屹與四位地位最高的掌門則居中調停,給鶴老神仙一點餘地與面子,相應地,老神仙得義憤填膺地斥責徒孫,甚至當場斃了他,然後以待罪之身率領全體崆峒派弟子加入到追殺龍王的隊伍中。

    至於朝廷最後將如何處置崆峒派,那是另一回事。

    可紫鶴真人破壞了規矩,居然公開與江湖公論唱反調,甚至沒讓范用大開口,就聲稱龍王無罪,徒孫無罪,還要將人帶走,這簡直是無賴行為,就算是九大派的普通弟子也不屑為之。

    少林寺掌門和龍虎山祖師首先站起來了,這兩人本應謹慎地保持沉默,直到矛盾不可調和時才開口,這時不得不提前表示驚訝與意外,“這、這是什麼話?龍王……證據確鑿……”

    駱家莊主人按劍而起。大聲道︰“駱家的人不能白死,龍王必須以命償命!”得有五位掌門共同出面。才能壓下這股雷霆之怒。

    四大掌門當中,唯有嵩山派掌門與崆峒派向來交好,勸道︰“等等,聽聽老神仙的解釋……”可他的聲音馬上就被群情激昂的叫聲淹沒了。

    青城派掌門樑封的叫聲最為響亮,突然之間,他從率先發難者變成了主攻者,重擔在肩,容不得他推辭。於是大步上前,距離紫鶴真人不到十步,“紫鶴真人,這裡是天子腳下,是程家莊,不是你崆峒派,你想仗勢壓人。還差著火候,你想將人帶走,問問諸位掌門答不答應。”

    其他掌門七嘴八舌地助威。

    真人低著頭,好像在反思自己的錯誤,等廳內聲音漸歇,他又一次開口。“范用大是我崆峒派弟子,我要是連本派弟子都帶不走,還算什麼掌門?諸位,青城掌門剛才說了,這裡是天子腳下。該抓誰、有沒有罪,得由官府決定。咱們這些江湖人還是不要插手了吧。我沒聽說官府通緝范用大,所以……”

    眾掌門目瞪口呆的當兒,真人拉著徒孫的胳膊就向外走,范用大全身鎖鏈大部都斷了,唯有腳踝上的還在,走路的時候嘩啦啦地響,他跟別人一樣吃驚,只是不吱聲。

    范用大本來就站在正廳門口,跟隨老神仙,幾步走了出去,直到這時,廳內眾人才反應過來,青城掌門樑封第一個追上去,大喝道︰“站住!”

    周羽清知道,自己得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擇了,是跟老神仙一塊與江湖同道公開為敵,還是遵守江湖規矩與師父一刀兩斷,需要他當機立斷。

    前一項抉擇將崆峒派的命運全都寄託在老神仙一人的判斷之上,迄今為止,老神仙還一點理由都沒解釋過,後一項抉擇則會給崆峒派一點喘息的空間,可是很長時間內再無翻身的機會,沒準就此淪落,要從九大派當中除名了。

    梁封向前衝,十幾位掌門緊隨其後,此時此刻已經不容周羽清思考,於是將心一橫,縱身一躍,搶在眾人前面跳至門口,展開雙臂,大喝道︰“崆峒派的家務事由崆峒派自己解決,諸位想要破壞規矩嗎?”說罷,目光往地上的鎖鏈掃了一眼。

    這一掃比他的話的更起作用,梁封一驚,心想自己糊塗了,紫鶴神功蓋世,廳內只有寥寥三四人能與之並肩,他們不出手,自己幹嘛跑出去送死?於是止住腳步,轉身說︰“程九爺,這是你的莊園,由你做主。”

    程屹很尷尬,轉向另外四位掌門,“鶴老神仙此舉大不妥當,四位覺得……”

    周羽清沒有聽下去,大步追趕老神仙,心突突直跳,總覺得身後隨時都會追上一大批掌門,或是從兩邊的房屋裡躥出各派高手。

    可他想錯了,直到離開莊園大門,也沒人追趕或是阻止崆峒派三人。

    真人走得不緊不慢,離莊園三四里之後才鬆開范用大的胳膊,用疲憊的聲音說︰“徒兒,你把他腳上的鎖鏈也打開吧。”

    “是。”周羽清一肚子的話只得暫時壓下。

    范用大更不敢開口,立刻坐在地上,雙腳分開,周羽清蹲下,雙手抓住鎖鏈,運氣一扯,鎖鏈斷為兩截,雖然情勢危急,他還是暗暗佩服老神仙在莊內顯示的功力。

    三人又走出兩里地,路邊有一座茶棚,真人徑直走進去,坐下說︰“歇會吧,吵架比打架還累。”

    周羽清回頭望了一眼,還是沒人追上來,於是對面坐下,范用大垂手站立,直到真人連番要求,他才坐在凳子邊上,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茶水很快上來,真人呷了幾口,從疲憊中緩了過來,“說說吧,怎麼回事?”

    范用大嚇了一跳,想要起身,剛抬起屁股就被老神仙按下。

    “哎,都這種時候了,就別講究虛禮了。”

    周羽清嚴厲地插口道︰“當著老神仙的面,你可不能說一個字的謊言。”

    “絕不撒謊。”范用大本想再說幾句感謝的話,可是看老神仙的樣子。還是直奔主題的好,“我、我的確在幫龍王做事。他對我有恩,我發過誓,不能……”

    周羽清重重地哼了一聲,隨後嘆了口氣,還以為范用大是屈打成招,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真人卻沒有怒意,和聲問道︰“你見到顧慎為本人了?”

    “沒有。”

    周羽清更生氣了,“你連龍王都沒見著。怎麼就敢替他做事?”

    范用大顯得極為沮喪,“監門師叔責備得是,我的確犯了錯誤,大大的錯誤。”

    周羽清轉過身去,他對范用大是抱有期望的,所以才會將這位師佷安排在蕭王府,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你被人給騙了?”真人似乎看穿了徒孫的心事。

    范用大臉上一紅。“我沒見著龍王,可是見著他從前的一位部下,叫鐘衡,在西域曾經擔任過龍王的丞相,我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他那時……極受龍王信任。所以我……”

    “所以你以為六年之後他仍然是龍王的忠實部下?”周羽清又轉回身,他從范用大的話中重新得到一線希望。

    “是。”范用大的臉更紅了,“鐘衡說龍王要救林小山,要我幫忙,還說絕不會傷半條人命。我信了,就安排了那次押送。可是沒想到半路救人的不是龍王,而是幾十名殺手。”

    “這些天你躲哪去了?怎麼不回崆峒山?”周羽清厲聲質問。

    “我被殺手們俘虜了。”范用大羞愧地說,他當時一度以為發生誤會,因此沒有全力反抗,“關了一段時間,五天前殺手們要轉移,說我沒用了,就把我放了,我本想立刻回山的,可是第二天就撞上了青城派……”

    剩下的事情不用說了,周羽清又是搖頭又是冷哼,覺得這個師佷做事不牢靠,同時也惱怒諸派掌門陰險,幾天前抓到人,直到最後一刻才透露給崆峒派,“你說的都是實話?”

    平心而論,周羽清覺得范用大的故事裡漏洞太明顯,尤其是放人這一段,青城派不相信也是有道理的,他們肯定只抓住一點——范用大投靠龍王。

    想到這裡,周羽清又回頭望了一眼,程家莊那邊靜悄悄的,沒有一道人影,“怎麼回事?好幾十位掌門,就這麼讓咱們把人帶走?肯定有哪裡不對勁兒。”

    真人放下茶杯,“他們本來就是要將人還給崆峒派,當然不會追上來。”

    周羽清與范用大都疑惑地看著老神仙,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程老九擅長這招,多少年了也沒變,想當年——不提了,他們這叫放長線釣大魚,就算我不開口,他們也會想方設法誘使我要回范用大,我只是給大家省點時間而已。”

    “大魚?崆峒派還有什麼大魚,難道他們想對老神仙下手?”周羽清拍案而起,將不遠處的茶棚主人嚇得連退好幾步。

    “一個糟老頭子,哪值得幾十位掌門興師動眾?他們想要的是顧慎為身邊的人。”

    “霍允和韓芬?”周羽清愕然坐下,轉念之間明白了一切,“他們會以搶奪范用大的名義登門,其實是要抓捕那兩個女人,可是……我也知道了,龍王是官府想抓的人,霍允與韓芬的身份一旦公開,就輪不到各大門派抓人了,程屹想將這件事侷限在江湖範圍內。”

    范用大心中更增愧疚,“弟子有罪……”

    “你的確不太聰明,但是沒有罪。”真人安慰性地在徒孫手臂上拍了兩下,“這樣也好,大鬧一場,沒準能將顧慎為逼出來,總不能崆峒派忙前忙後,他卻躲在暗處坐收漁翁之利,咱們可不吃這虧。”

    老神仙的語氣象是哄小孩,范用大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讓龍王露面可不容易。”

    “你連人都沒見著,知道什麼?”周羽清沒好氣地說,然後恭敬向師父問道︰“老神仙,您真的確信龍王與那些殺手沒有關係嗎?”

    真人想要喝茶,發現杯子裡已經空了,於是將杯子翻轉,倒扣在桌面上,說︰“傻徒兒,你以為崆峒派大禍臨頭嗎?不,是整個朝廷大廈將傾,崆峒派不過恰好站在下面而已,江湖各派也只是沾染餘波。這時候確信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選擇什麼,可是只有等到大廈重建,你才知道選擇是否正確。這是賭博。”

    周羽清似懂非懂,但他對老神仙的最後一點懷疑消失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8 11:26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2-28 11:29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斷交

    嵩山派掌門人姬扶危登門拜訪,周羽清迎到大門口,兩人交臂相請,彼此歡笑,一副久別重逢的欣喜模樣,假裝中午在程家莊園內的那一次會面根本不存在。

    崆峒派與嵩山派交好數十年,周羽清還是普通弟子的時候就與姬扶危相識,兩人曾經結伴在江湖上曆練三載,結下深厚的友誼,當姬扶危爭奪掌門之位的時候,周羽清代表崆峒派給予極大的支持。

    當然,周羽清的父親是紫鶴真人的師弟,他本人是老神仙的關門弟子,從一開始就不那麼“普通”,姬扶危少年成名,父祖皆是嵩山派重要人物,兩人身世相當、年紀相仿,結成朋友幾乎是必然的。

    他們對此心知肚明,並不覺得尷尬,反而細心培養這段友情,二十幾年如一日,從未出現過裂痕,兩人之間的關係早已超越“江湖交情”的範疇,無限接近於真正的知己。

    直到今天。

    讓周羽清無法釋懷的是,姬扶危這兩天來居然一直保持沉默,事先沒有給予他任何警示,這可不像朋友該做出的事情。

    對姬扶危來說,崆峒派是個大麻煩,令他在江湖上如履薄冰。

    進廳入座,茶水奉上,弟子退下,兩人不能再裝作一切正常了。

    姬扶危收起笑容,“羽清兄,你在埋怨我吧?”

    如果對方是另一個人,周羽清會按照江湖規矩大聲反駁,可這是他最好的朋友。即使在崆峒派,也找不到比之更相知的人。所以他說出內心的疑惑,“我沒有埋怨,只是有點失望,姬扶危,你都對不起自己的名字。”

    姬扶危笑了,發怒總比虛偽要好,“我事先沒有通風報信,是因為有兩個沒想到。”

    周羽清哼了一聲。沒有開口。

    “第一,我沒想到——事實上大家都沒想到——鶴老神仙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第二,我沒想到羽清兄這麼聰明的人,也會臨機失誤。你應該知道的,除了青城派,各家門派對崆峒山都沒有惡意,就算是青城。梁封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他好不容易當上掌門,這些年都在忙著安撫本派人物,哪敢真向崆峒派發難?”

    “照你這麼說,今天的掌門大會是大家聚在一塊,準備幫助崆峒派度過危機嘍?”

    “當然不是。各派各有想法,但是大家覺得無論怎樣都缺不了崆峒派,本來是想利用這次機會讓崆峒派安心的,鶴老神仙只要當眾表明態度,廢掉范用大一條胳膊什麼的。起碼痛斥一頓,這事也就成了。誰想到……”

    誰想到紫鶴真人的確當眾表明態度,立場卻與眾掌門截然相反。

    周羽清皺起眉頭,略微探身,用真誠的語氣說:“小姬,這裏沒有外人,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們是不是一早就想讓老神仙將范用大帶走?”

    姬扶危張著嘴,完全是一副驚訝與莫名其妙的神情,可是在好友的逼視下,神情慢慢變化,有些尷尬,還有些羞慚,“你也跟我說句實話,你跟老神仙帶來的兩名女子,是不是龍王的人?”

    真讓老神仙猜準了,周羽清心中一動,緩緩點頭。

    姬扶危發出無力的歎息,“那是程屹的主意,本來計劃是這樣的,先讓老神仙表態,然後請他交出那兩名女子,如果他拒絕,就由青城掌門樑封出言挑釁,令雙方不歡而散,老神仙帶走范用大,我們過段時間來要人,順便……也帶走龍王的人。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能提前告訴你消息了吧,唉,老神仙白天那麼一鬧,大家都以為是我泄密,讓崆峒派有恃無恐。”

    “我真希望是你泄密。”周羽清說,心中還是感到很彆扭。

    姬扶危擠出一絲笑容,“所以現在我來了。”

    “來當說客?”周羽清向廳外望了一眼,天色已黑,正是陰謀盛開的時候。

    姬扶危尋思了一會,“就算是說客吧,但這回我要說出一切事實,沒有任何隱瞞。”

    周羽清緊閉雙唇,等他說下去。

    “眼下的形勢很複雜,想必羽清兄已經知道,皇宮裏遇刺的人不只是蕭王世子,還有另一位貴人,可能是——”姬扶危停頓片刻,有些傳言,即使人人都聽說了,也只能對最信任的人吐露,“皇帝,偏偏皇帝沒有太子,這事就麻煩了。”

    周羽清越來越佩服老神仙,納悶自己為什麼早沒想到,很快又釋然了,他瞭解姬扶危,這些事情絕不是嵩山派掌門想出來的,肯定是程屹或者駱家莊主人灌輸的想法。

    “再麻煩也是皇室與朝廷重臣解決,跟咱們這些江湖門派有何關係?”

    “本來是沒關係的,若是往常,大家對這種事都要躲著走,可這回不一樣。”姬扶危的聲音逐漸降低,最後完全停止。

    周羽清不得不又向前探身,“怎麼?”

    “你看不出來嗎?這是天賜良機,刺客是龍王和他的一群殺手,是江湖人,他們隱藏起來了,軍隊和官府找不到行蹤,只能依靠咱們這些人。”

    “嵩山派想立一大功?”

    “嵩山派何德何能?再說這樣的好事誰也不應該獨吞,所以各家掌門才會聚在一起,共商大計,現在只缺崆峒派了。”

    “嘿,崆峒派眼下岌岌可危,你們不怕惹火燒身嗎?”

    姬扶危感到周羽清的語氣有所鬆動,笑著說:“江湖不比朝堂,總要講些交情的,鶴老神仙不是凡人,連皇太后都敬重他,京內幾位大名士也都視老神仙為師尊,有他在,崆峒派很快就能化險為夷,到時候,各家門派還要仰仗老神仙關照呢,哈哈。”

    周羽清心中雪亮,老神仙在程家莊表現得坦然無畏,程屹等人肯定以為紫鶴已經見過朝中權貴,所以才敢這麼大膽,於是輕歎一聲,遺憾地說:“可惜,老神仙不知為何決定站在龍王這一邊,你們想要他的關照,恐怕沒有可能。”

    “不知為何”四個字令姬扶危看到了希望,推開茶杯,手指在桌面輕輕點戳,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表明他要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了,“老神仙有他的想法,可想法並非不可改變,這要看羽清兄的本事了,實不相瞞,我向程九爺和各家掌門做了保證,說羽清兄最為尊師重友、愛護武林,江湖中人誰不知道羽清兄仗義疏財,那些到崆峒派求助的人,寧見監門大弟子不見掌門老神仙……”

    周羽清笑了,姬扶危年輕時就會奉承人,這是他們最初交往時的基礎之一,多年以後,周羽清以為兩人已經超越了這一階段,沒想到如此輕易地退了回去。

    姬扶危有些糊塗了,對方的笑容不合時宜,令他想好的話也都顯得尷尬了,“羽清兄,你有把握勸服老神仙改變主意吧?”

    “有把握。”

    姬扶危鬆了口氣,伸手去拿茶杯。

    “可你晚了一步,我已經被老神仙勸服,所以我沒什麼要對他老人家說的了。”

    姬扶危臉色微變,手縮了回來,“我明白,羽清兄還在怨恨我未盡朋友義務。”

    周羽清搖搖頭,“你我都是江湖人,知道朋友是什麼,各家門派齊心協力的時候,多說一句即是叛逆,何況泄密消息?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只是時移事易,咱們誰都改變不了。”

    姬扶危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暗,羽清兄開始時的疾言利色居然是兩人友情的最後一幕,此時的崆峒派大弟子聲音平穩和緩、善解人意,卻已經沒有半分真情在裏面。

    他站起身,雙手抱拳,向從前的好友深作一揖,周羽清還禮,一絲不差。

    “聽說老神仙回城之後前去訪友,至今未歸。”姬扶危的語氣極冷淡,“不管老神仙找誰,都改變不了現在的態勢,朝堂風波比江湖險惡百倍,不是一個崆峒派所能掌馭的。”

    “請。”周羽清抬手表示送客。

    來到院裏,一見到外面的崆峒派弟子,兩人又有說有笑了,在院門口,周羽清問道:“諸位掌門何時登門?我也好提前有個準備。”

    姬扶危大笑數聲,“羽清兄實在太客氣了,我猜——是明天吧,大家也不會一哄而至,一切總得按規矩來,你說是不?”

    姬扶危堅持主人送到院門就可以了,周羽清則堅持要多送一程,兩人你來我往,最後以崆峒派監門大弟子邁出門檻結束,嵩山派掌門走到街上,行至燈光邊緣,準備進入黑夜之前,最後一次回身拱手。

    這是禮節,江湖規矩的重要一部分,就算雙方是生死仇人,也不可改動。

    幾名年輕弟子卻因為這一幕而興奮起來,“還是監門師叔祖和老神仙有面子,剛來兩天,就有掌門親自上門拜訪,前些日子可不是這樣,儘是上門責罵的,非要我們交出范師叔……”

    周羽清轉過身,臉色比夜空還黑,“關門,明天早晨誰敢露怯,我就將他逐出師門。”

    弟子們呆住了,逐出師門乃是門派內最重的處罰之一,輕易不會對弟子施行,然後他們醒悟了,老神仙的到來並未使得崆峒派擺脫危機,反而讓危機公開了。

    “咱們就這麼點人……”一名弟子神色驚慌地說。

    “怕什麼?你沒聽到嗎,人家也是一個一個上門。”

    周羽清拂袖而去,他相信姬扶危的話,不是因為那個人,而是因為中原江湖——一切總得按規矩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8 11:57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2-28 19:25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吃藥

    韓芬仰望天空,眼睛細細,嘴角微揚,臉上笑眯眯的,“瞧那朵雲,像不像咱家的黃狗?”她左右望了望,發現院子裡空無一人,於是對著那朵雲擠眉弄眼。

    砰,後院的門被重重關上,一名崆峒派弟子蹲在門後的角落裡,抱著頭,簌簌發抖。

    韓芬走過去,在他頭頂輕輕地撫摸了幾下,柔聲說:“別怕別怕,我給你唱支歌吧……”

    弟子茫然地抬起頭,他只在送飯、收拾屋子的時候見過後院的兩個女人,彼時目不斜視,這還是第一次看清韓芬的真實模樣。

    這絕不是一位美女,眼角甚至有一兩條細細的皺紋,可是笑容卻燦爛得像是三四歲的孩童。

    他感到心中一暖,忍不住抽噎起來,“我、我害怕……各派高手……找上門,崆峒派……崆峒派這回要倒霉啦,我們、我們肯定打不過,都會被殺死……”

    韓芬長長地嗯了一聲,“害怕……害怕,我這裡有幾樣能治害怕的藥,你要不要試一下?”

    弟子愣在當場,他可從來沒聽說世上有這種神奇的藥,還是幾樣,“妳、妳在騙我吧?吃藥能讓各派高手離開嗎?”

    “那可難說,‘百笑丸’能讓你忘掉一切煩惱,害怕啊、傷心啊,統統沒影兒,大概能持續一個時辰。還有‘千杯丸’,一粒相當於千杯美酒,醉得一塌糊塗,哪還記得什麼叫害怕啊。不過你也知道,千人醉有千人態。後果不好說。‘鋼鐵丸’,吃完之後不怕疼,連疼都不怕,你還怕什麼啊,對不?”

    弟子越聽越驚異,可眼前的女人跟自己的娘親一樣溫柔,讓他一下子想起小時候被哄著吃藥的場景,“妳、妳是神仙嗎?”

    “我不是神仙。紫鶴才是神仙。”

    “我能……每樣都嘗一嘗嗎?”

    “啊,你還挺貪心,嗯……三樣一起來,值得一試,來,把它們吃了吧。”

    韓芬伸出右手,手心裡已經擺放著現成的藥丸。不是三粒,而是五粒,大小不一,顏色各異。

    “這麼多。”

    “呃……百笑丸和千杯丸得吃兩粒,你到底想不想吃?”

    韓芬的聲音有點不太高興,驚慌失措的弟子早將謹慎拋到腦後。這個女人是老神仙帶回來的,還能有錯?“吃。”說罷抓過五粒藥丸,一起塞進嘴裡,連咽三次才吞下去,然後呆呆地看著韓芬。等待奇蹟顯現。

    韓芬仔細觀察,一會捏捏這裡。一會捅捅那裡,先後抓起弟子的兩隻手掌,各揉搓了幾下,站起身,後退數步,小聲嘀咕道:“應該生效了吧,怎麼還沒反應?”

    弟子突然站起身,原地轉了個圈,手舞足蹈,臉色漸漸變紅,“我這是怎麼回事?身體裡像是著火了,真氣……我的真氣,轉得太快了,我、我快要受不了了。”

    “可你不害怕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我想狠狠打一下。”

    韓芬伸手指向隔離前後院的木門。

    弟子轉過身,手腳舞動得更劇烈了,似乎已經失去控制,一掌擊過去,砰地一聲巨響,比剛才關門的聲音可大多了,兩扇木門瞬間化作一地碎片,足有成百上千塊。

    韓芬拍手歡呼,弟子可吃了一驚,他從來不是本派高手,就算在師兄弟當中,武功也只處於中游,擊壞木門不算什麼,碎得如此徹底,卻遠遠超出應有的水平。

    “你害怕了嗎?”韓芬問。

    “不怕,我還想接著打。”

    “外面不是有高手嗎?去打吧。”

    弟子邁大步向前院走去,再無半分怯意。

    韓芬興奮得兩眼放光,低聲自語道:“比我想像得還厲害,有意思有意思。”於是也邁步跟進前院。

    前院站著不少人,全都聽到了巨響,驚訝萬分地望向西北角,院門被正房牆壁擋住了,不過弄出巨響的人很快就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名女子。

    韓芬立刻吸引了大多數人的關注,畢竟她才是眾人登門的目的。

    一早就有人上門,先是十五份名貼,送貼的人交接之後立刻離開,一句話也不說,十位掌門和五位豪俠,包括少林寺、嵩山派掌門和程屹程九爺,這些人不是挑戰者,而是監督者、見證者。

    這是江湖規矩之一,那種趁夜偷襲或是在僻靜之處私下決鬥的行為,會受到江湖公論的鄙視與譴責,不管怎樣,只要有九大門派參加,整個過程就必須光明正大。

    十五個人是分批到來的,間隔不長,感覺就像是排著隊從外面走進來。

    周羽清站在大門口迎候,坦然自若,不失一點禮數,若是有人從街上經過,會以為這家在舉辦喜慶的酒宴。

    嵩山派掌門姬扶危以監督者身份上門,表明他不想將兩人友情分裂的事實暴露於江湖,周羽清自然給予配合,就連同行的掌門,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很快,挑戰者的名貼送來了。

    第一位就是“赤焰火龍”駱少雄,他是暗殺行動中極少數倖存者之一,也是當晚極少數有所斬獲的高手之一,這讓他成為江湖中的英雄與驕傲,證明西域殺手只擅長毒藥、暗器一類的卑鄙招數,論到武功,遠遠比不上中原的玄門正宗。

    沒人知道他曾經棄同伴不顧,獨自逃走。

    那名崆峒派弟子就是看到名貼之後,嚇得失去控制,偷偷跑到後院,結果遇上了韓芬。

    五粒藥丸的確產生了奇蹟,他覺得胸腔裡像是充滿了氣,整個人輕飄飄的,舉手投足無不輕鬆至極,好像抬腿就能跳到屋頂。丹田裡則彷彿含著一團烈火,真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經脈中流動。再不釋放出來就會令身體爆裂。

    這些變化直接影響到情緒,他腦子裡空蕩蕩的,任何念頭尚未成形就已消散,但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自己就是崆峒派的救星。

    “在下黃錦富,崆峒派第十七代弟子,誰來挑戰?先過我這一關!”

    這幾句話一出口。眾人的目光才從韓芬身上移開,隨後全都驚詫莫名,互相詢問這位崆峒派年輕高手到底是何來歷,怎麼之前沒聽說過。

    周羽清更是迷惑不解,黃錦富在留守京城的五名弟子當中年紀最小,膽子也最小,平時也就是做些送飯、清掃的雜活。怎麼突然間敢當眾口出豪言了?

    可黃錦富的做法不合規矩,沒有解決麻煩,反而令崆峒派成為笑柄,周羽清心中大為不滿,正要開口將其斥退,身邊的老神仙開口。“這是誰的徒弟,我怎麼沒印象?”

    “他是董用強的徒弟。”周羽清小聲回道。

    “哦,原來是屠狗的徒孫。”真人弄明白這名弟子的師承了。

    說話間,黃錦富已經大踏步走過來,向老神仙和監門大弟子鞠了一躬。可他的手腳都不老實,像是全身爬滿了螞蟻。這讓他的鞠躬顯得很不嚴肅,“老神仙、監門師叔祖,第一戰讓我來吧,我、我真想打一架。”

    “什麼話!這是打架嗎?退下!”周羽清厲聲道,聽到周圍的竊笑,他的臉都要紅了。

    “等等。”真人饒有趣味地看著黃錦富,“難得他這麼勇敢,都不像是咱們崆峒派的弟子了,不如讓他試試吧。”

    “是。”周羽清勉強應道,狠狠地瞪了黃錦富一眼,心想崆峒派流年不利,老神仙“返老還童”也就算了,現在連普通弟子也不守規矩了。

    若是在平時,這一眼足以令黃錦富屁滾屁流,可他現在全無懼怕,甚至覺得監門師叔祖的目光是一種鼓勵。

    崆峒派準備讓最年輕的弟子出戰,對面的駱家莊不幹了。

    黃錦富躲進後院的這段時間裡,駱少雄已經到了,一共是十個人,包括同族子弟和隨從,他們的挑戰目標是周羽清甚至紫鶴真人,而不是一位其貌不揚的無名之輩。

    黃錦富走到庭院中間的空地,摩拳擦掌,駱家莊卻無人上前。

    程屹走過來,咳了一聲,說:“鶴老神仙,駱少雄是駱家莊年輕一輩的翹楚,久負盛名……”

    “聽說過。”真人點頭微笑,“駱家人才輩出,令人羡煞,他還是你的外孫,對吧?”

    程屹也笑著點點頭,他的女兒年紀輕輕嫁到駱家,隔年就誕下寶貴的外孫,成為程駱兩家堅實的聯繫基礎,他對此很是驕傲,“駱少雄敬重老神仙,對周監門也極為敬佩,常說英雄惜英雄……”

    “老九,別著急,先給我這個重孫一點教訓,天還早得很,時間夠用。”

    至少有十年沒人叫過“老九”這個稱呼了,程屹尷尬不已,拱拱手,轉身向外孫駱少雄點點頭。

    韓芬對眾人的注目視而不見,走到真人身邊,笑嘻嘻地說:“紫鶴,借你的徒子徒孫玩玩,不介意吧?”

    “呵呵,不介意,可他要是因此缺胳膊少腿,我得找妳算賬。”

    韓芬笑而不語,盯著黃錦富不放,就想知道藥效如何。

    駱少雄走進場地,略一拱手,含糊道:“在下駱少雄,請閣下賜教。”

    黃錦富知道這種場合該說什麼,可那些話還沒走到嗓子眼就消失了,他早已急不可耐,只想來場酣暢淋漓的戰鬥,宣洩體內的熱量與真氣。

    “來吧!”他叫道,撲向駱家名氣最大的新一代劍客。

    駱少雄沒有拔劍,對敵人任何一點重視,都會令他丟臉,所以他打算以硬碰硬,一掌結束戰鬥,他不會下死手,那樣太瞧得起對面的無名之輩了。

    黃錦富手舞足蹈,一套崆峒拳法似是而非,圍觀諸人都是掌門,無不搖頭,周羽清更是面上無光,只能垂頭不看。

    拳掌相交,黃錦富如眾人所料,被擊出十餘步,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在地上翻了個跟頭,居然又站起來了。

    駱少雄紋絲未動,臉色卻大變,“嘿,什麼崆峒派弟子,原來是十方教的賊人。”

    此言一出,滿院人聳動,同時向黃錦富望去。

    果然,崆峒派弟子雙手已經紅得像火一樣,正是十方教有名的“血金剛掌”跡象。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8 19:3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3-1 13:55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敵我

    在周羽清心目中,殺戮分為兩種,一種是同類之間,一種是敵我之間,兩者的區別在於是否遵守規矩。

    前一種像是某種儀式,如果今天的比武發生在周羽清與駱少雄之間,並且有一方不幸身亡,那麼將有一整套複雜的程序來讓這場死亡變得莊嚴而與眾不同:勝利者要垂下高傲的頭顱,向死者表示深深的敬意,最木訥的人也得發表一通簡單的演說,表明殺人並非自己的本意,死者一招不慎,絕非技不如人;圍觀者各有各的職責,都得說上一兩句;最後被殺者的親友也要做出相應的舉動,悲傷而莊重地承認失敗,甚至藉機與勝利者結交。

    總之,殺戮是告一段落,是一種終結,沒有引起任何後患的殺戮,才是合乎規矩的殺戮。

    敵我之間的殺戮則無需遵守規矩,只要有合適的藉口,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不出聲地背後偷襲、炫耀性地砍掉頭顱縱聲歡呼,等等。

    今天的比武屬於第一種,雙方都得承認它是公平的,即使崆峒派輸了,也不能到處宣稱本派寡不敵眾,可是從黃錦富亮出火紅手掌時開始,比武要向第二種轉變了。

    十方教是江湖上人人唾棄的邪教,與崆峒派相隔遙遠,尚可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跟河東駱家莊卻是國仇家恨兼具的死敵。

    駱家前後共有七名成員死於朝廷圍剿十方教的征戰過程中,三名文官四名武人。

    事實上。但凡來自東部的門派,諸如泰山、嵩山等大派。都與十方教有過節,就連很少涉足江湖的少林寺,也有若干僧俗弟子死於血金剛掌掌下。

    無怪乎院中諸人,無論是挑戰者還是監督者,都向前邁出幾步,死死盯住黃錦富。

    平時戰戰兢兢的黃錦富,這時卻對眾人的目光毫無感覺,他接了敵人一掌。既不感疼痛,也沒發現受內傷,反正他對傷痛也根本不在乎,翻身站起,大步又向駱少雄走去,“再來!”

    周羽清目瞪口呆,心想這回老神仙的判斷可出錯了。黃錦富行為詭異,就不應該讓他上場。

    駱少雄右手五指微動,他已經動了殺機,準備拔劍迎敵,過後再質問崆峒派的罪過。

    “住手!”周羽清厲聲喝止本派弟子,同時飛躍而出。後發先制,落在黃錦富面前,再次喝道:“眼裡還有師長嗎?”

    黃錦富眼裡的確沒有師長了,他被某種力量驅使著,只想不停地戰鬥。發現面前有人,想都沒想。一拳打去。

    周羽清真的憤怒了,當著外人的面,徒孫輩的年輕弟子居然敢向他出手。

    周羽清微一側身,使出谷神掌中的一招,避開黃錦富的拳頭,右掌正中對方胸膛。

    黃錦富第二次倒飛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剛一抬頭就從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來,師叔祖出手可比駱家的劍客重多了。

    駱少雄輕哼一聲,因為周羽清的插手,他失去了拔劍殺人的機會。

    黃錦富又站起來了,抬手在嘴角擦了一下,對腳邊的那灘血跡連看都不看,大步向前走去,這回直奔本派監門大弟子。

    他的臉龐閃閃發光,步伐輕快矯健,明明受了傷,卻比之前更加驍勇,好像那一掌激發了他的潛力。

    “分身菩薩丹,他吃了分身菩薩丹!”人群中一位掌門叫道。

    血金剛掌帶毒,曾經殺害不少中原武林人士,可是論到天人共憤,還是十方教的分身菩薩丹,那是種奇特的藥物,吃完之後能令人短時間內功力大增,而且不懼傷痛死亡,不分親疏裡外,一味地進攻,直到藥效散失或是一方倒下為止。

    分身菩薩丹既用來增強十方教教徒的實力,偶爾也用來下毒,誤服此丹的人逐漸喪失理智,甚至無意中殺死至親,清醒之後痛不欲生。

    周羽清和身撲上,在黃錦富身上連點數穴,沒有效果,只能雙手分握弟子的手腕,大聲問道:“誰?誰給你的藥?”

    黃錦富的武功太低微,即使服藥也與高手相差甚遠,雙腕被縛動彈不得,仍然張嘴怒吼,做勢欲咬。

    駱少雄邁步繞過糾纏中的兩人,說:“還用問,妖人就在這裡。”

    幾十雙目光又一次投向韓芬,這回她終於有所覺悟,反手指著自己鼻子,“我嗎?你在說我是妖人嗎?”

    “是妳給他吃的丹藥?”駱少雄冷冷地問。

    “嗯哼。”韓芬點頭承認,“好東西不能獨享,再說我想試試這東西到底好不好用,不錯不錯,比我預計得還厲害。”

    對方如此痛快地承認,駱少雄反而沒有可問的話了,轉向紫鶴真人,“鶴老神仙,再怎麼樣,駱家莊也當崆峒派是江湖同道,不曾破壞過規矩,可貴派先是投靠龍王,如今又與十方教勾結,真是要與名門正派徹底決裂,轉而為敵嗎?”

    這是一項極嚴重的指控,圍觀者卻沒有人提出反對,就連向來平和的少林寺掌門也疑惑地看著老神仙,沒有出言調解。

    真人像是被問糊塗了,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

    周羽清被弟子拴住脫不得身,扭頭說:“休得胡言,十方教陰毒狠辣為害天下,崆峒派怎麼會與他們勾結?這裡面……有誤會。”

    “什麼誤會?”駱少雄仍然盯著紫鶴真人,“難道貴派弟子剛剛使出的不是血金剛掌?他連師尊都不放在眼裡,難道不是服了分身菩薩丹?龍王的這位部下已經承認,崆峒派還想狡辯嗎?”

    周羽清身為監門大弟子,卻要親自出手制伏一名普通弟子,又被駱家人寸步不讓地質問,這讓他頗感狼狽,扭頭叫道:“韓芬,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解釋什麼?”韓芬滿臉迷惑。

    程屹覺得由外孫駱少雄質疑此事不太妥當,自己也要避嫌,於是向少林寺掌門瞧了一眼。

    慧遠和尚高高大大,心知此時少林寺必須承擔起調解與仲裁之責,如果崆峒派真的與十方教勾結,他還要第一個表明對立態度,於是上前幾步,首先向駱少雄點頭,然後轉身向老神仙合什行禮,最後面朝龍王部下,“妳叫韓芬?”

    “我叫韓芬。”

    “妳給崆峒派這位弟子……黃錦富吃了藥?”

    “是啊,他說他害怕,自己要吃的。”

    “這些藥妳是從哪裡得來的?”

    “自己造的唄,想買也沒沒處買。”

    慧遠稍做停頓,向四周掃望一眼,好讓眾人充分理解韓芬的“招供”,這表明龍王、十方教與崆峒派勾結的程度已經很深,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

    真人仍然只旁聽,好像他是無關者,場地中的周羽清卻不能無動於衷,大喝一聲“韓芬”,隨後響起啊的一聲慘叫,不是他,而是對面的黃錦富。

    周羽清情急之下用力過頭,黃錦富的兩隻手腕生生被他捏斷了。

    不知是藥物開始失效,還是分身菩薩丹的忍痛效果有底限,黃錦富疼得暈了過去,周羽清急忙鬆手。

    駱少雄在一邊說:“事情還沒說清楚,崆峒派別急著殺人滅口啊。”

    周羽清狠狠瞪了駱家劍客一眼,伸手試探黃錦富的鼻息,發現他還活著,鬆了口氣,於是低頭替他接骨,全當週圍沒人。

    慧遠連宣數聲佛號,又向韓芬問道:“妳從哪裡學來這製藥之法?”

    韓芬仰頭想了一會,非常肯定地說:“韓蘋。”

    韓蘋是曉月堂弟子,曾經教過韓芬製藥之術,早已過世多年,在西域尚且默默無聞,更不用說中原江湖了,眾人一頭霧水,互相打聽韓蘋的來歷。

    慧遠等了一會,發現沒人能夠提供準確信息,問道:“這個韓蘋是十方教的教徒吧?”

    韓芬被問得煩了,突然露出笑容,指著不遠處的駱少雄,“不對,韓蘋是駱家的人。”

    此言一出,眾人都愣住了,駱少雄手按劍柄,上前一步,“妖言惑眾,駱家什麼時候……”

    不等他的話說完,韓芬的手指又轉向程屹,“韓蘋還是程家的人。”

    程九爺差點跳起來,“這、這越說越沒譜了。”

    韓芬終於感到這場對話有點意思了,手指繼續移動,“韓蘋還跟和尚睡過覺。”

    慧遠看到韓芬指向自己,立刻雙手合什,“阿彌陀佛,一派胡言,荒唐,此女說話當不得真。”

    駱少雄再次邁出一步,“有崆峒派撐腰,她當然不肯說實話,可十方教的邪術總是真的,諸位還等什麼?”

    “諸位”都在等少林寺掌門和崆峒派老神仙的態度,尤其是後者,面對如此嚴重的指控,還一直沒有發話。

    庭院內陷入暫時的安靜,每個人都在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事情就是這時發生的,毫無徵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白日朗朗,十幾位掌門與豪俠,三十多名各派弟子,居然誰也沒發現偷襲者是什麼時候潛入庭院的。

    只有被偷襲者生出了警覺。

    駱少雄拔劍,轉身便刺,他感到強烈的不安,因此這一劍使出了全力,可還是晚了一步。

    相隔數步,偷襲者凌空發出一掌,駱少雄身體才轉過一半,怪叫一聲,肩膀上射出一股四五尺高的血柱。

    韓芬臉色驟變,一把抓住紫鶴真人的手臂,“糟了,霍允真生氣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 14:2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3-1 19:17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生氣

    周羽清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而且選在了最壞的時機。

    來京的路上,他一直在悄悄觀察霍允,結果發現這個女人比韓芬還要正常,不會無緣無故地瘋狂大笑,不會說出一些幼稚而古怪的話,偶爾與外界溝通,待人接物更是有條有理,即使以崆峒派監門大弟子的眼光來看,也是非常得體的。

    來到京城的第一個晚上,霍允帶著韓芬去城外的懷西館查看,周羽清由此覺得這個女人知道隱藏秘密,腦子應該很正常,從那時起,他基本放下心來,開始忙於本派事務。

    結果韓芬的預言還是實現了。

    周羽清見識過一次霍允的武功,當時她假裝成龍王,與老神仙比試掌法,略遜一籌,過後一掌擊塌草房雖然令他印象深刻,可是離頂尖還差著一層。

    “生氣”的霍允邁過了這層距離。

    駱少雄左肩受傷,右臂還很靈活,他自有一股狠勁,鮮血尚在噴湧,長劍仍按原計劃刺出,第一股鮮血還沒有落地,劍尖已經刺到敵人胸前。

    闖蕩江湖多年,駱少雄對自己的每一劍是否能中有著準確的預感,這一擊就在預感之內,他咬緊牙關,無視肩上的傷痛,要在一瞬間內反敗為勝,最關鍵的是要讓圍觀諸位掌門震驚。

    江湖需要規矩,也需要英雄與奇蹟,駱家莊的使命就是提供這兩者。

    駱少雄幾乎提前感受到了長劍刺入軀體的些微阻力與強烈興奮,然後他的心一沉。

    偷襲者居然是個女人。這會讓“奇蹟”的價值大打折扣,駱少雄的心還沒沉到底。“奇蹟”真的發生了,但不是他製造的。

    霍允的輕功如同鬼魅一般,突然間,她站在到了劍身之上,邁出一步,隨後翻身從駱少雄頭頂一躍而過,再次出掌,拍向敵人頭頂。

    在這轉瞬即逝的一幕中。駱少雄淪為動作僵硬的道具,大家只看到他轉身刺了一劍,沒人注意到他曾經使盡一切手段躲避敵人的攻擊,即使在最危險的時刻也保持著反擊的能力,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死在西域女人手裡。

    空中身影掠過,肩頭射出的鮮血落地。駱少雄原地轉了一圈,像瞎子似的胡亂刺出一劍。

    他沒有瞎,只是被敵人的第二招割掉了右耳,他站在那裡,提著劍,任憑鮮血流出。目光陰冷,像是被逼到絕路的野狼。

    直到這時,院中諸人才齊聲發出驚呼,周羽清離得最近,伸出手臂。想要制止霍允,可是張大了嘴巴卻啞口無言。那不是崆峒派弟子,也不是好說話的女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霍允聽不進任何人的任何話,她感到恐懼與焦灼,周圍的人太多了,個個都懷著歹意,陽光也令人厭惡,不僅不保護她,反而盡一切努力令她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暴露即是危險,要麼撤退要麼儘力一擊,霍允選擇後一種做法,可是接連兩招都沒有殺死那名劍客,這讓她更加焦灼了。

    殺手訓練告訴她,纏鬥最不可取,所以她放棄第一名敵人,撲向目標明顯的和尚。

    她向來就不喜歡和尚。

    少林寺掌門慧遠袍袖翻飛,雙掌齊出,絲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面臨的是一個強大敵人,駱少雄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霍允的手掌沒有與敵人接觸,相隔五尺她就出招了。

    慧遠悶哼一聲,化解了正面大部分掌力,可是左邊寬大的袍袖卻被斬去一大幅,和尚臉色變了,一時情急,沒有向佛祖求救,而是喊出了早年的口頭禪,“好傢伙!”

    少林寺掌門感到吃驚,霍允卻覺得憋悶,第三招仍未殺死敵人,她的胸腹之內因此積鬱了一團戾氣。

    院中諸人終於反應過來,紛紛散開,將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女殺手團團包圍。

    韓芬算是反應最快的人之一,跟紫鶴真人說了句話,翻身跳上房頂,逃之夭夭了,她害怕霍允,對別人的性命全不在意。

    霍允不喜歡被人包圍,她腦子裡沒有成形的想法,完全受本能與情緒的驅使,眾人剛一散開,她躍向了西南角,那裡的包圍圈尚未合攏,只有一名某派弟子守衛,他已經嚇得呆住了,眼看女魔頭從天而降,不躲不跑也不還擊。

    殺戮即在眼前,霍允警覺到身後有險,人還在空中就轉身發出一掌。

    相隔六步,掌風碰撞,發出如同極遠極高處雷聲一般的響音,那名呆住的弟子抱頭就跑,全忘了自己學過的武功與門派的聲譽。

    紫鶴真人大聲讚道:“好掌法!好內功!我就說嘛,妳當時肯定沒有使出十成功力。”他接住了霍允的掌力,可是感覺與在無名山谷裡不一樣,這一掌更加銳利,彷彿七八柄無形利劍同時刺來,他成功化解了劍氣,手掌卻火辣辣地疼痛。

    霍允不記得自己曾經跟這個老頭兒比過武,她想起的是另一個老頭兒,武功同樣高強,只是更矮小一點,“木老頭,今天你跑不掉了。”

    “我是紫鶴……”真人知道木老頭是誰,分辯的話剛剛出口,霍允的下一掌又來了。

    真人不想將功力浪費在這裡,於是以躲為主,一邊輾轉騰挪,一邊說道:“諸位同道不要慌,等我跟她解釋清楚,哎喲,差點中招,沒事沒事,我還能堅持得住。”

    眾人還是圍上來,保持著距離,他們都不明白,龍王手下的妖女明明與崆峒派勾結,怎麼這兩個人反而打起來了?

    駱少雄的傷口已經被隨從包紮起來,臉色鐵青,若不是在場的外派人士太多,他真想挺劍夾攻。定要置這個女人於死地。

    他可是駱家莊年輕一代最有名的劍客,一生中最大的夢想就是追趕神算一劍駱啟康。據說這位長輩身上幾乎沒有傷口,駱少雄到目前為止保持得也很好,可就在剛剛,他連中兩招,發招者還是女人。

    程屹站在外孫身邊,打算制止駱少雄的一切冒險舉動,低聲安慰道:“鶴老神仙尚且手忙腳亂,你不用放在心上。”

    駱少雄勉強嗯了一聲。雖然今天的挑戰是一系列計劃,後面還有登門者,可他早已暗中打定主意,要憑一己之力連敗周羽清與紫鶴真人,從沒想過要承認自己比一個八十歲老人技遜一籌。

    事實擺在眼前,紫鶴真人左支右絀,似乎處於下風。但總能於千鈞一髮之際避開敵人的劍氣,身手明顯比駱家劍客高出一層。

    駱少雄的牙齒越咬越緊,額上青筋畢露,自己都沒注意到。

    眾人身後,崆峒派弟子黃錦富還昏迷著,周羽清管不了他。招手叫過來另一名年輕弟子,自己擠進人群觀看比武,心中很是擔憂,師父畢竟年歲已大,霍允此刻卻是不分青紅皂白、下手沒輕沒重的瘋癲之人。老神仙一味退讓,只怕會有危險。

    紫鶴真人親自出手制止女殺手。在人群中帶來微妙的變化,崆峒派一下子又不像是與武林正道為敵的敗類了。

    慧遠和尚剛剛領教過霍允的掌力,心存餘悸,向周羽清問道:“這位女施主也是龍王的部下吧?”

    “嗯,她叫霍允,據說是西域曉月堂的……頭目,在那邊威名顯赫,後來投到龍王麾下。”周羽清對西域的事蹟所知不多,他抬高霍允的地位是為了符合老神仙的地位。

    駱少雄瞇起了眼睛,“霍允,她不是叫荷女嗎?曉月堂御眾師,曾經與龍王聯手暗殺三叔駱啟白,二叔駱啟康的遇害也跟她脫不了關係。”

    “好像是這有這麼回事……”周羽清含糊應道,目光仍盯在老神仙身上,只要有半點不對頭,他就得上前幫忙,顧不上什麼江湖規矩了,反正大家都將西域人當成魔頭,以二敵一也不為過。

    駱啟康、駱啟白殞命西域的事蹟曾經轟動中原,六年之後眾人仍記憶猶新,聽說這個霍允就是當年的兇手之一,無不點頭醒悟,慧遠說出周圍人的心聲:“瞧這位女施主的武功,怪不得駱氏兄弟先後遇害,可惜可惜。”

    也不知道和尚在可惜什麼,其他人頭點得更加用力,只有駱少雄臉色依然鐵青,在駱家的說法中,駱啟康、駱啟白全都死於卑鄙的暗殺,與武功關係不大。

    說話間,紫鶴真人與霍允已經鬥了二三十招,霍允的劍氣縱橫捭闔,漸漸形成密集的網絡,附近的門窗牆壁傷痕纍纍,就連地面的青石都裂了好幾塊,圍觀者越看越驚、越站越遠,心中對西域武功有了新看法。

    駱少雄突然轉身對周羽清說:“西域妖女心狠手辣,曾經殺傷不少中原武林同道,無需待以江湖規矩,周監門怎麼看?”

    駱少雄雖然沒提,但他的意思非常清晰:紫鶴真人獨木難支,再這樣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周羽清得拿出主意了,他知道老神仙的心事,可絕不能眼看著師父被一個瘋女人打傷甚至打死,於是做出決定,由少林掌門慧遠開始,向眾人拱手團揖,“崆峒派遇急,在下忝任監門一職,不得已向諸同道求救,請禪師定奪。”

    “阿彌陀佛。”慧遠雙手合什,“請周監門、駱少俠、姬掌門與老衲共同出手,降妖除魔不必講究規矩,唉,只是請各位心存善念,如非必要,儘量留她一條性命。”

    三人點頭,有些話只是說給外人聽的,真動起手來,誰也不會留餘地。

    紫鶴真人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大聲道:“不用你們幫忙,我還能……”比武之際最忌分心,他剛說幾個字,一不留神,頭頂的小髮髻被削掉了,“糟糕,我還能堅持……”

    周羽清帶頭,四名高手一起走向庭院西南角,各自蓄勁,即使只是為了面子,他們也不能與西域妖女纏鬥,必須速戰速決。

    韓芬就在這時從對面屋頂上現身,高聲叫道:“不要臉的東西,龍王駕到,你們誰還敢張狂?”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 19:26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3-2 13:56
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八百四十三章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霧散

    “龍王”兩個字足以令眾人回頭,但他們只看到一名女子。

    韓芬站在屋頂,左手伸向前方,右手高舉過頂,“你們這群臭小子,以男欺女、以多欺少嗎?有本事衝我來!”

    “臭小子”們誰也沒動,周羽清說:“不用理她,她從來只稱‘顧慎為’,不叫‘龍王’,咱們還是解決這邊的問題。”

    韓芬一直在悄悄觀望,原以為霍允能輕鬆打發這些人,沒想到中原高手不少,向三個人發起進攻,竟然一個也沒殺死,反而被紫鶴纏住,再加上幾名敵人,必敗無疑,於是跳出來救急。

    她曾經得到過嚴令,除非受到威脅,不准濫殺無辜,而且她害怕“生氣”的霍允,不敢跳下去幫忙,眼見“龍王”騙不過眾人,情急之下倒想出一條妙計來,指著院子裡看上去脾氣最差的一人大聲道:“你、你,就是你,昨天晚上在床上還跟我說從此投靠龍王,再也不當中原人了,今天怎麼就變臉了?”

    不幸被韓芬指中的人是名高壯的大漢,三十幾歲年紀,暴眼突唇,相貌頗顯猙獰,名叫金虎,是河東一帶的豪俠,人稱“捂眼虎”,仗義疏財,性子極為和善,還有些膽小,經常被請來充當調停者或是見證人。

    “我、我沒有……昨天晚上……你們都看見我了,是不是?”金虎結結巴巴地辯解,臉色一會紅一會白。

    “就是你,你們前半夜在一起。後半夜你不是偷偷出來找我嗎?”韓芬沒有謊言的概念,一旦要栽贓。就把前因後果想得跟真事一樣,滿臉哀怨,微微抽泣,“你跟我說過那麼些好聽的話,都忘了嗎?你說你家裡人不中意……”

    “夠了!”一人怒喝道,金虎不敢惹事,自有朋友願意替他出頭,程屹手指屋頂的韓芬。“妖女胡說八道,她也是龍王部下,諸位還等什麼?或是生擒,或是立斃,讓她知道中原武林的厲害。”

    說罷,扯掉身上長袍,第一個向前走去。

    霍允的劍氣太凌厲。來無影去無蹤,除了四位高手,其他人都不敢貿然參戰,韓芬總是笑嘻嘻的,舉手投足間沒有高手風範,在人群中激起同仇敵愾之心。立刻就有五六人跟隨程屹,其中還有一位掌門。

    韓芬終於達到目的,“是你們先要動手的,好,我可要反抗了。”說罷雙手連揮。擲出一件又一件的暗器。

    “當心有毒。”程屹提醒道,他手裡還握著自己的長袍。舞將起來,如同一片黑雲,將全身要害遮罩得嚴嚴實實,暗器還沒挨身就被反彈出去。

    可那暗器不以傷人為目的,在空中紛紛爆裂,散發出五顏六色的煙霧,院中諸人嚇了一跳,程屹跳出十餘步,以口掩鼻。

    這不算完,韓芬在屋頂一邊跑一邊投擲,很快就將整個院子籠罩在騰騰霧靄之中,乍看上去,倒有幾分仙境的意思,只是其中幾片煙霧鮮艷得可怕,紅得像血,綠得油光,看上幾眼就覺得心裡像是有上百隻蜘蛛在亂爬。

    不過煙霧沒有毒,院中眾人很快確認這一點,程屹大怒,他是京城豪俠,朋友遍天下,沒人敢戲耍他,於是大喝一聲“跟我上”,跑出幾步,縱身一躍,跳上屋頂,直奔韓芬而來。

    韓芬驚叫一聲,開始在屋頂也製造出煙霧,很快,整個前院都被罩住了,那煙霧擴散到一定範圍即懸浮不動,眾人從藍色闖進紅色,又從紅色誤入黃色,只見身影幢幢,非得打個照面才能認清來者是誰。

    還是程屹經驗多些,提醒道:“見人吱一聲。”

    於是只聽煙霧中聲音此起彼伏,大都自稱本人姓名,避免誤傷。

    韓芬仍然無蹤無影,院內西北角的戰鬥卻已發生變化,慧遠、周羽清、駱少雄、姬扶危四人在煙霧還沒散開的時候就已加入戰團,開始還比較謹慎,發現煙霧無毒,漸漸全力施展本事,一旦交上手,確定敵人位置對他們來說很容易,即使煙霧瀰漫,也沒有減緩速度。

    只有一個人不滿意,紫鶴真人叫道:“周羽清,你小子敢違抗師命嗎?慧遠,佛道不同門,你還是在一邊看熱鬧吧。姬扶危,是不是想讓我打你屁股?駱少雄……咱們今天第一次見面,你不用多管閒事吧。”

    只有周羽清開口解釋幾句,其他三人全力圍攻敵人,誰也不吱聲,煙霧繚繞,霍允的劍氣比平時更具威脅,他們都是中原江湖聲名顯赫的高手,若是在一場圍攻戰中受傷,那可太丟人了。

    “中。”姬扶危叫了一聲,誰也沒看清他的招式,可是煙霧中的霍允的確動作稍緩,縱橫交錯的劍氣因此露出一點空檔。

    真人也生氣了,連叫數聲,突然一掌拍向徒弟周羽清,“說話沒人聽,還當什麼神仙?老子不幹了!”

    周羽清嚇壞了,腳底一滑,竟然摔倒在地上,合身翻滾,躲開老神仙的掌力,再起身時,已經失去師父與霍允的身影,只得大聲道:“老神仙,我們是在幫您,這個女人瘋啦,不可理喻,您一味忍讓沒有用,她什麼也不知道。”

    沒人回應,紫鶴逼走徒弟就已滿足,重返戰團與慧遠較量,剛交兩招就手忙腳亂,倒不是打不過和尚,而是險些被劍氣從背後擊中。

    霍允的確不分敵我,四周的人聲對她來說只是刺耳的雜音,激起更重的戾氣,她只有一個念頭,儘快殺死所有人,讓世界安靜下來。

    可她面臨的束縛卻越來越緊,圍攻者全是高手,她的左肩被姬扶危擊中一掌,真氣稍有滯澀,這對她來說是個大麻煩。

    霍允的無道神功已經越過散功之境。能夠凝氣為劍,只憑掌力即可施展死人經劍法。她將“殺生”練法發揮到極致,每一招每一劍皆是全力,真氣微有震盪,劍法就會露出破綻。

    第一個感受到破綻的不是姬扶危,而是駱少雄。

    駱家劍客急於一雪前恥,出手不像其他人那麼謹慎,緊隨霍允左右,不超出五步之外。因此險象環生,也因此第一時間發現妖女的劍氣開始凌亂,留給他的餘地稍多了一些。

    駱少雄止住了拔劍的衝動,這場戰鬥注定將在江湖廣泛流傳,以多敵一就算了,對付妖女不用講太多規矩,可是大家都赤手空拳。只有他用劍,卻可能會成為笑柄,至於妖女化氣為劍,手裡跟握著兵器一樣,這一點江湖傳言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他要憑肉掌殺死妖女,向天下證明兩件事:第一。他一開始受傷是因為遭到偷襲,而非身手不濟;第二,駱家培養的不只是劍客,拳掌功夫同樣冠於武林。

    與駱少雄同樣急於證明自己的是他的外公程屹。

    這裡是京城,對江湖人物來說。程九爺就是這裡的地主,一名瘋瘋癲癲的女人將現場攪得一團糟。令數十位掌門、豪俠與大派弟子束手無策,這是對他的羞辱。

    “請大家上房,各運真氣驅散煙霧。”即使在危急時刻,程九爺也要講究禮數。

    程屹第一個行動,站在屋頂,儘量處於煙霧邊緣,揮舞手中長袍,滿滿鼓起,像是一張船帆,煙霧流動緩慢,受到外力,果然向兩邊散開,露出一片清晰的空間來。

    越來越多的人跳上屋頂,初時還有些互相干擾,隨著煙霧減少,眾人聚在一起同時發力,進展更快了。

    “我要下毒啦!”韓芬的聲音在煙霧中大叫。

    “妖女已然技窮,不用理她。”程屹駁道,斷定對方是在虛張聲勢,屋頂煙霧已被驅散大半,他帶頭重返庭院,繼續消霧,用眼神示意四五人暗中留一手,若是妖女真的湊過來再施詭計,就將其一舉擊斃。

    “十方教殺來啦,手掌全是紅紅的。”韓芬繼續叫嚷,這下子眾人更相信她是胡說八道了,十方教遠處東北邊境,一直受到朝廷圍剿,怎麼可能跑來京城?

    院子裡的煙霧也散去了,眾人當中不缺高手,整個過程沒有花費太多時間,最後只剩下西北角尚餘一團煙霧,很快也會散去。

    其他人顧及身份,同時也害怕危險,只有周羽清不管這些,叫了一聲“老神仙”,再次衝入戰團。

    戰鬥就是這時結束的。

    “妖女受死!”這是駱少雄的聲音,他的手掌已經印在敵人後心,叫這一聲是為了讓在場所有人知道誰是此戰最大功臣,但他稍感意外,一直身手敏捷的妖女,不知為何竟然停了下來,顯露出再明顯不過的漏洞。

    霍允的“生氣”結束了,在幾大高手的圍攻之下,她的戾氣積聚到一定程度,反而自行消散了,她猛地清醒過來,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道危險降臨。

    “我也要生氣啦!”韓芬的尖叫不知從何地響起,但是已經引不起眾人的興趣,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團煙霧上,等待期盼中的結局。

    砰的一聲,某人從煙霧中飛出來,卻是剛剛進去的周羽清,落在地上翻身站起,茫然不解,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啊的一聲,某人步步後退,勉強在眾人面前止住腳步,這是嵩山派掌門姬扶危,嘴角噙血,顯然受了傷。

    嗯的一聲,兩個人跳出煙霧,一左一右,分別站住,正是紫鶴真人與慧遠和尚,兩人神色凝重,似乎都對敵人的實力感到驚訝。

    噗的一聲,又有人走出煙霧,步伐穩定,手裡握著長劍,駱少雄終歸還是拔出了兵器,程屹不在乎這點瑕疵,心中大喜,幾步迎上去,正要替外孫說幾句場面話,只見駱家劍客丟掉長劍,向前撲到外公身上,吐出一口鮮血。

    這五人雖有先後,間隔只是一瞬間,眾人驚愕不已,誰也弄不清煙霧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煙霧淡去,裡面的情景越來越清楚,駐留其中的不是一個人。

    霍允正軟軟地靠在一名男子身上,那人手中握著中原罕見的狹刀,刀身上有鮮血滴落。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 14:23 編輯

qwe0505 發表於 2014-3-2 20:08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釋藥

“這個真是龍王吧?”周羽清跑到老神仙身,輕聲問道。

    真人還在惱怒徒弟不聽話,在他頭上狠狠鑿了一下,“我又沒見過本人,你問我?”

    周羽清疼得眼淚直流,他四十來歲了,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地位的大人物,能與各派掌門平起平坐,唯獨在師父面前還受到跟普通弟子一樣的待遇。

    他的懷疑也是大家的懷疑。

    煙霧越來越淡,裡面的兩個人隨之而清晰,周羽清看到了那人的面貌,與山谷中霍允曾經假扮過的龍王的確極為相似英俊的面孔,臉色正常,並非傳說中的蒼白但個子稍高一些,神情也截然不同。

    霍允假扮的龍王總有一股緊張不安的氣質,眼前的這名男子,從頭髮到腳底,沒有半分猶疑,鎮定得甚至有些過頭,似乎將面前的包圍者看作了窮鄉僻壤的膽小劫匪,而不是名滿天下的各派掌門與優秀弟子。

    那柄直身狹窄的西域刀,普普通通,只有一分殺氣,握在他的手裡,驟然增加六分,那緩緩滴落的鮮血又為它增加三分。

    周羽清一下子明白真假龍王的區別:霍允的殺氣全在身上,髮膚肢體,乃至眼神,無一不顯露出淩厲之氣,這人的殺氣卻只在刀上,本人絲毫不露聲色。

    他只剩下最後一點懷疑,“他不會是秦夜明假扮的吧?”周羽清記得山谷裡一共住著四個人,秦夜明是他從未見過的一位。

    男子向紫鶴真人微一點頭,說:“晚輩顧慎為,承蒙真人照顧,給貴派帶來許多麻煩,萬望海涵。”

    真龍王說話居然很客氣。周羽清稍感意外,同時也暗中歎了口氣,如此一來,崆峒派與龍王可是捆綁得越來越緊了。

    真人好奇打量了對方幾眼,他跟徒弟一樣,也懷著疑慮。“你不會又是誰假扮的吧?我可上過一回當了。”

    “這回是真的。”顧慎為說,已經沒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那就好。”真人松了口氣,顯然很疲憊,扶著徒弟,對眾人說:“顧慎為來了,就沒我的事了,你們自己解決吧,崆峒派只提供地方,不參與糾紛。”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可不是崆峒派想退出就能退出的,頗有幾位掌門不滿,可是從程屹那裡得到眼神暗示,全都閉嘴不提。

    程屹向崆峒派掌門師徒拱拱手,一個字也沒說,他想留有餘地,事後也好繼續追究崆峒派的罪責。

    慧遠名義上仍是眾人領袖,他剛剛領教過龍王的刀法。心中很是忌憚,合什問道:“閣下就是西域來的龍王嘍?”

    和尚不稱施主而稱之為閣下。那是將其當成敵人了。

    “龍王是我從前的稱號,已經不用好久了。慧遠禪師功力通神,在下佩服。”對方雖未自我介紹,顧慎為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幾句話之後,未等和尚回應。目光轉向駱少雄,“閣下想必是駱少雄,劍法了得,可惜”他搖搖頭,不再說了。

    駱少雄已經從外公懷中掙脫出來。隨從遞來長劍,他緊緊握在手裡,下定決心,除非死再也不會鬆手,同一天內他第三次中招,臉面都快丟盡了,咬牙切齒地問:“可惜什麼?”

    顧慎為低頭看了一眼靠在他左臂上的霍允。

    她被駱少雄擊中一掌,而且是在神智剛剛清醒沒有主動防禦的情況被擊中了,全憑著自然運轉的真氣抗下全部衝擊,五臟六腑好像都碎了,真氣仿佛脫韁之馬,在經脈中四處亂躥,可她心中的焦灼與戾氣都沒有了。

    對 她來說,“清醒”並非理智,反而忘掉了更多往事,只記得這六年來朝夕相處的幾個人,尤其是身邊的這名男子,她知道他叫顧慎為,似乎有一個“龍王”的綽號, 但不記得他從前的經歷,更不記得兩人是怎麼相識的,他帶來的只是一種感覺安心,好像漫長的行程到了終點,她可以將一切重擔放下,塌實休息,什麼都不用想 了。

    思考與回憶令她疲憊,比一場三百回合的比武還要疲憊,她寧願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知道,只是低著頭靠在他身上。

    可這一回她的臉色蒼白異常,受到嚴重的內傷,也受到不小的驚嚇,她還沒有弄清楚周圍的情況,也不願意去想,越來越深地退回到簡單的世界裡,這世界的支柱就是他身邊的男子。

    一瞥之後顧慎為再抬起頭時,目光變得冷酷,“可惜你比駱啟康差得太遠,我不該手下留情。”

    駱少雄臉紅得比嘴邊血跡還要鮮豔,圍攻霍允的諸人當中,周羽清被紫鶴真人踢出來,姬扶危挨了龍王一腳,真人與慧遠則分別與顧慎為對了一掌,只有他發現多了一名敵人之後即刻拔劍,領教了龍王的刀法,刀身上滴落的鮮血就是他的。

    他敗了,那一刀帶來強大的壓力,就像是他少年時與族中長輩習武,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摸清對方實力的界限,仿佛在海中飄流,抬眼望去,總是無邊無際。

    他以為自己早已度過那個悲慘弱小的時代,就算技不如人,也能看清差距的大小,可今天他又一次撞在堅硬的岩石上,卻不知它的大小薄厚。

    駱少雄快要將牙齒咬碎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程屹替外孫出頭,“龍王好本事,不過你想在中原逞強,可是大錯特錯,十裡坪暗殺百餘名各派弟子的時候你沒有手下留情,現在又何必說這四個字呢?”

    “那次暗殺與我無關。”顧慎為說。

    “哈哈。”程屹發出譏諷的大笑,周圍的人也配合他或冷哼或嗤笑,都覺得龍王是在撒謊。

    慧遠比其他人穩重些,上前一步,笑聲停止,“先不提暗殺,十方教又如何解釋。那名女子使出邪教密技,她不是龍王的部下嗎?”

    “韓芬!”顧慎為喝了一聲。

    “在。”韓芬已經從屋頂跳下來,正在庭院另一邊逡巡,離受傷暈倒的黃錦富不遠。

    韓芬先是咳了一聲,相處久了,她能猜到顧慎為的一切想法。“我的丹藥是自己製造的,可不是十方教給的,你們不要亂說。”

    程屹眉頭微皺,側身低聲向慧遠說道:“何必多費口舌,既然龍王現身,今日就是匡扶江湖正義的最佳時機。”

    “不急,此事牽連甚廣,各派都有人遇難,需要問得清清楚楚。不令同道枉死。”

    程屹心中不滿,卻沒有表現出來,“禪師說得有道理。”

    各派掌門與弟子仍然包圍龍王,慧遠走出人群,指著躺臥在地上的黃錦富說,“他手掌發紅,使出的可不是十方教血金剛掌?”

    黃錦富掌上顏色已經淡褪,餘下一點粉紅。

    韓芬連連搖頭。“他剛才連掌法都沒用,怎麼會是血金剛掌?”

    黃錦富幾次出招都是拳法。確實沒有用掌。

    韓 芬攤開手掌,上面是一粒紅色的藥丸,“這是我自己煉製的藥,我起的名字叫‘小紅丸’,我瞧小黃四肢發軟手心出汗,所以幫他一下。”說罷雙手合在一起搓了幾 下。將藥丸碾碎,再次抬起雙手的時候,掌心果然變成紅色,就在眾人的注視下,紅色仍在漸漸擴大。“對皮膚還有好處哩,每次幹活之後我都要用一次。”

    慧遠半信半疑,轉向曾與黃錦富交過手的兩人,“這位崆峒派弟子的手掌上可有毒?”

    血金剛掌的紅色可不是用來嚇人的,含有劇毒,極具威力。

    周羽清立刻道:“無毒,我握住黃錦富的手腕,到現在也沒事。”

    駱少雄極不願回答這個問題,直到眾人目光全盯向自己,才勉強回道:“無毒。”

    韓芬將手掌來回翻了幾次,然後在自己臉上用力抹了幾下,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得意地說:“瞧,一點毒也沒有,其實我可以加點毒藥的,可是顧慎為不同意,而且我手頭的材料太少了,捨不得用在這上面……”

    眾人無話可說,慧遠詢問下一件事,“分身菩薩丹呢?如周監門所言,這位崆峒派弟子性情大變,總與你的丹藥有關吧。”

    韓芬再次攤開手掌,紅色掌心上是一粒純黑色的藥丸,“這叫千杯丸,藥性勝過最烈的酒,喝醉的人有什麼表現你們總知道吧?誰來試試?絕對無毒。”

    沒人願意嘗試,一直在照顧黃錦富的崆峒派弟子叫道:“黃師弟醒了。”

    黃錦富幽幽醒來,斷腕痛徹入骨,腦袋沉甸甸的,“我這是怎麼了,好像醉了一場,誰把我打傷了?”轉頭看到各派人物,一下子想起今天的事情,嚇得哆嗦起來,老實趴在地上,不敢起來。

    慧遠回頭看了看,駱家莊、嵩山、泰山等派都與十方教有過直接衝突,比較瞭解分身菩薩丹,和尚稍作衡量,向泰山派掌門諮詢:“三問先生,依你所見,此子服食的可像是分身菩薩丹?”

    泰山派掌門名叫苗三問,是名鬚髮濃重的威嚴老者,聞言走到黃錦富身邊,俯身盯著他看了一會,直到對方抖如篩糠才起身,“有幾分相似,不過分身菩薩丹持續的時間比較長,藥效過後服食者數日內疲倦不堪,我瞧他的神色倒還正常。”

    分身菩薩丹的指責也變得動搖了,只有周羽清熟悉弟子底細,知道韓芬還有事情沒有解釋,但是謹慎地沒有開口,崆峒派的麻煩夠多了,能減少一個是一個。

    慧遠深感頭痛,轉身想要向龍王說話,結果大吃一驚,“龍王……龍王人呢?”

    眾人開始時大都面朝龍王與霍允,等到苗三問前去查看黃錦富時,全都轉身,忘了繼續監視。

    一眨眼的工夫,兩人都不見了。

    慧遠無奈搖頭,程屹強忍怒氣,向紫鶴真人說:“鶴老神仙,這事還得著落在崆峒派身上。”

    真人顯得虛弱無力,輕聲說:“好啊,老傢伙還抗得住,再過一天,明天上午解釋自到,諸位做好準備,別太吃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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