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遊戲 作者:蘇珊‧柯林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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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fox9 2013-1-1 16:49:16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 145034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48
第二篇 世紀極限賽 12、世紀極限賽

  看到這段新聞後,我已不能靜靜地躺在床上。我希望能做點什麼,瞭解更多關於十三區的事情,能參與推翻凱匹特的過,程中去。可相反,我卻無所事事地坐在那裡,給自己的肚子裡填滿乳酪麵包,看著皮塔畫畫。黑密斯偶爾也過來,把城裡的消息帶來,而這些往往都是壞消息。更多的人遭到懲治,或者慢慢等著餓死。

  等到我的腳差不多能到處走動的時候,冬天已經快過去了。媽媽讓我練習走路,有時也讓我自己走走。一天晚上我上床時暗下決心,第二天一定到城裡去看看,可當我早晨醒來時,卻發現維妮婭、奧克塔維亞和弗萊維正沖著我笑呢。

  「給你個驚喜!」他們尖聲叫道,「我們早到了!」

  從我的臉部遭到鞭打之後,黑密斯設法把他們的行程推遲了幾個月,直到我的傷口長好。我以為他們三個星期以後才會到。但終於可以拍婚紗照了,我還是儘量要表現得高興些。媽媽已經把所有的婚禮服裝都掛了起來,所以用起來很現成。可說實話,我一件都還沒試過呢。

  在照例對我越來越糟的皮膚狀況進行一番抱怨之後,他們馬上行動起來。他們最關心的是我的臉,儘管媽媽已經精心護理,儘量不留下疤痕,但頰骨上還是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跡。鞭打不是人人都懂的常識,所以我告訴他們我在冰上滑了一下,割了道口子。之後,我意識到這同樣可以作為我摔傷腳後跟的理由,這就是說,穿高跟鞋走路會很困難。好在弗萊維、奧克塔維亞和維妮婭不是那種好懷疑的人,我在他們這裡倒是安全的。

  這次我的體毛只需刮掉而不用再拔了,因為拍照只需要幾個小時而非幾個星期。我還要在一種浴液中浸泡一段時間,不過也還好,我們很快就到了化妝和弄頭髮的程式。我的化妝師們,如平常一樣,喋喋不休地報告著各種新聞,通常我儘量不去聽。可奧克塔維亞隨意提到的一句話卻引起我的注意,她說在一次晚宴上沒有蝦吃。

  「為什麼吃不到蝦?是過季了嗎?」我問。

  「噢,凱特尼斯,我們已經幾個星期吃不到海鮮了!」奧克塔維亞說,「你知道的,因為四區的天氣一直很糟哦。」

  我馬上在心裡盤算起來。沒有海鮮。幾個星期。來自四區。我們在四區時群眾幾乎壓制不住的憤怒情緒。突然,我幾乎肯定四區已經起來反抗了。

  我開始漫不經心地問起他們今年冬天還有哪些困難,他們不習慣於物品短缺,所以一些供貨的小小中斷就會使他們不適。到了我該穿婚紗的時候,他們的抱怨已經成堆了。。。蟹到音樂盤,再到絲帶,不是缺這就是少那。。。以至於對哪個從螃區真的發生反叛,我的腦子裡也一片混亂。海鮮來自四區,電器元件來自三區,而,當然了,紡織品來自八區。一想到這麼多區都可能出現了反叛,我感到既興奮,又害怕。

  我想再多問些,但此時西納進來了,他擁抱了我,然後檢查給我化的妝。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我臉上的印痕。不知怎的,我覺得他不會相信我在冰上摔了一跤的託辭,但他並沒有問。他只是把我臉上的粉又重新補了補,那道淡淡的印痕便消失了。

  樓下的起居室已經打掃乾淨,燈火通明,為拍照做好了一切準備。艾菲指揮大家就位,一切按計劃進行,井然有序。一共有六套婚紗,每套又要求有配套的頭飾、鞋子、首飾、髮型、化妝、佈景、燈光。奶油色飾帶配粉紅色的玫瑰和卷髮。象牙色緞帶配金色文身和綠色植物。鑽石飾品和鑲寶石的面紗要在月光下熠熠發光。長袖墜地的重磅真絲婚紗要配珍珠飾品。拍完一套婚紗,我們立刻開始準備下一個。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麵團,被別人捏來捏去,塑成不同形狀。媽媽在我忙碌的空隙,喂我吃點東西,喝點茶水。最後婚紗照拍完之後,我已經又餓又累。我希望能跟西納單獨待會兒,可艾菲卻把所有人都趕出了門,沒辦法,我只好跟西納說以後給他打電話。

  夜幕已經降臨,我穿了一天那些該死的鞋子,腳真是疼死了,去城裡的念頭也只好打消了。我上樓,洗掉了厚厚的化妝品、潤膚霜、染料,然後下樓到壁爐邊烘乾頭髮。波麗姆放學回家後正好看到我拍最後兩套婚紗照,此時她坐在一邊正和媽媽聊著這些事。她們對拍婚紗照都興奮異常。我上床之後才意識到,她們之所以這麼高興是因為她們覺得我已經安全了,凱匹特已經不會在意我參與了鞭打蓋爾的事件,因為不管怎樣,他們不會對一個即將被處死的人費這麼大工夫。沒錯,是這樣的。

  夜晚,噩夢中,我穿著已經撕破、滿是泥漿的真絲婚紗,奔跑在林問,長袖不斷被荊棘掛住。一群變成野狗的「貢品」向我一步步逼近,最後將我撲倒在地,向我臉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尖利的牙齒即將刺入我的身體,我尖叫著醒來。

  已近破曉,再睡也沒有必要了。再說,今天我一定要出門,跟人聊聊。蓋爾在井下,找他不行。自從上次去湖邊後,發生的一切一直悶在我心裡,我需要找,黑密斯、皮塔或別的什麼人來分擔內心的煩惱。非法逃跑者、電網、獨立的十三區、凱匹特的物資短缺等,一切的一切。

  我和媽媽,波麗姆一起吃了早飯之後就出門了。外面微風和煦,已有了春的氣息。春天應該是發起暴動的好時機。嚴冬已過去,大家的心也逐漸堅強起來。皮塔沒在家,我猜他已進城去了。到了黑密斯家,看到他這麼早就在廚房裡走動,還是很驚訝。我沒有敲門,直接走了進去。我能聽到黑茲爾在樓上忙碌著,正在打掃已收拾得纖塵不染的房間地板。黑密斯沒有酩酊大醉,但他走路還是搖搖晃晃的。有傳聞說,瑞珀又幹上了私酒買賣,我猜這是真的。我正想著是不是應該勸他上床睡覺,他卻說要去城裡走走。

  現在黑密斯和我之間已經很默契,無需多言便可彼此達意。只用了幾分鐘時間,我就把所有的事告訴了他,而他也把有關七區和十一區暴動的事告訴了我。如果我預料得沒錯的話,至少一半的轄區正準備奮起反抗。

  「你還是覺得在我們區幹不成?」我問。「

  「幹不成。其他的幾個區要大得多,就算有一半的人縮在家裡不出來,他們仍然有獲勝的機會。可是,在這兒,十二區,我們大家都得行動起來,不然什麼也做不成。」他說。

  我們人數不夠,這個我以前沒想過。「可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也許能行。」我堅持道。

  「或許吧,可我們區很小,我們的力量也很弱,我們也不生產核武器。」黑密斯說著,帶著嘲諷的口吻。

  「你覺得他們會怎樣做,黑密斯?怎麼對付那些反叛的轄區?」我問。

  「喏,你已經聽說他們怎麼對付八區的啦,你也看到他們在這裡的所作所為,這還是在沒有激怒他們的情況下呢。」黑密斯說,「如果事態真的失控,我想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消滅掉一個轄區,就像他們對十三區那樣。這是殺雞儆猴,你明白吧?」

  真的認為十三區被摧毀了?我是說,邦妮和特瑞爾說的電視片中學舌鳥的猜測可是對的呀。」我說。

  「好吧,就算是,可那又能說明什麼?什麼也說明不了。他們用舊電視片,可能有很多原因。也許這使片子看上去更真實,而且做起來也省勁多了,不是嗎?在編輯室按幾個按鈕比飛到那裡拍片子簡單多了吧?」他說,「十三區又復活了,而凱匹特不聞不問?這聽上去很像那些絕望者的憑空幻想。」

  「我明白,可我還是希望……」我說。

  「沒錯,因為你也很絕望。」黑密斯說。

  我沒再爭下去,因為,當然,他是對的。

  波麗姆放學了,興奮異常,因為老師說今晚有官方規定必看的電視節目。「肯定是你拍婚紗照的節目!」

  「不可能,波麗姆。他們昨天才拍的。」我對她說。

  「嗯,有人都聽說了。」她說。

  我真希望她說得不是真的。我還沒時間告訴蓋爾,讓他對這一切做好心理準備。自從上次他被鞭打以後,只有在他來家裡讓媽媽檢查傷口時我才見過他,他常常一連七天都在礦上。只有在我步行送他回城的幾分鐘時間,才能單獨和他在一起,我推斷十二區的暴動可能因為斯瑞德的鎮壓而夭折。他知道我不會再逃跑了。並且他也清楚,如果十二區不發生暴動,那我註定會成為皮塔的新娘。當他看到我身著華麗的婚紗、慵懶地倚在沙發裡的照片時,他又會作何感想呢?

  七點鐘,我們按時聚在一起看電視,原來波麗姆說得沒錯。和以往一樣,這種場合肯定少不了凱撒弗裡克曼,他在訓練中心前廣場上,對一群滿懷欣喜的觀眾宣佈了我即將舉辦婚禮的消息。觀眾很擁擠,只有站立的空間。凱撒同時向觀眾介紹了因設計我的服裝而一夜成名的西納。在一分鐘的輕鬆談話之後,他讓大家把注意力轉移到一個巨大的螢幕上。

  我在大屏上看到了昨天我拍婚紗照的情形,也看到今晚的特別節目的整個準備過程。最初,西納設計了二十四套服裝。此後,便開始了不斷篩選婚紗設計圖案、製作服裝以及設計配套的飾品的過程。顯然,在凱匹特,人們可以於篩選婚紗的各個階段為自己喜愛的服裝設計投票,最後,選出最精彩的六套服裝,這六套服裝的婚紗照用很快的速度在節目當中播放。在放映婚紗照時,觀眾反應非常強烈。遇到自己喜愛的婚紗時,他們就會尖叫、歡呼,遇到不喜歡的,則會發出噓聲。大家要投票,甚而對最後勝出的作品打賭下注,因而觀眾的情緒非常投入。我奇怪為什麼在拍照之前我甚至沒有試過這些婚紗。凱撒最後宣佈,感興趣的觀眾必須在第二天中午之前,投最後一票。

  「讓我們為凱特尼斯,伊夫狄恩挑選出最漂亮的婚紗吧!」他向觀眾喊道。我正要關掉電視,這時,凱撒讓大家留在電視機旁,準備收看今晚的另一個重要新聞。「是的,今年將舉辦第七十五屆饑餓遊戲,也就是說要舉辦第三次饑餓遊戲世紀極限賽!」

  「他們要幹什麼?」波麗姆問道,「離比賽開始還有好幾個月呢。」

  我們轉向母親,她神情冷峻,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思緒似乎又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一定到了要讀卡片的時候了。」

  國歌響起,斯諾總統走向前臺,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身後跟著一個穿白色西服的小男孩,手裡拿著一個木盒子。國歌結束後,斯諾總統開始講話。他提醒大家要牢記「黑暗歲月」,正是在那時開始了饑餓遊戲,也是在那時制定了饑餓遊戲的規則,即:每二十五年,就要舉辦一次饑餓遊戲的「世紀極限賽」,極限賽要比以往任何一屆比賽都更隆重盛大,以銘記被叛亂奪去生命的人們。

  沒有任何話題比這個更敏感了,我懷疑最近幾個區確實發生了叛亂。

  斯諾總統繼續回顧以往的幾屆「世紀極限賽」的情形。「在第二十五屆饑餓遊戲世紀極限賽中,為了提醒那些反叛者,正是由於他們自己的暴行,他們的孩子才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每個轄區要進行選舉,投票選出參加比賽的貢品。」

  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挑選赴死的孩子,我想,讓鄰居把你交出去,比從玻璃球裡抽籤更令人難以接受。

  「在五十屆饑餓遊戲極限賽上,」總統繼續說道,「為了提醒反叛者每死兩個反叛者就有一名凱匹特公民獻出了生命,因此要求每個轄區選出兩倍于平時的貢品。」

  我設想著在競技場面對四十七個,而不是二十三個選手的情形。那一定會帶來更大的死亡威脅,活下來的希望更加渺茫,最終的結果是,更多的孩子在比賽中喪命。而這就是黑密斯獲勝的那一年……

  「那年我有一個朋友參加了比賽,」媽媽輕聲地說,「梅絲麗•多納,她父母開了糖果店,那以後他們把她的鳥送給了我,一隻金絲雀。」

  波麗姆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我們第一次聽到梅絲麗多納的名字,也許媽媽以前不敢告訴我們,是怕我們打聽她是怎麼死的吧。

  「現在,我們要開始隆重的第三次世紀極限賽。」總統說道。身著白色西服的小男孩手舉著木盒,上前一步,總統把盒子打開。我們可以看到盒子裡整齊碼放著一排排黃色的信封。無論是誰設計了世紀極限賽,他已經為遊戲做好了幾個世紀延續下去的準備。總統拿起了一個清楚地標有七十五的信封,用手指劃過信封的封蓋,從裡面抽出一張小方卡片。之後,沒有絲毫停頓,他念道:「為了提醒反叛者,即使他們中最強壯的人都無法戰勝凱匹特,七十五屆饑餓遊戲世紀極限賽男女貢品將從現有的勝利者中選出。」

  媽媽輕叫了一聲,波麗姆把臉埋在雙手裡,可我感覺自己更像在電視裡觀看節目的觀眾。我有點沒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現有的勝利者?

  之後我明白了,明白了是什麼意思。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十二區只有三個勝利者,,兩男,一女……

  我又要重返競技場。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0
第二篇 世紀極限賽 13、重返競技場

  我大腦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身體就做出了反應,暫態,我已沖出了房間,穿過勝利者村的草坪,把自己淹沒在黑暗中。從陰冷的地面泛上的潮氣打濕了我的鞋襪,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我的臉上,可我卻沒有停下來。往哪兒跑?哪裡?樹林,當然是。我跑到隔離網邊,聽到了嗡嗡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已如困獸一般被囚禁了起來。我心慌意亂地向後退去,又急忙轉身,向前跑去。

  當我意識稍微清醒時,我發現自己身在勝利者村一間空房的地下室裡,兩手扶地,跪在那裡。微弱的月光透過頭頂的天窗灑在室內。我又冷又濕,呼吸急促,儘管我試圖逃脫,但這絲毫無助於抑制我內心的癲狂情緒,它會把我吞噬,除非把它釋放出來。我把襯衫揪成一個團,塞進嘴裡,之後開始大叫。我這樣做了多久,不得而知,但當我停下時,我已幾近失聲。

  我側身蜷縮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投射在水泥地上的月光。回到競技場,回到那噩夢般的地方。那就是我新的去處,閃現在我眼前的不是競技場,而是其他的一切: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侮辱、被折磨、被殺死;在荒野中逃生,被治安警和直升機追逐;和皮塔結婚,然後我們的孩子被強迫送人競技場。我永遠不要再回到競技場去。為什麼啊?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勝利者可以終生不再參加抽籤儀式。這是贏得比賽的約定。可現在,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地上有一塊布,是以前刷油.漆時用過的,我把它拉過來,當毯子蓋在身上。遠處,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現在,即使我最愛的人,我也不再去想,我只想到我自己,和等待著我的一切。

  那塊布很硬,卻給我帶來溫暖。我的肌肉漸漸鬆弛下來,心跳緩慢下來。那個拿盒子的小男孩浮現在我眼前,斯諾總統從裡面拿出有些泛黃的信封。這真的是七十五年前為世紀極限賽所寫下的規則?似乎不大可能。這對於凱匹特目前的不利處境似乎是一個太過標準的答案了。除掉我,把所有轄區歸到它的統治之下。

  斯諾總統的話在我的耳邊回蕩,「為了提醒反叛者,即使他們中最強壯的人都無法戰勝凱匹特,七十五屆饑餓遊戲世紀極限賽男女貢品將從現有的勝利者中選出。」

  是的,勝利者是強者。他們在競技場逃過一劫,又擺脫了壓得老百姓喘不過氣來的貧困的煩擾。如果說哪裡還有希望的話,那麼他們,或者說我們,就是希望的化身。而此時,我們中的二十三個人要被殺死,這表明即使是這一點點希望也不過是個泡影。

  我慶倖自己只是去年才贏得了比賽,否則我就會結識其他勝利者,這不僅因為我會在電視上看到他們,而且因為他們每年都被極限賽組織者邀請為嘉賓。即使並非所有人都會像黑密斯一樣做指導老師,他們中的多數人也會回到凱匹特參加活動。我想,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成為了朋友。而我所要擔心被殺死的朋友只有皮塔和黑密斯。皮塔和黑密斯!

  我坐了起來,扔掉蓋在身上的布單。我一直想什麼呢?我永遠都不會殺死皮塔或黑密斯,但他們中的一個將會和我一起進入競技場,這是事實。他們甚至已經商量好了誰去。無論先抽中哪一個,另一個有權作為志願者去替換他。無論怎樣,皮塔會要求黑密斯允許他和我一起進入競技場,去保護我。

  我開始在地窖裡徘徊,急切地尋找著出口。我是怎麼進來的呢?我慢慢摸到通向廚房的臺階,看到門上的玻璃已經被打碎了。我的手黏乎乎的,似乎在流血,肯定是玻璃劃的。我終於沖到黑夜中,直奔黑密斯的住處。他正獨自坐在廚房的桌旁,一手握著一隻半空的酒瓶,另一隻手握著匕首,喝得醉醺醺的。

  「瞧瞧,誰來啦。折騰夠了吧。終於想清楚了,親愛的?終於弄明白你不是一個人去競技場?瞧,你是來問我的……什麼事?」他說。

  我不回答。窗戶大開著,凜冽的寒風抽打著我,就好像我在室外一樣。

  「我得承認,這對那男孩要容易些。他剛才就來了,那會兒我還沒來得及把酒瓶上的封條撕開。他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好進到競技場。可你會說些什麼呢?」他學著我的聲音說,「代替他,黑密斯,因為機會是均等的,我更希望皮塔不是你在後半生能有一次機會,嗯?」

  我咬住嘴唇,沒吱聲。既然他點到了,恐怕這也就是我想說的。讓皮塔活下來,即使這意味著黑密斯得死。不,我不會這麼說。當然,他有時挺討厭的,可他已經成了我家庭的一員。我到底幹嗎來啦?我思忖著,我到底想要怎樣?

  「我來要點喝的。」我說。

  黑密斯哈哈大笑起來,把瓶子甩到我面前。我拿袖子蹭了蹭瓶口,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然後喀喀地咳嗽起來。過了好幾分鐘我才平靜下來,可還是鼻涕眼淚直往下淌,酒精在我的胃裡像火焰在燃燒,我喜歡這種感覺。

  「也許該去的是你。」我一邊拉椅子,一邊實話實說,「反正,你也仇恨生活。」

  「一點沒錯,」黑密斯說,「上次我光想著怎麼讓你活下去…好像這回我該救那男孩子了。」

  「這也是一個理由。」我說著,邊擦鼻子,邊再次舉起酒瓶。

  「皮塔一直覺得,既然我選擇了你,那我就欠他一個人情。我得答應他的任何請求。而他的請求是給他機會進入競技場,好去保護你。」黑密斯說。

  我早知道會是這樣。在這方面,皮塔的想法不難預料。當我躺在地窖的地板上沉湎於自憐之中時,他卻來到這裡,心裡想的只有我。羞恥一詞已不足以形容我此時的感受。

  「你就算活一百次,也不抵他活一次,這你是知道的。」黑密斯說。

  「沒錯,沒錯。」我沒好氣地說道,「沒說的,他是這三人組合中最高貴的。那麼,你準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黑密斯哀歎了一聲,「興許和你一起回去,如果能的話。如果我的名字被抽中,這沒有關係,他會自願代替我的位置。」

  我們默然地坐了一會兒。「回到競技場一定很糟吧?你認識其他所有人嗎?」我說。

  「噢,我這人到哪兒都招人煩,這點我敢肯定。」他沖著酒瓶點點頭,「現在可以把那個還給我嗎?」

  「不行。」我說,一邊把瓶子抱在懷裡。黑密斯從桌子底下拿出另外一瓶,擰開了蓋子。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喝酒,而是要黑密斯答應我件事情。「噢,我想起我該說什麼啦,這次如果是我和皮塔都進了競技場,我們要設法讓他活下來。」我說,

  在他佈滿血絲的眼中一閃而過的,是痛苦。

  「就像你說的,無論你怎麼看,這都很糟。無論皮塔要求什麼,都輪到他被救了。我們倆都欠他的。」我說,語氣中帶著懇求,「再說了,凱匹特特別恨我,我現在就跟死了差不多,可他興許還有機會。求你,黑密斯,說你會幫我的。」

  他對著酒瓶子擰起了眉頭,心裡掂量著我的話。「好吧。」最後他終於開口說道。

  「謝謝。」我說。我本該去看皮塔了,可我不想動。喝了酒,我頭暈目眩,而且身心俱疲,誰能說得好見了他,他會不會強迫我做出什麼承諾?現在,我要回家去面對媽媽和波麗姆。

  當我搖晃著身子走上臺階,準備回家時,大門突然打開了,蓋爾一下子把我拉到他的懷裡。「我錯了,我們應該逃跑。」他輕聲說道。

  「不。」我說。我頭腦昏沉,酒從搖晃著的酒瓶裡流出來,灑在蓋爾的後背上,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還不算太晚。」他說。

  我趴在他的肩上,看到媽媽和波麗姆在門口相擁抱在一起。如果我跑掉,她們就會死。而且現在我還要去保護皮塔。無需多言。「是的。」我兩腿酸軟,他用力扶著我。當酒精最終發揮它的威力,將我擊垮時,我聽到瓶子啪的一聲摔碎在地板上。這瓶子摔得正是時候,顯然,此時的我對一切已經失去控制。

  我醒過來時,還沒來得及沖到衛生間,白酒就從胃裡反了出來。嘔吐出來的酒精和喝下去時一樣辛辣刺鼻,可味道卻比喝下時難聞得多。嘔吐完後,我滿頭大汗,渾身顫抖,好在,大部分東西已經從我胃裡倒了出來;可進入到血液裡的酒精已經足夠多了,我覺得口乾舌燥、胃部灼燒、頭疼欲裂。

  我打開淋浴器,站在噴灑下來的熱水裡沖了一分鐘,這時才發現自己還穿著貼身內衣。媽媽肯定剛把我的髒外衣脫掉,然後把我拖上了床。我把濕內衣扔到水盆裡,把香波倒在頭髮上。我的手很疼,一看才知道一隻手的掌心和另一隻手掌的側面均勻地紮滿了小刺。我隱約記得昨晚曾打碎了一扇玻璃窗。我把自己從頭到腳使勁搓洗,直到再次嘔吐時才停下來。這次吐出來的基本上都是膽汁,苦澀的膽汁混雜著馥鬱的浴液流人到排水口裡。

  最後我終於沖洗乾淨,披上睡袍,一頭紮到床上,也不理會濕淋淋的頭髮。我鑽到毯子底下,覺得中毒一定就是這種感覺。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我像昨晚一樣再次緊張起來。我還沒有準備好見媽媽和波麗姆。我要打起精神,顯出鎮靜、自信的樣子,就像上次收穫節儀式那天跟她們道別時一樣。我要堅強。我掙扎著坐起來,挺直了腰板,把濕頭髮從劇烈作痛的太陽穴旁掠到腦後,等著媽媽和波麗姆的到來。她們來到門口,手裡端著茶水和土司,臉上表現出無限的關切。我剛張開嘴,想開句玩笑,但卻忍不住大哭起來。

  別再想什麼堅強的事了。

  媽媽坐在床邊,波麗姆上床坐在我身旁,她們抱著我,輕聲說著安慰的話語,一直等著我哭完。之後,波麗姆拿了一條毛巾,擦乾我的濕頭髮,梳理通順,媽媽哄著我喝茶、吃土司。她們又幫我穿上溫暖的睡衣,在我身上多蓋上幾條毯子,然後輕輕走出了房間。

  等我再次醒來時,室外的光線告訴我已經到了傍晚。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杯水,我一飲而盡。我的頭還是昏昏沉沉,胃裡也不舒服,但比之前好多了。我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服,梳好辮子。下樓前,我在樓梯旁停下來,為自己聽到世紀極限賽消息時所做出的反應感到有些尷尬。當時我瘋狂地四處亂竄、和黑密斯一起狂飲、大哭失聲。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下,我想可以有一天的時間來放縱自己吧,還好,這裡沒有攝像機。

  到了樓下,媽媽和波麗姆又一次擁抱著我,可她們的情緒並不激動。我明白,她們在抑制自己的感情,好讓我覺得好受些。看著波麗姆的臉,很難相信她就是九個月前收穫節那天我離開家時那個孱弱的小姑娘。經過了這一切痛苦和不幸的折磨。。。十二區殘酷的生活現實、媽媽不在時她獨自處理受傷生病的普通人。。。這所有的一切都讓她迅速地長大了。她的個頭也長了不少;實際上,我們倆已經一般高了,可這並不是讓她看上去長大的原因。

  媽媽給我盛了一碗肉湯,我又給黑密斯要一碗。然後我穿過草坪來到他家。他剛睡醒,也沒說什麼,接過了我手裡的肉湯。我們倆坐在那兒,可以說很平靜地喝著肉湯,看著窗外的落日。我聽到有人在樓上走動,以為是黑茲爾。但幾分鐘後皮塔卻走了下來,他二話沒說,把一個裝著許多空酒瓶子的盒子往桌子上一扔。

  「行啦,該結束了。」他說。

  黑密斯強打起精神,死盯著那些酒瓶子。我說:「什麼要結束了?」

  「我把所有的黃湯都倒在了下水道裡。」皮塔說。

  聽到這話,黑密斯的酒立刻醒了一半,他抓著酒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什麼?」

  「我把那玩意都倒了。」皮塔說。

  「他還能買更多。」我說。

  「噢,他不會的。」皮塔說,「今天早上我找到了瑞珀,告訴她要是再敢賣酒給你們倆,我就扭送她去警察局。另外,我還付給了她錢。我想她不會急著想再進到局子裡去。」

  黑密斯舉起刀子要刺皮塔,可他身體軟綿,皮塔一揮手就把刀子擋開了。我也生氣地說:「他愛幹什麼,關你什麼事?」

  「這和我有關。無論結果怎樣,咱們得有兩個人進競技場,另一個要做指導老師。咱們中間不能有醉鬼,特別是你,凱特尼斯。」皮塔對我說。

  「什麼?」我氣不打一處來,「我不就昨晚醉過一次嗎?」

  「沒錯,可瞧你變成了什麼樣子。」皮塔說。

  再次參賽的消息宣佈後,我不知道與皮塔相見時,他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也許他會把我擁人懷中,也許會給予我熱切的親吻,說些安慰的話語,但我無論如何都沒料到他會像現在這樣。我轉向黑密斯,說道:「別急,我會給你弄到更多的白酒。」

  「那我把你倆都送進局子,讓你們戴著足枷子好好清醒一下。」皮塔說。

  「幹嗎要這樣?」黑密斯問。

  「我這麼做,是因為咱們中的兩個人要從凱匹特回家,一個勝利者和一個指導老師。」皮塔說,「艾菲已經把所有還活著的勝利者的錄影帶給我了,咱們得看他們的比賽錄影,瞭解他們的生存技巧,咱們得增加體重、強健身體,得像職業選手那樣參賽。不管你們倆怎麼想,咱們得有一個人得勝。」

  他的一番話像一記重錘敲在我和黑密斯身上,說得我倆啞口無言。

  「我不喜歡自以為是的人。」我說。

  「那你喜歡什麼?」黑密斯說著,一邊咂著空瓶裡殘剩的酒滴。

  「你和我,他計畫讓咱們倆回家。」我說。

  「喔,那他的玩笑可開到自己身上去了。」黑密斯說。

  但幾天之後,我們達成一致,要像職業選手那樣參賽,因為這是讓皮塔做好準備的最好辦法。每晚,我們都觀看活著的勝利者以往參賽的錄影。我發覺在勝利巡演時,這些人一個都沒見過,回想起來覺得真奇怪。我跟黑密斯提起這事,他說斯諾總統最不願看到皮塔和我,特別是我,和其他具有潛在危險的轄區勝利者聯合起來。勝利者都是擁有特殊地位的人,如果他們對我的反叛態度表示支持的話,會給凱匹特帶來政治上的冒險。我們還注意到了勝利者的年齡,發現有一些已經上了些年紀。這很可悲,但也讓我們寬心。皮塔作了大量記錄,黑密斯自願收集有關他們性格的資訊,漸漸地,我們開始瞭解這次比賽。

  每天早晨,我們跑步、舉重來鍛煉身體,強健體魄,每天下午練習拋刀子、空手搏擊、格鬥等技巧,我甚至教會他們爬樹。理論上講,「貢品」是不允許訓練的,可也沒人來干預我們。在以往的比癌章中,一區、二區和四區的選手甚至掌握了拋矛和擊劍的技能,相比之下,我們的這點練習算不了什麼。

  在經歷了多年自暴自棄的生活之後,黑密斯的體能已很難恢復。當然,他仍很強壯,但是跑很短一段距離,他都會氣喘吁吁。本以為一個拿著刀子睡覺的人肯定出刀很快,可他的手抖得厲害,光練習這一項,就花了幾周的時間。

  我和皮塔在這種新的訓練方式下進步飛快。我們終於可以積極應對,而不是坐以待斃。媽媽給我們制定了特殊的食譜,以增加體重;波麗姆為我們按摩酸疼的肌肉;馬奇從她爸爸那裡偷來凱匹特的報紙,根據預測我們是獲勝的熱門選手;蓋爾甚至也出現在周日的報紙上,儘管他不喜歡皮塔或黑密斯,但他也教會我們下套的方法。同時跟皮塔和蓋爾說話,讓我有種怪怪的感覺,但他們似乎已經把與我有關的一切問題拋在了腦後。

  一天晚上,在我送蓋爾回城的路上,蓋爾甚至也承認,「要是他招人恨,事情可能還好辦些。」

  「你還說呢,要是我在競技場時就能恨他,我們現在就不會有這一大堆麻煩了。他會死去,而我會成為快樂的勝利者。」

  「那我們將來又會怎樣,凱特尼斯?」蓋爾問。

  我囁嚅著,不知如何作答。如果沒有皮塔,蓋爾就不會成為我的「表兄」,如果沒有皮塔,那我和這個假冒的「表兄」之間又會發生什麼呢?那樣的話,他還會吻我嗎?如果我有選擇的自由,我也會吻他嗎?作為一個勝利者,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得到金錢、食物、安全的保障,在這一切的麻痹下,我還會對他敞開心扉嗎?然而,無論怎樣,我們和我們的孩子,都會永遠籠罩在饑餓遊戲的恐懼之中。不管我們想或不想……

  「去打獵,就像現在的每個星期天一樣。」我說。我知道他問的不是這個意思,可這是我所能作出的最誠實的回答。蓋爾知道如果我逃跑的話,會選擇他而不是皮塔。可對我來說,談論可能發生的事毫無意義。即使我在競技場殺死了皮塔,我也不願和任何人結婚,我只願挽救人們的生命。可結果卻事與願違。

  我害怕,對蓋爾任何的情感刺激都會促使他採取激進的行動,比如在礦井掀起暴動。可就像黑密斯說的,十二區暴動的條件並不成熟,在宣佈世紀極限賽之後,情況更是如此,因為在宣佈消息的第二天,火車又運來了一百名治安警。

  我不再指望自己能第二次活著回來,蓋爾對我越早放手,就越好。事實上,在抽籤結束後,我應該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與家人朋友告別,我本想對蓋爾說些什麼,我想告訴他這麼多年來他對我一直都是很重要,認識他、愛上他,即使在有限的條件下,也讓我的生活變得十分美好。

  但,我從未得到這樣的機會。

  抽籤的那一天天氣悶熱,十二區的人們在等待著,汗流浹背,默不作聲。廣場上很多槍口對準了他們。我,孤零零地站在被繩索圍起來的小圈子裡,皮塔和黑密斯也站在類似的圈子裡。抽籤只用了一分鐘。艾菲戴著一個金色閃亮的假髮,卻沒有了平時的活力。她在裝女孩名字的玻璃球裡抓撓了半天,才拿出了大家都清楚寫有我名字的紙條,之後她又抓到了黑密斯的名字,他還沒來得及朝我投來悲涼的眼神,皮塔就自願代替了他的位置。

  我們很快被押送到了法院大樓,警長斯瑞德正等在那裡。「新程式啊!」他面帶微笑地說道。我們被從後門帶出去,帶到一輛車裡,然後被送到火車站。月臺上沒有攝像機,沒有歡送的人群。黑密斯和艾菲在治安警的護送下,也來到車站。治安警催促我們趕緊上車,然後砰地關上了車門。車輪開始轉動……

  我向窗外望去,看著十二區從我的視線中消失,可許多告別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1
第二篇 世紀極限賽 14、黑密斯的錄影

  我久久地站在窗邊,看著漸漸遠去的家鄉,淹沒在叢林的深處。這次,我對於回家已不抱任何希望。上次參賽前,我答應波麗姆要盡一切可能贏得比賽,但這次我發誓要盡一切可能讓皮塔活命。我不會再踏上回家的路。

  臨走前,我已經想好了與家人朋友道別的話語。先與他們話別,再將大門關上、鎖牢,他們雖然心情憂傷,但卻可以安全地留在家裡,這該有多好。然而,即使是這一點願望,也被凱匹特剝奪了。

  「咱們給家裡寫信吧,凱特尼斯。」皮塔站在我身後說,「這樣會好一些,給他們留下一點我們的記憶。黑密斯會給咱們送信……如果需要送的話。」

  我點點頭,然後轉身徑直回到我的房間。我坐在床邊,心中暗自思忖,我永遠不會寫那些信,那就如同在十一區為紀念露露和薩里什要寫的講演稿。該說的話裝在我腦子裡,想得很清楚,甚至能講得很清楚。但,一旦付諸筆端,就會詞不達意。再說,我要給他們的不僅是話語,還有擁抱、親吻、要撫弄著波麗姆的頭髮、撫摸著蓋爾的臉龐、握住馬奇的手;我要給他們的不是一封信,一封伴隨著我冰冷僵硬的屍體送回的信。

  我已心痛到不想再哭,只想蜷縮在床上,直到明天早晨到達凱匹特。可,我還有一項任務,不,不僅僅是一項任務,是臨終前的遺願—要讓皮塔活下去。在凱匹特盛怒之下,這是一項多麼難以完成的任務,因此我要在比賽中保持最佳狀態。如果為了家鄉每一個所愛的人哀傷憂慮,就不可能做到這一點。讓他們去吧,我對自己說,跟他們說再見,忘掉他們。我竭盡全力,在心中一個個默念著他們,然後像鳥兒一樣,把他們從我心靈的深處釋放,之後將心門關閉,再也不讓他們回來。

  艾菲敲門叫我去吃飯時,我的心已得到全然的釋放,我感到輕鬆,還不賴。

  飯桌上的氣氛很壓抑,只有上菜時的杯盤交錯,才打破了長時間的寂寞。今天的飯是冷蔬菜湯、奶油酸橙魚肉餅、橘汁烤小雞配野生大米和豆瓣菜、裝點著草莓的巧克力奶油蛋糕。

  皮塔和艾菲東一句西一句地搭著話,但很快也不出聲了。

  「我喜歡你的新髮型,艾菲。」皮塔說。

  「謝謝。我專門做了這髮型來配凱特尼斯的胸針,我在想給你找一個金色的護腕,也許也給黑密斯找個金色手鏈什麼的,這樣我們看上去就是一個團隊了。」艾菲說。

  顯然,艾菲不知道我的胸針現在已成為反叛者的象徵,至少在八區是這樣的。在凱匹特,學舌鳥仍然是令人興奮的饑餓遊戲的吉祥物。它還能有什麼別的意義呢?真正的反叛者是不會把這種秘密符號刻在類似珠寶這樣的物品上。他們會把它烤在麵包上,在必要時,幾秒鐘就能把它吞掉。

  「我覺得這主意真不錯。」皮塔說,「你覺得呢,黑密斯?」「是啊,什麼都行。」黑密斯說。他沒有喝酒,可我看得出他很想喝。艾菲看到黑密斯在努力克制自己,就讓人把她的酒也拿走了。黑密斯很痛苦。如果他是「貢品」,他就不欠皮塔的情,也就可以盡情歡飲。而現在,他要不遺餘力,讓皮塔在競技場一個到處都是他的老朋友的地方一存活下來;而他很可能做不到這一點。

  「也許我們也該給你弄個假髮。」我試著調侃他一下。他僅瞥了我一眼,意思是說,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所以我們也就默不作聲地吃起蛋糕。

  「咱們看看以前的錄影怎麼樣?」艾菲邊用白尼龍餐巾輕擦嘴角,邊說道。

  皮塔回去拿勝利者資訊筆記本,其他人都到客車廂觀看比賽錄影。大家就座後,國歌響起,電視上呈現出十二個區每年一度的抽籤儀式。

  在饑餓遊戲的歷史上,共產生了七十五個勝利者,仍健在的只有五十九個,他們以前參加比賽或做指導老師時,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他們,我最近又看過以前的錄影,所以大部分人我都能認得。一些勝利者已經年老力衰,另一些疾病纏身,還有的飲酒吸毒,不一而足。可以想見,來自一區、二區、四區的勝利者最多,但每個區都選送了至少男女勝利者各一名。

  從錄影中看,抽籤儀式進行得很快,皮塔認真地在各區選出的選手名字旁加了星號。黑密斯面無表情,默默地看著,看著他的老朋友一個個地登上舞臺。艾菲在一旁低聲地做著評論,「噢,不要選茜茜莉亞。」「唔,查夫總是愛打架。」話語憂鬱,還不停地歎息。

  我儘量把那些選手的資訊記在腦子裡,但就像去年一樣,只有幾個人給我留下清晰的印象。一對具有古典美的兄妹來自一區,他們在連續兩屆饑餓遊戲中獲勝,那時我還很小。布魯托,來自二區的志願選手,他看上去至少四十歲,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進入競技場。芬尼克,來自四區的英俊金髮小夥,他十年前在十四歲時贏得了比賽。一個留著棕色長髮,來自四區的神經質女人也被抽中,但她很快被一個八十歲的老婦作為自願者而代替,這位婦人要拄著拐杖才能登臺。接著上臺的是約翰娜•梅森,她是七區唯一活著的女勝利者,她數年前靠假裝成弱者贏得了比賽。來自八區,被艾菲稱作茜茜莉亞的女人,看上去三十來歲,在上臺前三個孩子拉著她不放,她不得不把他們扯開。查夫,來自十一區,我知道他是黑密斯的特殊朋友,也在選中的人之列。

  我的名字被叫到,之後是黑密斯,然後皮塔作為自願者代替他。一位「貢品」發佈人眼睛甚至都濕潤了,因為我們這對十二區的「明星戀人」似乎處境不佳。之後,她鎮靜一下,宣佈道:「我敢說這將是有史以來最精彩的比賽!」

  黑密斯一聲不響地離開了車廂,而艾菲,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之後,也和我們道了晚安。我只是坐在那裡,看著皮塔把沒有被抽中的選手名單從本子上撕掉。

  「你幹嗎不去睡會兒?」他說。

  因為我對付不了那可怕的噩夢,沒有你我不行。我暗想。我今晚一定會做噩夢,我想要皮塔陪我一起睡,可我張不開口。自從蓋爾被打那天起我們就誰也沒碰過誰。

  「你準備幹什麼?」我問。

  「再看會兒筆記。弄清楚我們在比賽中的情況。明天早晨我會找你一起看。去睡吧,凱特尼斯。」他說。

  無奈,我只好上床了。正如我所料,幾個小時後我從噩夢中驚醒,那個四區的老婦人變成一隻巨大的齧齒動物,她沖著我撲過來。我知道自己肯定尖叫了,但沒人過來。皮塔沒來,甚至凱匹特侍者也沒過來。我披上睡袍,盡力平靜下來,好讓一身的雞皮疙瘩落下去。待在自己的包廂已經不可能了,我想喊人來給我弄點茶或熱巧克力或別的什麼。興許黑密斯還沒睡,嗯,他肯定沒睡。

  我從侍者那裡要了熱牛奶,這是我知道的最有鎮靜作用的飲品。聽到放電視的車廂傳來的聲音,我走過去,發現皮塔在那裡。他身旁放著艾菲找來的以往比賽的錄影帶。我認出其中一盤是布魯托獲勝的那一年的錄影帶。

  皮塔看到我,站起來,關了錄影。

  「睡不著?」

  「睡不了太長。」我說。想起那個老婦變成的動物,我不禁又拉緊了睡袍。

  「想聊會兒天嗎?」他問。有時聊天確實有用,可我只是搖了搖頭,一想到還沒開賽就被對手困擾,我感到自己很脆弱。

  皮塔向我伸出雙臂,我立刻撲到他的懷裡。自從宣佈世紀極限賽以來,皮塔還是第一次對我有親昵的舉動。前一段時間,他更像一個嚴厲的教練,很嚴厲、很堅持。黑密斯和我跑得越來越快,吃得越來越多,對自己的對手也越來越瞭解。戀人?算了吧,他甚至懶得假裝成我的朋友。趁他還沒有命令我要繼續加油幹,我用雙臂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他把我拉得更近,臉埋在我的頭髮裡。他的嘴唇觸到了我的脖頸,一股暖流從他觸及的一點散開,傳遍了我的全身。那感覺真好,太好了,我知道,我絕不會先放開他。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已經跟蓋爾道了別,很肯定,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傷害到他。他要麼看不到,要麼以為我是在攝像機前的表演。這麼想,至少,我的心裡還輕鬆些。

  一個凱匹特侍者拿著熱牛奶走了進來,我們只好分開。他端著一個託盤,上面的一隻瓷壺盛著熱氣騰騰的牛奶,旁邊放著兩隻杯子。「我多拿了一隻杯子。」他說。

  「謝謝。」我說。

  「我在牛奶里加了一點蜂蜜,甜一點,還放了一點調味料。」他說道,一邊看著我們,似乎還有話要說,然後輕輕搖了搖頭,走出了房間。

  「他怎麼啦?」我說。

  「他為我們難過,我想。」皮塔說。

  「沒錯。」我邊說,邊倒了些牛奶。

  「說真的,凱匹特人也並非都願意看到咱們或其他勝利者再去參賽。」皮塔說,「他們已經愛上他們的冠軍了。」

  「我猜,血腥搏殺一開始,他們就不再想什麼愛不愛的啦。」我平淡地說道,是啊,如果說還有什麼事情是我沒時間想的,那便是世紀極限賽會如何影響凱匹特人的情緒。

  「怎麼,你還要把所有的錄影再看一遍?」

  「說不上,我只想再粗略地看一遍,熟悉一下各個選手的生存技能。」皮塔說。

  「下一個是誰?」我問。

  「你選吧。」皮塔手裡舉著盛錄影帶的盒子對我說道。

  磁帶上標著比賽的年份及參賽選手的名字。我翻來翻去,突然發現一盤沒看過的錄影帶,上面標的年份是五十,也就是第二屆世紀極限賽,而勝利者的名字是黑密斯•阿伯納瑟。

  「咱們從沒看過這盤。」我說。

  皮塔搖搖頭:「不,我知道黑密斯不想讓咱們看。跟咱們不想看自己的比賽錄影一個道理。既然咱們是一個團隊的,我想看看也無所謂吧。」

  「有第二十五屆饑餓遊戲的錄影帶嗎?」我問。

  「恐怕沒有。不管那人是誰,現在肯定已經作古了,艾菲只把可能出現的對手的錄影帶拿了過來。」皮塔拿著黑密斯的錄影帶,在手裡掂量著,「怎麼?你覺得咱們應該看看這個?」

  「這是唯一一次世紀極限賽的錄影,也許咱們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我說。這麼說著,我的心裡覺得挺彆扭,好像在窺探黑密斯的隱私。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覺得,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我得承認,我對此很好奇。

  「可以不告訴黑密斯咱們看過。」

  「好吧。」皮塔表示同意。他放好錄影帶,我手裡端著牛奶,坐在沙發上,蜷縮在他身邊。我一邊喝著加了蜂蜜和調味料的牛奶,一邊沉入到五十屆饑餓遊戲中。國歌奏完之後,錄影中的斯諾總統抽出一個信封,裡面的卡片寫有第二屆世紀極限賽的規程。那時的斯諾總統顯得年輕些,但卻一樣令人反感。他用跟我們說話時同樣沉重的語調宣佈卡片上的規程,為了隆重紀念「世紀極限賽」,本屆極限賽選手將是往年的兩倍。電視編導立刻將畫面切換到抽籤儀式現場,畫面上,主持人宣佈了一個又一個人選選手的名字。

  錄影播放到了十二區,看到那些被選中的孩子即將赴死,我感到心痛。一個女人,不是艾菲,負責宣讀著十二區入選孩子的名字,可她和艾菲一樣,也說了「女士優先」。她念出了一個女孩的名字「梅絲麗多納」,這個女孩來自「夾縫地帶」,從她的長相可以看得出。

  「噢!」我不由得喊出來,「她是媽媽的朋友。」攝像機搜尋到了人群中的她,她正緊挨著另外兩個女孩站著,她們都長著金黃色頭髮,顯然都是商人的孩子。

  「我想正在擁抱她的一定是你媽媽。」皮塔輕聲說道。他說得沒錯。當梅絲麗•多納勇敢地走向檯子時,我瞥見了那時和我年齡相仿的媽媽,沒有誇張,她確實很美。另一個與梅絲麗長得很像的女孩拉著她的手不停地哭泣,可她長得也更像另一個我認識的人。

  「馬奇。」我說。

  「那是她媽媽,她和梅絲麗好像是雙胞胎,」皮塔說,「我爸爸曾經說起過。」

  我想起了馬奇的媽媽,安德塞市長的妻子。她患有疼痛症,大半輩子都癱瘓在床,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我從來沒想到過她和媽媽還有這樣的關係,難怪馬奇在風雪之夜為蓋爾拿來止痛藥。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我的學舌鳥胸針所擁有的特殊含義,這胸針原來的主人是馬奇的姨媽梅絲麗多納,一個在競技場被奪去生命的「貢品」。

  最後一個念到黑密斯的名字。我看到他那時的樣子,甚至比看到媽媽還吃驚,他年輕、健壯,甚至算得上英俊。他的頭髮烏黑捲曲,那雙「夾縫地帶」的灰眼睛明亮有神,即使在那時,已透出咄咄的殺氣。

  「噢,皮塔,你不會覺得是他殺死了梅絲麗吧?」我脫口而出。不知怎的,對這種猜測,我不能容忍。

  「那時有四十八個人參賽,我覺得可能性不大。」皮塔說。

  參賽者的彩車進入場地,十二區的選手穿著煤礦工人難看的工作服,鏡頭一閃而過,每個選手在錄影中出現的時間都不長。由於黑密斯是勝利者,所以片中完整展示了他和凱撒•弗裡克曼對話的場面。在片中,凱撒穿著他一貫穿著的金光閃閃的深藍色晚禮服,不同的是,他的頭髮、眼睫毛和嘴唇是深綠色的。

  「那麼,黑密斯,你對於比賽選手超過平時的一倍是怎麼想的?」凱撒問。

  黑密斯聳聳肩:「我看這沒什麼不同。他們會和以前一樣愚蠢,所以我想我獲勝的幾率和以前的比賽沒有太大區別。」

  觀眾發出一陣笑聲,黑密斯也沖他們苦笑了一下,他的笑既傲慢、狡黠又冷漠。

  他毫不費力就能贏得比賽,對吧?」我說。

  第二天早晨,比賽開始,鏡頭從一名「貢品」的視角切入,觀眾看到她從地下室出發上升到地面,接著進入競技場。競技場裡的景象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各選手的臉上也露出驚異的表情,甚至黑密斯也眼前一亮,但他很快又眉頭緊鎖。

  躍人人們視線的是一個美麗無比的地方,金色的宙斯之角矗立在花團錦簇的綠色草坪上,藍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雲,美麗的鳴鳥在天空中舞動著翅膀。從空中俯瞰,草坪綿延數英里。順便說一下,一些選手在扇動鼻翼,看得出,空氣中一定飄散著清新的花香。在競技場的一側,密密的樹林隱隱呈現,另一側,巍峨的雪山高聳人雲。

  這美景迷住了一些選手,當鑼聲響起,他們才如夢初醒。但,黑密斯卻不同。他像箭一般沖到宙斯之角,搶到了武器和一背包供給品,在其他人還沒來得及離開所站立的圓盤時,他已經奔向叢林。

  第一天就有十八名選手死于血腥的搏殺。其他人也在慢慢死去,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漸漸明瞭,在這個美麗的地方,幾乎所有的東西,垂掛在枝頭的鮮嫩水果,清澈的小溪中奔流的溪水——都帶有致命的毒性,甚至花兒的芳香,如果直接吸入肺中,都是有毒的。只有雨水和宙斯之角的食物是安全的。除此之外,職業選手結成多達十人的聯盟來捕殺對手。

  黑密斯在叢林中也遇到了麻煩,金色絨毛松鼠竟然是食肉動物,它們會成群地襲擊人類;蝴蝶的毒針即使不致人死地,也會給人帶來極大痛苦。但他一直堅持向前走,始終把雪山遠遠地甩在身後。

  梅絲麗多納也是一個足智多謀的女孩,她在離開宙斯之角時只拿了一個小小的背包。背包裡有一個碗、一些牛肉幹和一個帶二十四隻鏢的吹箭筒。她物盡其用,把鏢浸在現成的毒汁中,不久就把吹箭筒變成了致命武器。她將毒鏢射人對手體內,致其死命。

  四天之內,美麗如畫的雪山成為火山,又奪去了十二個人的生命,職業選手也有五人死亡。雪山在噴射岩漿時,草地也無處藏身,這就迫使剩下的十三名選手躲進叢林,這裡包括黑密斯和梅絲麗。

  黑密斯似乎很喜歡朝一個方向走,那就是遠離火山的方向。但一些由密集的樹籬組成的迷宮迫使他又回到了叢林地的中心地帶,在那裡他遇到三個職業選手,並拔刀與他們搏鬥。那幾個職業選手身材高大魁梧,但黑密斯卻非常靈活,他殺死了兩個人,而第三個人卻奪了他的刀子。當第三個職業選手正要割斷他的喉嚨時,卻被射來的毒鏢擊中,倒地身亡。

  梅絲麗•多納從樹林裡走出來,她說:「咱們兩個一起幹,能活得長些。」

  「我想你剛剛證實了這一點。」黑密斯一邊揉著脖子,一邊說道,「我們聯手?」梅絲麗點點頭。他們很快結成了同盟,一個人如果還想回到家鄉去面對父老鄉親,那麼,這個聯盟就不能打破。

  正像我和皮塔,他們在一起幹得很棒。他們可以得到更多休息、分享從死去的對手那裡獲取的食物。黑密斯仍一直堅持前行。

  「為什麼?」梅絲麗總是在問,而他一直對她不予理睬,直到她得不到答案就拒絕再往前走時,他才回答。

  「因為這地方總得有個邊際啊,對吧?」黑密斯說,「競技場不可能沒邊沒沿啊。」

  「那你想找到什麼?」梅絲麗問。

  「我也說不清,也許有什麼我們可以利用的東西。」他說。

  他們利用一個死亡的職業選手留下的吹管,終於穿過了樹籬,來到一片平坦、乾燥的地方,這裡一直通到一處懸崖。懸崖下,可以看到嶙峋怪石。

  「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黑密斯,咱們往回返吧。」梅絲麗說。

  「不,我要待在這兒。」他說。

  「好吧。現在只剩下五個人,也許現在咱們也該道別了。」她說,「我不想最後在你我之間決勝負。」

  「好吧。」他同意了。情況就這樣,她走了,他沒有主動跟她握手,甚至沒看她一眼。

  黑密斯繼續繞著懸崖邊沿前行,似乎要找出某種破綻。他的腳踢到一塊鵝卵石,石頭掉進了深淵,石頭本應該消失在懸崖深處。但一分鐘以後,在他坐下休息時,鵝卵石又彈了回來,落在他身旁。黑密斯盯著石塊,一臉迷惑,接著他眼前一亮。他又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投下懸崖,然後等待。當石頭彈回,落在他手上時,他哈哈地笑起來。

  這時遠處傳來梅麗絲的呼喊,他們的結盟關係在她的提議下已經終止,此時黑密斯不再伸出援手也無可厚非。但黑密斯卻向她呼喊的方向跑去。他跑到那裡時,正看到一群粉色鳥用尖利的長喙啄她的脖子。她臨死時,他拉著她的手。這時我想起了露露,當時我同樣也是晚了一步沒能救成她。

  同一天,另一個選手在搏鬥中喪命,還有一個被食人松鼠吃掉,剩下黑密斯和一區的一個女孩進行最後的廝殺。她比他高大,和他一樣敏捷。他們進行了激烈而血腥的搏鬥,兩人都受了致命傷,黑密斯最終被奪去了武器。他用手捂著即將流出體外的腸子,在美麗的叢林中跌跌撞撞,拼命奔逃,而她,雖然同樣步履艱難,但手裡拿著斧頭,在他身後緊迫不合;這斧頭將給他最後致命的一擊。黑密斯朝懸崖邊奔去,恰在他來到懸崖邊時,她的斧頭便朝他飛過來。他倒在地上,斧頭飛下了深淵。此時,兩人都沒有了武器。那女孩站在那裡,試圖止住從她塌陷的眼窩汩汩流出的鮮血。而黑密斯已經躺在地上,渾身抽搐。也許她在想,她可以比黑密斯堅持得更久,從而活下來。可她不知道、但黑密斯非常清楚的是那把斧頭還會彈回來。斧頭最後彈回來,正好砍在她的前額上。炮聲響起,她的屍體被拖走,勝利的號角吹響,黑密斯最終獲勝。

  皮塔關上錄影機,我們靜靜地坐在那

  兒,一言不發。終於,皮塔開口說道:「那懸崖跟咱們在訓練中心樓頂看到的一樣,就是那面防止人跳樓,把人彈回的玻璃牆。黑密斯發現了這個秘密並把它變成了一件武器。」

  「這不僅成了針對其他貢品的武器,也成了針對凱匹特的武器。要知道,他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不是饑餓遊戲的一部分,他們從沒想要把懸崖當作一種武器。黑密斯破解了這個秘密,使他們顯得很愚蠢。我敢說,他們為這事也沒少傷腦筋,這就是咱們以前在公開播映時沒看到這段錄影的原因。這和咱們吃漿果的情況一樣糟!」我說。

  我禁不住大笑起來,這是幾個月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聲。皮塔只是無奈地搖頭,好像我已經瘋了,是啊,沒准我真有瘋了。

  「差不多吧,但也不儘然。」黑密斯站在我們身後說道。我急速轉身,真怕他會因為我們看了有關他的錄影而生氣,可他只是呵呵地笑著,又拿起葡萄酒瓶喝了一大口。別指望他是清醒的啦。看到他又開始喝酒,我本該感到有些不安,可我現在卻產生了另外一種想法。

  這幾個星期,我一直在盡力熟悉自己的競爭對手,沒太多在意自己的團隊。而此時,我的內心燃起了新的希望,因為我終於瞭解了黑密斯是什麼樣的人。我也開始認識到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那麼,可以肯定,兩個給凱匹特帶來大麻煩的人可以想出讓皮塔活命的辦法。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2
第二篇 世紀極限賽 15、燃燒的精靈

  已經和我的化妝師弗萊維、維妮婭和奧克塔維亞合作多次,我本以為再次與他們合作應該是稍加忍耐就過去的事。可我沒料到的還有可怕的感情折磨在等著我。在化妝的過程中,他們每個人至少大哭過兩次,而奧克塔維亞整個上午都在嚶嚶哭泣。沒想到他們已真的喜歡上我,看到我要再回到競技場,他們便垮掉了。加之,失去我就等於失去了進入所有重要社交場合的門票,特別是我的婚禮,他們更覺難以忍受。要為了別人而堅強,這種念頭從沒在他們的腦子裡出現過,因而,我反倒成了安慰他們的人。可要去赴死的人卻是我,這麼一想,不禁令人惱火。

  想起皮塔在火車上曾對我說過,那個侍者不願看到勝利者再回到競技場,凱匹特人也一樣不願意,可我認為只要一聽到鑼聲,所有人就會把這一切忘掉。但有趣的是,凱匹特人確實在乎我們,這是一個新發現。當然,每年觀看兒童互相廝殺,他們決沒有問題,但興許他們對那些勝利者太熟悉了,特別是那些多年前就已出名的人,觀看這場比賽,.就跟觀看自己的老朋友故去一樣。那麼,這場比賽不如說是給轄區的老百姓看的吧。

  我一直不停地在安慰他們,西納到來時,我已經極度疲乏和惱怒,他們的眼淚使我想起家人,她們也一定在為我傷心流淚。我穿著薄薄的長袍站在那裡,皮膚刺痛,心情難過,我知道自己再也不願看到別人臉上表露出哪咱只是一點點遺憾的表情。所以他一進門,我就大聲說道:「要是你哭,我發誓,我馬上殺了你。」

  西納只是笑笑,說:「今天早晨濕度很大,啊?」

  「你可以把我擰乾。」我回答。

  西納把手搭在我肩上,拉我去吃午飯。「別擔心,我經常通過工作來疏導自己的情緒,這樣我傷到的只有自己,而不會是別人。」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警告他說。

  「我知道,我回頭跟他們談談。」西納說。

  吃完午飯,我的情緒稍微好些。午飯的主菜是繽彩果凍野雞、黃油汁蔬菜丁、土豆漚芹泥,甜點是水果熱巧克力。西納又為我要了份甜點,因為我一開始就用大勺吃,幾口就吃完了。

  「我們在開幕式上穿什麼?」我把第二份甜點吃完後,開口說道,「頭燈配火焰?」在開幕式上,要求我和皮塔都穿上和煤炭有關的服裝。

  「可以說,和這有關吧。」他說。

  開幕式開始前我要作最後的準備,這時我的化妝師們又出現了,西納誇讚他們上午的工作幹得很棒,現在已經沒什麼事了,借此把他們支開了。他們到一旁去穩定情緒,謝天謝地,現在只留下了我和西納。他先把我的辮子編起來,樣子跟媽媽以前編的一樣,然後給我化妝,去年的淡妝使我進人場地時觀眾能一眼就認出我。可這次,我的臉被深淺不一的頰彩塗得幾乎看不出模樣。眉毛畫成高挑的弧形、顴骨用頰彩突顯出來、眼部用煙熏妝、嘴上塗深紫色唇膏。服裝看上去也很簡單:就是一件從脖子到腳腕的緊身黑色套頭裝。之後,他給我戴上類似去年得勝時所戴的王冠,材質是深黑色金屬而非黃色金屬。他調整室內光線,使之類似黎明,然後他按動了隱藏在我袖口裡的一個按鈕。我低頭一看,真是太奇妙了,我全身的衣服漸漸亮起來,閃動著繽紛的色彩,先是柔和的金黃色,逐漸變成橘紅色,我看上去像是被炭火包裹了起來,啊,不,我就是一塊壁爐裡燃燒的炭火。色彩忽明忽暗,跳動閃爍,跟煤炭燃燒時發出的光亮一樣。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驚奇地問道。

  「波西婭和我花了很長時間觀察火苗。」西納說,「喏,你瞧瞧。」

  他把我轉向一面鏡子,好看到整體效果。我在鏡子裡看到的,不是一個女孩或一個女人,而是一個居住在火山裡的神秘精靈,那火山就是黑密斯的世紀極限賽中出現的摧毀一切的火山。黑色的王冠此時呈現出紅色,似在燃燒,在我塗彩妝的臉上映出奇幻的影像。凱特尼斯,燃燒的女孩,她已經拋棄了熠熠跳動的火焰、珠光閃閃的長袍、燭光般柔和的上衣。她是一團火,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致命的火。

  「我想…我正需要把這樣的形象展示在大家面前。」我說。

  「是的,我想你塗粉色口紅、紮絲帶的時光已經過去了。」西納說。他又按了一下我手腕上的按鈕,把燈光熄滅。「別把電用光了。這次你在彩車上不要揮手,也不要微笑。我要你直視前方,好像所有的觀眾都已遠離你的視線。」

  「終於輪到我擅長的了。」我說。

  西納還有事,所以我決定先到一樓的預備中心,所有的「貢品」和彩車都在那裡集合,等待開幕式開始。我在人群中搜索著皮塔和黑密斯,可他們還沒來。去年,所有的貢品都安排在彩車旁等候,可今年不同,大家可以進行交流。那些勝利者,不管是今年的「貢品」或指導老師,三三兩兩地圍成一圈,在談論著什麼。當然,他們之間都認識,可我卻不認識他們,而我也不是那種願意到處走走,進行自我介紹的人。因而我只是撫弄著我的馬脖子,儘量不引人注目。

  可這麼做也沒用。

  一陣嘎吱嘎吱嚼東西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一扭身,看到芬尼克•奧迪爾的那雙著名的海水般碧藍的眼睛,離我只有幾英寸遠,我甚至沒意識到他已經走近我。他靠在我的馬身上,嘴裡正嚼著一個糖塊。

  「你好,凱特尼斯。」他說,那口氣好像我們已是多年的朋友,而實際上,我們以前從沒見過面。

  「你好,芬尼克。」我說。他離我這麼近,尤其是他的衣著很暴露,讓我覺得很不自在,但我仍盡力顯得自然。

  「想吃糖嗎?」他邊說,邊伸出手來,他的手裡抓了一大把糖。「這糖應該是給馬吃的,可誰在乎?它們已經吃了好多年糖了,可你和我…咳,要是看到糖果,最好趕快下手。」

  芬尼克•奧迪爾可是帕納姆國的傳奇人物。他十四歲時贏得第六十五屆饑餓遊戲桂冠,現在算來,他仍是最年輕的勝出者之一。他是來自四區的職業選手,因而他獲勝的幾率就比較大。但無論如何訓練者都無法給予的是他英俊的容貌,他高大而健壯,長著棕色皮膚和深棕色的頭髮,最值得誇耀的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那年,當其他選手為了得到一些穀物或者火柴而拼命爭搶時,他卻什麼都不需要,不需要食物,不需要藥品或者武器。他的競爭對手在一周後才意識到他是真正的殺手,可是已經太晚了,他已經能夠熟練使用在宙斯之角得到的長矛和刀子,成為一個厲害的殺手。當他收到銀色降落傘送來的三叉戟時,那是我見過的送到競技場裡最貴重的禮物,比賽已接近尾聲。四區以漁業為主,許多年來他都在船上過活,三叉戟是他們常使用的工具,也成為他的武器。他用自己找到的藤條織成網,把對手纏住,再用三叉戟殺死他們,只用了幾天時間,勝利的桂冠就已到了他的手裡。

  從那時起,凱匹特人就開始對他垂涎了。

  頭一兩年,因為他年齡太小,還沒人敢碰他。但他一到十六歲,在饑餓遊戲舉辦期間,他的身後就跟隨著無數瘋狂的愛慕者。他對任何人的喜愛都為時不長,每年在凱匹特期間,他都會和四五個女人交往,這些人的年齡或大或小,或可愛或平常,或富有或極富有,他與她們交往,索取她們昂貴的禮物;但不久就會離她們而去,他一旦離去,就絕不回頭。

  我不能否認芬尼克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給人以美感的人之一,但坦率地講,他從來都不吸引我。或許因為他太漂亮了,或許因為他太容易被得到,也或許因為他太容易被失去。

  「不,謝謝。」我看著他手中的糖說,「我倒是很想借你的外衣穿穿。」

  他穿著一件金色漁網狀的衣服,衣服在前身很狡黠地打了個結,所以從技術上講,不能說他是裸體,但已十分接近。我敢肯定,他的設計師認為芬尼克裸露得越多就越好。

  「你穿這身真的嚇了我一跳,那些可愛女孩的裝束哪裡去了?」他一邊問,一邊用舌頭輕舔著嘴唇。這個動作也許可以讓許多人癲狂,可不知怎的,在我腦海裡出現的只是老克雷對貧窮的年輕女孩垂涎欲滴的樣子。

  「我長大了,那些衣服不適合我了。」我說。

  芬尼克拈起我的衣領,用手指在它的邊緣劃過。「這極限賽真是糟糕透頂,在凱匹特,你應該像強盜,奪掠一切,珠寶、錢、一切。」

  「我不喜歡珠寶,我的錢夠多了,你的錢都用在什麼地方,芬尼克?」我說。

  「噢,我已經好多年沒碰過錢這種庸俗的東西了。」芬尼克說。

  「那麼,為了得到你這樣好夥伴的陪伴,他們拿什麼付給你?」

  「秘密,」他一邊輕柔地說著,一邊把臉湊過來,嘴唇和我的幾乎要挨上了。「你呢,燃燒的女孩?你有什麼秘密值得我來花時間聽嗎?」

  不知怎的,我的臉刷地紅了,真愚蠢,我仍盡力保持鎮靜,說:「不,我是一本打開的書。」我也輕聲說,「每個人在我沒來得及認識他們時就已經知道我的秘密了。」

  他狡黠地笑著,「不幸的是,恐怕事實確實如此。」他向旁邊掃了一眼,「皮塔來了,很遺憾你的婚禮被取消了,我知道這對你有多糟。」他又往嘴裡扔了塊糖,然後不慌不忙地走開了。

  皮塔站在我身邊,穿著一身和我類似的衣服。「芬尼克奧迪爾想幹什麼?」他問。

  我轉過身,學著芬尼克的樣子,垂下眼皮,把嘴湊近皮塔,說:「他請我吃糖,想探聽我所有的秘密。」我用最具誘惑的聲音說道。

  皮塔大笑起來:「唷,不會吧。」

  「是真的,。我說,「等我雞皮疙瘩下去以後,我再跟你說。」

  「要是咱們倆有一個贏了,也會變成這個樣子?行為古怪無常?。他說著,眼光掃視著周圍的勝利者。

  「沒錯,特別是你。」我說。

  「噢,為什麼特別是我?」他笑著問道。

  「因為你有喜歡漂亮東西的弱點,可我不會。」我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說道,「他們會誘使你陷入凱匹特的生活方式,而你也會沉迷于其中,完全迷失自我。」

  「對美的東西獨具慧眼並不等於就是弱點。」皮特一針見血,「也許輪到你,就不同了。」音樂響起,我看到大門洞開,為第一組彩車入場做好準備,人群的喧囂從門外傳來。「上車吧。」他伸出一隻手扶我上彩車。

  我先上彩車,然後把他拉上來。「站穩了。」我說,又把他頭上的王冠扶正,「你看見過衣服點著的樣子嗎?咱們還會很出彩的。」

  「絕對。不過波西婭說咱們要擺出傲視一切的樣子,不要揮手,什麼動作也別做。」他說,「走到哪兒了?」

  「我不知道。」我看了一下遊行的彩車,「也許咱們可以直接把燈打開。」我們說著,打開了燈。我看到人們在對我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我知道,這次我們會再次成為開幕式上議論的焦點。當我們的彩車快到門邊時,我扭頭搜尋著波西婭和西納,可是卻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去年他們可是陪我們走到最後的哦。「咱們今年要把手嗎?」我問。

  「看來他們讓咱們自己定了。」皮塔說。

  我抬頭看著皮塔碧藍的眼睛,這雙無論多濃的彩妝都不可能使其獰厲的眼睛。我去年曾決計要殺死他,我確信他也想殺死我。而今年,一切都反了個。我決意要讓他活下去,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我真高興站在我身邊的是皮塔而不是黑密斯,不然我未必能如我希望的那樣勇敢。我們沒再討論就把手拉到了一起。毋庸置疑,我們要攜手並進,踏上這荊棘滿布的旅程。

  已到傍晚,光線越來越暗,我們進入場地時,觀眾的喊聲已經響成了一片,但我們兩個誰也沒動,只把目光投射到遠方,就好像周圍沒有觀眾,也沒有瘋狂的喊叫。我忍不住掃了一眼場地周邊的大螢幕,在螢幕上,我們不僅漂亮,而且深黑的顏色使我們顯得強健有力。不,遠不止這些。我們,來自十二區的明星戀人,遭受了巨大的苦難,卻沒能享受勝利帶來的回報;我們不需要追隨者的仰慕,無需對他們報以優雅的微笑,無視他們飛來的吻。我們不願意原諒他們的所作所為。

  我喜歡這樣。我終於做回了自己。

  在城市廣場的轉彎處,我看到另外—。對選手的著裝,他們的設計師顯然想模仿西納和波西婭的設計理念,給自己的選手設計了發光的服裝。如果說來自出品電子元件的三區的選手穿著發光的服裝還有一定道理的話,那麼來自以畜牧業為主的十區的選手,穿著奶牛造型的服裝,卻配著一條燃燒的腰帶又有什麼意義昵?把自己烤熟嗎?不可思議!

  而皮塔和我穿著的仿佛燃燒的煤炭般忽明忽暗服裝卻光彩奪目,其他的選手都在盯著我們看。六區的一對臉色蠟黃、骨瘦如柴的選手是眾所周知的嗎啡癮君子。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眼光裡不無豔羨,甚至當斯諾總統站在月臺上,為世紀極限賽致開幕詞時,他們都沒能把瞘嘍的大眼睛挪開。最後,國歌響起,我們在城市廣場繞行最後一圈。難道我看錯了?我明明看到斯諾總統也在注視著我,是真的嗎?

  皮塔和我姿勢不變,直到訓練中心的大門在我們身後關閉才放鬆下來。西納和波西婭在那裡等候著我們,他們對我們的表演很滿意,黑密斯今年也露面了,只不過他不在我們的彩車旁,而是和十一區選手在一起。我看到他朝我們這邊點頭,兩名選手跟在他身後來向我們問候。

  我一眼就認出了查夫,多年來,我在電視上經常看到他和黑密斯推杯換盞。他皮膚黝黑,約六英尺高。他在饑餓遊戲中失去了一隻手,因而一隻手臂是殘肢。他是在三十年前贏得的比賽,當時應該有人準備給他安義肢,就像皮塔截去小腿時那樣,但他一定是拒絕了。

  那個女的,希德爾,長著橄欖色的皮膚,夾雜著幾縷銀絲的黑色直發,很像「夾縫地帶」的人,只有她淺褐色的眼睛才顯示出她來自另一個轄區。她應該有六十來歲了,但看上去仍很強健,在她身上沒有任何酒精、嗎啡或其他化學藥劑上癮的跡象。沒等我們開口,她就走上前來擁抱了我。我心裡明白,這一定是因為露露和薩里什的緣故。我不由得說道:「他們的家人怎麼樣啦?」

  「還活著。」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查夫用他的好胳膊擁抱著我,然後在我的嘴上使勁吻了一下。我吃了一驚,趕緊後退,而他和黑密斯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閒聊的時間十分短暫,之後凱匹特服務人員趕緊示意我們往電梯方向走。我有一種感覺,他們對重感情的勝利者在彼此之間傳遞友情感到很不舒服。我朝電梯走去,仍牽著皮塔的手。這時一個女孩從我身旁走過來,她摘掉頭上的樹葉頭飾,一把扔到身後,也不管它掉在哪裡。

  約翰娜,梅森,來自七區的選手。她戴著樹葉頭飾是因為七區生產木材和紙張。當年她把自己偽裝成孱弱無助的樣子,根本不引入注目。但後來,她卻露出了邪惡的殺人技巧。此時,她把自己尖聳的頭髮弄亂,骨碌著棕色的大眼睛說道:「我的衣服真糟糕,不是嗎?我的設計師是凱匹特最要命的傻瓜。她讓我們都當了四十年的大樹了。真希望我們能有西納那樣的設計師。你看上去真是太棒了。」

  女孩兒們的閒談,談論衣服、頭髮,化妝品之類,我最不擅長這個。所以我撒謊道:「是啊,他一直在幫我設計服裝。你應該看看他使用天鵝絨的本事。」天鵝絨,那是我腦子裡出現的唯一一種面料。

  「在你勝利巡演的時候我看到過。是你在二區穿的那件無吊帶晚禮服嗎?那件深藍色鑲鑽石的衣服?真是太棒了,我真想透過螢幕直接把它從你的身,上扒下來。」約翰娜說。

  你肯定願意,我暗想,連著我的一塊肉。

  我們等電梯時,約翰娜拉開她的大樹造型衣服拉鍊,直接把它脫在地上,然後無比厭惡地一腳把它踢開。此時的她,除了腳上的綠色拖鞋,身上一絲不掛。「唉,這樣還好點。」她說。

  電梯來了,我們和她一起上了電梯。到七樓下電梯之前,她一直在和皮塔談論著他的畫,皮塔衣服上的燈光映在她裸露的胸脯上。約翰娜下電梯後,我沒理睬皮塔,但我感覺到他在笑。查夫和希德爾最後也下了電梯,就剩下我和皮塔。電梯門剛一關上,我就一下子把皮塔的手甩開,而皮塔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怎麼啦?」我說著,已到了我們的樓層,我們走出電梯。

  「都是你,凱特尼斯。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說。

  「我什麼?」我說。

  「他們為什麼這個樣子,芬尼克拿糖塊讓你吃,查夫吻你的嘴,約翰娜脫掉了她的衣服。」說話時,他想盡力顯得嚴肅一點,但卻不成功,「他們在逗你,因為你太…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我說。我真的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就好像那次在競技場,我快死的時候,你還不敢看我裸露的身體。你就是太……純了。」他終於說了出來。

  「我不是!去年一年,只要是在攝像機前,我都在和你調情!」我說。

  「是的,可是…我是說,對於凱匹特人來說,你太純了。」他說道,顯然是為剛才的話打圓場,好平息我的火氣。「對我來說,你很完美。可他們都在逗你。」

  「不,他們在嘲笑我,你也是!」我說。

  「不。」皮塔搖著頭,臉上盡力保持著微笑。我氣得又要認真地重新考慮是誰該從這次的饑餓遊戲中活著回來的問題。這時另一個電梯門開了。

  黑密斯和艾菲從電梯裡走了出來,他們看上去好像有什麼高興事。但黑密斯的臉色暫態又嚴肅起來。

  剛才我怎麼能那麼想呢。我差點說出來。可我看到黑密斯並不是在看我,而是看著我身後餐廳的人口處。

  艾菲也朝那邊看去,之後她以歡快的口氣說道:「好像今年他們給你們弄來了一對侍者。」

  我轉過身,看到去年饑餓遊戲期間一直服侍我的紅發艾瓦克斯,覺得有一個朋友在這裡真好二同時我也注意到她身邊有一個男艾瓦克斯,也是紅頭髮,我想這就是艾菲說的「一對侍者」吧。

  可是,我不禁打了個寒噤。這個人我也認識,不是在凱匹特,而是在霍伯市場,多年來我與他閒話家常、拿格雷西•塞的湯開玩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十二區的廣場上,他失去了知覺,躺在蓋爾身旁,當時蓋爾也被打得血肉模糊,幾近半死。

  我們的新艾瓦克斯是大流士。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3
第二篇 世紀極限賽 16、尋找同盟

  黑密斯趕緊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料到我下一步要幹什麼。可我卻保持沉默,就像遭受凱匹特折磨後的大流士一樣。黑密斯曾告訴過我凱匹特人把艾瓦克斯的舌頭割掉,這樣他們就再也不能說話了。在我的心裡,我仍能聽到大流士的話語,輕鬆、頑皮,在霍伯市場跟我開玩笑逗我。他的玩笑和其他勝利者拿我尋開心不同,我們真誠地對待彼此。假如蓋爾看到了他,又會怎麼想呢……

  此刻,只要我對大流士做出任何表示,表示我認識他或別的什麼,都會使他遭受懲罰,這點我很清楚。因此,我們只是注視著彼此。大流士,現在成為啞巴奴隸,而我,即將進行生死的搏殺。我們又能說什麼呢?為彼此的命運惋惜?為對方難過?我們很高興認識了彼此?

  不,認識我,大流士不該高興。如果我當時在場,去制止斯瑞德,那他就不必站出來救蓋爾,不會成為艾瓦克斯,特別是不會成為我的艾瓦克斯。顯然,斯諾總統是有意把他安排來服侍我的。

  我掙開黑密斯的手,跑回到我以前居住的房間,把門鎖上。我坐在床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用手托著前額,在幽暗的房間看著身上閃爍著光亮的衣服。我想像著自己正待在十二區的家中,蜷縮在壁爐旁。衣服上的光亮漸漸退去,直至電量全部用完,燈光消失為止。

  艾菲終於來敲門叫我去吃飯,我站起身,脫掉衣服,把它疊整齊,和王冠一起放在桌子上。在浴室,我洗掉了臉上的一道道的濃妝,穿上樸素的襯衣、褲子,穿過大廳走向餐廳。

  吃飯時,我心緒不寧,腦子裡只想著我們的侍者,大流士和紅發女孩。艾菲、黑密斯、西納、波西婭、皮塔,所有的人都似乎在餐桌旁討論著開幕式的事情。我故意將一盤豌豆打翻在地,趁著還沒人攔我,我趕快彎下身去撿。吃飯時,我一直心不在焉,只有這個動作是有意識的。我打翻盤子的當兒,大流士就站在我身旁,在俯身撿豆子時,我們並排蹲在地上,但我沒敢正眼看他。在一個短暫的瞬間,我們的手握在一起。菜裡的黃油汁濺了他一手,我可以感覺到他的皮膚很粗糙。在我們不顧一切緊握著的手指間蘊含著一切未能吐露的話語。這時,我聽到艾菲在我身後大聲說:「這不是你該幹的,凱特尼斯!」隨即,他鬆開了我的手。

  隨後我們回到大廳,觀看開幕式錄影,我擠在西納和黑密斯中間,因為我不想坐在皮塔身邊。大流士的事讓我難過,可這事屬於蓋爾和我,也許還有黑密斯,但卻和皮塔無關。他也許認識大流士,已對他點頭致意,但皮塔不像我們,在霍伯黑市混的人之間有著特殊的聯繫。另外,他和其他勝利者一起嘲笑我也讓我生氣,我最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安慰。我決計在競技場保住他的想法沒有變,可除此之外,我也不欠他什麼。

  當我看到遊行的彩車駛向城市廣場的畫面時,我覺得每年都讓我們穿著彩裝在街市穿行十分糟糕。如果說孩子們穿著彩裝很傻的話,那麼讓年齡很大的勝利者穿著彩裝則令人同情。一些稍微年輕些的人,例如約翰娜和芬尼克,或者一些形體沒有發生太大變化的人,像希德爾和布魯托,還沒有失去尊嚴。可大多數人,那些毒品上癮、疾病纏身的人,裝扮成奶牛、大樹、麵包,就顯得很怪異。去年我們仔細討論每一個參賽者,而今年,僅有一兩句簡單的評論。難怪我和皮塔出現時人們會如此瘋狂,因為我們穿上服裝後顯得那麼的年輕、健美,符合選手應有的形象。

  錄影一結束,我就站起來,感謝西納和波西婭所做的一切,然後我回到臥室,艾菲定了早叫醒服務,以便第二天早餐時大家碰頭,商量訓練計畫。可即使艾菲的聲音都顯得空洞無力。可憐的艾菲。她終於遇到我和皮塔這樣的好選手,露了把臉,可現在-切都亂成一團糟,她想都不敢往好處想。用凱匹特的話說,這就是真正的悲劇。

  我上床後不久,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我沒理睬。我今晚不想皮塔來,特別是在大流士就在附近的時候。這就跟蓋爾在身邊感覺差不多。噢,蓋爾。大流士就在外面,我怎麼可能不想起他呢?

  我夢裡出現的竟是舌頭。大流土的舌頭已經凍僵,不能動彈,一隻戴膠皮手套的手把血淋淋的舌頭從他嘴裡取出來。之後,我來到一個晚會上,每個人都戴著面具,一些人的面具上有上下擺動的濕乎乎的舌頭,一個人悄悄走近我,在夢中,我覺得這個人就是芬尼克,他抓住我並摘下面具,可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斯諾總統,他肥厚的嘴唇正滴著血紅的口水。最後,我出現在競技場,我的舌頭幹得像砂紙,想來到水塘邊,可每當我快要靠近時,水塘卻總是向後退去。

  我從夢中醒來,跌跌撞撞地沖到盥洗室,對著水龍頭狂喝,直到我再也喝不下去為止。我脫下浸滿汗水的衣服,光著身子躺回到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第二天早飯時我儘量拖著不想下樓,實在不想討論訓練計畫了。有什麼可討論的?每一個勝利者都清楚其他人有什麼技能,或者至少過去有什麼技能。皮塔和我還要扮作戀人,不過爾爾。不知怎的,我就是不想談論這些,特別是在啞然無聲的大流士站在一旁時。我洗了個長長的澡,慢條斯理地穿上西納為我準備的訓練服,然後通過對講話筒定了早餐。一分鐘後,香腸、雞蛋、土豆、麵包、果汁和熱巧克力送到了我的房間。我吃了個飽,一點點地消磨時間,想儘量拖到十點鐘,這是我們到訓練中心集合的時間。九點三十分,黑密斯砰砰地敲我的門,他顯然已經等煩了。他命令我趕快到餐廳集合。馬上!可是,我還是不慌不忙地刷了刷牙,之後才慢騰騰地來到大廳,又成功地拖延了五分鐘。

  餐廳裡除了皮塔和黑密斯已經沒人了。黑密斯喝了酒,再加上生氣,臉漲得通紅。在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純金手鐲,上面繪著火焰花紋,顯然,他對艾菲的「配套飾品計畫」做出了讓步。他很不自在地扭動著手腕。那手鐲還真挺漂亮,可他不停地扭動手腕,好像挺彆扭,手鐲看起來也就更像手銬而非首飾。「你遲到了。」他沖我吼道。

  「對不起,我做了一晚上割舌頭的噩夢,所以起不來了。」我本來想顯得凶點,可我的聲音到了末尾就變小了。

  黑密斯開始時板著臉,之後又變溫和了。「好吧,沒關係。今天的訓練,你們有兩個任務,第一,要像戀人。」

  「肯定。」我說。

  「第二,交一些朋友。」黑密斯說。

  「不,」我說,「我不信任任何人,多數人讓我不能忍受,我寧願就我們兩人合作。」

  「我開始也是這麼說的,可是。。。」皮塔說。

  「可這不夠。」黑密斯堅持說道,「這次你們需要更多的盟友。」

  「為什麼?」我問。

  「因為你們處於絕對弱勢,你們的對手彼此認識已經多年了。那麼,你覺得他們會首先把誰當作目標?」他說。

  「喔,那無論我們怎麼做都不可能打破他們多年的友誼。」我說,「所以,幹嗎費這個神?」

  「因為你有能力搏殺。,你在他們中很吃香。他們還是願意和你結盟的。只要你讓他們知道你願意和他們結盟就行了。」黑密斯說。

  「你是說今年你想讓我們跟職業選手聯手?」我問,掩飾不住內心的厭惡。傳統上,來自一區、二區、四區的選手會結成同盟,往往還會帶上幾個特別好的選手,一起捕殺力量弱的選手。

  「這一直就是我們的策略,不是嗎?要像職業選手一樣訓練?」黑密斯反駁道,「誰屬於職業選手同盟往往都在賽前決定,皮塔去年剛好在他們裡面。」

  回想起去年的情形,當我發現皮塔和其他職業選手在一起時內心有多麼厭惡。「所以我要儘量和芬尼克、布魯托聯合起來,你是這個意思吧?」

  「也不一定。每個人都是勝利者。自己組成自己的聯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建議你們跟查夫、希德爾聯合。當然,芬尼克也不可忽視。」黑密斯說,「找到對你們有用的人,和他們聯合起來。記住,競技場裡並不都是蹣跚學步的孩子,不管這些人外表看起來如何,他們都是老練的殺手。」

  他說得也許沒錯,可問題是我該信任誰?也許希德爾吧。但是,如果我最終不得不與她廝殺,我還願意和她建立盟約嗎?不。可是,我在同樣情況下曾和露露達成盟約。我告訴黑密斯我會盡力,儘管我清楚自己這麼做感覺很糟。

  艾菲來了,要我們到樓下集合。今年艾菲定的集合時間比去年早,因為去年我們雖然沒有遲到,但卻是最後到的。但黑密斯說他不會陪同我們一起到訓練場,因為其他選手都沒有保姆陪同。另外,作為最年輕的選手,更應該顯得獨立。所以,只好由艾菲帶我們到電梯旁,她一路上還不停地替我們整理頭髮,又替我們把扣子扣好。

  訓練場近在咫尺,幾分鐘就到了,我們也沒時間說話。當皮塔拉住我的手時,我也沒把他的手甩開。也許昨晚我冷落了他,但在訓練場,我們要擺出不離不棄的樣子。

  艾菲不用擔心我們落到最後了,來到訓練場時,只有布魯托和二區的女選手伊諾貝麗在那裡。伊諾貝麗三十來歲,在我的記憶中,她在一次徒手搏鬥時用牙齒咬斷了對方的喉嚨。她因此成名,在成為勝利者後,她特意修整了牙齒,使之成為狼牙的形狀,並鑲了金。她在凱匹特可不乏追捧者。

  到了十點鐘,選手只有一半到場。負責訓練的女教員阿塔拉也不管訓練人數的多少,開始訓話。也許她早想到會這樣。我也松了口氣,這樣我也就不用假裝著跟他們交朋友了。阿塔拉宣佈了所有訓練站的名稱,其中包括搏擊和生存技巧,然後讓我們自由訓練。

  我告訴皮塔我們最好分開訓練,這樣我們就能接觸更多的訓練項目。於是他與布魯托、查夫一起練習擲矛,而我去練習打繩結。這裡幾乎沒什麼人。我很喜歡這位教員,而他也還記得我,並對我有良好印象,說不定去年我就跟他練習過。我仍記得如何設計圈套,這種圈套可以將逮住的人一條腿吊在樹上,他看到後十分高興。顯然,他對我去年設計圈套的情況做過記錄,很高興看到我取得了進步。所以,我想讓他幫我複習所有便於使用的打繩結的方法,再教會我一些不太常用的方法。我心想,,整個上午都能單獨向教員學習,我也很滿意。可是,約一個半小時後,我正在滿頭大汗地打一個很複雜的繩結,這時一個人從我身後伸出手來,毫不費力地就把繩結打好了。當然,這人是芬尼克,我猜,他肯定從小就在擺弄三叉戟、為織網打各種各樣的繩結。我在一旁觀察了一分鐘,他拿起一截繩子,打成一個套索,然後為了逗我樂,裝成自己被勒死的樣子。

  我垂下眼皮,沒理睬他。然後朝一個學習取火的空訓練站走去。對取火的技巧,我已經很熟練,但我對火柴的依賴性也很強。所以,教員教我用打火石、鐵塊、燒焦的棉布進行點火訓練。這比看上去的難得多,我全神貫注地用心學,也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把火點著。我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抬起頭來,卻發現自己身邊還有別人。

  三區的兩個選手站在我旁邊,正在努力學習用火柴點火。我想離開,可又很想再試用一下打火石。再說,要是回去給黑密斯彙報,我告訴他跟這兩個人交朋友也勉強說得過去。這兩個人都個頭不高,皮膚蒼白,頭髮黝黑。那個女的,名叫韋莉絲,和我媽媽年齡相仿,說話時顯得平和而聰慧。但我很快又發現她習慣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來,好像忘記了聽話者的存在。那個男的,名叫比特,年齡比她要大些,好像總是坐立不安的樣子。他戴著眼鏡,但多數時候卻從眼鏡的下方看東西。他們有些怪,但我肯定至少他們不會在我的眼前脫得精光,讓我感到不舒服。而且他們是三區來的,也許能幫我證實三區發生了暴動。

  我在訓練場掃視了一圈。皮塔正站在一群言語粗俗的選手中間,練習拋刀子;六區的兩個嗎啡癮君子正在學習迷彩,在彼此的臉上畫了些亮粉色的漩渦形線條;五區的男選手正在擊劍訓練區嘔吐,芬尼克和他們區的老年女人正在進行箭術訓練,約翰娜梅森又裸露著身體,正在全身抹油,為摔跤課作準備。我決定還是留在原地。

  看來,韋莉絲和比特是不錯的伴兒。他們似乎很友好,也並不隨便探聽他人的隱私。我們談起了才藝,他們告訴我他們倆都喜歡發明,這使得我的服裝設計的小伎倆相形見絀。韋莉絲談起她正在發明的縫紉裝置。

  「它可以感知織物的密度,從而控制。。。」她說,這時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一撮乾草上,把話停了下來。

  「縫紉的力度。」比特繼續解釋道,「完全是自動的,它避免了人為的錯誤。」之後他談起最近成功發明的一種體積很小的晶片,這種晶片可以藏在一片閃光紙屑裡面,但卻能儲存長達幾個小時的歌曲。我想起來奧克塔維亞在我拍婚紗照時,曾提起過這種東西。我瞅准這個機會,想把談話慢慢引到暴動的話題上。

  「嗅,對啊,我的化妝師說幾個月以前他們因為買不到這種東西,特別著急。」我假裝不經意間提起這事,「從三區訂的好多貨都當作備用品了吧,我猜。」

  貝特從眼鏡下面看著我,「是啊,你們今年也有煤炭儲備嗎?」他問。

  「沒有,嗯,今年他們派來新警長,耽誤了幾周時間,不過也沒什麼大問題。」我說,「我是說生產方面。可是老百姓兩周待在家裡不幹活,就要挨兩周的餓。」

  我想他們明白我說的話,我們區沒有暴動。「唔,真是的。」韋莉絲用略顯失望的口氣說道,「我發現你們區很……」她的話說了半截,被腦子裡想的其他事打斷了。

  「有意思。」貝特補充道,「我們這兩個區都是這樣。」

  我知道他們區比我們區更苦,心裡真不是滋味。「唔,十二區的人並不多,」「至少不能從治安警人數的多少來判斷,可我覺得我們確實挺有意思。」我說。

  當我們朝建房訓練站走去時,韋莉絲一直盯著極限賽組委所在的看臺,他們有的在溜達,有的在喝酒、吃肉,也有的在看著我們。「瞧。」她說,頭朝他們的方向輕點了一下。我抬起頭,看到普魯塔什•海文斯比穿著華麗的紫色長袍,毛皮鑲邊的領口,這身裝扮表明了他賽組委主席的身份,他正坐在桌旁吃火雞腿。

  我不明就裡,可我還是隨口說道:「嗯,他今年剛被提拔成賽組委的頭。」

  「不,不。那,看桌子角。你可以…」韋莉絲說。

  比特也從眼鏡後面斜著眼看:「你仔細看。」

  我朝那個方向看去,還是不明白。可,隨後,我看清楚了。在桌子角,有一塊大約六英寸見方的地方好像在振動,似乎有氣體從裡面吹出來,桌布在微微顫動,桌布下面桌子的棱角已經不明顯了,在那個位置剛好放著一個高腳杯。

  「是電磁力場。」我說,「去年在單獨訓練時,我朝他們射了一箭。」比特和韋莉絲充滿好奇地看著我。「那時我給惹急了,所有的電磁力場都有那麼振動的一小塊嗎?」

  「一條縫。」韋莉絲含混地說道。

  「這麼說吧,是藏在罩子裡的,」比特補充道,「它最好是看不見的,不是嗎?」

  我還想再問,但這時中飯時間到了。我四處看尋找皮塔,他正跟其他的十來個勝利者在一起,所以我決定就跟三區的這兩個人一起吃。興許我能把希德爾也叫來跟我們一起吃。

  我們朝餐廳走,卻發現皮塔的那夥人又在搞新花樣。他們把小桌拉到一起,拼成一張大桌子,讓大家一起吃。這下子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即使在學校,我也不願和大家擠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說實話,要不是馬奇習慣跟我湊在一起,興許我就會一直一個人吃。我倒是有可能跟蓋爾一起吃,不過我們差兩個年級,開飯時間從來不可能碰到一起。

  飯菜放在餐車上,繞屋子一圈,我拿著託盤取餐,走到燉菜前面時,皮塔走了上來。「怎麼樣?」

  「不錯,挺好。我喜歡三區的勝利者。」我說,「韋莉絲和比特。」

  「真的嗎?」他問,「別人都覺得他們很可笑嘞。」

  「我怎麼也不覺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說。我回想起在學校時,皮塔周圍總是圍著一幫朋友。我以為他只會覺得我怪,沒想到他還挺注意我,真是不可思議。

  「約翰娜給他們起的外號是‘堅果’和‘伏特’,我想女的叫‘堅果’,男的叫‘伏特’。」他說。

  「所以,我認為他們有用是很愚蠢的嘍,就因為約翰娜•梅森在參加摔跤訓練時,一邊給自己的胸脯抹油一邊心不在焉地說的那些話。」我反唇相譏。

  「說實話,他們的外號已經叫了很多年了,我這麼說也並不是想侮辱他們,只不過大家傳遞一種資訊罷了。」他說。

  「其實,韋莉絲和比特挺聰明的。他們會發明,他們看—眼就知道在賽組委和咱們之間設置了防暴裝置。如果我們還想跟人聯手的話,我寧願選他們。」我說著,把勺子往燉菜裡一扔,濺了我們倆一身的肉汁。

  「你幹嗎這麼生氣?」皮塔問,邊把肉汁從襯衫上擦掉,「就因為我在電梯上逗了逗你?對不起,我以為你笑笑就得了。」

  「別提了,」我邊說邊搖頭,「好多事呢。」

  「大流士。」他說。

  「大流士,比賽,黑密斯讓咱們和別人聯手。」我說。

  「不行就咱們倆也可以,你知道。」他說。

  「我知道,可也許黑密斯說得沒錯。別告訴他這是我說的,只要是和饑餓遊戲有關的事,一般他說的都沒錯。」我說。

  「那好吧,和誰聯手你最終說了算。可就目前來看,我傾向於希德爾和查夫。」皮塔說。

  「我覺得希德爾還可以,可查夫不行。」我說,「不管怎麼說,現在還不行。」

  「過來咱們一起吃吧,我保證這回不會讓他再親你啦。」皮塔說。

  查夫吃飯時表現還不錯。比較冷靜,他大聲說話,開了很多玩笑,但多數都是自我調侃。我明白了為什麼他跟黑密斯相處那麼好,因為黑密斯心情陰鬱。可我還是不敢確定是否要跟他聯合。

  我儘量表現得隨和一些,不僅對查夫,對其他人也一樣。吃完飯,我和八區的選手一起在食用野生昆蟲訓練站訓練。一個是茜茜莉亞,三個孩子的母親,另一個是伍夫,上了年紀,聽覺很差,他對於眼前的訓練似乎不大熟悉,總想把有毒的昆蟲往嘴裡塞。我很想跟他們提起在林子裡見到特瑞爾和邦妮的事,可又不知該怎麼說。一區的兄妹凱什米爾和格魯茲邀請我一起練,我們鼓弄了一會兒吊床。他們彬彬有禮,但也很冷漠。去年我殺死一區的格麗默和瑪律夫的事一直在我的腦子裡盤桓,興許他們認識這兩個人,沒准還是他們的指導老師呢。我心不在焉,床搭得一般,和他們聯手的願望也不強烈。在劍術訓練站,我碰到了伊諾貝麗,說了幾句話,可顯然,我們倆都不想跟彼此聯手。在我學習捕魚技巧時,芬尼克又出現了,這回,他把同樣來自四區的瑪格絲介紹給我認識。瑪格絲有濃重的本區口音,口齒含混不清,我想,她很可能得過中風,她每說三四句話,我還拼不成完整的一句話。但她很靈巧,可以把任何東西做成魚鉤—骨頭、荊棘、耳環。不一會兒,我就不再理睬培訓教師在說什麼,而是一心一意地學起了瑪格絲的手藝。最後,當我用彎釘做了一個挺不錯的魚鉤,並把它拴在我的頭髮上時,她咧開沒牙的嘴朝我笑著,邊對我嘰裡咕嚕地說著什麼,好像是在表揚我。我突然想起來她自願替了本區那個歇斯底里的年輕女人,她肯定不是覺得自己能贏,而是為了救她,就像我去年自願救波麗姆一樣。於是,我決定選她做盟友。

  太好了。現在我可以回去,對黑密斯說我選擇了一位八十歲的老太太、「堅果」和「伏特」作為盟友。他肯定高興。

  所以,為了自己心智健康,我放棄了選擇朋友的念頭,跑到箭術區練起射箭。這裡真是太棒了,可以試用各種各樣的弓和箭。培訓教師泰格斯看到固定箭靶已經不能滿足我的需求,就乾脆把假鳥發射到空中,給我做活動箭靶。起先,這主意看上去並不怎麼樣,但很快,我發現這麼做很好玩,跟射活物差不多。我箭無虛發,箭箭射中目標,他也乾脆不斷增加數量。我忘記了自己是訓練場,忘了其他的選手,忘了自己的不幸,完全沉浸在射箭的快樂中。我開始嘗試一次射擊五隻鳥,這時候我突然感覺周圍太靜了,靜得每只假鳥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辨。我轉過身,發現大多數的選手都停下手裡的活,盯著我看。臉上表情各異,有嫉妒,有厭惡,也有豔羨。

  訓練結束後,我和皮塔隨便溜達著,等著黑密斯和艾菲來,一起去吃飯。黑密斯一見面便興沖沖地對我說:「瞧,有一半的選手都跟他們的指導老師說要選你做盟友。我知道,大家這麼做肯定不是因為你性格開朗。」

  「他們看見她射箭了。」皮塔笑著說,「事實上,我也看見她射箭了,第一次這麼真切地看到。我自己都要正式提出要求了。」

  「你有那麼棒嗎?」黑密斯問我,「就連布魯托都想和你聯手?」

  我聳聳肩:「可我不想和布魯托聯手。我想要瑪格絲,還有三區的兩個人。」

  「你當然會選他們。」黑密斯歎了口氣,點了瓶葡萄酒,「我會告訴他們你還沒拿定主意。」

  在我射箭表演之後,還時不時會有人拿我調侃,但我已經不覺得那是諷刺了,事實上,我覺得自己已經開始被列入勝利者的小圈子。在接下來的兩天裡,我幾乎和所有的選手都有接觸,甚至嗎啡癮君子。他們和皮塔一起,把我畫成了田野裡黃色的花朵,甚至芬尼克也花了一小時教我使用魚叉,作為交換,我也用了一小時教他箭術。而我對這些人的瞭解越深入,情況就越糟。因為,總的來說,我不討厭他們,有些人我挺喜歡,而多數人自身情況很糟,甚至激發了我要保護他們的本能。但是,要想救皮塔,他們都不得不斃命。

  最後一天訓練,要進行個人測試。我們每個人允許有十五分鐘時間,在極限賽組織者面前展示自己的技能。可我不清楚大家究竟要展示什麼。吃午飯時,大家都不停地拿這事開玩笑。我們能幹什麼呢?唱歌、跳舞、跳脫衣舞、講笑話。瑪格絲,我對她瞭解得也多點了,竟然說乾脆睡上一覺。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射箭吧,我琢磨著。黑密斯說儘量讓他們吃一驚,可我真的沒什麼好想法。

  因為是十二區的選手,我最後一個上場。選手們一個接一個上場,餐廳裡也越來越靜。在人多的時候,大家很可以表現出一貫的玩世不恭、無所畏懼。但,當人們一個個在門口消失的時候,我能想到的一切就是,他們只有幾天時間,就要魂歸西天了。

  最後只剩下皮塔和我。他越過桌子,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想好了要展示什麼了嗎?」

  我搖搖頭:「今年我不能再拿他們當練習靶了,那裡有電磁防暴區。也許製作個魚鉤什麼的吧。你呢?」

  「沒想好呢。我一直希望能烤個蛋糕什麼的。」他說。

  「再弄個迷彩吧。」我建議。

  「要是嗎啡癮君子還給我留有餘地的話。」他狡黠地說,「訓練一開始,我就一直被黏在那個訓練站裡。」

  我們一言不發地坐了一會兒,我突然把我們倆的心思說了出來:「咱們怎麼殺死這些人呢,皮塔?」

  「我不知道。。他低下頭,把額頭抵在我們交叉在一起的手上。

  「我不想和他們聯合。黑密斯幹嗎要咱們和他們認識啊?這次情況就比上次複雜多了。當然,露露是個例外。當時就算有可能,我猜我永遠都不可能殺死她。她和波麗姆太像了。」我說。

  皮塔抬起頭來,看著我,眉頭緊皺,「她死得太慘了,不是嗎?」

  「每個人死得都很慘。」我說。腦子裡出現了格麗默和加圖死時的情形。

  有人叫到皮塔的名字,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十五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了將近四十五分鐘,才有人來叫我。

  一進去,就聞到強烈的清潔劑的味道,有一隻墊子被拉到了訓練場中央。去年的此時,看臺上的極限賽組織者喝得醉醺醺的,心不在焉地從桌上的盤子裡挑選著美味珍饈。而此時的氛圍明顯與上次不同。他們低聲耳語著,臉上露出慍怒之色。皮塔究竟幹了什麼?他惹惱他們了嗎?

  我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團。這不是好兆頭。我不想讓極限賽組織者因為惱火而把皮塔作為唯一清理的目標。我要把皮塔從他們的怒火中拯救出來。可是,他怎麼惹惱了他們?換了我,我只會做得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那些絞盡腦汁把殺死我們當樂事之人,我多想撕破他們自鳴得意的假面具,讓他們也知道在凱匹特殘忍的殺人手段面前,我們很脆弱,而他們也同樣不堪一擊。

  你們知道我有多恨你們嗎?我暗想,你們這些挖空心思設計饑餓遊戲的傢伙?

  我眼睛直視著普魯塔什•海文斯比的眼睛,但他似乎有意避開我,在整個訓練期間,他一直如此。我回想起他當時怎樣邀請我跳舞,怎樣興致勃勃地給我看他表上的學舌鳥。可在這裡,他的友好舉止已經無處展示。怎麼可能呢?我是一個「貢品」,而他是賽組委主席。如此權重位高、如此遙不可及、如此安全無憂…

  突然,我有了主意。只要我這麼做,無論皮塔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都是小巫見大巫,我也就可以救他於水火之中。我走到結繩訓練站,拿起一截繩索,打起了繩結。以前只看過芬尼克靈巧的手指快速地弄過,而我沒打過這種結,所以挺費力氣。大約十分鐘之後,我把繩結打好了,還可以。我把假人拖到場地中央,借助雙杠,把它從脖子那吊起來。如果能把假人的手反剪效果更好,可我想時間恐怕不夠了。我又快速跑到迷彩訓練站。看來這裡有人來過,肯定是嗎啡癮君子,他們把這里弄得一團糟。我我到一個罎子,裡面盛著血紅的漿果汁。我用手指蘸上果汁,小心翼翼地把字寫在假人身上,同時用身體遮住不讓評委看到,包裹假人的肉色的布料很吸水,字很好寫。.寫好後,我快速走開,然後觀察評委們的反應。假人的身上寫著:塞內卡,克林。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4
第二篇 世紀極限賽 17、我的婚紗

  這一招立刻產生了效果,而且很令人滿意。有幾個評委發出了輕聲的呼喊,有的手裡的酒杯掉到了地上,發出音樂般清脆的響聲,兩個人好像要暈過去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無比震驚的表情。

  此時,我終於引起了普魯塔什•海文斯比的注意。他死死地盯著我,果汁從他手裡捏爛的桃子裡擠出來,順著手指往下流。最後,他清了清嗓子說:「你可以走了,伊夫迪狄小姐。」

  我尊敬地點點頭,轉身走開。但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刻,我忍不住又把罎子裡的漿果汁朝身後扔去。我聽到果汁潑灑在假人身上的聲音,混雜著幾隻酒杯落地的聲音。直到電梯來時,我都沒看到任何人挪動身體。

  這讓他們大吃一驚,我想。我很魯莽,很冒險,無疑我要付出十倍於此的代價。可此時此刻,我感覺到的是興奮和快樂,那就先讓我品嘗快樂的滋味吧。

  我想馬上找到黑密斯,然後告訴他這事,但周圍沒有人。我想他們可能正在準備吃飯,那麼,好吧,我先回去洗個澡,反正我弄得滿手都是果汁。我洗澡時,開始思考今天自己的做法是否明智。我一我一直在想的問題是「這對皮塔獲得生存的機會有幫助嗎?」間接地講,不會。訓練的情況是高度保密的,所以,如果沒人知道我幹了什麼出格的事,也沒必要對我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事實上,去年我還因為做事魯莽而得到了好處。當然,這次的行為性質有所不同。如果極限賽組織者對我很生氣,決定在競技場懲罰我,那麼,皮塔也會遭受同樣的境遇。也許我今天太衝動了。可是……我內心還是不會為此後悔。

  吃飯時,我發現皮塔剛洗了澡,,頭髮還是濕的,但他的手上還是沾滿染料。那麼,他還是用了迷彩。湯一上來,黑密斯單刀直人,說:「好,你們今天的個人測試怎麼樣?」

  我和皮塔交換了一下眼色。不知怎的,今天的事,我還不想馬上說出口。在安寧的餐廳,這事聽上去太過激了。「你先說。」我對他說,「肯定很特別吧,我等了四十多分鐘才進去。」

  皮塔好像和我一樣,也不太願意說。「唔,我——我使用了迷彩,聽了你的建議,凱特尼斯。」他吞吞吐吐地說,「嚴格說,不是迷彩。我是說,我用了染料。」

  「幹了什麼?」波西婭問。

  我回想起自己進到現場時,評委有多麼的不快。還有清潔劑的味道,以及拖到場地中央的墊子。是不是為了蓋住沖洗不掉的痕跡?「你畫了什麼,對嗎?一幅畫?」我說。

  「你看到了嗎?」皮塔問。

  「沒有,他們特意遮住了。」我說。

  「嗯,這很正常,他們不會讓一個‘貢品’看到另一個‘貢品’做了什麼。」艾菲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你畫了什麼,皮塔?」突然,她眼睛有些濕潤了,「是凱特尼斯嗎?」

  「他為什麼要畫我呀,艾菲?」我問,有點氣惱。

  「表示他要做出一切去保護你啊。不管怎樣,在凱匹特每一個人也都是這樣期望的。難道他不是自願來到競技場保護你的嗎?」艾菲說道,好像這是世界上最顯而易見的事情。

  「事實上,我畫了露露。」皮塔說,「凱特尼斯拿花放在她身上時她的樣子。」

  飯桌上出現了長時間的沉默,大家在內心思量著這件事。「那麼,你想要達到什麼樣的效果?」黑密斯字斟句酌地說道。

  「我也不肯定,我只是想提醒他們對自己所作所為應負責任,哪怕只是眼前的一小會兒。」皮塔說,「對殺死的那個小女孩負責。」

  「這太糟了。」艾菲的話帶著哭腔,「這種想法……是不允許的,皮塔,絕對不允許。你只會給凱特尼斯和你自己惹來更多麻煩。」

  「在這點上,我不得不同意艾菲的說法。」黑密斯說。波西婭和西納沉默不語,可他們表情嚴肅。當然,他們是對的。儘管皮塔的做法令我擔心,但我得承認,他這麼做太令人吃驚了。

  「雖然說這話不是時候,可我也得說我吊起了一個假人,在他身上寫上了塞內卡,克林的名字。」我說。此話一出,立刻引起預想的效果,大家先是不相信,接著,反對之聲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你…,啊….塞內卡,克林?」西納說。

  「嗯,我本想展示打繩結的技巧,可快打好時,就變成了那樣。」我說。

  「噢,凱特尼斯,」艾菲壓低聲音說,「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秘密嗎?看斯諾總統的樣子,可不像啊。事實上,是他急於讓我知道呢。」我說。艾菲離開座位,用餐巾捂住臉。,「瞧,我讓艾菲不安了,我該撒謊,說我射了箭。」

  「人們肯定以為我們是計畫好了這麼做的。」皮塔說道,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難道不是嗎?。波西婭問道。她用手指捂住眼睛,好像在擋住刺眼的光線。

  「不,」我說著,一邊用欣賞的眼光看著皮塔,「我們在進去之前根本不知道彼此要幹什麼。」

  「哦,黑密斯?。皮塔說道,「我們已經決定在競技場不要任何盟友。」

  「好吧,那你愚蠢地殺死我的任何朋友我都不負責任。」他說。

  「我們正是這麼想的。」我對他說。

  我們靜靜地吃完了飯,但當我們起身去客廳時,西納站起身摟住我,說:「來吧,咱們去看看成績吧。」

  我們都坐在電視機旁,把紅著眼的艾菲也叫了過來。「貢品」的臉一個個出現在畫面上,測試分數打在螢幕下方。從一到十二。可以想見,凱什米爾、格魯茲,布魯托,伊諾貝麗、芬尼克都會得高分,其他人分數從中到低。

  「以前打過零分嗎?」我問。

  「沒有,但任何事都有第一次。」西納答道。

  結果證明他是對的。我和皮塔都得了十二分,這是饑餓遊戲前所未有的。但我們都沒有慶祝的心情。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我問。

  「這樣其他人別無選擇,只能把你當靶子。」黑密斯平淡地說,「去睡吧,你們倆我一個也不願看到了。」

  皮塔默默地陪我走到房間門口,沒等他道晚安,我就用胳膊摟住了他,頭抵在他胸前。他用手撫摸著我的後背,臉頰貼著我的頭髮。「要是我把事情弄糟了,實在對不起。」我說。

  「沒有我糟。你究竟為什麼要那麼做呢?」他說。

  「我也不知道,也許想讓他們知道我不是遊戲中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吧。」我說。

  他輕笑了一下,無疑,他又回想起去年饑餓遊戲前夜的情形。我們誰也睡不著,於是爬上樓頂。皮塔當時說了些類似的話,可我沒能理解他。現在,我理解了。

  「我也是。」他對我說,「我並不是說我不會努力,我會努力讓你活著回去。可是,如果事實是……」

  「如果事實是,為斯諾總統已經直接給他們下了命令,一定要在競技場要了我們的命。」我說。

  「我是這麼想過。」皮塔說。

  我也這麼想過,反復地想過,我想,如果我無法離開競技場,那麼我還希望皮塔能活著。不管怎麼說,拿出那些有毒漿果的不是他,是我。沒有人懷疑過皮塔的反叛精神是出於對我的愛。所以,斯諾總統也許願意選擇讓他活著,遍體傷痕、傷心欲絕地活著,作為對其他人的警示。

  「可就算事實真的如此,那麼人們也會知道咱們確實和他們鬥爭了,對吧?。」皮塔問。

  「是的,每個人都會知道。」我答道。此時此刻,我不再只顧及個人的悲慘遭遇,自從宣佈舉辦世紀極限賽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我想起了十一區被他們打死的老人,想起了邦妮、特瑞爾,還有傳說中的暴動。是的,各轄區的每一個人都在看著我們怎樣對待這種生死的判決,怎樣對待斯諾總統的強權。他們要找到某種跡象,去表明他們的鬥爭並非徒勞。如果我公開地蔑視凱匹特並堅持到最後,凱匹特可能會奪去我的生命……但卻無法摧毀我的精神。還有什麼比這更能給予反抗者以希望呢?

  這種想法太好了,我犧牲自己,去挽救皮塔的生命,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對凱匹特的蔑視,是對凱匹特制定的遊戲規則的抗拒。我個人的計畫與公開的日程不謀而合。如果我真的能救出皮塔,對於發動一場革命是理想的選擇。那樣,我的死便具有了更大價值,人們會把我當作一項高尚事業的殉難者,會把我的臉繪在旗幟上,這將比我活著凝聚更多的力量。而皮塔活下去才具有了更大價值,他會將個人的哀痛轉化成語言,去激勵更多的人們。

  如果皮塔知道我在這方面的任何想法,他最終就不可能做到。所以我只是說:「咱們最後幾天干點什麼?」

  「我願意將生命的最後時光與你一起度過,每分每秒。」皮塔回答。

  「那麼,過來吧。」我說著,把他拉到了我的房間。

  我能跟皮塔睡在一起,是多麼奢侈的享受。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多麼渴望與人親密接觸,多麼渴望在黑暗中有皮塔陪伴在我身邊。我希望自己不要浪費生命的最後幾個夜晚,將他關在門外。我躺在他溫暖的臂彎裡,漸漸沉入了睡眠。當我睜開眼時,晨光已穿透了玻璃窗。

  「你沒有做噩夢。」他說。

  「沒有。」我肯定地說道,「你呢?」

  「沒有,我都快忘了香甜的睡眠是什麼滋味了。」他說。

  我們在床上躺著,並不急於開始新的一天。明晚要進行電視訪談,所以,今天艾菲和黑密斯要對我們進行指導。還要穿高跟鞋,還要聽他們的嘲諷。我心裡暗自想著。但這時,紅發艾瓦克斯捎來了艾菲的條子,上面說鑒於我們最近已做了勝利巡演,所以她和黑密斯一致同意我們自由處理在公眾前的訪談。培訓取消。

  「真的嗎?」皮塔說。他把字條從我手裡拿過去,仔細地看著。「你知道嗎,這就是說咱們有一整天的時間歸自己支配。」

  「咱們哪兒也不能去,也不怎麼好。」我滿心渴望地說道。

  「誰說不能?」他問。

  樓頂。我們要了些吃的,隨手拿起幾張毯子,來到樓頂。我們一整天都待在鋪滿鮮花的樓頂花園,伴隨著叮叮咚咚的風鈴聲,快樂地野餐。我們吃東西,曬太陽。我揪下垂吊的藤蔓,利用我新學的知識,編織起網子,打起了繩結。皮塔給我畫像。我們還利用樓頂四周的電磁防暴牆做起了遊戲,一個人把蘋果扔過去,另一個人把它接住。

  沒有人打擾我們。傍晚,我把頭枕在皮塔的膝頭,編著花冠,而皮塔用手指纏絞著我的頭髮,說是要練習打結。過了—會兒,他的手突然不動了。「怎麼啦?」我問。

  「我真希望能讓這一刻凝固,此時、此刻,直到永遠。」他說。

  以前,每當他說起這樣的話,對我表白他永遠不變的愛時,我都有種負疚感,很不舒服。可這次,我感受到的卻是陣陣的暖意,我不再為根本不存在的未來擔心憂慮。這麼想著,我的話脫口而出:「好吧。」

  我聽到他在笑,「那你同意了?」

  「我同意。」我說。

  他的手指又回到我的頭髮裡,我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可他搖醒了我,叫我看日落。美麗的晚霞染紅了凱匹特的天邊,「你一定不想錯過這美麗的景色吧。」他說。

  「謝謝。」我說。我能看到的晚霞已經屈指可數了,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

  我們不想去吃飯,不想見到其他人,也沒有人叫我們。

  「我在這兒很開心。我已經厭倦了讓自己周圍的人為我而難過。」皮塔說,「每個人都在哭。噢,黑密斯……」他無需再說下去了。

  我們在樓頂一直待到上床的時間,之後我們悄悄地溜到我的房間,路上也沒碰到任何人。

  第二天一早,我的化妝師們來叫醒我。奧克塔維亞一看到睡在一起的我和皮塔馬上就受不了了,忍不住大哭了起來。「你要記住西納的話。」維妮婭厲聲說。奧克塔維亞點點頭,哭著跑了出去。

  皮塔回到自己房間化妝,剩下我和維妮婭、弗萊維待在屋子裡。通常他們在一起時嘰嘰喳喳的閒聊已經消失了。除了在化妝時讓我抬頭、說說化妝技法,他們幾乎沒說話。快到午飯時間了,我突然覺得什麼東西滴落在我的肩頭上,我轉過身,看到弗萊維邊給我剪頭髮,邊默默地流淚。維妮婭給他使了個臉色,之後他把剪子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離開了房間。

  現在只有維妮婭一個人在給我化妝。她的皮膚蒼白,上面的文身似乎要從皮膚上脫落下來。她臉上沒有表情,決計忍住內心的哀痛。她為我弄頭髮、修指甲、化妝。她纖細的手指不停上下翻飛,來彌補她同伴的空缺。整個化妝的過程,她都避開了我的目光。最後西納出現,允許她離開,這時她才抬起頭來直視著我,說:「我們都想讓你知道…—能把你打扮漂亮,是多麼大的榮幸。」之後,她匆匆地離開了。

  我的化妝師們,我的愚蠢、淺薄,然而又很可愛的寵物,他們對羽毛和晚會是那麼的癡迷,可最後卻用他們特別的告別方式碾碎了我的心。維妮婭的話表明我們大家都心照不宣,我再也回不來了。難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一點?我心裡納悶。我看看西納,不用說,他也知道。但正如他說的,他不會流淚。

  「那麼,我今晚穿什麼?」我問著,眼睛看著他手裡拎著的服裝袋。

  「斯諾總統親自指定你穿這件衣服。」西納說。他拉開拉鍊,露出了裡面我拍婚紗照時所穿的婚紗。白色重磅真絲,低領,卡腰,墜地長袖。還有許多裝飾珍珠,衣服上、繞頸的長絲帶上、還有面紗上。「雖然在電視上播放婚紗照的當晚,他們宣佈了世紀極限賽的消息,可人們還是為自己最喜愛的婚紗投了票,這是贏得第一名的那件。斯諾總統讓你今晚穿這件。我們反對也沒用。」

  我用手指拈起衣角,在手裡揉著,思忖著斯諾這樣做究竟是什麼意圖。因為我的行為冒犯了凱匹特,因而我的痛苦、我的損失、我的屈辱將是斯諾總統最希望看到的。而他認為我穿著婚紗可以達到這個目的。總統把我的婚紗變成了我的裹屍布,這是多麼野蠻的行徑,這重重的一擊將使我的內心傷痕累累。「哦,這衣服浪費了也挺可惜的。」我淡淡地說。

  西納小心地幫我穿上衣服。衣服穿好後,我忍不住抱怨起來。「這衣服總是這麼沉嗎?。我問。我記得以前有幾件衣服確實很沉,可這件感覺像是有一噸重。

  「因為光線的緣故,我又做了些改動寥」西納說。我點點頭,可我沒覺得光線和改衣服有什麼關係。他又幫我穿上鞋,戴上珍珠首飾和面紗。又為我整了整妝,然後我們一起出門。

  「你真是太漂亮了。」他說,「喏,凱特尼斯,因為這衣服很合體,所以不要把手臂抬得超過頭頂。晤,到你轉圈時,再抬起來。」

  「我還要轉圈嗎?」我問道,回想起去年穿著服裝轉圈的情形。

  「我肯定凱撒還會讓你轉圈。如果他沒有,你自己提出來。只是不要一上臺就轉,把它留到最精彩的時刻。」西納對我說。

  「你給我一個信號,我好知道什麼時候合適。」我說。

  「好吧。你的訪談有什麼計畫嗎?我知道黑密斯讓你們自己設計話題。」他說。

  「我們沒有。今年就看現場發揮吧。可笑的是,我一點也不緊張。」是的,我確實不緊張。不管斯諾總統多麼恨我,觀眾還是我的觀眾。

  我們在電梯口碰到了艾菲、黑密斯、波西婭和皮塔。皮塔穿著優雅的燕尾服,戴著白手套,是凱匹特新郎通常的裝扮。

  在家鄉,婚禮就要簡單得多。新娘通常會租用已經被穿了無數次的白色婚紗。新郎只要不穿下井的衣服,千乾淨淨的就行。他們在法院大樓一起填一個表格,然後分配給他們一所住房,家人、朋友聚集在一起吃頓飯,如果付得起錢,還可以買個蛋糕。在新人跨進家門時,大家會唱一種傳統歌謠。也會舉行簡單的儀式:新人生起第一堆火,烤一點麵包,然後大家分享。也許結婚儀式過於傳統,但在十二區,沒吃到烤麵包,大家就感覺沒有結婚。

  其他「貢品」已經聚集在台下,小聲談論著什麼。但當我和皮塔出現時,他們都不再說話。我感覺到大家都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婚紗。是嫉妒嗎?怕我把觀眾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最後,芬尼克說話了:「真不敢相信西納讓你穿這個。」

  「他沒法選擇,斯諾總統讓他這麼做的。」我說,好像在為他辯護。我不會讓任何人說西納的不是。

  凱什米爾把她金黃的卷髮甩到腦後,突然開口說道:「噢,你看上去太可笑了!」她抓住她哥哥的手,把他拉到隊伍前面的位置。其他的「貢品」也排好隊。我很不解,一方面有些人很生氣,而另一些人卻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表示同情。約翰娜梅森甚至停下來,為我擺正了項鍊。

  「讓他為此付出代價,好嗎?」她說。

  我點點頭,可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後來才慢慢明白過來。我們都坐到了臺上,凱撒弗裡克曼今年頭髮和臉部都是淡紫色的。他先做了一個開場白,然後開始採訪各位「貢品」。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貢品」們有多氣憤,他們感覺遭到了背叛。可是他們很聰明,用巧妙的方式表達自己,使人們把矛頭對準了政府和斯諾總統,特別是斯諾總統。也並非每個人都這樣。像布魯托和伊諾貝麗,就是為了重返賽場,參加比賽。還有一些人,那些癮君子、畏怯的或迷惘的人,他們沒有參與進來。但有很多的勝利者,他們運用自己的智慧參加到對凱匹特進行反抗的特殊的戰鬥中。

  凱什米爾說,當她想到凱匹特人因失去她而痛苦時,她就忍不住哭泣。這樣,她把矛盾焦點引到了饑餓凝戲。格魯茲回憶起凱匹特人所給予他和他妹妹的關愛。比特用他神經質、顫巍巍的聲音問道是否有專家最近對世紀極限賽規則進行了檢查,從而對比賽的合法性表示出懷疑。芬尼克背誦了他寫給凱匹特的戀人的一首詩,有一百個人暈了過去,因為她們以為詩是念給自己的。約翰娜•梅森在訪談中提到是否可以對目前的情況採取應對措施,因為世紀極限賽的設計者顯然沒有預料到勝利者和凱匹特之間產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沒有人可以這麼殘酷,將這種感情的紐帶切斷。希德爾靜靜地回顧,以前在十一區,每個人都認為斯諾總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那麼,他為什麼不去改變世紀極限賽的規則?緊跟在她後面的查夫也堅持說,如果總統願意,可以改變大賽規則,但他一定不要以為大家對這很在意。

  輪到我時,觀眾情緒激動,已經亂成了一片。他們有的哭,有的崩潰、有的甚至在大喊要改變規則。我身穿白色婚紗的亮相引起了現場的混亂。不再有我、不再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明星戀人、不再有激動人心的婚禮。凱撒弗裡克曼不停地說讓大家安靜,好讓我講話,但即使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我預定的三分鐘講話時間在快速地溜掉。

  最後,借著暫時的平靜,他說道:「那麼,凱特尼斯,今晚對大多數人來說,顯然是一個激動的夜晚。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用顫抖的聲音答道:「很遺憾,你們不能參加我的婚禮……但是,至少你們看到了我穿上婚紗。難道你們不覺得……這是最漂亮的婚紗嗎?」我已無需再看西納的指示,我知道是時候了。我開始慢慢地轉圈,把很重的婚紗的長袖舉過頭頂。

  這時我聽到了觀眾的尖叫,我以為大家覺得我很漂亮的緣故。可隨即我注意到有什麼在我的身旁升起。是煙霧,燒火引起的煙霧。這火和我去年在彩車上燃燒的金光閃閃的人工火焰不同,這火看上去更像真火,而且它正在吞噬我的婚紗。火焰燃燒得越來越猛烈,我的心裡開始發慌。被燒焦的片片絲綢在空中飛旋,珍珠首飾脫落到地上。不知怎的,我不敢停下,一方面我的皮膚沒有灼熱感,另一方面,我知道在一切的背後有西納的作用。所以我一直不停地轉啊,轉啊。一度我呼吸困難,因為我完全被奇怪的火焰包圍了。突然,火焰消失了。我慢慢地停下來。不知自己是否已經裸露了身體,也納悶為什麼西納要燒掉我的婚紗。

  可是,我並沒有裸露身體。我穿著一件和我的婚紗設計一模一樣的衣服,只不過它是碳黑色,由極小的羽毛做成。太奇妙了,我舉起飄逸的長袖,這時在電視螢幕上,我看到了自己。我穿著黑色的衣服,只有袖子上,噢,應該說是我的翅膀上,有斑斑白點。

  西納把我變成了一隻學舌鳥。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5
第二篇 世紀極限賽 18、聯合的反叛

  衣服燃燒之後還有些熱,所以凱撒試探性地伸出手來觸摸我的頭飾。白色的面紗已經不見了,現在戴在頭上的是垂到我的後頸的光滑的面紗。「羽毛,」凱撒說,「你就像一隻鳥。」

  「學舌鳥,我想。」我說著,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是我戴的胸針,它是我的吉祥物。」

  凱撒的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的表情,他已經認出來了。看得出來,他已經知道這鳥具有更多的象徵含義。在凱匹特被看做一件華麗的裝飾品的胸針,在其他各區擁有了完全不同的含義。可他還是盡力打圓場。

  「噢,要向你的設計師致敬。我認為誰也不能否認這是電視訪談中最令人激動的展示。西納,我想,你要給大家鞠個躬喲!」凱撒示意讓西納站起來。西納站起身,優雅地微微鞠了一個躬。突然,我的心為他揪成了一團。他做了什麼?非常可怕而危險。這是一種反叛的舉動。而他是為我才這麼做的。我想起了他曾經說過的話…

  「別擔心,我經常通過工作來疏導自己的情緒,這樣我傷到的只有自己,而不會是別人。」

  恐怕他已經傷到自己,而且到了無法恢復的程度。而斯諾總統對於我在火中的嬗變一定不會視而不見的。

  被剛才的變化驚得沉寂不語的觀眾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我幾乎聽不到蜂鳴器的聲音。凱撒對我表示了謝意,然後我朝座位走去,此時我覺得自己的衣服比空氣還要輕。

  皮塔即將接受採訪,我與他擦肩而過,他卻並沒有看我。我小心地坐在座位上。除了煙霧的味道,我似乎並沒有受傷,所以我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皮塔身上。

  一年前第一次見面時,凱撒和皮塔就是一對自然和諧的搭檔。他們的對話輕鬆自由、幽默詼諧。皮塔會不失時機地把觀眾的情緒調動起來,比如去年皮塔對我做出愛的表白時,觀眾的心都碎了。他們在觀眾面前取得了巨大成功。這次他們先開了些火啊、羽毛啊、燒焦的雞毛啊的玩笑,來作為開場白。但人人都看得出皮塔的腦子裡正想著別的事。所以凱撒直接將話題引入到大家關心的問題上。

  「那麼,皮塔,在經歷了這所有的一切之後,你對世紀極限賽是怎麼看的?」凱撒問。

  「我很吃驚,我是說,一分鐘前我還看到凱特尼斯穿著漂亮的婚紗,可轉眼間…」皮塔的話中斷了。

  皮塔停頓了很長時間,好像在作什麼決定。他眼光掃視著像中了魔似的觀眾,之後又看看地板,最後抬起頭看著凱撒。「凱撒,你覺得這裡的朋友都能替我保密嗎?」

  觀眾發出一些不大自然的笑聲。他是什麼意思?保密?對誰保密?全世界的人都在看著呢。

  「我保證沒問題。」凱撒說。

  「我們已經結婚了。」皮塔靜靜地說。觀眾非常吃驚。而我趕快把臉埋在衣服裡,免得別人看出我一臉的困惑。他究竟要說什麼啊?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凱撒問。

  「噢,這不是正式的婚禮。我們沒有去法院大樓登記什麼的。可這是十二區的習俗。我不知道在其他區有什麼習俗,可我們在十二區就是這樣。」皮塔說道,然後簡單地描述了烤麵包的習俗。

  「你們的家人在場嗎?」凱撒問。

  「不,我們誰也沒告訴,甚至沒告訴黑密斯。凱特尼斯的媽媽永遠都不可能同意我們這麼做的。可你知道,如果我們在凱匹特舉行婚禮,我們就不可能舉行吃烤麵包的儀式,可我們倆誰也不想再等了。所以,有一天,我們就這麼做了。」皮塔說道,「對我們而言,這比任何紙質的證明或婚禮宴會來得更真實。」

  「那麼,這是在世紀極限賽宣佈之前發生的事?」凱撒問。

  「當然。我敢說,要是在此之後,我們絕不會這麼做。」皮塔說道,他開始感到不安,「可誰會想到有這樣的事?沒人。我們經歷了饑餓遊戲的一切,我們成為勝利者,每個人看到我們在一起都激動萬分。可是,突然間,我是說,誰預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呢?」

  「你不可能預見到,皮塔。」凱撒用胳膊摟住他的肩,「正像你所說的,沒人能預見到。可是,我得承認,我很高興看到你們兩個至少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了幾個月時間。」

  熱烈的掌聲。好像受到鼓勵,我抬起頭,讓觀眾看到我臉上淒然的微笑。剛才燃燒的煙霧刺激得我眼睛發紅,正好為此添加了一絲悲涼的色彩。

  「可我並不高興。」皮塔說,「我真希望我們是在正式婚禮之後才做的這一切。」

  聽到這個,連凱撒都吃了一驚,說:「當然,你們在一起的時間雖短,總比沒有強吧?」

  「也許我也該這麼想的,凱撒。」皮塔痛苦地說道,「要不是因為孩子的緣故。」

  天哪,他又來啦。他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使其他「貢品」所說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噢,也許不是。也許今年是其他人一起製造了這顆炸彈,而他只是點著了引信。

  本以為點著這引信的是我,還要仰仗西納的力量;而他卻完全靠自己的智慧做到了這一點。

  這顆炸彈引起了軒然大波,不公、野蠻、殘忍,各種指責從觀眾席的各個方向紛至遝來。即使是那些對凱匹特最熱愛、對饑餓遊戲最癡迷、最嗜血的人也不可能不為之動容,哪怕只是此時此刻,一切真是太怕了。

  我有了身孕。

  觀眾對此不能接受。剛聽到這個消息他們先是震驚、再是遲疑,繼而是確信。之後他們就像一群受傷的動物,哀歎著、嘶喊著、有的甚至大呼救命。而我昵?知道電視上出現了我的特寫,可我並不想把臉藏起來。有那麼一會兒,甚至我都在思考皮塔所說的話的含義。難道這不正是我擔心結婚的理由嗎?我擔心未來,擔心會在饑餓遊戲中失去孩子?要不是我設置一道道防線,對婚姻和家庭避之唯恐不及的話,現在這一切不是完全有可能嗎?

  凱撒已經無法控制觀眾的情緒,蜂鳴器嘀嘀作響,但無人理睬。皮塔點頭示意與觀眾再見,然後無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看到凱撒的嘴唇在動,但現場非常混亂,根本聽不到一點聲音。最後國歌響起,聲音非常大,震得我感到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這聲音告訴我們節目進行到了哪裡。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皮塔向我伸出了手,我拉住了他的手,看到他淚流滿面。他的眼淚有多少是真的?這是不是說他和我有著同樣的恐懼?是不是每個勝利者都有?是不是每個區的每個家庭都有?

  我眼望著觀眾,露露母親和父親的臉在我的眼前浮現,我想到了他們遭受的痛苦,喪失的一切。我不由得向查夫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斷臂,緊緊地抓住。

  之後出現了令人吃驚的場面。所有的勝利者都拉起了手——有些人馬上拉起了手,比如嗎啡癮君子、韋莉絲,還有比特;有些人開始時有些猶豫,但在旁邊的人要求下,也拉起了手,如布魯托和伊諾貝麗。到國歌結束時,所有的二十四個勝利者牽著手站成了一條線。這是自「黑暗時期」以來各區聯合力量的第一次公開展示。電視螢幕突然一片漆黑,更證實了這力量的巨大。然而,已經太晚了。在混亂中,他們沒能及時地把電視信號切斷。人人都看見了發生的一切。

  臺上也出現了混亂,燈光熄滅,我們跌跌撞撞往訓練中心跑。我沒能抓住查夫的手,皮塔領著我上了電梯。芬尼克和約翰娜想跟在我們後面上來,但兇惡的治安警擋住了他們。我們的電梯迅速上升。

  我們下電梯時,皮塔抓住我的肩膀說:「沒時間啦,那麼告訴我,我有沒有做得不對,需要道歉的地方?」

  「沒有。」我說。皮塔這麼做很了不起,他做什麼無需我的同意。我很高興事先並不知道,這樣也就沒時間胡亂揣度他這麼做的目的,也不會因對蓋爾的負疚感而影響我對皮塔行為的判斷。他有權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遠在十二區,媽媽、妹妹和所有的朋友都要設法應對今天所發生的一切的附帶後果。距此不遠,只需直升機飛一小段路程,就是競技場。明天,皮塔、我和其他的「貢品」要面對即將到來的懲罰。即使我們每個人都遭遇不幸,昨晚在臺上發生的一切都不枉費。我們勝利者們上演一場抗爭強權的大戲,也許,只是也許,凱匹特已無法應對。

  我們等著其他人的到來,但電梯門開了,只有黑密斯走了出來。「外面都亂套了,其他人都讓回家了,電視訪談的實況錄影也取消了。」

  皮塔和我趕快跑到視窗,看到下面的大街上一片騷亂,難以預料最終情勢會怎樣變化。「他們正在說什麼?」皮塔問,「是不是要求斯諾總統停止這次比賽?」

  「我認為他們自己也不清楚要說什麼。發生了前所未有的事,對他們來說,甚至一個反對凱匹特計畫的念頭就可能導致混亂。」黑密斯說,「但斯諾不會取消比賽。這你們是知道的,對吧?」

  我知道。當然,現在他絕不可能做出讓步。他的唯一選擇就是鎮壓,不顧一切地鎮壓。「其他人回家了?」。我問。

  「他們被命令回去。我不知道他們運氣怎麼樣,能不能從騷亂的人群裡穿過去。」黑密斯說。

  「那,我們不可能再見到艾菲了。」皮塔說。去年在開賽的那個早晨就沒見到她,「你替我們謝謝她吧。」

  「還不止這些。是她使一切變得很特別。不管怎麼說,是艾菲給了我們機會。」我說,「告訴她我們有多麼感激她,她是我們見過的最好領隊,告訴她……告訴她我們愛她。」

  有那麼一會兒,我們站在那裡,沒有了話,儘量拖延那分別一刻的到來。之後,黑密斯說:「我想我們也要在這裡說再見吧。」

  「還有一些最後的建議嗎?」皮塔問。

  「活著。」黑密斯粗聲粗氣地說。這簡直成了對我們的嘲諷。他快速擁抱了我們,我看得出來,他已經快忍耐不住了。「去上床吧,你們需要休息。」

  我知道自己有好多話要對黑密斯說,可一時想不起該說什麼,我的嗓子眼堵得慌,什麼也說不出來。所以,還是讓皮塔替我們倆說吧。

  「你多保重,黑密斯。」他說。

  之後,我們穿過房間,到了門口,黑密斯叫住我們。「凱特尼斯,在競技場。」他說,然後停了一下。他說話時板著臉,看來我肯定讓他失望了。

  「什麼?」我自衛似的問道。

  「你要記住你的敵人是誰,」黑密斯對我說,「好了,去吧,去吧。」

  我們穿過走廊,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皮塔想回自己房間沖個澡,洗掉化妝品,幾分鐘之後就到我房間,可我不讓他走。我敢肯定,大門一旦在我們之間關閉,就會鎖上,我就要獨自度過這個夜晚。再說,我的房間也可以沖澡。我抓住他的手不放。

  我們能睡著嗎?我不知道。我們整晚都擁抱在一起,在夢和醒之間徘徊。我們沒有說話,彼此都希望對方能多睡一會兒,保住這珍貴的睡眠時間。

  西納和波西婭一早就來了。我知道皮塔就要走了。「貢品」需要獨自進入競技場。他輕吻了我一下。「一會兒見。」他說。

  「一會兒見。」我答道。

  西納幫我穿好比賽的衣服,和我一起來到樓頂。我剛要上直升機的梯子,突然想起來了,說:「我還沒跟波西婭說再見呢。」

  「我會向她轉達。」西納說。

  電流把我固定在直升機的梯子上,後來醫生又在我左前臂注射了追蹤器。現在,無論我在競技場的任何地方,他們都可以找到我。接著西納也上了直升機。直升機起飛了,我目視著窗外,直至一切都模糊成一個個小黑點。西納一直要我多吃點,我實在吃不下去,他又讓我多喝點,我一直小口喝水,腦子裡回想著去年我脫水,差點渴死的情形,琢磨著怎樣才能讓皮塔活下去。

  當我們到達競技場出發室時,我沖了個澡。西納為我編好辮子,幫我穿好造型簡單的貼身衣服。今年選手的衣服是一件合體的藍色連衫褲,用很薄的面料做成,前身有個通長拉鍊,一條六英寸寬的腰帶上帶有亮晶晶的紫色塑膠皮,一雙橡膠底尼龍鞋。

  「你覺得怎麼樣?」我舉起胳膊讓他仔細看看衣料。

  他捏了捏那很薄的衣料,皺著眉頭說:「說不上,這衣料不大防水,也不大保暖。」

  「陽光呢?」我問,眼前浮現出乾旱的沙漠中的大太陽的景象。

  「興許行,要是處理過的話。」他說,「噢,我差點忘了。」他從兜裡掏出學舌鳥金胸針,別在我的連衫褲上。

  「昨晚我的衣服太棒了。」我說。很棒,也很危險。西納知道這一點。

  「我想你可能會喜歡。」他說著,勉強笑了一下。

  我們像去年一樣,坐在那裡,拉著手。一個聲音傳來,要我做好準備。西納把我送到金屬圓盤旁,把我衣領的拉鍊拉好。「記住,燃燒的女孩,」他說,「我還賭你贏。」他在我的前額吻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玻璃罩落下,將我罩住。

  「謝謝你。」我說,儘管他可能聽不到我的話。我抬起胸膛,高昂著頭,正如他每次教我做的那樣,等著金屬圓盤上升。可圓盤沒有動,還是沒動。

  我看著西納,抬起眉毛表示疑惑。他只是輕輕搖搖頭,和我一樣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延長了時間?

  突然,西納身後的門打開了,三個治安警沖到屋子裡。其中兩個反剪住西納的胳膊,戴上手銬,第三個人在他的太陽穴上猛擊,西納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可他們還用佈滿金屬扣釘的手套打他,在他的臉上和身上劃下了一道道的口子。我淒慘地大聲嘶喊,用手捶打著堅固的玻璃,我想抓住他。治安警根本不理我,他們把西納單薄的身體拖出了房間。屋子裡只留下了片片血污。

  我感到又恐懼又難過。這時金屬盤開始上升了。我還靠在玻璃上,風吹動了我的頭髮,我強迫自己站起來。剛好,玻璃罩打開,我已經站到了競技場裡。可是,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地面極亮,金光閃閃,好像還有蕩漾的波紋。我眯著眼看自己腳下的地面,看到金屬盤被藍色的水波環繞,水波拍打著我的鞋子。我慢慢抬起頭,看到了一望無際水的世界。

  只有一個概念在我的腦海清晰浮現:這裡不是燃燒女孩的世界。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6
第三篇 敵人 19、敵友難分

  「女士們、先生們,第七十五屆饑餓遊戲開始了!」饑餓遊戲的播音員克勞狄斯坦普史密斯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我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來找到方向。之後鑼聲就會響起,選手就可以離開金屬盤。可是,該往哪裡走呢?

  我思維混亂。西納被打得血淋淋的場面讓我不能集中思想。他現在在哪兒?他們對他做了什麼?折磨他?殺死他?把他變成艾瓦克斯?顯然,襲擊他的場面是有意安排的,來擾亂我的思想,跟大流士出現在我們的服務人員中一樣。而它確實使我意緒紛亂。現在我想做的一切就是癱倒在金屬盤上,可我不能這麼做。眼前的一切要求我必須堅強,我欠西納的,他不顧一切,違忤了斯諾總統的初衷,把我的婚紗變成了學舌鳥的翅膀。我也欠那些反抗者的,他們受到西納的鼓舞,也許正在奮起反抗凱匹特的強權統治。我在饑餓遊戲中違背凱匹特的規則是我最後的反叛行為。所以,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投人比賽。

  你在哪兒?我無法確定自己身處何方。你在哪兒?!我自問。漸漸地,周圍的一切變得清晰起來。藍色的水。粉紅的天空。炙熱的太陽,掛在天空。好吧,在四十碼之外,一個金光閃閃的金屬殼,那是宙斯之角。猛一看,還以為它在一個孤島上,再仔細看,發現許多長條狀的陸地以它為中心,仿佛車輪的輻條,向四面散射。我想應該有十到十二條這樣的陸地,似乎也是均勻分佈的。在這些輻條之間,都是水。水把選手兩兩隔開。

  那麼,就是這樣啦。有十二個輻條,每兩個輻條之間有兩名選手,此時還站在金屬盤上。我旁邊的另一個選手是八區的老伍夫,他在右側,與我的距離和我距左側陸地的距離相近。向遠處各個方向望去,可以看到一條窄窄的沙灘,再往前是一片綠色的林地。我掃視所有的選手,尋找著皮塔的身影,他一定是被宙斯之角擋住了,我看不到他。

  水拍過來時,我捧起一捧水,聞了聞,然後把濕手指放在嘴裡嘗了嘗。正如我所料,水是鹹的。就像我和皮塔在四區的海灘做短暫停留時所見到的水一樣。但至少水看起來是乾淨的。

  沒有船、沒有繩索,甚至沒有一片可以抓靠的破木頭。不,通向宙斯之角只有一條途徑。當鑼聲響起,我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這裡,游泳的距離比我通常習慣的距離要長,在水浪裡保持平衡也比在家鄉平靜的湖水裡游泳需要更高的技巧。可奇怪,我的身體很輕,游泳並不費力。可能是因為水裡有鹽的緣故吧。我爬上陸地,渾身濕淋淋的,然後沿著沙地朝宙斯之角急奔。儘管被宙斯之角擋住的地方,有一部分我看不到,但我目力所及,還沒有看到一個人露出水面。我不能因為想著對手就放慢速度。我現在要像一個職業選手一樣思考,我想要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快拿到武器。

  去年,所有的供給品散放在距宙斯之角相當遠的地方,最珍貴的供給品離宙斯之角最近。但是今年,所有的物品都堆放在宙斯之角二十英尺高的寬口處。在距我不遠處,我眼睛一下子看到了一把金色的弓箭,我立刻把它拉出來,拿在手中。

  我的身後有人。我立刻警覺起來,是沙子的流動、或者是氣流的流動,讓我感知到了這一切。箭袋還埋在一堆東西裡,我從裡面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同時轉過身來。

  芬尼克一身亮閃閃的、高大威武,站在我身後幾碼遠的地方,手裡拿著魚叉做好了攻擊的姿勢。他的另一隻手裡拿著漁網。他面帶微笑,但上身的肌肉繃緊,做好了進攻的準備。「你也會游泳,在十二區,你是怎麼學游泳的?」他說。

  「我們有一個大浴缸。」我答道。

  「你們肯定有。你喜歡這競技場嗎?」他說。

  「不太喜歡,可你該喜歡。他們肯定是專門給你造的。」我略帶諷刺地說道。事實確實如此,到處都是水,我打賭沒有多少勝利者會游泳。在訓練場也沒有游泳池,沒機會學。要麼你來的時候就會游泳,要麼很快學會。即使要參加最初的搏殺,也起碼要遊二十碼。四區的選手擁有絕對優勢。

  我們定定地待在那裡,衡量著彼此的力量、武器、技巧。突然,芬尼克咧開嘴笑了起來:「很幸運,我們是盟友,對吧?」

  這肯定是他的圈套,我正要先聲奪人,想在他的魚叉還沒有擊中我之前,把他射死,這時我看到他手臂上有一樣東西在晃動,在陽光下十分搶眼。是那只帶火焰花紋的純金手鐲。我記得在開始訓練的第一天黑密斯戴著一隻同樣的手鐲。我開始覺得芬尼克可能是偷來騙我的,可不知怎的,我知道這並非實情。應該是黑密斯給他的,作為給我的一個信號。事實上,是一個命令,要我去信任芬尼克。

  我已經聽到了其他人的腳步聲,我必須趕快作出決定。「沒錯!」我沒好氣地說。雖然黑密斯是我的指導老師,他想讓我活下去,可他這麼做還是讓我感到氣憤。他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他已經做好了安排?也許是因為我和皮塔根本不願意和人結盟。而現在黑密斯自己替我們挑選了盟友。

  「躲開!」芬尼克厲聲說道,此時的聲音與他平時色迷迷的腔調截然不同。我趕快低頭,他的魚叉嗖的一聲從我的頭上飛過,隨即聽到一聲慘叫,好像他的魚叉擊中了目標。五區的男,那個訓練時在擊劍站嘔吐的人應聲倒地。芬尼克把魚叉從他的胸膛拔出來。「不能信任一區和二區的人。」芬尼克說。

  已經沒有時間去問為什麼了。我把箭袋從底下抽出來。「咱們各朝一個方向走?」我說。他點點頭。我開始繞著一大堆供給品轉。大約四個輻條之外,伊諾貝麗和格魯茲正好遊到岸邊。或許因為他們游泳技術不佳,或者他們以為水裡暗含著其他的危險,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們剛遊到。有的時候考慮過多也不好。此時他們已經上岸,幾秒鐘後他們就會來到跟前。

  「找到有用的東西了嗎?」我聽到芬尼克的喊聲。

  我迅速掃視我這邊的供給品,我發現有釘頭錘、劍、弓箭、魚叉、刀子、矛、斧頭,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金屬器具……但沒有其他東西。

  「武器!」我喊道,「什麼也沒有,只有武器!」

  「這邊也是。」他肯定地說道,「拿著你需要的,咱們走吧!」

  伊諾貝麗離我太近了,我朝她射了一箭,可她料到了,一下子潛入水中,沒被箭射中。格魯茲沒有她敏捷,我一箭射在他小腿上,他也沒入水中。我又拿起一副弓箭,背在身上,把兩把長刀和一把尖錐別在腰裡,在供給品堆前和芬尼克會合。

  「你對付他,好嗎?」他說。這時,我看到布魯托朝我飛奔過來。他的腰帶已經解下來,用兩隻手撐開,作為防護。我朝他射了一箭,他用腰帶擋了一下,箭沒能刺透他的肝臟,但卻穿透了他的腰帶,刺中了他,鮮血噴了他一臉。我再次搭弓上箭,布魯托卻趴在地上,身子一骨碌,滾到了水裡,不見了。在我身後傳來了叮叮噹當的金屬撞擊聲。「趕快撤。」我對芬尼克說。

  說話工夫,伊諾貝麗和格魯茲已經來到了宙斯之角。布魯托肯定在弓箭的射程範圍內,離此不遠,而凱什米爾也在附近。這四個職業選手肯定已經結成了聯盟。如果僅僅為了我自己考慮,我願意和他們一起,連同芬尼克,結成同盟。可我要考慮皮塔。我現在看到他了,他還被困在金屬圓盤上。我朝他去,芬尼克毫不遲疑地跟在後面,好像知道我下一步要這麼做。當我跑到離皮塔最近的地方時,我開始把腰裡的刀拿出來,準備遊過去,把他弄過來。

  芬尼克拍拍我的肩:「我去救他。」

  懷疑和不信任在我的腦中閃過。這是不是他的詭計?芬尼克先贏得我的信任,然後再遊過去,淹死皮塔?「我能行。」我堅持說。

  可是芬尼克已經把所有的武器都扔到了地上「你最好保存體力,你現在的狀況不行。」他說著,彎下身拍拍我的肚子。

  噢,是的,現在,我應該是有了身孕的人。我想著有身孕的人應該有什麼反應,嘔吐呢,還是別的什麼。這時芬尼克已經站在水邊準備跳下去了。

  「掩護我。」他說。他用完美的動作跳入水中。

  我舉起弓箭,防禦著來自宙斯之角方向的可能的進攻者,可好像沒人對追逐我們感興趣了。肯定,格魯茲、凱什米爾、伊諾貝麗和布魯托已經聚合在一起,正在挑選武器。我快速看了一下四周,多數的選手都被困在金屬圓盤上。等著,不,有人站在皮塔對面,也就是我左側的陸地上。是瑪格絲。可她既沒有朝宙斯之角跑,也沒有準備逃跑,相反,她跳到水裡,朝我這邊遊來,灰色的頭在水中上下起伏。唔,她是老了,但在四區生活了八十年,她是不會被淹的。

  芬尼克已經游到了皮塔那裡,他正一手攬著皮塔的前胸,另一隻手輕鬆地在水中劃動,往岸邊遊。皮塔很順從,沒有在水中掙扎。我不知道芬尼克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使皮塔情願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的手裡,也許他把金手鐲給皮塔看了,也許皮塔看見我在岸邊等候,當他們靠到岸邊時,我伸手把皮塔拉上來。

  「你好,又見面了。」他說著,吻了我一下,「咱們有盟友了。」

  「是的,正像黑密斯所希望的。」我回答。

  「請提醒我,咱們還和別人結盟了嗎?」皮塔問。

  「只有瑪格絲,我想。」我說,目光轉向了那位執著地朝我們遊過來的老婦人。

  「噢,我不能扔下瑪格絲不管。」芬尼克說,「一共沒幾個人喜歡我,她算一個。」

  「我可以接受瑪格絲,沒問題,特別是看到現在競技場的情況之後。她做的魚鉤興許能幫我們弄到吃的。」我說。

  「凱特尼斯第一天就想邀她入盟嘞。」皮塔說。

  「凱特尼斯還真有眼光。」芬尼克說。

  他伸出一隻手,毫不費力地把瑪格絲拉上來,好像她是個木偶。她含混不清地說了幾句話,好像有什麼「鮑勃」,然後拍拍她的腰帶。

  「瞧,她說得沒錯。有人已經想到了。」芬尼克指著比特。他正在浪裡揮動著手臂,盡力把頭伸出水面。

  「什麼?」我說。

  「那腰帶。它可以讓人浮在水面。」芬尼克說,「我是說,需要自己劃水,但腰帶可以讓人漂浮在水面上,不會被淹死。」

  我差點說出來讓芬尼克等等,帶上比特和韋莉絲同我們一起走。但是比特與我們相隔三塊長條陸地,而我甚至看不到韋莉絲在哪兒。據我所知,芬尼克會像殺死五區的選手一樣毫不猶豫地要了他們的命。因此我建議我們離開這裡。我遞給皮塔弓、箭袋和一把刀。其餘的自己留用。可是,瑪格絲拉著我的袖子,一直不停地嘟囔,最後我只好給了她一支尖錐。她很高興,用牙咬住錐子把,然後朝芬尼克伸出手。他把漁網搭在肩上,把瑪格絲也背上,另一隻手抓起魚叉,然後我們一起離開了宙斯之角。

  沙灘的邊緣,赫然出現了林地。不,不能叫林地,至少不是我熟悉的那種。是叢林。這個陌生、幾乎不用的字眼出現在腦子裡。這是我在另外一次饑餓遊戲中聽到過的詞,或者是很以前爸爸跟我說過的詞。大多數的樹木我並不熟悉,都是光滑的樹幹,枝丫並不繁茂。地面是黑色的、軟綿綿的,被纏繞的藤蔓植物覆蓋,上面開滿了色彩豔麗的花朵。炙熱無比的太陽高懸在天空,空氣悶熱潮濕。我有種感覺,在這裡,恐怕永遠都不會乾燥的。我身上穿的輕而薄的藍色連褲衫很容易使汗水蒸發,可現在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身上。

  皮塔在前面開道,他用長刀砍掉大片濃密的綠色植物。我讓芬尼克走在他後面,雖然說他高大強壯,可他背著瑪格絲也騰不出手,另外,雖說他用魚又是高手,可在叢林裡,終不如弓箭好使。山林陡峭,空氣悶熱,不一會兒,大家就氣喘吁吁了。虧了皮塔和我最近一直在訓練,而芬尼克簡直就是標準的體育健將,他背著瑪格絲,健步如飛地爬了大約一英里,才要求停下;而我想,即使這時停下來,他更多考慮的恐怕是瑪格絲而非他自己。

  濃密的樹葉擋住了視線,看不到遠方的由海水和長條沙地組成的「巨輪」,所以我順著綿軟的樹幹爬到樹頂,想看個究竟。但爬上去一看,卻恨不得根本沒爬上來。

  宙斯之角周圍的地面被血染成紅色,水裡也有一團團的血跡。屍體橫在地上或漂在水裡。但是距離這麼遠,他們身上的衣服又一樣,很難辨別究竟誰已經遇難。我可以看清的是一些藍色的小點還在搏鬥。唉,我昨晚想什麼來著?昨晚勝利者的手牽在一起,所以大家在競技場會集體休戰?不,絕不會。可我想我還是希望大家能表現出一點……什麼?克制?至少在殘酷血腥的搏殺開始前,有一絲的不情願。你們都認識,我心想,你們一直都是朋友。

  我在這裡只有一個真正的朋友,而他不是來自四區。

  我讓微風吹著我的面頰,稍微涼快一下,然後才作出決定。儘管芬尼克有金手鐲,我還是要殺死他,這個同盟真的沒有什麼前途。而他是一個絕對危險的人,不能讓他逃脫。現在,我們之間還有一點信任,也許現在是我唯一能夠殺死他的機會。我們往前走時,我可以輕而易舉就要了他的命。當然,這麼做很可鄙,但是如果我等下去,等對他更熟悉一些,等我再欠他多一些,我再這麼做就不那麼可鄙了嗎?不,應該就在現在。我最後又看了一眼戰死的屍首、血腥的戰場,更進一步堅定了決心,之後,我從樹上滑到地面。

  我一落地,卻發現芬尼克似乎已猜透了我的心思,好像他知道我看到了什麼,這場景會怎樣影響我。他把一隻魚叉舉起來,看似不經意地做著防禦的姿勢。

  「那邊怎麼樣,凱特尼斯?他們都聯手了嗎?宣誓拒絕暴力?已經把武器都扔到海裡,來反抗凱匹特了?」芬尼克問。

  「沒有。」我說。

  「沒有,」芬尼克重複道,「因為,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都已經過去了,在競技場,沒有人可以靠運氣獲勝。」他又盯著皮塔,「也許皮塔除外。」

  這麼說,芬尼克跟我和黑密斯一樣很瞭解皮塔篤誠、憨厚的性格,知道他比我們大塚都強。芬尼克殺死五區的選手時,眼都沒眨一下。而我變得兇狠起來又用了多長時間?當我瞄準伊諾貝麗、格魯茲或布魯托的時候,就是想要他們的命;而皮塔至少會試著去協商一下,看看是否能夠結成更廣泛的同盟。可最終為了什麼?芬尼克是對的。我也是對的。來這裡的人不是為贏得同情的桂冠而來的。

  我盯著他,估摸著我的箭穿透他的腦殼與他的魚叉穿透我身體,哪個速度更快。我看到,他正在等著我首先行動,也在心裡盤算著先擋住我的箭,再採取進攻。我感覺我們兩個都盤算好了,這時皮塔故意過來站在我們中間。

  「喏,死了多少人?」他問。

  走開,你這傻瓜,我心想。可他就是站在我們中間不走。

  「難說,」我回答,「至少六個吧,我覺得,有的還在打。」

  「咱們走吧,還得找水。」他說。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看到小溪或池塘的任何蹤跡,而咸水是不能喝的。我又想起了上次的饑餓遊戲,我因為脫水差點死了。

  「最好趕快找到水。」芬尼克說,「今晚他們要來捕殺我們,我們得藏起來。」

  我們。咱們。捕殺。好吧,也許現在殺死芬尼克為時尚早。到目前為止,他對大家還是很有幫助的。他確實是得到了黑密斯的首肯。天知道今晚會遇到什麼?如果情況惡化,我還可以在睡夢中殺死他。現在,先渡過眼前的難關,也先放他一馬。

  找不到水,我越來越渴了。我們邊爬山,邊四處尋找水源,可還是沒有水的蹤影。又走了一英里,我看到了樹林的邊緣,我估計我們已經爬到山頂了。「也許我們在山的另一邊會有好運氣,找到泉水什麼的。」

  但根本沒有山的另一面,即使我走在最後面,我也比其他人更早知道這一點。那是因為我發現有一塊奇怪的方形、有波浪紋的物體懸在空中,很像一塊表面彎曲不平的玻璃。起先,我以為是太陽的反光,或者地面的熱蒸氣造成的氣流。可那東西在空中一動不動,我們走動時它也不會移動。這時我想起了和韋莉絲、比特在訓練場看到的東西,我馬上意識到這是什麼。我剛要開口警告皮塔,他的刀已經舉起來,朝前面的青藤砍下去。

  只聽得喀喇一聲巨響,樹木立刻消失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塊光禿的空地。皮塔被電磁力場啪的一下彈了回來,把芬尼克和瑪格絲也撞倒在地。

  我撲上前去,皮塔躺在佈滿藤蔓的地上,不能動彈。「皮塔?」有一股微弱的燒焦了的毛髮的味道。我又大喊他的名字,輕搖他的身體,但他卻沒有反應。我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上,儘管不久前他還氣喘吁吁,可現在一點溫乎氣都沒有了。我趴在他胸前我經常趴著的地方去聽,我知道在這裡總能聽到強勁有力的心跳。

  但是,我沒有聽到。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1:57
第三篇 敵人 20、焦渴難耐

  「皮塔!」我尖叫著,使勁搖晃他的身體,甚至扇他的臉,可是沒有用。他的心跳已經停止。扇也沒用。「皮塔!」

  芬尼克讓瑪格絲靠在一棵樹上,然後一把把我推開。「讓我來。」他用手指按壓皮塔的脖子,接著是肋骨和脊椎骨,然後他捏住了皮塔的鼻孔。

  「不!」我大喊道,朝芬尼克撲過去,他肯定是想置皮塔於死地,而且絕不讓他再活過來。芬尼克手臂一揮,正好打在我胸口上,我一下子被打飛了,撞在身後的的樹幹上。這一撞讓我疼痛難忍,我喘著粗氣,緩不過勁來,這時我看到芬尼克又去捏皮塔的鼻子。我坐在地上,拉開弓箭,正要把箭射出去,卻看到芬尼克在親皮塔的嘴。即使是芬尼克,這麼做也太奇怪了,我停住了手。不,他不是在親他,他捏住皮塔的鼻子,卻張開了他的嘴,往他的嘴裡費力地吹氣。我可以看到皮塔的胸脯一起一伏。然後芬尼克打開皮塔的衣服拉鍊,用手掌按壓他心臟的部位。我驚魂甫定,終於明白了他在幹什麼。

  以前,在一個明亮的月夜,我曾經看到媽媽這樣做過,但不經常。畢竟,在十二區,如果一個人的心跳停止,他的家人就不會再來找媽媽了。所以,通常她的病人都是被燒傷的、砸傷的或生病的。或者,當然,也有過度饑餓的。

  但芬尼克生活的地方肯定不一樣。無論他此時在做什麼,以前肯定這麼做過。他做得很有節奏,方法嫺熟。我的箭漸漸垂向地面,也趴到跟前去看。我焦急萬分,希望他能成功。痛苦而漫長的幾分鐘過去了,我的希望也破滅了。我正在想,太晚了,皮塔死了,永遠地去了,這時,他輕咳了一下,芬尼克也挺直了身體。

  我把弓箭扔到地上,朝皮塔撲了過去。「皮塔?」我輕柔地說道。我把他前額一縷濕發捋到後面,發現他脖頸上的脈搏又開始在我的手指下怦然跳動。

  他睜開眼睛,忽閃著長長的睫毛,他的眼光與我的相遇。「小心,」他氣息微弱地說,「前面有電磁力場。」

  我笑了,與此同時,淚水也順著我的臉頰流了下來。

  「肯定比訓練中心樓頂的力場強多了。」他說,「可我沒事,只是震了一下。」

  「你剛才已經死過去了!你的心不跳了!」我的話脫口而出,甚至沒想好該不該這麼說。我用手捂住嘴,因為我哭得很痛,每次痛哭就咳嗽個不停。

  「好啦,我的心臟好了,」他說,「沒事的,凱特尼斯。」我邊哭,邊點頭。「凱特尼斯?」現在皮塔開始擔心我了,這就顯得我更加愚蠢了。

  「沒事,那只是她的荷爾蒙在起作用。」芬尼克說,「是因為懷孕的緣故。」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因為爬山的疲勞、天氣悶熱、還有救皮塔的緊張,他仍然是氣喘吁吁。

  「不,不是——」我說著,卻更加大聲地、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來證明芬尼克有關孩子說法的正確。他看著我,我也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這很愚蠢,我知道,他剛才的舉動讓我無比懊惱。我想要的一切就是讓皮塔活著,而我做不到,芬尼克做到了,我應該感激他。是的,我很感激他。可我也很生氣,因為我永遠都欠了芬尼克奧迪爾的人情。永遠。那麼,我怎麼可能趁他睡著時殺死他?

  我預備要看到他臉上得意或者嘲諷的表情,可他的表情卻怪怪的。他看看我,又看看皮塔,好像要看出點什麼,之後又輕輕搖了搖頭,好像說別再想這些了。「你怎麼樣?」他問皮塔「你覺得還能走嗎?」

  「不,他需要休息。」我說。我一直在流鼻涕,可這裡一條都沒有,我沒法擦鼻子。瑪格絲把垂吊在樹枝上的苔蘚拽下了一團,遞給我。我內心煩亂,想都沒想,大聲地擤鼻涕,擦掉滿臉的淚痕。苔蘚很好,吸幹淚水,還很柔軟。

  我看到皮塔胸脯上有金光閃閃的東西,我伸手拿到了—個小圓盤,上面刻著我的學舌鳥。「這是你的吉祥物?」我問。

  「是的,我用了你的學舌鳥,你不介意吧?我想讓我們倆的匹配起來。」

  「不,當然不介意。」我勉強笑了笑。皮塔戴著學舌鳥圖案出現在競技場,這可能是一種祝福,也可能是一種不幸。一方面,它會給各區的反抗者以鼓勵,另一方面,斯諾總統也絕不;忽視它的存在。這樣,讓皮塔活下去就更難了。

  「那麼,你們想在這裡宿營嗎?」芬尼克問。

  「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皮塔說,「待在這兒,沒有水,沒有防護。要是咱們慢點走,我感覺還行,真的。」

  「慢也比不走強。」芬尼克扶著皮塔站起來,我也振作了一下精神。自從今早起床,我經歷了一連串可怕的事情:目睹了西納被打得血肉模糊、進入到一個陌生的競技場、眼看著皮塔死去。還好,芬尼克還打著我懷有身孕的牌,為了吸引贊助者,這是最妙的一招。

  我檢查一下我的武器,沒問題,有了武器我對一切的掌控能力更強。「我來開道。」我這樣宣佈。

  皮塔剛要反對,芬尼克打斷了他。「不,讓她去吧。」芬尼克對我皺著眉頭,問,「你知道那裡有電磁力場,對吧?在最後一刻?你剛要發出警告來的?」我點點頭,「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猶豫著,不知如何作答。比特和韋莉絲知道電磁力場的事,這要傳出去,是很危險的。我不清楚在訓練場當他們指出電磁力場的位置時,是否引起了極限賽組織者的注意。不管怎樣,我得到的資訊很有用。如果凱匹特人得知我掌握了這個資訊,他們就會採取措施改變電磁力場,這樣我就有可能無法辨認電磁力場周圍的微妙變化。因而,我撒謊說:「我不知道。我好像能聽到細微的聲音。聽。」

  大家都靜了下來,周圍有蟲鳴、有鳥叫,有徐徐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我什麼也沒聽到。」皮塔說。

  「能聽到。」我堅持說,「聲音跟十二區電網的嗡嗡聲一樣,只是小得多。」這時每個人又都豎起耳朵聽起來,我也聽著,儘管不可能聽到什麼。「你們聽!」我說,「難道你們聽不到嗎?就從皮塔被打倒的地方傳過來的。」

  ‘我也什麼都聽不到。」芬尼克說,「你能聽到,那你就走前面吧。」

  我乾脆將計就計,順坡下驢。「真奇怪,」我說。我把頭—會兒轉向左邊,一會兒轉向右邊,好像很不理解的樣子,「我只能用左耳聽到。」

  「就是大夫給你治好的那只耳朵?」皮塔說。

  「是的,」我聳聳肩,說道,「也許大夫的醫術比他們自己想像的還要高明,你瞧,有的時候我這只耳朵真能聽到奇怪的聲音,人們通常認為這些東西是不會發聲的,比如昆蟲扇動翅膀的聲音,或者雪落在地面的聲音。」太完美了,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去年給我做手術的醫生那裡,他們還要解釋為什麼我的聽覺像蝙蝠一樣靈敏。

  「你這丫頭。」瑪格絲拿胳膊推了我一下,於是,我走在了前面。我們走得速度較慢,芬尼克手腳麻利地用樹枝給瑪格絲做了根拐杖,讓她用著。他給皮塔也做了一根。儘管皮塔說了以走,沒問題,但這拐杖對他有幫助,他現在虛弱得很,不得躺下才好呢。芬尼克走在最後,這樣,至少能有一個機敏的人給大家殿后。

  左耳是我謊稱超靈敏的耳朵,所以我走路時,把左耳朝向磁力場的位置。但這些都是騙人的,所以我從附近的樹上摘一串像葡萄一樣垂下的堅果,每走一段,就把它拋到前面去。這樣很管用,我感覺多數時候並看不到電磁力場。每當樹枝碰到電磁力場時,就會在樹枝落地前冒出一股煙霧,堅果也隨即被燒焦、果殼開裂,彈回到我的腳下。

  過了幾分鐘,我聽到身後傳來劈劈啪啪的聲音,我轉過身,看到瑪格絲正在剝堅果殼,往嘴裡塞,嘴裡也已經塞得滿滿的。「瑪格絲!」我沖她喊道,「快吐出來,會有毒的。」

  她嘟囔了些什麼,也沒理我,一邊舔著嘴唇,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我看著芬尼克,希望他能幫忙,他卻笑笑說:「我想咱們很快會知道的。」

  我繼續往前走,納悶為什麼芬尼克救了瑪格絲,卻還眼瞅著她吃奇怪的堅果。芬尼克和我們結盟是得到黑密斯的許可的。他救了皮塔的命,可他為什麼不乾脆讓他死掉?那樣的話,他也無可厚非啊。我以前從來沒想到他能夠救皮塔。他為什麼要救皮塔?他為什麼那麼堅定地和我們結為同盟?當然,如果為情勢所迫,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但那要等到最後了。

  我邊扔樹枝,邊往前走著。有時我能發現電磁力場。我盡力向左走,希望能找到突破口,走出這片區域,遠離宙斯之角,找到水源。但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發現我們一直未能向左,在做無用功。事實上,電磁力場好像一直在趕著我們轉圓圈。我停下來,轉身看到瑪格絲一瘸一拐地走著,看到皮塔滿臉的汗水,說道:「咱們歇會兒吧,我得上樹再看一看。」

  我挑的這棵樹似乎比別的樹更加高聳挺拔,我沿著彎曲的樹枝往上爬,儘量靠近樹幹。很難說這些綿軟的樹枝是否很容易斷裂。儘管如此,為了看清楚下面的情況,我還是爬得相當高。當我在纖細的小樹枝上悠來蕩去,濕熱微風拂動我的面頰時,我的懷疑終於得到了證實。我們一直無法向左走是有原因的,我們永遠不可能走過去。在這個高高的地萬,我第一次看到整個競技場的形狀。它是一個規則的圓形,中間有一個規則的巨輪,四周是叢林,天空是一色的粉紅色。我想我能辨認出那裡有一兩個波浪形的方形電磁力場,正如韋莉絲和比特所說的那種「被罩子隱蔽起來的裂縫」。這些防護罩是為了隱藏電磁力場,卻暴露了它的位置,這恰恰是它的弱點所在。為了百分之百地確定這一點,我朝樹林上方射了一箭。箭射中的地方,露出了一絲光線,那是真正藍天的顏色,箭隨即落入到叢林中。我順著樹幹下來,準備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大家。

  「電磁力場把我們困在了一個圈子裡。實際上,上面還有一個穹頂。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高。競技場中央是宙斯之角,周圍是水,最外面是叢林。非常規則,特別對稱,而且面積不太大。」我說。

  ‘你看到水了嗎?」芬尼克問。

  「只看到比賽開始時咱們見到的咸水。」我說。

  「肯定還有別的水源。」皮塔說著,緊皺著眉頭,「否則我們要不了幾天就都渴死了。」

  「嗯,林子挺密的,興許能找到泉水或池塘什麼的。」我說。

  我對自己的話也將信將疑。我本能地感覺,也許凱匹特想讓這個不受歡迎的比賽儘早結束。說不定普魯塔什海文斯比早就接到命令,要擊垮我們。

  「不管怎麼說,去弄清楚山腳下有什麼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答案是:那裡什麼也沒有。」我說。

  「那麼,在電磁力場和巨輪之間應該有能喝的水。」皮塔堅持說道。我們都明白,這就是說我們要往回走,去遭遇職業選手和血腥搏殺;而此時,皮塔幾乎不能走路,瑪格絲年老體弱,也不可能參加搏殺。

  我們決定朝山下走幾百碼,然後再繞圈,也許在那個高度能找到水源。我仍走在最前面,偶爾會碰到堅果在左邊爆開,但我們遠離了電磁力場的作用範圍。太陽發出炙熱的光芒,把空氣中的水氣蒸發掉,晃得我們睜不開眼睛。到了中午,很顯然,皮塔和瑪格絲已經再也走不動了。

  芬尼克在距電磁力場十碼的地方選了一個地方,準備露營。他說一旦受到攻擊時,可以把它當作武器,誘使我們的敵人踏進電磁力場。然後他和瑪格絲把一叢叢約五英尺高的尖利的草葉摘下來,開始用它們編織草席。看來瑪格絲吃了那些堅果之後也沒有什麼不良反應,於是皮塔也摘了些,扔到電磁力場,把它們烤熟,然後熟練地剝下果殼,把果肉堆在樹葉上。我在一旁放哨,燥熱的天氣和今天所經歷的一切讓我感到煩躁,不安。

  渴,焦渴難當。最後,我再也忍受不了了。「芬尼克,不如你來放哨,我去四周看看有沒有水。」我說。大家對我獨自出去找水的提議沒有感到十分興奮,可是每個人都感覺受到極度缺水的威脅。

  「別擔心,我不會走遠的。」我向皮塔保證。

  「我也去。」他說。

  「不,可能的話,我還順便打些獵物。」我告訴他。別的話我憋在肚子裡沒說出來,你弄出的聲音太大。可這話不用說也很明瞭。他可能嚇跑獵物,同時也讓我處於更危險的境地。「我很快就回來。」

  我輕手輕腳地在林子裡走,很高興發現這種地面不容易弄出聲音。我沿斜線往前走,但除了鬱鬱蔥蔥的植物,並沒有找到我想找的東西。

  突然傳來了炮聲,我停住了腳步。在宙斯之角的最初的搏殺肯定已經結束了。現在死亡的「貢品」人數已經很清楚,我數著炮聲,每一聲都代表著死去了一個「貢品」,一共響了八下。沒有去年的多,可感覺好像比去年多,因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我都知道。

  我突然感到很虛弱,炎熱的空氣好像海綿一樣把我體內的水都吸幹了,我靠在樹上歇息一下。呼吸已經很困難了,可疲倦又向我襲來。我用手揉著肚子,希望某個有同情心的孕婦能成為我的贊助者,讓黑密斯給我送點水,可是,沒有用。我癱倒在地上。

  我靜靜地待著,突然看到了各種動物:一些羽毛豔麗的鳥、三隻忽閃著藍色舌頭的蜥蜴,還有一些既像老鼠、又似負鼠的齧齒動物,趴在樹幹附近的枝丫上。我打下了一隻,拿到眼前仔細觀察。

  這傢伙很醜,是一隻大個齧齒動物,長著雜色灰毛,兩隻突出的長牙伸在上唇之外。我給它去內臟、剝皮,這時我注意到它的嘴是濕的,很像是剛喝完水的樣子。我很興奮,使勁盯著它待著的那棵樹看,小心地圍著樹附近轉了一圈。心想水源不會太遠。

  沒有,什麼也沒找到。連一滴露水都沒找到。最後,我怕皮塔為我擔心,所以決定返回,我覺得越來越熱,也越來越沮喪。

  當我返回營地後,發現大家已經把營地整得很像樣了,瑪格絲和芬尼克用草墊子搭起了一個雨棚,三面封閉,一面是敞開的。瑪格絲還編了幾隻碗,皮塔把烤熟的堅果放在裡面。他們滿懷希望地看著我,可我只能搖搖頭。

  「不行,沒找到水,可我知道肯定有水,它知道在哪兒。」我說。

  我把那只剝了皮的齧齒動物拿給他們看。

  「我把它從樹上打下來的時候,它像是剛喝過水,可我找不到它喝水的地方。我發誓,我繞著那棵樹轉了一大圈,足有三十碼見方。」

  「這個能吃嗎?」皮塔問。

  「我不敢肯定。可它的肉看上去跟松鼠沒有很大區別。烤一烤應該……」

  可是一想到要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生火,我猶豫起來。就算能生起火來,也會產生煙霧。在競技場,每個選手距離彼此如此之近,生火不可能不被發現。

  皮塔想起一個好主意。他撕下一塊肉,串在一個尖樹棍上,然後把它扔到電磁力場,那塊肉外表立刻燒糊了,可裡面也熟了。我們對他鼓掌致意,可馬上意識這麼做很危險,又趕快停了下來。

  炙熱的太陽從粉紅色的天空落下,我們也聚集到了雨棚旁邊。我對堅果是否能吃還將信將疑,可芬尼克說瑪格絲在另一次饑餓遊戲中看到過這種堅果。在訓練時,我沒有在植物辨別訓練站花時間,因為我覺得一切太簡單了。現在看來,我真該去訓練。現在我的四周到處都是不熟悉的植物,要是去訓練,我也能更熟悉自己身處的環境。瑪格絲看上去沒問題,剛才的幾個小時她一直在吃這種堅果。所以,我拿起一個,咬了一小口。微微有點甜,很像栗子。我覺得應該沒事。至於那個醜傢伙,肉挺有嚼勁,也很膻氣,但是肉汁還挺多。晤,在競技場的第一晚能有這樣的晚餐,還不錯。要是能就著點喝的一塊吃,該有多好。

  關於那只齧齒動物,芬尼克一直在詢問我,最後我們決定叫它樹鼠。它待在多高的地方?在打它之前我看了多久?那時候它正在幹嗎?我不記得它在幹什麼,四處嗅嗅,找昆蟲什麼的。

  夜晚即將降臨,我感到很恐懼。至少編織得很細密的草棚把夜間在林子裡竄行的動物擋在外面,給我們提供一點保護。在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之前,明亮的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在慘白的月光下,周遭的一切清晰可見。我們的談話聲越來越小,因為大家都清楚下面要到來的是什麼。我們在雨棚敞口的地方排成一排,皮塔拉住我的手。

  凱匹特的市徽出現,它好像飄浮在空中,夜空被照得通當國歌響起時,我心想,這對芬尼克和瑪格絲來說,可能更難以接受。可是對我來說,也很難接受。我靜靜地看著幾個勝利者的臉出現在天空。

  五區的男選手,芬尼克用魚叉殺死的那個,第一個出現。這意味著一到四區的幾個選手都還活著,四個職業選手,還有比特、韋莉絲,當然,還有芬尼克和瑪格絲。在五區的男選手之後出現的是六區的男癮君子、八區的茜茜莉亞和伍夫、九區的兩個選手、十區的女選手、還有十一區的希德爾。凱匹特市徽伴隨著短暫的音樂再次出現,之後夜空又恢復了寧靜,只有月亮高掛在天空。

  大家寂然無聲。我不能說與他們中的任何一位相熟,可我的內心卻不能平靜,我想起了茜茜莉亞被帶走時,依偎著她的三個孩子;想起了希德爾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對我和善的面孔;想起了大眼睛的癮君子在我的臉上畫黃花的情景,甚至這情景也令我心痛不已。都死了,魂歸西土。

  如果不是銀色降落傘從樹葉裡落下,掉落在我們面前,真不知我們還要在那裡坐多久。可是卻沒人伸手去拿。

  「這是誰的?」最後我終於開口了。

  「說不上。」芬尼克說,「幹嗎不讓皮塔認領呢,他昨天已經死過一次了?」

  皮塔把繩子解開,把綢傘鋪平。降落傘上有一個小小的金屬物,我也說不上是什麼。「這是什麼?」我問。沒人知道。我們把它從一隻手遞到另一隻手上,大家挨個仔細研究。這是一個中空的金屬管,一頭略微收縮,另一頭有一片向外捲曲的舌片。這東西看上去很眼熟,很像自行車上掉下來的零部件,或者窗簾杆什麼的。真的很像。

  皮塔沖著一頭吹了一下,看看是否能出聲。不行。芬尼克把小手指伸進去,看看是否能當作武器。可是也沒用。

  「瑪格絲,你能用這個打魚嗎?」我問。瑪格絲,這個幾乎可以用任何東西打魚的人,搖搖頭,咕噥著什麼。

  我拿起它,在手裡骨碌來骨碌去。因為我們是盟友,黑密斯肯定在和四區的指導老師合作,他也能參與禮物的選擇過程。這也就是說這東西很珍貴,甚至是救命的。我想起去年當我極度缺水時,黑密斯沒有給我送水,因為他知道如果我努力是可以找到水源的。黑密斯無論送來或者不送來禮物,都包含著重要的資訊。我好像能聽到他在對我大喊,用用你的腦子,要是你還有腦子的話。這是什麼?

  我擦掉流到眼邊的汗水,在月光下舉著禮物發呆。我來回轉動著它,又從不同的角度看它,遮住一部分,又打開來看,想讓它把自己的秘密傳遞給我。最後,失望至極,我把它一下子插在土裡。「我放棄了,如果我們和比特、韋莉絲在一起,興許還能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

  我躺下,把臉貼在草墊上,無比惱怒地盯著那東西。皮塔替我揉著肩上僵硬的肌肉,讓我放鬆下來。我納悶,太陽都下山了,怎麼這地方還那麼熱,那麼家裡又會是什麼樣呢?

  我想起了波麗姆、媽媽、蓋爾、馬奇,他們現在一定在看著我,我希望他們至少能待在家裡,沒有被斯瑞德帶去警察局監管起來,或者像西納那樣遭受懲罰,或者像大流士一樣,因為我而受到懲罰。每個人都不要。

  我開始為他們、為我們區、為我的樹林子而感到心痛。我們的樹林有真正的硬木林,有許多食物,有非爬行的獵物,有奔流的小溪,有涼爽的微風。不,是涼風,能把炎熱的悶氣一掃而光。我在自己的意念裡營造了這樣的風,它吹得我臉頰僵冷、手指麻木。突然,埋在黑土裡的東西有了一個名字。

  「是插管!」我大喊起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什麼?」芬尼克問。

  我把那東西從土裡拔出來,擦乾淨。我用手掌罩住較細的一端,把它藏在手心裡,然後看著伸出的舌片。沒錯,這東西我以前見過。很久以前的一天,寒風凜冽,我和爸爸一起到林子裡去,在一棵楓樹上挖一個小孔,把它插到小孔裡,楓糖就會順著小孔流到下麵的桶裡。有了楓糖,即使最粗糙的麵包都變成了美味。爸爸死後,我不知道他的那一根小管拋到哪裡去了,也許藏在林子裡的什麼地方了,但我再也沒見到過那東西。

  「是插管,就像是水龍頭,你把它插在樹上,樹汁就會流出來。」我看著周圍粗大的樹幹。「唔,這種樹很適宜的。」

  「樹汁?」芬尼克問,他們在海邊可沒這種樹。

  「做糖漿的。」皮塔說,「可這種樹裡興許會流出別的東西。」

  我們都站立起來。我們很渴。這裡沒有泉水。樹鼠的嘴是濕的。這一切都說明樹幹裡應該有一種有價值的東西。芬尼克拿起一塊石頭,正準備把插管楔到粗大的樹幹裡,我攔住了他。「等一下,這樣有可能把它弄壞。咱們得先在樹上鑽個孔。」我說。

  沒有東西可以拿來鑽孔,所以瑪格絲把她的錐子拿出釆,皮塔一下子就把樹皮穿透了,把錐子頭插到兩英寸深的地方。芬尼克和皮塔輪流在樹上鑽孔,最後開的口夠大,完全可以把插管放進去。我小心翼翼地把插管楔進去,然後大家都往後退了一步,等待著結果。一開始,沒什麼動靜。接著,一滴水珠從插管的小舌片上滴下來,滴在瑪格絲的手心裡,她隨即用舌頭把水添了,又伸出手去接。

  我們又擰了擰插管,重新調整了一下位置,接著一小溜水從管裡流出來。我們大家輪流在插管下面用嘴接水,我們焦渴的舌面得到了滋潤。瑪格絲拿來一隻籃子,籃子編織得很密,可以用來盛水。我們把籃子接滿水後,大家就傳著喝,大口大口地喝,接著,我們很奢侈地把水潑到臉上,把臉洗乾淨。像這裡所有的東西一樣,水也是溫熱的,但我們也顧不上去挑剔了。

  趕走了焦渴的困擾,疲勞又接踵而至。我們準備在此過夜。去年,我總是把自己的背囊備好,時刻準備著緊急撤退。但今年,已經沒有什麼背囊了,只有我的武器,而武器我是時刻不會離手的。然後我想起了插管。我把它小心地從樹孔裡擰出來,從樹上摘下一根結實的藤條,穿在孔裡,然後把插管牢牢地拴在腰帶上。

  芬尼克提出先由他放哨,我同意了,知道放哨的也只有我們兩個人,皮塔要等休整好了才行。我躺在雨棚裡的地上,緊挨著皮塔,告訴芬尼克如果他累了就叫醒我。幾個小時後,我被一個聲音驚醒,好像是鳴鐘的聲音,當!當!這不太像法院大樓發出的新年鐘聲,但很接近。皮塔和瑪格絲還睡著,沒聽見,但芬尼克和我一樣在注意聽。接著鐘聲停了。

  「響了十二下。」他說。

  我點點頭。十二下。有什麼寓意呢?一聲代表一個區?也許,可是為什麼?「有什麼意思嗎,你覺得?」我說。

  「想不出來。」他說。

  我們等著更進一步的指示,也許這是克勞狄斯坦普史密斯發出的信號。邀請大家去赴宴,這是唯一可以遠距離傳達的指示。這時,一道閃電擊中了一棵參天大樹,接著一道道閃電接踵而至,劃破夜空。我想這是一個信號,雨、水源,給那些不如黑密斯聰明的指導老師們。

  「去睡吧,反正也該輪到我值班了。」我說。

  芬尼克猶豫著,可誰也不可能永遠不睡覺。他在雨棚口躺倒,一隻手拿著魚叉,慢慢沉入不平靜的睡眠。

  我坐在那裡,弓箭不離手。我看著眼前的叢林,在月光下,一片慘白和墨綠的顏色交織在一起。大約過了一小時,閃電停了。但我覺得雨卻嘩嘩地下起來,拍打著幾百碼外的樹葉。我等著雨來到我們這裡,但雨卻始終沒有過來。

  突然傳來的炮聲讓我吃了一驚,我的同伴卻安臥如初。為了炮聲去叫醒他們也沒必要。又死了一個「貢品」,我甚至不願去想這次死的究竟是誰。

  難以捉摸的雨突然間停了,就像去年競技場的暴風雨一樣。

  雨停之後,我看到剛下過雨的地方升起了薄霧。這是自然反應,是較冷的雨水落在熱地面上形成的。我暗自思忖。霧慢慢向前蔓延,捲曲著,又伸展,就像人的手指,好像在拉拽著後面的霧氣,好讓它跟上來。我看著看著:,突然汗毛倒豎,這霧氣不對頭。霧氣的前端太整齊了,很不自然。而如果它不是自然產生的話……

  一種令人作嘔的甜味鑽進了我的鼻孔,我伸出手去抓他們,大喊著叫他們醒來。

  在我試圖叫醒他們的幾秒鐘內,我的身上已經開始起水泡。
blackfox9 發表於 2013-1-2 02:00
第三篇 敵人 21、白霧彌漫

  一種突如其來的疼痛向我襲來,只要是水霧碰到的地方,。皮膚就會刺痛,既像針紮,又像火燒。

  「快跑!」我沖著其他人大喊,「快跑!」

  芬尼克立刻醒了過來,跳起來準備迎敵。但當他看到霧牆向前逼近時,他背起仍在睡夢中的瑪格絲,抬腿就跑。皮塔已經站起來了,但卻不怎麼靈活。我抓住他的胳膊,跟在芬尼克後面,半推著他向前跑。

  「怎麼啦?怎麼啦?。他迷惑地問道。

  「是一種霧,有毒的霧。快,皮塔!」我催促著他。我看得出,儘管他嘴上不承認,白天的電擊對他形成巨大傷害。他跑得很慢,比平時慢得多。而腳下的蔓生植物和矮樹叢密密層層,雖然偶爾我會腳下不穩,但他卻每走一步都被絆倒。

  我回身看著霧牆,它正在以一條直線向前移動,在我身後的兩側都可以看得見。我有種強烈的逃跑的衝動,丟掉皮塔,自己逃命。逃跑是很容易的,我全速跑開,甚至爬到樹上,霧氣在四十英尺高的地方似乎就結束了,我可以爬到霧氣所不能到達的高度。我想起了上次的饑餓遊戲,當野狗突然出現時,我就是這麼做的。我跑到宙斯之角才想起皮塔。但這一次,我要抑制住自己的恐懼,把它壓下去,拋到一邊。我感到在各轄區,人們的眼睛正一刻不離地緊盯著電視,在看著我,是像凱匹特所希望的那樣臨陣脫逃,還是堅守陣地。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說:「看著我的腳,我踩在哪兒,你就踩哪兒。」這很管用。我們好像移動得快了些,可是不能休息。而霧氣始終緊跟在我們身後。霧氣中的水滴飄離了霧牆,侵蝕著我們的身體,火燒火燎的,像化學品那樣引起皮膚的刺痛。它開始粘著在皮膚上,繼而滲透到皮膚的深層。我們的連褲衫如一層薄紙,根本擋不住霧氣的侵害。

  芬尼克最先沖出去,但當他意識到我們遇到麻煩時,停了下來。可這霧不是能與之搏鬥的東西,你只能逃跑。他大聲喊著鼓勵的話,催促我們快速前行,他的聲音是一種指引。

  皮塔的假肢碰到了一團攀援植物,我沒能抓住他,他摔倒在地上。當我扶他起來的時候,我發現了比起水泡、比皮膚灼燒更加可怕的實情。皮塔左邊的臉已經萎縮了,好像裡面的肌肉已經壞死,眼皮也耷拉下來,幾乎把整個眼睛都蓋住了。他的嘴向一側歪斜。「皮塔」我剛要開口,突然感到胳膊一陣抽搐。

  霧氣裡的化學物質不僅使人產生灼熱感,它侵蝕人的神經系統。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了我,我猛拉著皮塔往前跑,結果卻使他又絆了個跟頭。等我把他拉起來時,我的兩隻胳膊已經無法控制,抽個不停。霧牆就在我們身後,距我們不到一碼

  遠,皮塔的腿也不行了,他試圖往前走,可是腿卻在痙攣,像木偶一樣。

  我感到皮塔邁步已經十分困難,芬尼克回過頭來幫助我們,他也用力拽著皮塔往前走。我的肩膀好像還聽使喚,我用它頂住皮塔的胳膊,儘量跟上芬尼克的步伐。我們跑到離霧氣十碼遠的地方,芬尼克停了下來。

  「這樣不太好,我來背皮塔,你能背瑪格絲嗎?」他問我。

  「是的d」我堅定地說,儘管我的心在往下沉。沒錯,瑪格絲不到七十磅,可我身材也不高。但我以前肯定背過更重的東西。要是我的胳膊不抽搐就好了!我蹲下來,她趴在我身上,就像芬尼克背她時一樣。我慢慢地伸直腿,膝蓋繃住勁,把她背起來。芬尼克把皮塔也背在身上,我們往前走。芬尼克打頭,撥開藤蔓,我緊跟他身後。

  霧氣仍不依不饒、悄然無聲地緊跟在我們身後,除了小綹的霧氣像翻卷的舌頭舔舐著企圖接近它的人們,大部分的霧氣是一個整齊的垂直平面。儘管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直著往前跑,可芬尼克卻在沿斜線往山下跑。他在遠離霧氣的同時,正在帶領大家跑向宙斯之角旁的水域。是的,水。我心想,酸水珠更深地侵入我的皮膚。我沒有殺死芬尼克,真是謝天謝地。不是他,我怎麼可能把皮塔活著救出去?謝天謝地在我身旁還有人,即使這是暫時的。

  我開始腳下不穩,摔跟頭,這不是瑪格絲的錯。她已經盡全力使自己成為一個輕盈的「乘客」,可問題是,我就能背這麼重的重量,特別是此時我的右腿好像已經僵了。頭兩次摔倒時,我盡力站起來,可第三次摔倒,我的腿卻不再配合了。當我拼力站起來時,又腿下一軟,把瑪格絲一下子甩了出去,她比我還先摔到地上。我胡亂揮動手臂,想抓住藤蔓或者樹幹把自己支撐起來。

  芬尼克返回到我身邊,皮塔還趴在他肩上。「不行。」我說,「你能背上他們倆嗎?繼續往前走,我會追上來的。」這麼說其實我心裡也沒譜,但我盡力顯得有把握的樣子。

  我看到芬尼克綠色的眼睛,像白天看到的那樣很像貓眼,裡面有種奇怪的反光。也許是他的眼裡充滿淚水的緣故吧。「不,」他說,「我背不了他們兩個,我的胳膊不聽使喚了。」是的,他的胳膊在身體兩旁不停地抽搐。他的手裡也是空的,三個魚叉,只有一個還在,也攥在皮塔的手裡。「對不起,瑪格絲,我不行啊!」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那麼突然、那麼出乎意料,我甚至沒來得及阻止。瑪格絲拼死力站起來,在芬尼克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後跌跌撞撞地沖入迷霧。她的身體立刻瘋狂地扭動起來,隨後她倒在地上。

  我想喊叫,但我的嗓子像火在燃燒。我朝她倒下的方向剛邁了一步,就聽到了炮聲。知道她的心跳已經停止,她死了。「芬尼克?」我扯著沙啞的嗓門喊道,可是他已經走開了,繼續逃離毒霧。我拖著不聽話的腿,蹣跚著走在他身後,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毒霧侵蝕了我的大腦,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周圍的一切已變得不真實,時間和空間已沒有了意義。然而,內心深處動物的求生欲迫使我磕磕絆絆地跟在芬尼克和皮塔的後面,繼續往前走,儘管說不定我此時已經死了。是的,我身體的一部分已經死了,或者正在死去。而瑪格絲已經死了。這是我能夠清醒地意識到的,或者我認為自己清醒地意識到的;但無論怎樣,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月光灑在芬尼克金黃的頭髮上,閃著熠熠的光。疼痛的汗珠浸濕了我的全身,我的一條腿已經像木頭一樣完全沒有了知覺。我一直跟在芬尼克身後,最後他也跌倒在地,皮塔仍趴在他身上。我無法控制自己向前走的步伐,一下子撞倒在他們身上,我們三個摞在一起。就在這裡,就這樣,我們會死去。我心想。可思維是抽象的,它遠不如身上的痛楚來得真實。我聽到芬尼克的呻吟,設法把身體從他們身上挪開。現在我看到毒霧已經變成了珍珠般的乳白色,也許是我的眼睛在騙我,也許是月光的緣故,毒霧好像被玻璃窗擋住了,正在被壓縮起來。我眯起眼來使勁看,發現那些翻卷的毒舌已經不見了。事實上,它已完全不再前進。正如我在競技場所經歷的其他恐怖事件,它已經結束了這次恐怖襲擊。抑或極限賽組織者決定先不要我們的命。

  「它停了。」我想說話,可從我腫脹的喉嚨發出的卻是可怕的嗚嚕聲。「它已經停了。」這次我的聲音肯定已經清晰些了,皮塔和芬尼克轉過身看著毒霧。毒霧在向上升,好像由真空吸入了空中。我們看著它一點點地被吸走,直到最後的一縷完全消失。

  皮塔從芬尼克的身上滾下來,芬尼克也躺倒在地。我們都躺在地上,喘著粗氣、渾身抽搐、大腦和身體都被毒素侵蝕了。過了幾分鐘,皮塔指著上面,說:「猴子。」我抬起頭看到了兩隻動物,我猜應該是猴子。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真的猴子—我們家鄉的林子裡沒有這種動物。但我可能看到過照片,這在饑餓遊戲中看到過,所以當我看到這種動物時,腦子裡立刻出現了這個詞。儘管很難看清楚,但這些猴子似乎長著橘色的毛,有成年人的一半高。我覺得猴子的出現是個好徵兆,這說明空氣是無毒的,否則它們怎麼能在這裡優哉遊哉的呢!就這麼,我們靜靜地觀察著彼此,人和猴子。之後,皮塔掙扎著爬起來,朝山坡下爬去。我們都爬起來,現在要我們走簡直就跟要我們飛一樣,是不大可能完成的壯舉;我們一直爬到佈滿藤蔓的地面變成一窄溜沙灘的地方。宙斯之角四周的水拍打著我們的臉,我突然向後彈去,好像被火燒了一樣。

  在傷口上撒鹽。我第一次真正領略了這句話的含義,水裡的鹽使我疼痛無比,差點昏死過去。但同時也出現了另一種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從皮膚裡往外抽的感覺。我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把手伸到水裡。好難受,是啊,接著就不太難受了。透過藍藍的水,我看到一種奶狀的物質從我皮膚的傷口上滲出來。當白色物質消失之後,疼痛也就停止了。我摘下腰帶,脫掉跟一塊抹布無異的連褲衫,我的鞋子和貼身衣褲好像沒有一點損壞。一點一點地,我把胳膊伸到水裡,讓毒液慢慢從傷口內濾除。皮塔好像也在這麼做。但是芬尼克第一次碰到水就退了回去,臉朝下躺在沙地上,可能是不願意,也可能是不能夠,把自己泡在水裡滌清毒素。

  最後,我洗淨了最疼痛的傷口,在水下睜開眼睛,在鼻孔裡浸些水,然後再噴出來,甚至反復漱口,好把嗓子眼的毒素沖洗掉。我的狀況略微好轉,就去幫助芬尼克。我的腿慢慢有了知覺,可胳膊還在抽搐。我無法把芬尼克拽到水裡,而這麼下去疼痛可能會要了他的命。所以我捧起水灑在他的拳頭上。因為他不在水裡,所以侵入他體內的毒霧,又慢慢地飄了出來,也是一團團的霧氣。我小心不讓毒霧再靠近我。皮塔也有所恢復,他過來幫我。他撕開芬尼克的衣服,又在什麼地方找到了兩隻貝殼,這東西比我們的手好使多了。我們先用水浸濕芬尼克的胳膊,這裡損傷得最厲害。大團的白霧從皮膚裡析出,可他竟沒有感覺。他躺在那裡,眼睛緊閉,只是偶爾地發出一陣呻吟。

  我向四周看去,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我們所處的位置是多麼危險。現在是夜晚,沒錯,但月光太亮,會暴露我們的位置。我們很幸運現在還沒有遭到攻擊。如果他們從宙斯之角的方向攻擊我們,我們也可以看得見。但如果四個職業選手一起攻擊,他們的力量將勝過我們。即使他們沒有首先看到我們,芬尼克的呻吟也足以把他們吸引過來。

  「咱們得把他拖到水裡。」我輕聲說。但是我們不能先把他的臉浸到水裡。我們倆一人一頭,抬著他,把他掉了一百八十度,然後把他往水裡拖,一次只能拖幾英寸。先把腳踝浸在水裡,等幾分鐘,是他的小腿,再等幾分鐘,水浸到他的膝蓋。一團團毒霧從他的身體裡析出來,他呻吟著。我們繼續給他解毒,一點一點,我發現我在水裡的時間越長,感覺也越好。不僅僅是皮膚,大腦和肌肉的狀況也在好轉。我看到皮塔的臉在恢復正常,他的眼皮也睜開了,歪斜的嘴也慢慢恢復。

  芬尼克也在慢慢恢復。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我們,明白了我們在幫他。我把他的頭放在我的膝蓋上,脖子以下的位置都浸在水裡,泡了約十分鐘。當芬尼克把胳膊舉起來,露出水面時,我和皮塔的瞼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現在就剩你的頭了,芬尼克。這是最難受的部位,可如果你受得了,之後你會感覺很好的。」皮塔說。我們讓他坐起來,抓住我們的手,把眼、鼻、口都浸在水裡。他的嗓子還腫著,說不出話。

  「讓我去樹上取點水。」我說著,摸出拴在腰帶上的插管。

  「讓我先去樹上打洞吧。」皮塔說,「你和他待在這裡,你是治療師。」

  這可是個笑話。我心想。但我沒有大聲說出來,因為芬尼克正在經受痛苦。他體內的毒素最多,我說不出是為什麼,也許因為他個頭最高,也許是他出力最大。還有瑪格絲。我還是不明白那裡發生的事,為什麼他放棄瑪格絲而去背皮塔。為什麼她絲毫沒有疑義,而是毫不猶豫地撲向死亡。是不是因為她年事已高,離人生終點站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他們是不是都覺得如果芬尼克與皮塔還有我結為同盟,那麼獲勝的幾率就會更大呢?芬尼克憔悴的臉色告訴我,現在還沒到問的時候。

  我儘量打起精神。我把胸針從連褲衫上摘下來,別在貼身服上。那條有浮力的腰帶一定也是抗酸的,現在仍光潔如新。我會游泳,所以浮力腰帶沒大必要,但是布魯托用這條腰帶擋住了箭,所以我把腰帶也扣上,心裡盤算著它應該也能提供一種保護吧。我把頭髮散開,用手指攏一攏。毒霧毀頭髮,掉了不少,然後我把其餘的頭髮梳成辮子放在身後。

  皮塔在沙地邊十碼的地方找到了一棵不錯的樹。我們看不到他,但他用刀子刻樹的聲音卻清晰可辨。我納悶那錐子哪裡去了。瑪格絲肯定把它弄丟了,或者帶著它一起鑽到毒霧裡。總之,找不到了。

  我遊得更遠一點,一會兒臉朗下,一會兒臉朝上,漂在水上。如果水對我和皮塔有用,那麼它對芬尼克也同樣管用。他開始慢慢移動,試著舉舉胳膊、動動腿,最後他甚至能游泳了。當然,他並非像我這樣有節奏地游水,而是四肢的抽動,很像看到一隻動物恢復到有生命狀態。他忽而潛下去,忽而浮上來,從嘴裡噴出水花,在水裡不停地翻轉,像個奇怪的螺絲錐,我看著都眼暈。接著,他在水裡好長時間不出來,我幾乎認為他已經溺死了,他卻突然從我的身邊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別這樣。」我說。

  「什麼?別上來還是別待在下面?」他說。

  「都行,都不行,什麼呀,泡在水裡,好好待著。要麼,你覺得好了,咱們就去幫皮塔吧。」我說。

  就在我走到林子邊的幾分鐘內,我感覺到周圍的變化。也許是多年打獵練就的敏銳感覺,也許是他們給我的耳朵賦予的特異功能,我感覺到有許多溫熱的物體在我們的上方盤桓。它們無需說話或者喊叫,僅僅呼吸就夠了。我碰碰芬尼克的胳膊,他隨著我的眼光往上看,我不知道它們怎麼能夠這麼悄然無聲地就靠近了我們。也許它們並不是很靜,只是我們剛才在專心地恢復體能,它們是趁那個時候靠近的。不是五隻,不是十隻,而是好幾十隻猴子聚集在叢林的樹枝上。我們剛從毒霧中逃出來時看到的那兩隻只是迎賓者。這些猴子看上去很邪惡。

  我在弓上搭了兩支箭。芬尼克也準備好了魚叉。「皮塔,」我儘量平靜地說,「我要你幫個忙。」

  「好吧,等一下。我想就快弄好了。」他說著,還在專心地挖樹洞,「好了,行了,你的插管呢?」

  「在這兒。不過我們發現了新東西,你最好看一看。」我仍用平靜的聲音說道,「輕輕地朝我們這邊走,別驚動它們。」不知怎的,我並不想讓他看見猴子,甚至朝它們那邊看。有些動物把眼光的接觸當作進攻的挑釁。

  皮塔轉向我們,由於剛才在挖樹洞因而氣喘吁吁的。我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已經讓他在一驚之下動作有些不自然了。「好吧。」他似乎不經意地說道。他朝我們走來。我知道他一定盡力輕手輕腳,可他發出的聲音很大,就算在腿上安上兩隻鈴鐺也不過如此。但是還好,他向我們移動時猴子沒有被驚動。當他走到離沙灘五碼遠時,他感覺到了它們的存在。他只抬眼看了一下,卻好像引爆了一顆炸彈。成群的猴子尖叫著,翻身跳躍,一下子把他圍住了。

  我從未見過移動速度如此之快的動物。它們從樹藤上溜下來,好像藤蔓上抹了潤滑油,在樹木間長距離跳躍如履平地。它們齜牙咧嘴、頸毛倒豎,尖利的爪子就像鋒利的刀片。也許我對猴子並不熟悉,但自然界的動物不會具有這樣的特點。「變種猴子!」我脫口而出,我和芬尼克向樹叢中的它們發起進攻。

  我知道每支箭都必須派上用場。在這詭譎的夜色中,我瞄準了它們的眼珠、心臟、喉嚨,箭從我手裡射出去,一隻只猴子應聲斃命。芬尼克用魚叉插入它們的胸膛,然後再甩到一旁,皮塔用刀子刺中猴子。如果沒有芬尼克和皮塔一起應對,這場廝殺真令人難以招架。我感到猴子爪抓住我的腿,撲到我後背,接著猴子被別人殺死。空氣中飄散著蔓生植物、血腥和猴子腥臊的混合味道,氣氛緊張至極。皮塔、芬尼克和我相距幾碼,背對背站成三角形。我射出最後一支箭時,心裡一沉,然後我想起了皮塔還有一個箭袋,他沒有用弓箭,而是用刀子在砍。此時,我也拔出自己的刀子,可猴子太快了,它們躥來躥去,讓人來不及做出反應。

  「皮塔!」我喊道,「你的箭!」

  皮塔轉身看到我的陣勢,準備摘下箭袋,這時一隻猴子從樹上跳下來,朝他胸口撲去。我沒有箭,沒法發射。我聽到芬尼克殺死猴子的聲音,知道他現在也無暇顧及。皮塔的手要去摘箭袋,所以也被占住了,我拿刀子朝撲過來的猴子扔去,可那傢伙翻了個跟頭,躲過了刀鋒,跳高了又朝皮塔撲過去。

  沒有武器,沒有防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皮塔跑去,一下子把他撲倒在地,用我的身體來擋住猴子的進攻,即使如此,我也怕來不及了。

  這時,我沒能做到的她卻做到了。不知她從什麼地方沖出來,一下子站到了皮塔身前。她已經渾身是血,大張著嘴發出尖叫,瞳孔張得大大的,眼睛就像兩個黑洞。

  像發了瘋似的六區的癮君子伸出骨瘦如柴的胳膊,好像要去抱住猛撲過來的猴子,猴子的利齒一下插入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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