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流
1910年十月下旬，上海灘由橡膠股票風波而導致的金融風暴已經發展到了高潮。
整個市面上人頭湧動，到處都是瘋狂擠兌的股民，無數人傾家蕩產投入的橡膠股票如今已經跌到了穀底，變成廢紙一張。受此連帶影響，眾多錢莊破產，多少人手中持有的錢莊的莊票也成了一文不值。無數人傾家蕩產，上海灘遍野哀鴻。瘋狂的擠兌潮肆虐滬上長江等地，到了這一步,整個大清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已經是內外交加，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卻有許多在暗中窺伺的大佬們欣喜不已，收割勝利果實的時間到了，不少人正在暗中彈冠相慶。
只是，接下來的發展風雲突變，卻讓其如同當頭中了一棒！
……
“阿達！阿達！你可不需要再去跳黃浦江了，老天爺開了眼，咱們這回總算是有救了！”一個年輕人扯著嗓子，像是一道旋風一樣的沖進了胡同的一家院子！惹來了胡同一群街坊鄰居們的關注！
“有救了，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老天爺開了眼麼？”一群人紛紛圍上來觀看！
……“什麼？源豐潤，竟然開鋪經營開始兌換莊票了！這是真的嗎？你莫要看阿拉不識字，就盡意糊弄阿拉，要是出了事情，街坊的黃牙三哥可是會替阿拉出頭的！”
年輕人阿光心生不滿，“那個稀罕糊弄儂，儂看看這票子。”阿光變戲法一樣從身上摸出了一遝子法郎甩了甩，聲音清脆響亮。“那可是響噹噹的洋票子！耍起來溜光，你聽。這抽起來還能帶著響呢？”
街道的鄰居麼湊上前來看看，阿光手的洋票子，從源豐潤店鋪剛剛兌換出來的，可不是都是往日難得一見的洋票子，連忙一迭聲的誇讚：
“洋票子好，洋票子號啊！那洋人開的洋行，有錢的很，就是再怎麼擠兌都不可能垮了的！現在這樣的時節，還是洋人的東西好使一些！”
這胡同的人們目不識丁。但是卻有著中國人骨子流傳著的精明，如今這時節洋人兵強馬壯，拳頭厲害說話聲音大，這鈔票自然也是比朝廷有信譽！到了這年數，用慣了各國洋幣的上海人見多識廣，自是知道這個道理！
於是，就這樣，在上海的街頭巷尾中，悄悄的傳開了消息。
老字型大小源豐潤財雄勢大，敞開了莊票兌付，用洋人的大批票子接下了所有的單子，幾天來的所有兌付都是全額賠付。沒有半點吃虧，比起其他紛紛破產的中資商行來說，信譽卻是好到了天上去了！這樣的消息。卻是讓在金融風波中被折騰怕了的人們興奮至極，就像是總算是找到了一根幸運稻草一般。紛紛將資金轉移過來！
一時間百川匯海，源豐潤又成了中資資金的流動窪地。各方轉賬兌付的唯一交換點，在這場風波中挺立不倒，支撐住了中資企業流動性的最後一條通道！
消息一傳開，立刻風雲大變，在危機中焦頭爛額的各家商行紛紛找上門來求助。欲求保住跳水前的最後一個棺材本兒！一時間求爺爺告奶奶，什麼招數都使出來了，滬上嚴府的門檻都幾乎被人給踏破了！
“您可千萬要救命啊！嚴老闆！咱們可都是江浙的老鄉親，這打斷了骨頭可還連著筋兒呢，我可是您二姨媽的幹舅舅的小叔子的侄孫！您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啊！……”這是以情動人的，聲音哭喊的哭天徹地，能把嚴府的天井都給震塌了！
而另外的一位卻是以禮相待，“嚴老闆，同在上海灘經營多年，相互間沒少打交道，你這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咱別的不求，這手上的東西，五折，五折出售給你行不行！
然後看著對面的嚴義彬臉上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這人心中一驚，知道除了紕漏，連忙更換價碼，從四折三折，二折一折的折下去，到了這個時候，人人爭相逃命，大家手頭的這些廢紙，哪怕是稍微折價他都肯賣，總不能是血本無歸不是！
結果是源豐潤幾乎是毫不費力，就從各家商行的手收購了大批的實業股份和優質的民族資產，那些流動性吃緊，不得不甩手出售的商行們幾乎是求上了門把這些股份塞進來，對於商行來說，這些流動性極差的東西在平時握在手還好，到了現在急需流動資金救命的時候就已經成了徹徹底底的燙手山芋了。人人恨不得立即出手，源豐潤敢收，那幾乎就跟救命一樣。
於是這時候源豐潤的出手，實際上就成了名利雙收，既落了好，又落了利，解決了一大堆中資金融企業的流動性危機，到手的是真正的未來前途無量的東西。那些各地的紗廠、布業、木材行甚至是百貨行，哪一樣都是真真正正的好生意！只是其他人看著眼饞，卻實在沒有辦法來分一杯羹，誰也沒有此時的源豐潤這麼大的財力，這幾乎是在一個人在救市啊！
在這人人如喪家之犬一樣卸貨逃跑，急需現金流動性支持的時候，上千萬兩的流動，上億兩的實業股份規模，如今換了別家，誰能承受得起！
源豐潤的信譽在滬上一時間如火箭一般竄高，轉眼間從昔日的領頭羊成了今日的老佛爺！成了整個滬上長江流域成百上千家企業的救命觀音菩薩，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對源豐潤感恩戴德，便是誰站出來也只能伸出個大拇哥兒贊一個好字！
只是人們在欽佩讚揚源豐潤的時候，不禁的要再問上一句，
這源豐潤的錢，它究竟是哪來的？
……
“可惡，可惡！這該死的源豐潤，這是故意在和大英帝國作對麼？竟然敢搶已經被我們吃到了嘴邊的肥肉。”英國太古洋行在上海的的執行董事查理在大廳中來回走動著，臉色一片鐵青。本來這眼看著就是收穫的季節到了，幾大商行聯合起來的收割行動馬上就要見到果實，誰知竟然出了這麼一茬子，誰能受的了，洋行的控制者施懷雅家族最近眼看著就要派人來視察了，本來以為今年上海灘上能夠度過危機大賺一筆呢，如今這情況，哪還能談得上是賺，不虧就已經是很好了！畢竟，事先佈局拋售也是花費了大量的資金的。
“肯定是有人給它注資了！”怡和洋行的道爾頓在旁邊接茬道，他倒是沒有像查理那樣坐臥不寧，依然是安安穩穩的坐在那，只是這口中的語氣顯示出來他的心中也不平靜：
“要不然，光憑當時的源豐潤的資本，恐怕是撐不過十月份風波的第二輪就要在擠兌的風潮下倒下！幾千萬兩的虧空，就是把寧波幫所有人的家產集中起來也不可能還上，更何況，據我們所知，這一次源豐潤不僅僅是沒有讓寧波幫的朋友們幫他還債，反而是反過來幫助他很多的朋友們度過了難關！這恐怕已經不是區區幾千萬兩的問題了！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哼哼！何止！”來自美國代表著花旗洋行的威廉姆斯獰笑道，“源豐潤，不僅僅是補掉了虧空，頂住了擠兌，還反過來把我們看上眼的肥肉都給搶走了，這劃下來，恐怕要上億兩的銀子才可能！按照以前的源豐潤和寧波幫的身價，是絕對不可能的！
根據情報，源豐潤是用我們列強國家的現金全額支付匯兌的，在和其他的很多商行的交易中，也大量使用了各國的鈔票，據我們所知，英鎊，法郎，馬克，盧布和美元都有，數量龐大，在現在的上海灘乃至整個中國都是不可能有這麼大量的現金儲備，唯一的解釋，就是有外來實力介入，搶走了我們的獵物。”
外來勢力！是誰？一群人疑神疑鬼，從座上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掃射過去，俄羅斯的華俄道勝、美國的花旗、美孚、法國的永興，英國怡和、太古、會德生……
誰也不敢相信對方沒有參與，但誰也不相信對方會真的參與！
和中國人秘密合作，雖然利益確實可觀，可是要承受坐在這的所有外資洋行聯合起來的憤怒的，作為各國列強在大清國的利益的代言人的，這些坐在這的洋行董事實際上就代表了各國政府的態度，若是一起行動起來，誰也承擔不起這個代價！
究竟是誰利令智昏，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那可是上億兩銀子的投資啊，就是在座的人都攜起手來，短時間內也難以搞出來這麼大的聲勢！難道這些人就不擔心惹惱了在華各列強的憤怒，最後血本無歸麼？
這些人互相猜疑，吵鬧到最後也沒有一個結論！
只是源豐潤，毫無疑問已經成了所有在華的各國商行侵略勢力的敵人斷人財路！這一招對商人們來說比殺父奪妻還要兇狠，此時的源豐潤，要面對來自所有在華洋行聯合起來的怒火了！
最終，洋行董事們一致決定對源豐潤為首的各個中資商行，集體採取行動，催要還款，加緊計畫的執行速度，用洪水一般的流動性大潮擊垮源豐潤為中資勢力撐起來的堤壩！
諸人都不信，在此時的大清國，竟然還有足夠的金融儲備，能撐得住所有洋行的一股腦兒的拋盤！源豐潤背後的那股勢力，自然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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