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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林元長/漫步花生故鄉 土中如豆的珍珠
【文字、攝影/洪震宇】
太陽、土地、時節與人情交融,孕育出不同的花生滋味。
早上八點,太陽已經讓雲林元長鄉鹿北村的馬路燙到冒煙,我站在路旁小貨車的陰涼處,邊流汗邊吃碗粿,碗粿白白淨淨,又大又有彈性。淋在碗粿上,用滷豬腳、鴨脖子等滷味熬成的醬汁,拌著一些碎肉,味道不鹹重,還能當湯來喝,增加飽足感。
這是在地人的早餐,以前第一代老板用扁擔挑著叫賣,廣受歡迎後,再接連改用推車、腳踏車,第二代接班後,換成小貨車在定點賣,早起的村民會先吃一碗再去上工。因為滋味特別,我連吃了兩顆碗粿,為接下來的特殊任務儲備體力。
我和社區總幹事阿輝來到一棵大榕樹下,這裡停了幾輛腳踏車與三輪車,已有幾位阿嬤全副武裝,身著面罩、斗笠、長袖,帶水桶或布袋,望著眼前的花生田聊天。一位大概80歲的阿嬤靜坐一旁,我蹲在她身旁探問:「阿嬤要去做什麼?會不會太熱?」阿嬤笑一笑,說:「慣習了,當做練練身體也很好。」
沒多久,一台龐大的採收機開進綠油油的花生田,30多位阿嬤們紛紛從四面八方集結,激昂的引擎聲一啟動,向前直行,機器將大把大把的花生枝蔓拉離地面,張大口吞入肚腹。阿嬤們緊跟在後,彎腰抓起枝蔓,檢視是否仍有花生,接著快速拔下,丟進桶子或袋子裡,再抬頭,搜索前進,不容花生有任何脫逃機會。
大暑節氣實在熱爆了,卻是耐旱的花生盛產時刻。元長是台灣花生產量最多的鄉鎮,元長的名稱也很有故事。元長古名「元掌」,嘉慶皇帝嘉許鄉民平亂有功,改為代 表天長地久的「元長」。清末到日治時期,元長改稱白沙墩堡,因為鄉內是多沙之地,遍布沙丘,又是北港溪與虎尾溪的沖積平原,土質鬆軟,最適合種花生,花生就與元長結下天長地久的緣分。
長久以來,撿花生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地主也願意開放給村民撿拾,每個阿嬤都會探聽哪塊地要採收,彼此奔相走告,提前卡位,蓄勢待發。到了現代,這麼平凡常見的食物,仍有一大群上年紀的長輩不怕烈日,辛勤彎腰工作。「這是節儉、不浪費食物,很多地方現在都不會有人去撿花生了。」阿輝告訴我,阿嬤們平均1人2個小時可以撿30斤花生、大概半個麻袋的量。「她們還會去搶去爭呢!」
花生的閩南語叫土豆,土中如豆的珍珠。豔陽下特別能體會這個真意,一大群人彎腰撿拾土地上的珍珠。因為太熱了,2小時後我們暫時收工,躲在樹下吃冰,金黃的鳳梨醃過之後,酸酸甜甜,搭配紅豆與剉冰,滋味爽快。吃冰也是元長傳統,以前村裡用人工採收花生時是換工,休息時地主會招待吃碗粿與清冰。
吃完冰,暑氣全消,跟阿輝聊起今天採收的花生明星黑金剛。取名黑金剛,是因為剝殼之後,外皮呈現紫黑色,加上體型結實,像個胖娃娃,跟一般褐色外皮、較為瘦小的花生大不同。花生一直是台灣的平民美食,《本草綱目》說,落花生炒熟辛香,辛能潤肺,香能舒脾,是果中佳品。黑金剛的紫黑外皮更是有豐富養分—可溶於水的花青素,口感清香細緻,難怪成為台灣人的最愛,也是元長的重要產業。
阿輝神祕的拿出一大盒花生,周圍還有碎冰,這是從冷凍庫取出的黑金剛,也是在地獨有的吃法。先曝曬5天,再炒過、放冷凍保存,剝殼之後,花生仁的顏色像淡淡的芋頭紫,吃起來冰冰涼涼很有嚼勁。接著我吃剛炒過的新鮮黑金剛,顏色就是紫黑色,散發濃郁香氣。我也嘗試未經過曝曬、直接帶殼用水煮過的水煮花生,口感較軟,別有滋味。
我在田裡拍照時,看到地主將現採花生剝殼生吃,他是為了瞭解花生的成熟度,我也好奇剝來吃,花生仁呈現鮮紅色,陽光照射下更豔麗誘人,味道有點生,但滋味特別。豔紅花生曝曬後才會沉澱為紫黑色。透過太陽、土地、時節與人情交融,孕育出不同的花生滋味,我在現場都嘗到了,真難得。
朋友說,花生要香,得日曬5天,在花生採收季節,所有的馬路幾乎都被花生占滿,只要有平地,二話不說,就是曬花生。我跟著裝滿花生的卡車到了另一處庭院,卡車將花生倒在地上,朋友跟父母再用釘耙將花生鋪平,讓胖花生享受日光浴。
沒多久,烏雲突然密布,有下雨跡象,農夫們很有效率的將帆布打開,用路兩旁、裝滿沙土的水泥袋壓住帆布,防止被風吹亂,3分鐘內花生就被包覆完成,否則大雨一來,花生受潮,心血就泡湯了。「 生產的人要跟天努力,再來跟生意人努力,才有一點點結餘。」阿輝嘆口氣。
我在路上遇到之前在榕樹下等待的80歲老阿嬤,她正蹲著整理滿地的花生,我問:「歐巴桑,你很厲害喔,撿了這麼多。」阿嬤說,「沒啦,這是大家一起撿的,我只是幫忙整理。」翻動花生的黝黑雙手,都是歲月風霜。我想起故鄉高雄林園90多歲的阿嬤,以前也種花生,台灣阿嬤都像埋在土壤的花生一樣,安靜樸實,卻充滿智慧。回程搭高鐵時,大雨已經落下,不知道老阿嬤是否已將花生蓋好?
洪震宇是作家,在台灣城鄉各地與企業擔任創意顧問,以說故事方式推動台灣深度之美,並策劃、導覽各地的小旅行,著有《旅人的食材曆》、《樂活國民曆》。
【更多台灣之美請參閱《孤獨星球》Issue22 (2013年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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