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男兒行 作者:酒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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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4-7-13 07:55:3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3 771181
f001453 發表於 2014-8-3 13:21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第五十章 打草谷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附和都督大人的觀點吧,都覺得臉上熱得發燒。想出言反駁幾句,叫都督大人做買賣不要那麼黑心吧,都督大人的出發點卻是為了給大夥弄飯吃,純正到了已經無以復加的地步,誰要是反駁的話,簡直對不起左軍全體將士。一時間,除了伊萬諾夫之外,竟個個都把臉都憋得像只紅柿子般,隨便一捏就能流出血來!

  「太高明了,簡直高明了,如果早認識都督大人幾年,我一定會成為全歐羅巴最富有的人!」大猩猩的字典裡,可沒什麼「溫良恭謙讓」,獨自一人揮舞著胳膊,大聲喝彩。「都督,您將來即便不帶兵,一定也能成為大財主。伊萬諾夫願意追隨您,這輩子都護衛在您的作用。」

  「行了,別拍了!」朱八十一瞪了老兵痞一眼,低聲打斷。趁著大夥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他索性把朱大鵬記憶裡的,關於遊戲裡裝備銷售的概念全都給倒了如來,如滔滔洪水般,灌進弟兄們的耳朵內。

  「這個客戶上門呢,千萬不要催著他們買,也不要輕易和他們討價還價,。要擺出一幅愛買不買,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態度來!但是在購買了咱們的盔甲之後呢,就一定給他們一點甜頭。比如說,第二套,就可是給他打點兒折扣,第三套,則在第二套的基礎上多給一點兒甜頭。以此類推,但是也不能太多,要讓他不斷看到誘惑,不斷追加投入。如果他自己買了之後,還能再介紹別的客人上門,就把所介紹的客人購貨的款項,返一些到他的頭上。對於那些實在沒有錢,卻又特別想買的客人,也不要給他臉色看。要鼓勵他想其他辦法,比如拿生鐵、熟鐵還有糧食來換,或者通過不斷介紹其他客人上門,換取提成。當然,這個鐵料和糧食的兌換比率呢,一定不能比折合成銅錢差得太多。可以稍稍便宜一點兒,畢竟拿到銅錢後咱們還得去買糧食和鐵,不如直接拿了實物省事兒.....」

  這种放到二十一世紀都不算落伍的營銷概念,一群十四世紀的古人如何能聽得懂。只覺得都督大人越說越高深,越說越玄妙,最後所有佩服和驚詫都在心裡化成了濃墨重彩的兩個字,「奸商!」,永遠都無法抹掉。

  無論對朱八十一所灌輸的理念接受多少,眾人卻誰也沒出言勸阻他的「異想天開」行為。反正這種板甲,無論質量還是外觀,都遠遠超過了大夥曾經見到過的任何甲冑。即便不能像都督大人所說的那樣,賣成個驚人價格,至少,不會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大不了,就算漫天要價,著地還錢一番,最後也不可能低於三十貫,照樣是賺得盆滿缽圓。

  並且這板甲還有一大好處是省料,羅剎人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鑌鐵甲,化成鐵水重新做成板甲,至少能省出五六斤鐵料來。而這時代羅剎人的個頭遠比紅巾將士大,他們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甲,弟兄們穿著並不合體。既然早晚都得重做,還不如藉機全煉化了,讓左軍的戰兵也能搭個順風車!

  所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大夥都對去城裡開兵器鋪子的提議表示了贊同。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一天,事實也正如他們的判斷。所有看到擺在外邊隨便人用刀砍箭射的那套甲冑之後,都對此物大讚神奇。然而從蘇先生雇來的許掌櫃嘴裡聽到了板甲的古怪賣法和驚人價格,一個個都撇著嘴,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第二天,情況依舊如此。看的人和摸的人絡繹不絕,但肯花錢買的人卻一個都沒有。「我就知道都督沒做過生意,辦法都是胡亂想出來的!!」司倉參軍於常林得到了消息,忍不住都偷偷搖頭,對朱八十一的經營理念,愈發地不屑一顧。

  然而就在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三天,他的兩隻眼睛就全掉到了地上。先是一位遠道而來向徐州販馬的客人,試過了板甲的對朴刀、長矛和弓箭的防禦力之後,當場命人取了兩大錠金子,將鋪子裡的三套甲冑買走了兩套。剩下的零錢也沒用找,而是把鋪子裡價格明顯比其他地方高出至少兩成的刀劍、矛頭,零零總總買了一大堆,於鎧甲一道裝上了馬車。

  這下,蘇記兵器鋪子一下子可就熱鬧了起來。前來試驗甲冑防護力的,前來跟掌櫃套問貨源的,還有試圖討價還價的,絡繹不絕。到了快打烊時,第三套鎧甲也被一個夥計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銀錠給換了去。連帶著店舖裡的各類兵器,也被散客林林總總地買走了一大堆,著實賺了個盆滿缽溢。

  第四天,行情愈發火爆。還沒等天過正午,三套鎧甲已經都找到了買主,來的稍遲一些的客人,只能站在鋪子裡扼腕長嘆。直到聽掌櫃說以後每天都有三套甲冑供應,並且能量身定做,才丟下一貫錢的訂金,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於參軍讀了幾大車聖賢書,卻從沒在書本中看到如此情況。晚上關門後實在按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向許掌櫃打聽,到底為了那般,某些人居然如此敗家,把甲冑當成小孩子的竹馬來買?那些許老掌櫃聞聽,氣得連連搖頭。遺憾了好半天,才嘆息地說道:「真不知道蘇先生哪根筋歪了,怎麼會推薦了你去都督大人管賬?您老莫非不知道麼,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敢跑到徐州來賺巨額利潤的都是些什麼人?!這幫爺爺們,哪個在外邊手上沒沾過血?誰這輩子,沒結過三五十個仇家?買上這麼一套鎧甲穿在身上,就不用擔心挨冷箭,坐船騎馬心裡都覺得踏實。」

  「那,那鎧甲是稀罕,可那刀子和矛頭呢,他們買那東西有啥用?!」於常林如夢方醒,結結巴巴地追問。

  「你想想啊,既然能把鎧甲做到如此結實的地步,咱們都督造的刀子和矛頭,能差得了麼?從徐州這邊買出去,到了潁州那邊一倒手,弄不好就是雙倍的價錢。不但連本帶利都賺回來了,在回去的路上,還不至於空了馬車,不又是一筆好生意?!!」

  「那是,那是!」於常林終於開了竅,晚上回了家,就把這幾天學到的生意經記到本子上,反覆揣摩。到了晚年,終成為新一代陶朱公。這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

  單說那些買了鎧甲和兵器的,也不是人人都為了防身或者倒手。其中有五、六個商販,在稱了稱新式鎧甲的鐵料重量之後,立刻察覺到,此物的利潤恐怕有些驚人。

  要知道,徐州本地就盛產生鐵,只是因為戰亂和紅巾軍需求量過大的關係,價格才一再飆升。然而只要出了這一帶,鐵料的價格就立刻隨著距離拉遠而直線回落。到了一些小的鐵礦附近,每斤鐵料的價格,不過才二十幾文,有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文,只相當於徐州城裡的六、七分之一。按這價格計算,那板甲總計用料不過三十餘斤,再加上皮弦,內襯等物,折合起來總成本絕對不到一貫錢。在徐州城內全賣到了七十多貫的天價,利潤高達百倍,令人如何能不動心。

  正如徐州城的許掌櫃所言,這個節骨眼上,敢到徐州販貨的,沒一個會是老實本分的商人。看到一百多倍的利潤後,個別商販立刻找了個距離徐州最近城市,悄悄地將甲冑拆分開來,請了請工匠用錘子敲平了,著手仿製。然而無論他們花多大價錢請了高明工匠來幫忙,在嘗試了幾天之後,鐵匠們都慚愧地退了工錢,自行求去。光憑著手中的鐵錘鐵剪和金剛鑽,誰也造不出同樣的甲冑來。即便是仿個八分相似,一個師父帶著四個徒弟,也得耗費四五個月時間。即便依舊有利潤可賺,每年只能做出兩、三套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敢偷偷仿製板甲的奸商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紅巾左軍手裡肯定有什麼了不得的新式工具。但是再派人去徐州城內偷師,卻驚詫的發現,該死的蘇先生早就用土牆和木柵欄,把左軍的武器作坊附近數十畝河灘,連同河道一起圈了起來。周圍還有士兵拎著明晃晃的刀槍來回巡邏,敢半夜偷偷翻牆或者硬往裡闖者,結果和擅闖徐州軍的其他製造手雷的秘密工坊一樣,當場格殺,絕不姑息。

  「奸商!」仿製不出來,偷師也偷不到,一些利令智昏的傢伙大罵了幾聲之後,只好另闢蹊徑,想通過犒軍的方式,跟左軍的主將去拉關係,然後徐徐圖之。七拐八拐終於找到熟人代為引薦,誰料卻得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左軍都督朱八十一不在城中,五天前就帶著麾下戰兵五百和輔兵若干出徵去了。至於去了哪個方向,征討目標是誰,卻是一概不知。

  「還能有誰?這徐州附近,礙了芝麻李眼的,無外乎就那麼幾處地方!」大小的奸商們稍加琢磨,就將左軍的目的地推測了個七七八八。隨後趕緊派出人手打聽,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那徐州大總管帳下的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居然率部渡過了黃河,直撲黃河北岸,背靠山陽湖的吳家莊而去,誓要把吳家莊蕩為平地。

  「五百披甲,、就想能蕩平吳家莊?他芝麻李也太託大了吧!」所有得知這個消息的人,都立刻瞪圓了眼睛。

  那吳家莊雖說只是個莊子,自保能力卻絲毫不比滕州、單州這些縣城來得弱。莊主吳有財的祖上也算是一員虎將,曾經伴著李庭芝大帥駐守揚州,打的元軍數年不能寸進。後來伯顏繞路攻破臨安,謝太后帶著滿朝文武投了降,李庭芝無糧無援,兵敗赴水自殺。吳家的這位先祖才隨著副將孫貴、胡惟兩人投了蒙元,並且還被升了一級,做了新附軍萬戶。不久又逢忽必烈下旨裁撤新附軍,他便帶著嫡系部曲到山陽湖畔開荒種地,上下齊心,很快便建起一座莊子,活得自在逍遙。

  山陽湖中原本也沒什麼特產,所以吳家莊也和周圍什麼李家莊,祝家莊一樣,只能算一個結寨而居的地方土豪,在這個時代隨處可見。可到了吳有財這輩兒,卻鴻運高照。某日於湖中一座小島避風時,居然在沙灘上撿到了一大塊紫銅來。隨後又回家帶著幾個兒子上島去挖,才發現島上居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黃銅礦。雖然開採起來需要費很多力氣,卻也發了一筆天降之財。

  吳有財為人豪氣,郊遊廣闊。回家之後立刻花錢打點了官府,買下了整座湖心島。然後又勾結官府,領取執照,開礦煉銅。一邊召集人手來做幫傭,一邊招募三山五嶽的豪傑到莊子上做打手。幾十年下來,把個吳家莊經營得風生水起,一躍成為周圍幾百里數一數二的大堡寨。非但官府要買幾分薄面,江湖上的綠林好漢路過吳家,也只會遠遠地停下來在莊外討杯水酒喝,然後再繼續到別處打家劫舍。對吳家莊和吳家的產業,卻是絕對不敢打半點主意。

  也不是江湖好漢們多給吳老爺面子,而是這個莊子太硬,他們根本啃不動。憑著銅礦是上的產出,眼下吳家,光是不要務農的家丁、教頭,就有兩三百號。再算上莊客、佃戶、長工和奴僕,全部成年男子恐怕有四五千人。並且都是一等一的壯漢,可以把打鐵的錘子舞得虎虎生風。

  萬一莊子遇襲,眾人就會紛紛拿了武器守衛莊牆。再點燃報警烽火,請四周的其他莊子火速來援。屆時到吳家莊打草谷的綠林好漢,非但討不到任何便宜,連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成為奢望!

  注1:早期的板甲,在歐洲出現於十四世紀初。之所以普及性不強是因為高爐煉鐵和水鍛兩個瓶頸。而小型煉鐵高爐在中國卻已經出現了快一千年了。水力鍛錘則在意大利的城邦中也有了雛形。到了十四世紀中晚期葉,也就是書中的1352以後幾十年,板甲開始在歐洲裝備部隊。並且在英法百年戰爭中逐漸成為長弓手的噩夢。
f001453 發表於 2014-8-3 13:25
第五十一章 吳家莊
  第五十一章 吳家莊

  就這樣一座令綠林好漢們垂涎三尺卻始終不敢觸碰一下的大莊園,芝麻李居然僅僅派出一千五百人就想將其打下來,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當即,因為仿製板甲憋了一肚子怨氣的奸商們就起了歹心,悄悄派手下騎著快馬去給吳家莊送信,準備看攻守雙方如何鬥得兩敗俱傷。

  根本用不著他們提醒,朱八十一帶著人馬剛一過黃河,吳家莊的莊主吳有財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立刻,老莊主就將三個兒子和族中宿老,以及管家、帳房、西席、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全叫到了一起,群策群力商量起了應對辦法。

  「來得是朱八十一!」吳老莊主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圍著八仙桌來回踱步。「麾下大概帶了一千五百多人,其中應該有三分之一是戰兵。另外還有斥候三十多個,每人都是雙騎。武器麼,應該還是長矛居多。比較特殊的是,他們這次推了很多雞公車,估計是怕將莊子攻破之後,東西多得帶不走,所以專門......」

  「欺人太甚!」沒等莊主吳有財介紹完,底下人已經義憤填膺。所有聞聽者都覺得紅巾軍太目中無人了,簡直把吳家莊當成了尋常草市一般,居然敢推著雞公車前來隨便搬東西!

  「來得是朱八十一!」吳有財將手鬆開,舉在身體兩側向下壓了下壓,示意大夥稍安勿躁,「就是去年冬天逆著數萬大軍殺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將後者用盞口銃轟飛的那個。如果紅巾軍的告示屬實的話,此子,恐怕勇武不在關張之下!」

  「嗡!」底下的議論聲立刻小了一半兒。自從兀剌不花兵敗身死之後,這朱八十一的名字,簡直已經將大夥的耳朵都給磨了老繭出來。亂紛紛的江湖傳聞當中,說此人是彌勒轉世,隨手可發掌心雷者有之。說此人豹頭環眼,萬夫難敵者有之。甚至還有傳聞說,此人自幼得了名師傳授,學了唐代空空兒的絕技,可以隔著幾百步遠飛劍取人首級。指哪打哪,絕不落空。

  跟這樣半人半妖的傢伙為敵,大夥可是誰都心裡敲小鼓兒。人家根本連招都不跟你過,隔著幾里地遠拿手一招,你的腦袋瓜子就不翼而飛了。你即便武藝再好,身邊的士兵再多,有個什麼用?

  當即,幾個江湖死士就慘白了臉,目光躲躲閃閃往地面上看,彷彿地面上能長出金子一般。幾個吳姓的本家宿老,也手捋著花白的鬍子,開始嘆息著搖頭,「他大伯,既然來得是朱八十一。要不,咱們將芝麻李要的錢糧如數給他?!趁著姓朱的那廝還沒殺到家門口,好歹還能有個商量。這要是真打了起來......」

  「四叔、六叔、七叔,你們這話就差了!」沒等吳有財開口回應,他的長子吳良謀已經豎起了眉毛,大聲反駁道:「他朱八十一固然厲害,咱們吳家莊的兒郎也不是吃素的。憑什麼把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錢糧,讓他們隨便送一張紙來,就白白地拿走?!眼下世道越來越亂,今天來了芝麻李,明天說不定還會來芝麻張、芝麻王、芝麻趙,要是隨便一個土匪頭子就從咱們吳家莊搬走大傢伙的血汗錢,咱們吳家莊即便有一座金山,又經得起人家幾搬啊?!」

  「那,那......」被後生晚輩當眾給折了面子,幾個宿老的臉色騰地一下就漲了個通紅,「那朱八十一又怎麼能跟普通流寇一概而論?他可是會用掌心雷......」

  「不是掌心雷!」吳家莊大公子吳良謀搖搖頭,低聲回應。作為下一任莊主的繼承人,在危急時刻,他顯得遠比莊子裡的大多數長輩鎮定,「應該用的是手雷。咱們派往徐州賣生鐵的夥計們都打聽到清楚了,眼下紅巾賊天天都在城外訓練扔的就是那玩意兒!」

  「即便是手雷,也得靠近了才能扔吧?!在一萬大軍的重重保護下,殺到兀剌不花的帥台前扔手雷,這,這,當年平話裡的頭常山趙子龍,其勇也不過如此!」吳有財的叔伯兄弟,吳家莊的宿老吳有德氣沖沖地看了侄子一眼,急得火燒火燎。

  都怪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那芝麻李派人來要「保安費」,給他便是。反正即便不給芝麻李,每年打點官府的花銷也不會太少!可自己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侄兒,居然說芝麻李要得太多,建議大夥先拖延些日子,找機會討價還價一番。自己身邊這些愛財如命的叔伯兄弟們,居然聽了一個毛孩子的意見,真的拖延了起來!

  這下好了,討價還價還沒開始呢,朱八十一已經帶著兵馬殺到家門口了。萬一他真的像傳說那樣,比趙子龍還勇猛,這闔莊上下五千餘戶男女老少,還能有活路麼?!

  「即便是趙子龍,也是因為曹操不讓放箭,才僥倖殺出了重圍。」吳良謀晃晃手裡的蒲扇,對吳有德的擔憂不屑一顧。「兀剌不花之所以著了他的道,是因為事先不知道有手雷這種東西存在。而咱們,卻早就做好了相應準備。」

  「準備,準備了什麼。就你平素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真的遇到事情,他們敢去捋芝麻李的虎鬚?!」聽自家侄兒說得越不當一回事,吳有德越是心中覺得恐慌。自己年青時候,可不像這般張揚。走在路上通常都低著頭。要是自己年輕時候也跟侄兒這般兩眼上翻,估計早就摔死在路上了,怎麼可能跟著哥哥一道攢起偌大個家業來!

  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後悔,不該當年不該聽了老妻的話,把下一代莊主的職位,讓給了這個讀了一肚子書的侄兒。這下好了,讀了一肚子書的人,傲氣也攢了一肚子。在這大亂之世,卻不懂得處處低頭,這不是存心要給吳家莊帶來滅頂之災麼?

  正值滿腔邪火無從發洩之際,卻又聽吳良謀說道:「若是侄兒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不頂事,咱們怎麼可能這般早就得到紅巾賊要來的消息?那朱賊再勇猛,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眼下咱們莊子中,光是強弩就不下三十具。躲在高牆後用弩箭射,他即便真的是什麼佛陀轉世,也照樣超度了他!」

  「這.....?」吳有德接不上茬了。平心而論,他也不認為自己的莊子那麼容易被人從外面攻破。只是從沒真正和別人打過仗,本能地感到恐慌而已。

  趁著他發愣的時候,大公子吳良謀又笑著說道:「二叔您不要著急。您剛才沒聽我爹說麼?這朱八十一隻帶了五百多甲兵,一千多輔兵來打咱們吳家莊。很明顯,芝麻李那廝剛剛打了一個勝仗,有些得意忘形了。就這一千五百多烏合之眾,侄兒只要稍稍動動計謀,就讓他來得去不得!」

  「怎麼個來得去不得?」「良謀,你的辦法靠譜麼?」「良謀,錢財是小。你可別把禍事招到莊子裡頭來!」吳家莊的宿老們聽得心底寒氣直冒,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用顫抖的聲音詢問。

  「半路伏擊!」吳良謀想都不想,乾脆利落地拋出答案,「那朱賊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咱們只要在他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然後趁其不備,亂箭齊發。即便他本事再大,也早射成刺蝟了。還用怕他什麼靠近了扔手雷?!」

  「不行!」沒等吳有德做出任何回應,吳家長房裡最小的兒子,老三吳良方已經跳了出來,大聲反駁。「絕對不行,如果那樣做了,咱們吳家莊肯定要大禍臨頭!」

  「老三,你什麼意思?!」吳良謀舌戰群雄戰得正快意,卻被親弟弟兜頭敲了一棒子,翻翻眼皮,十分不滿地質問。

  「大哥,大哥這個計謀肯定,肯定是好的!」吳良方被嚇得一縮脖子,然後用非常小聲音回應,「但是,但是有點不合時宜。那,那朱八十一的確只帶了一千五百人,大哥半路設伏,肯定也能打他個措手不及。說不定,能將這一千五百人全都滅了。可是,可是那樣,咱們吳家莊就跟芝麻李結了死仇。芝麻李聽到消息後,肯定會把所有兵馬都拉出來,向咱們討還血債。咱們,咱們的莊丁雖然英勇,可用三、四千莊丁去擋芝麻李十萬大軍,恐怕,恐怕淹,也被人家給淹死了!」

  「是啊,是啊!良謀,你這真不是好好主意!」

  「小謀子啊,不是叔叔說你。你這孩子,太好高騖遠了!」

  「嗨,讀書多,把心眼讀死了!只想著打,打,打,卻沒想到自己有多少斤兩!」

  「是啊,只想著借朱八十一的人頭成名,卻沒想想,打了孩子,會把人家的娘給招出來!」

  「先前我說給了吧,你非要跟人家討價還價。這回好了,打打不得,跑跑不得,咱們爺幾個,除了伸長脖子等著挨宰,還能幹什麼?!」

  眾宿老們頓時都來的精神,跟在吳良方身後,對吳良謀口誅筆伐。彷彿他才是帶兵來打吳家莊的主將一般,朱八十一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嘍囉而已。

  「你們?」少莊主吳良謀聽了,氣得兩眼冒火,額頭上青筋突突亂跳。還沒等開戰呢,莊子裡的人心居然就亂成了這般模樣?也不怪那芝麻李沒把吳家莊當一回事!!人的臉都是自己掙的,自己都不要了,又如何能奢求別人?!

  「嗯,哼!」正恨不得拿出針線來把眾人的嘴巴都縫起來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了自家父親,吳家莊老莊主吳有財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像先前那樣四平八穩,不疾不徐,「嗯哼,嗯哼!那個他二叔、三叔,各位兄弟,良謀他還是個孩子,自然不會想你們大夥想得那麼周全。但眼下咱們的第一目標是群策群力渡過眼前這道難關,而不是教訓孩子!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這......?」眾人臉色一紅,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吳有財對著自家大兒子和小兒子笑著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你們兩兄弟的觀點雖然不一樣,目的卻全都是為了咱們這個莊子。所以無論說得對不對,我這個當爹的心裡都覺得好生欣慰。接著說,把自己想說的話全說出來!別管你那些叔叔們怎麼評價,他們同樣也是為了大夥,為了這個莊子裡的所有人!」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裡頭都覺得熱乎乎的,彼此之間目光相遇,也不再是火花四濺了。

  低頭想了片刻之後,吳良謀又把頭抬了起來,看著自家的父親眼睛承認,「剛才孩兒的主意,的確是急噪了些。沒考慮芝麻李的後續手段。所以還是先聽聽三弟的想法吧,他向來比我這個當哥哥的穩重。」

  「是啊,是啊!老三,你繼續說吧!你一向穩重,你來說說,咱們該怎麼辦?!」聽見吳良謀主動認錯,吳有德,吳有義,吳有富等族中宿老都笑呵呵地將目光看向吳良方,同時大聲給後者鼓勁兒。

  「那我可就說了!」盛情難卻,三公子吳良方又站了起來,衝著叔叔們輕輕拱手,「其實啊,情況也沒大夥想得那麼糟!」

  「什麼意思!」眾宿老沒想到能聽見這麼一個答案,愣了愣,詫異地追問。

  吳良方輕輕將手向下壓了壓,學著自家父親的樣子,笑呵呵地補充,「咱家先前只是想跟芝麻李討價還價一番,並沒說過一文錢都不給他。雙方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之所以派兵過來,無非是想拿咱家立威,殺雞儆猴,讓其他莊子乖乖交錢而已。」

  「那,那就給他。趕緊派人去跟朱,朱將軍說,錢,咱們加倍給。請他速速罷兵回徐州去吧!」吳有德等人精神立刻振作了起來,站起來七嘴八舌地嚷嚷,「快去,快去。別用你哥手下的人。他手下那些,都是跟他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

  「現在再主動去投降,估計就不是加倍的事情了!」吳良方有將手向下壓了壓,鎮定自若。「人家走得雖然慢,一天才二十里路,也馬上就要到咱們家門口了。這沿途的糧草消耗,少不得也需要咱們家出。」

  「出,出,要多少就給他多少。只要他肯罷兵!」眾宿老又跳了起來,沒口子答應。

  「不能這樣!」吳良方輕輕搖頭,微笑著向大夥解釋,。「這個節骨眼上,咱們不能主動去迎降。第一,對方見咱們服軟,肯定會漫天要價。第二,芝麻李的人馬打到咱們家門口,又掉頭走了。明顯是跟咱們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萬一將來朝廷想要追究,咱們家得花多少錢上下打點,才能滿足那些貪官的胃口?!」

  「那,那可怎麼辦,怎麼辦啊?!」聞聽此言,吳有德、吳有義等人立刻又成了霜打後的茄子,把腦袋耷拉到了地面上。雖然守著一座銅礦,可那每年煉出來的銅,有一大半兒都拿出去喂了貪官了。這還是吳家莊沒有任何把柄被人家抓在手裡的情況下。如果有了真實把柄,豈不是整座銅礦,還有整個吳家莊,都得被貪官們一口給吞了去?!

  「只能先打一打,邊打邊談!」吳良方輕輕嘆了口氣,把頭轉向自家父親和大哥,低聲說道。

  「嗯,那就死守不出!只要咱們能守住三天以上,滕州的官兵,就是爬也爬過來了!」吳良謀汲取先前教訓,笑著給弟弟拾遺撿漏。

  「滕州的官兵?」吳良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聳肩而笑,「就是咱們守上一個月,官兵也不見得能爬過來!那芝麻李打敗了兀剌不花之後,三個月來,沒向黃河以北發一兵一卒。滕州的官兵也沒封鎖黃河渡口,這裡邊有什麼勾當,大哥你還不明白麼?」

  「啊!」吳良謀又鬧了個大臉紅,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兒,期期艾艾地質疑,「老三,你是說,你是說滕州的達魯花赤勾結芝麻李?怎麼可能,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

  「蒙古人,也不都是一根筋。打又打不過,丟了城池的話,還要被中樞問罪?他何必不破財免災呢,況且又不用花他自己的錢。以避禍之名向州裡的富戶募捐,說不定除了給芝麻李的,自己還能剩下不少。大哥你想想,沒有滕州那位達魯花赤老爺默許,芝麻李的人,能大搖大擺地過來向各個莊子討要錢糧麼?」

  這下,吳良謀終於沒話可說了。他在書本裡學的都是君正臣直,將士用命。可惜到了地方上,卻完全跟書本裡走的是兩條路子。

  「那,那咱們為什麼還要打?」吳有德、吳有義等人在旁邊聽得著急,紅著眼睛追問。

  「為了更好的討價還價!」吳良方嘆了口氣,低聲解釋,「芝麻李的兵也不是撒豆子變出來的。也舍不得在咱們一個小小的莊子上損耗太多。只要咱們不是主動出擊,紅巾賊在攻打莊子時死了人,就不能怪罪在咱們頭上。當他們發現咱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之後,阿爹再派人出去跟他們談條件,就容易多了。一則,紅巾賊的要價就不會向先前一樣離譜,二來,萬一過後朝廷問起來,咱家也可以說,是紅巾賊久攻不下,知難而退了。這樣,雙方就都有了退路,誰也不會真的發狠死拼到底!」

  「這......?」吳有德、吳有義等宿老低聲沉吟,不知道三公子的方法是否妥當。然而比起大公子先前的主動迎擊之策來,此招至少不會給吳家莊帶來滅頂之災。想了片刻,他們將目光轉向莊主吳有財、低聲詢問,「大哥,您看呢?老三的法子是否可行!」

  「雖然稚嫩,卻也不無可取之處!」吳有財老懷甚慰,拍著座椅扶手大聲回答。「你們呢,你們大夥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

  後半句話,是針對管家、西席、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問的。這些人端得都是吳家的飯碗,當然輕易不會跟幾個公子唱反調。沉吟了片刻,陸續回應道:「這個,三公子的辦法,應該,應該就可行吧!」

  「是戰是和,莊主您做決定好了。我等誓死追隨您!」

  「你呢,老二!」從眾人嘴裡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吳有財又笑著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兒子,一直沒說話的吳有田。「你哥哥也說過了,弟弟也說過了,你的意思呢!」

  「打,真的要打的話,我要去把莊子裡的黑狗和黑貓都抓到院牆上。再收集一些糞便和騎馬布等至陰之物。待紅巾賊亮出手雷時,立刻潑將下去.....」吳良田想了想,揮動著拳頭說道。雙目之間,充滿了降魔除妖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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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初試啼聲
  第五十二章 初試啼聲

  「胡鬧!」話音未落,吳家老大和老三異口同聲呵斥。隨後這個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那個一句「用那污穢之物克敵,純屬兒戲!」把吳良田訓了個體無完膚。

  老莊主吳有財聽了,卻依舊嘉許地點頭,揮了揮手,打斷了老大和老三的話,叫三兄弟各自下去準備,到時候一起到莊牆上展示身手。吳良謀和吳良方兩人聽了,心中『暗叫父親大人糊塗』,卻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怏怏地去了。

  其他族中宿老和西席、教頭、死士們,見基本上已經沒自己什麼事情了,也都紛紛起身告辭。待屋子裡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管家吳福先提著燈籠去外邊巡視了一圈,然後又慢吞吞地轉了回來,看了看坐在桌子邊喝茶的吳有財,先掛起燈籠,然後笑呵呵的拱手,「恭喜東翁,家中麒麟已生頭角!」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你不用過分誇他!」吳有財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拎起茶壺,親手給管家斟了一盞,「他福叔,坐下喝口水吧,是金子還是黃鐵,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東翁.....」管家吳福愣了愣,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然後端起茶杯慢品,「希望成色不會太差吧,否則,莊主您這回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些!」

  「不放到火上,怎麼能試出成色?!」吳有財笑了笑,兩隻眼睛眯縫起來,活脫一隻年過百歲的老狐狸,「世道馬上就要亂了。島上的銅礦,估計也沒幾年好挖了!老二、老四他們,又都不是什麼省心的。我不在這個時候趕緊想辦法,留著家裡的錢財,等著給別人來拿麼?!」

  「東翁看得長遠!」管家吳福又笑著拍了一句馬屁,然後繼續說道:「其實大公子今天所言,未必沒有道理!但跟三公子比起來......」

  「他們哥倆兒能都把心思放在一致對外上,總比我那些兄弟總想著對付我強!」吳有財又了喝了一口茶,看著潔白的杯子說道,「銅有銅的用法,鐵有鐵的用法,只是看落在誰人手裡罷了。回去睡了,反正該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希望成色別太讓我失望才好!」

  說罷,一口將杯子裡的茶水喝乾,於管家兩人,各自分頭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莊子大門口左側望樓上的大銅鐘,便被值班的莊丁用力撞響,「當噹噹——噹噹噹——噹噹——」,隨即,驚慌的呼喊聲響遍了全莊,「紅巾賊來了!」「紅巾軍來了!」「紅巾賊殺到大門口了!」

  「別慌,別慌,都,都給我上院牆!」一宿都沒合上眼睛的吳有德拎著把上面鑲嵌了七顆大寶石的「干將」衝出房門,衝著慌亂不堪的莊丁們大聲招呼,「打退了紅巾賊,今年的紅包加倍。要是讓紅巾賊殺進來,大夥即便逃得了性命,過後也得活活餓死!」

  說著話,豎起寶劍,用鑲嵌著寶石的側面朝莊丁的後背上亂拍。那些莊丁都是受了吳氏父子供養多年的,挨了幾下之後, 也漸漸恢復了秩序。紛紛返回房間拿出大刀長矛,亂鬨哄地順著馬道朝莊牆上爬去。

  「不用急,不用急。先看看紅巾賊從哪個門攻過來。就一千多號人,總不可能把四面牆全給圍了!」大夥都快爬一半兒了,老莊主吳有財方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一邊讓僕人給自己披甲,一邊大聲吩咐。

  「是!莊主!」莊丁和江湖死士們聞聽,心裡頭登時踏實了一大半兒。開始在院牆內按照平素訓練時的次序整隊,然後一波借一波沿著馬道往城牆上走。

  不多時,吳家三個少爺,吳良謀、吳良田和吳良方,也全身披掛整齊來到了院牆下。先跟自家老爹打了個招呼,然後急匆匆爬上牆頂,手搭涼棚向外觀看。

  只見正南方的大路上,遠遠走來一票兵馬。人數不多,隊形卻甚為齊整。三人一排,三人一排,迤邐拖出半裡之遠,就像一條剛剛睡醒的長龍,沿著大路的右側緩緩向前蠕動。大路的左側,卻完全空了出來,彷彿還有人敢跟他們逆向而行一般。

  「這就是良謀嘴裡的烏合之眾?!」吳有德第一個變了臉色,悻然說道。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以往綠林綹子和朝廷官兵從莊外「路過」時,他沒少跟在莊主吳有財身後跟這些人打交道。然而無論綠林豪傑也罷,朝廷精銳也好,走路時都像蝗蟲一般,烏央烏央一大片。誰能做到外邊的紅巾賊這樣,即便是行軍之中,也是秩序井然,根本不見絲毫混亂的痕跡?!

  「他們只有二十多名騎兵!」吳良謀卻彷彿根本沒聽見自家二叔的嘲弄,望著迤邐而來長龍,喃喃自語,「估計只是用來做斥候。走在前面那十幾排,應該就是戰兵了。最後邊那些推著雞公車的,大概輜重兵,那中間既沒有推雞公車,又在背上背了個包裹的,算是什麼兵種?看上去好生怪異!」

  「就是輜重兵,也比咱們這邊莊丁強!」吳有德又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紅巾軍,滿臉懊悔,「希望那朱八十一是個肯講道理的,能給咱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大夥都給我聽著,等會兒沒我大哥的命令,你們誰都不准放箭!聽到沒有?如果誰敢亂放箭的話,我就把他交出去!」

  最後半句話,卻是向周圍的莊丁和教頭們吼的。幾個正蹲在院牆頂上擺弄強弩的教頭,則紛紛抬起頭來,大聲保證,「二莊主儘管放心,咱們心裡有譜。今天是只圖自保,不會主動傷人!」

  「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吳有德嘆了口氣,輕輕點頭。紅巾賊已經殺到家門口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只能努力掙扎一番,看看能不能憑藉自身實力讓對方有所忌憚,然後再坐下來慢慢談「和解」條件。

  「他們,他們從大路上下來了,下來了!」有莊丁嘴裡發出大聲的喊叫,手指遠處的敵人,驚慌失色。

  吳有德繼續手打涼棚朝遠處看,只見那些紅巾軍在一面將旗的指引下,緩緩離開了大路。順著通往莊子正門的小徑上走了一小段,然後停了下來,重新整理隊形,由縱變橫。緊跟著,隊伍中忽然響起一聲悠長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

  跟在隊伍末尾的輜重兵立刻分頭向後退去,一列接著一列,繞成了一個大圈子。緊跟著,將雞公車的車頭車尾絡繹相連。居然就在莊丁們的眼皮底下,將一座大營的雛形擺了出來。

  「嘶!」見到此景,莊牆上的眾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那雞公車在黃河兩岸是最為常見之物。一個木頭輪子外加兩根棍子,推起來就可以走。特別適合於鄉間小道上運送糞土、乾柴、稻穀等東西。幾乎是個成年男子都能玩得團團轉。但是,千幾百年來,卻是誰也沒把它用到軍隊的安營紮寨上。

  還沒等他們把一口冷氣吸完,遠處的隊伍裡又是一聲悠長的畫角,緊跟著,那些身上背著包的士兵也以列為單位,依次行動了起來。先魚貫進入雞公車剛剛圍出來的營地中,互相幫忙將身後的背包解下。然後打開背包,將一件件黑色的鎧甲套在了身上。

  「鐵甲軍,他們居然背的是鐵甲!」吳家莊的院牆上,又發出一連串慌亂的驚呼。每名雜兵都有一套鐵甲穿,那些負責衝在最前方的戰兵,還不得用鐵殼子套起來?!

  彷彿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想,穿好的鐵甲的紅巾軍士兵,每人從雞公車上取下一根長矛,又有條不紊地從臨時營地中走了出來,到了隊伍左側重新站好,頃刻間,就排出了一道鋼鐵叢林。

  叢林右側,那些原來被猜做戰兵的紅巾軍將士,也開始緩緩移動。依舊以列為單位,一列跟著一列退到雞公車攔起的圍牆內。頂盔摜甲,罩袍束帶,再走出來時,則全都變成了披著紅色披風的鐵殼子,手中的長矛短劍,一把把散發出耀眼的寒光。

  五百出頭,他們只有五百出頭,絕對不到六百人。卻像一朵鋼鐵打造的牡丹一般,在粉紅色的晨曦中,緩緩綻放。每一個花瓣,都倒映著刺眼的日光。

  那最明亮處,是主將和包圍在主將身側的三四十名親衛,每個人都穿著全身的鐵甲,從頭到腳,露在外邊的只有眼睛和雙手。而那上半身的鐵甲,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大塊,磨得像鏡子一般光滑,被初升的朝陽一照,立刻跳起一團團驕傲的火焰。

  「他們,他們......」吳有德只覺得自己嗓子開始發乾,兩腿開始發軟,扶在牆垛上的手也在不停地顫抖。鐵甲軍,一千鐵甲軍。誰說芝麻李託大來著。託大,他還派了一千鐵甲軍來攻打一個莊子,要是不託大,他豈不是要請來天兵天將,把個吳家莊直接推到地獄十八層去!

  他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身邊的重金禮聘來的槍棒教頭和江湖死士們也是一樣。雙唇顫抖,兩股戰戰,蒼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血色。

  「大哥,大哥,趕緊派人出去講和吧!這仗,打不得,打不得啊!」七莊主吳有義膽子最小,哭泣著爬到自家平素總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大哥吳有財腳邊,抱著對方的護脛央求。

  再看老莊主吳有財,雖然也是臉色發白,卻兀自直挺挺地站在牆上,就像一根標槍般,任七莊主如何用力也晃動不了分毫。直到被吳有義哭得實在不耐煩了,才用腳將此人輕輕踢開,然後對心腹家丁命令,「把老七抬回柴房去歇歇,沒我的命令,不要放他出來!」

  「是!」那名家丁巴不得早點兒離開莊牆,答應一聲,扛起爛泥一般的吳良義,飛一般跑了。

  吳有財嘆了口氣,又將目光轉向自己的三個兒子,「你們,如果怕的話,也去陪著你七叔吧!今天這裡,有我一個人在就行了!」

  「不怕!孩兒不怕!」哥仨兒分明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卻扯開嗓子,大聲回應。

  「嗯!」吳有財滿意地點頭,然後又笑著問道:「良謀,院子外那支兵馬,你看如何?」

  「這,這....」吳良謀聲音有些發顫,卻強咬著牙關回應,「應該,應該算得上是一支強兵吧!至少隊形是罕見的整齊。換了咱們家的莊丁,哪怕是一日一操,也得大半年才能操練出七八分形似來!」

  「嗯!有道理!」吳有財再度輕輕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向老三吳良方,「老三,你看呢?」

  「隊伍排得整齊,卻未必打得了仗!」吳良方的聲音也在打顫,卻不肯服輸,故意將嗓門提得老高,「排隊走路最簡單不過,真正打起來,他們還能保持隊形如此整齊,才真的能算作精銳!」

  啊,鐵甲軍都來了,居然還想打?眾莊丁們聞聽,立刻齊齊打了個哆嗦,臉色剎那一片死灰。正當眾人欲哭無淚間,莊子外的號角聲再度響起。這次,動的是那些先前推雞公車的輜重兵。只見他們當中分出一百多人,井然有序地從臨時營地深處,推出來十幾輛看上去比雞公車稍稍大了一些,上面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從隊伍的右側繞了個圈子,緩緩地推到了主將的認旗下。

  帶隊的百夫長跑到主將面前抱拳施禮,大聲說了些什麼。隨後,那名主將用力揮了一下胳膊。號角聲陡然響起,旋律變得無比激越。伴著激越的號角聲,所有披著鐵甲的士兵,開始緩緩向前推進。幾輛蓋著麻布的雙輪車,則始終推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彷彿車子上面載的是什麼神兵利器一般,亮出來後便能瞬間鎖定勝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連綿不斷,滾過寂靜的院牆,令院牆上的觀望者不寒而慄。那車上裝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紅巾賊的主將,居然准許車子走在他的前面?!那緊跟著車子前進的黑臉漢子們,到底是些什麼人?為什麼他們既沒有穿鎧甲,也沒有拿著武器,卻好像拿著大力降魔杵一樣趾高氣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回答他們的只有一連串的號角聲,攪得人心臟抽搐,胃腸一陣陣翻滾。吳有德覺得自己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渾身上下,除了心臟和腸胃之外,其他已經都不屬於自己。就連心臟和腸胃也完全不受控制,一個瘋狂地在跳動,隨時都要跳出喉嚨之外。另外一個,則在努力擠壓,試圖把根本不存在的早餐給擠壓出來。

  就在他緊張得就要吐出來的時候,號角聲嘎然而止。緩緩前推的鐵甲軍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牆給攔住了一般,在距離吳家莊前門一百五十步處,停了個整整齊齊。帶隊的主將猛地拉開面甲,露出一張年青的面孔。隨即,此人將一個鐵皮捲成的筒子放倒了嘴邊上,大聲高喊道:「裡邊的人聽著,馬上放下武器出來投降,頑抗到底是沒有出路的。紅巾軍的政策你們應該也知道,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一定會給你們寬大處理.....」

  註:吳氏一門,由書友吳宇林同學提供,並客串吳良謀一角,特此致謝,歡迎其他同學繼續加入進來,一起來唱響這曲男兒行。

作者有话说
  那个,收藏都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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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老薑
  第五十四章 老薑

  三月,朱八十一兵臨吳家莊,一鼓破之。

  至於這一鼓具體敲了多長時間,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遠近塢堡派來的那些偷偷摸摸打探消息者,無論到的早,還是到得晚,看見的都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大門和坑坑窪窪的磚牆。吳家莊已經破了,莊主吳有財連個求救的信使都沒來得及向外派!

  消息傳開之後,黃河以北距離徐州兩百里內的那些曾經拒絕向徐州紅巾繳納錢糧的塢堡,立刻就改變了主意。 按照徐州軍索取的數量,將銅錢和糧食加倍裝了車,星夜送往芝麻李的大營。同時派出心腹攜帶厚禮,快馬加鞭趕往吳家莊,向朱八十一表示祝賀。以免後者打順了手,回頭就把自己的塢堡也給一勺燴掉。

  然而令那些堡主、寨主們非常忐忑的是,他們派出去的心腹無論拿出多厚的禮物,都根本見不到朱八十一本人。只是被一個叫做徐洪三的親兵給擋了駕,讓大夥把禮物放下,然後各自回家聽候處置。至於朱將軍會不會來打,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大夥,以及吳家莊的莊主吳有財和他的幾個兒子下場如何,一概不予回應。

  「應該沒全殺了吧!」距離吳家莊四十里的劉家莊,槍棒教頭劉二一邊擦著頭上的塵土,一邊忐忑不安地向寨主劉老泉匯報,「小的今天在吳家莊門口,特地多看了幾眼。大門左首的望樓塌了,大門兩側的院牆上,各有五六處被炸塌了地方。但牆上和牆下,並沒見到什麼血跡。進了院子之後,血腥氣聞起來也不太濃。

  不太濃,那就是有血腥氣!有血腥氣,肯定就意味著是殺過人的!否則,如何顯示徐州軍的天威?!況且這土匪打破了莊子,怎麼可能會給苦主臥薪嘗膽圖謀報復的機會?!想到這兒,劉家莊的莊主劉老泉長嘆了一聲,搖著頭說道:「唉——!我那吳老哥,這輩子活得太順風順水了,就不知道該低頭時得低頭。這回,死了恐怕以後墳前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唉——!」

  「唉,誰說不是呢。」槍棒教頭劉二陪著莊主嘆了口氣,低聲附和,「他要是趕在紅巾賊登門之前就服了軟,也不至於如此!可惜那數萬貫家財了,這一回,全都落入了那姓朱的手中!」

  「恐怕姓朱的,根本就不想給他服軟的機會吧!」劉老泉又嘆了口氣,繼續輕輕搖頭,「北岸這些堡寨裡,就數吳家莊最富。那紅巾賊的頭目又都是窮鬼出身,正愁找不到藉口來洗呢。吳莊主帶頭不繳納錢糧給他們,豈不是正合了他們的意?!唉,可惜了,一場兵災過後,那莊子裡的煉銅和煉鐵爐子,能剩下兩成就不錯了。想恢復往日規模,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說到這兒,他又猛然想起一件事來,看著風塵僕僕的槍棒教頭劉二,用極低的聲音詢問,「你去的時候,看到吳家莊後面還有煙囪冒煙麼?我是說那些煉銅和煉鐵的爐子,紅巾賊沒將它們全都毀光了吧?!」

  「這——?」劉二眉頭緊鎖,冥思苦想。白天去吳家莊探聽紅巾賊下一步動向時,他還真沒去留意莊子後面那些又粗又大的爐子是否還在繼續冒煙?然而此刻家主問起來,又不能如實匯報說自己沒注意。沉吟了片刻,也用極低的聲音回答,「應該,應該還有爐子在冒煙。您老也知道,吳家莊那一帶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年四季都煙塵滾滾。要是煉銅和煉鐵的爐子都不冒煙了,才會讓人一眼就發現差異!」

  「那就怪了,莫非朱賊要自己佔了吳家莊,要自己在那裡開爐煉礦?!」劉老泉聽得微微一愣,臉上立刻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自己煉,哪如搶得方便?!況且眼下只有他一支孤軍懸在河北,既然滕州的官府不敢惹他,哪天朝廷的兵馬路過,也容不得他繼續在吳家莊招搖啊?難道說,他們打破了莊子,抓到了吳家父子,然後又把父子四人放了出來,逼著吳家莊繼續替他們煉銅煉鐵?!!」

  「不可能!」槍棒教頭劉二立刻出言否認,「咱們被逼無奈,暗中給芝麻李輸送錢糧是一回事。畢竟連官府自己都這麼幹,以後朝廷即便知道,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明著替紅巾軍幹活,朝廷無論如何都不會容忍,搞不好,就是下一個沛縣之禍。那吳家父子為了求一時活命,把整個宗族和莊子裡的幾千男女全都搭上,豈不是太鼠目寸光了些!」

  「誰知道呢?!」劉老泉用力搖頭,怎麼搖,也搖不出個結果來。以他的人生經驗,寧願被紅巾軍所殺,也不能得罪大元朝廷。被紅巾軍殺了,頂多只是父子兄弟幾個,一家一姓。而得罪了大元朝廷,則連族誅都是幸運,一弄不好,左鄰右舍,整個莊子,乃至四鄰八鄉所有跟吳家莊有關聯的,就都是死路一條。

  而劉家莊與吳家莊,以前卻是結過親的。自己的二兒子劉勇,娶得就是吳家二房的長女吳英姑!想到這兒,劉家莊再度長長的嘆氣,抓起手邊鈴鐺搖了搖,喚進門外一直伺候著的親隨,「去,找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到老二那邊,把老二家的暫時送進祠堂旁的小院子裡安置。等吳家莊的確切消息傳過來,再送她回老二身邊。」

  「這——?是!」親隨們臉上露出幾分不忍之色,低聲答應著去了。誰都知道,所謂的安置,其實就是先軟禁起來等候風聲。如果吳家父子被紅巾賊殺掉了則罷,二少奶奶還能算是忠烈之後,在劉家依舊能有碗飯吃。如果吳家父子真的投了紅巾軍,恐怕二少奶奶就要被送回吳家,或者永遠關在祠堂邊的小院子裡,再也無法出頭了!

  「這麼大一個莊子,幾千口性命呢!我能有什麼辦法!」也許是為瞭解釋給劉二聽,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劉老泉**般自言自語。

  「要不,小的再去吳家莊附近轉轉。反正紅巾賊又沒有把路封了,小的多去轉轉,也許就能探聽到更多的消息來!」槍棒教頭劉二心中也非常不忍,湊到劉老泉身邊,低聲提議。

  「去吧!先去帳上支十弔錢,帶在路上防身。如果有了消息,立刻回來通知我!」劉老泉思考了片刻,點頭答應。「對了,如果看到紅巾軍朝著咱家這邊來,無論如何提前送個信給我。咱劉家,可不能步了吳家的後塵!」

  「是了,小的明白!」劉二行了禮,倒退著走出書房之外。隨即到帳房支取了一筆銅錢,騎著馬,又風風火火地出去打探消息了。

  說來也怪,這一次,他在吳家莊附近一轉就是三天。三天來,那吳家莊的煉礦爐子該冒煙冒煙,該開爐開爐,居然一刻都沒有停過。連同那莊子周圍的農田,居然也有人趕著水牛繼續下地,彷彿莊子裡頭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槍棒教頭劉二越看心裡越驚奇,最後實在按耐不住了,打著膽子湊到一個正在下地的農夫身邊,壓低了聲音打聽,「喂,我那老哥!您是這莊子了的人麼?」

  「怎麼不是?」那農夫抬起頭,狠狠白了他一眼,大聲回應,「您不是劉家莊的劉教頭麼?怎麼到了莊子門口了不進去坐?整天在這野外蹲著,您不嫌蟲子咬得慌嗎?!」

  沒想到對方居然認識自己,劉二被說得臉色一紅,訕訕地解釋,「我,我們家莊主擔心吳,吳莊主的安危,派我,派我過來打聽他老人家的消息。請問,請問老哥,吳莊主還活著麼?」

  「你這後生,怎麼說話呢你?」農夫聞言大怒,瞪圓了眼睛呵斥,「吳莊主當然活著呢,他老人家又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麼可能是個短命的?倒是某些人,哼哼,見死不救還說風涼話,早晚會遭報應!」

  「嗯!」劉二被罵得臉紅脖子粗,為了自家莊子的安危,卻不得不忍氣吞聲,「老哥,老哥,留點口德,留點兒口德。我們,我們家莊主,沒等把人馬派過來,就聽說吳家莊已經被紅巾賊打破了。怎麼?紅巾軍沒難為吳老莊主?那朱八十一,怎麼會突然發起了善心?!」

  「怎麼沒難為?不難為人,你當他們是活菩薩麼?!」那農夫彷彿早就知道劉二會有此一問,按照事先準備好的答案,大聲回應,「我們莊主力戰被擒,原本準備以死明志的。誰料那朱老蔫忒地奸猾,搶了莊主家所有積蓄不算。還拿全莊老少的性命威脅莊主,讓莊主跟他簽定城下之盟。每年要交,交一大筆銅和鐵給他們。否則,就殺光全莊子的人!」

  「可惡!」劉二感同身受,大聲痛罵。罵過之後,又覺得此事有點兒不太對勁兒。用全莊上萬口男女老少的性命逼著吳莊主投降,那吳莊主向紅巾賊服了軟,倒是情有可原了。朝廷日後過問了起來,也不能追究得太狠。只是,只是一個城下之盟能管什麼用?紅巾賊走後,吳家就是不繼續繳納銅和鐵給他們,他們又能怎麼樣?

  正迷惑間,又聽那農夫大聲說道,「非但如此,那惡賊還將大公子掠去做了人質。說如果兩個月後收不到第二波銅和鐵,就要把大公子一刀兩斷!唉,可憐我們莊主這輩子積德行善,到了老來,卻,卻落到如此下場!唉!」

  居然還掠了吳家莊的下一任莊主吳良謀為人質,這朱八十一,手段果真惡毒!劉二聞聽了,心中頓時對吳家充滿了同情。不過這樣也好,吳家對朝廷有了交代,紅巾軍也沒有將吳家滿門殺了個雞犬不留。那些吳家嫁在外邊的女兒,也不會因為娘家於紅巾賊有了瓜葛,被夫家休掉,或者關押起來隨時準備交給官府,大家各取所需,倒落得天下一片太平。

  比以往那些被匪徒洗掉的莊子,吳家莊現在的結局,倒不算最差。又陪著農夫嘆了一會兒氣,劉二終於跳上馬背,飛一般跑回去向自家莊主匯報了。

  「蠢豬!」那農夫看到他的背影去遠,也立刻棄了水牛,一溜小跑回了莊子。與其他特意出來散佈消息的農夫們一道,找管家吳福匯報結果,順便領取事先說好的賞金。

  「老爺早就知道他們為何而來!」那管家吳福聽完了農夫們的匯報,撇撇嘴,不屑地說道。隨即命令帳房給農夫們立刻發放賞錢,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跑回書房,向家主吳有財匯報消息。

  進了書房,卻發現大公子吳良謀、二公子吳良田和三公子吳良方都在,哥三個眼睛都是紅紅的,臉上淚痕宛然。再看那老莊主吳有財,也是剛剛擦乾淨了老淚,見到管家進來,揮了下手,強笑著吩咐,「老三,趕緊給福叔搬把椅子。這幾天的事情,多虧了你福叔極力幫襯著,咱們家才過了此關。」

  「不敢,不敢!」吳福立刻將手擺得像風車一般,「小人,小人都是按照老爺的吩咐再做。老爺,您和少爺如果有事,小人,小人一會進來!」

  「不必了!」吳有財站起來,一把扯住吳福衣袖,「他福叔,你坐這兒吧!今天的事情,我們父子要請你做個見證!」

  「啊!」管家吳福聽吳有財說得鄭重,愣了愣,欠著屁股坐了半邊椅子。那吳有財衝他笑了笑,突然挺直了身體,大聲說道:「咱們吳家,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分過家。算算,總計也有七十多年了。今天我把老大送給朱都督做人質,實際上打的是開枝散葉的主意!」

  「啊——!」管家沒想到自己聽到事關家族興衰的大秘密,愣了愣,猛然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坐下!」吳有財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絕地命令,「這些事情,其實我不說,也不可能瞞得過你。之所以要老大去,而讓老三留下接我的家主之位。不是在我這當爹的心裡,就覺得老三比他大哥強。福叔,你要把這些話記在心裡,哪天一旦我不在了,隨時提醒老二和老三!讓他們,讓他們永遠記得,老大當初被交出去,也是為了這個家!」

  「是,是.....」管家吳福不敢再走,站在原地,兩眼發紅,汗流浹背。

  「之所以讓老大去做人質,是因為老大是個魯莽的性子,適合進取,不適合守成。而老三的性格,跟老大正好反過來,守成有餘,進取之心不足。老大,你跟了朱將軍,雖然說是做人質,家族為了自保,過後也少不得要將你除名。但看在老夫將來要陸續給他送去的兩萬多斤銅上,那朱八十一也不能真的把你當人質對待。而你跟了他,萬一哪天一飛沖霄了。也別忘了,別忘了,在這兒山陽湖邊,還有你兩個兄弟!」
f001453 發表於 2014-8-3 13:45
第五十六章 吳良謀
  第五十六章 吳良謀

  朱八十一帶領大夥,要去的就是運河方向。準備將從吳家莊搬出來的細軟和銅料裝上貨船,從水路運回徐州。此刻聽斥候說有一支色目騎兵迎面殺到,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催馬迎住斥候,大聲追問,「什麼?色目騎兵,多少人?是路過還是專門奔咱們來的?」

  兩名斥候滾下馬背,喘著粗氣大聲匯報,「是,是綠眼回回,長得,長得跟伊萬差不多。打著黑色的旗子,上面畫了個白十字。有三千出頭,屬下,屬下不知道他們是路過,還是專門來打咱們的!」

  「是阿速軍!」伊萬諾夫小跑著跟了上來,大聲向朱八十一解釋,「打黑色十字旗的,肯定是阿速軍。你們皇帝的私人衛隊,裡邊全是清一色的阿速人。趕緊找個高一點兒的地方備戰,別上騎兵直接衝過來!」

  「那邊有一座小山,山後就是一條河!」此處距離吳家莊只有十幾里路,因此吳良謀對周圍的地形極為熟悉,跑到朱八十一馬前,用手指著兩百步外,大聲提醒。

  朱八十一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座蔥蘢的丘陵。大概比地面高出了一百米左右,正面的坡度非常平緩。這個時候,他也沒功夫再找更合適的地點了,立刻將手向山頭處一指,大聲命令:「上山,把雞公車都推過去,橫在前面當寨牆。馬上!」

  「上山,把雞公車也推過去當寨牆!」「上山,把雞公車也推過去當寨牆!」徐洪三立刻帶領十多名親兵,將主將的命令一遍遍重複。

  「是!」吳二十二乾脆利落地答應一聲,然後直起腰,向身後揮舞手臂,「弟兄們,跟著我上山。」

  「弟兄們,別慌,跟著我來!」其他將領也推著雞公車,大聲招呼。

  他們都是從上次戰鬥中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去炸兀剌不花的那批勇士裡頭提拔起來的,作戰經驗和臨陣指揮能力方面,或許有所欠缺。但是在膽氣方面,卻個個都屬於人中翹楚。即便此刻心裡頭再著急,臉上也不帶出一點驚慌的表情來。用力邁動的雙腿,更是一步一個腳印,努力控制住整個隊伍的行進節奏。

  此番跟在朱八十一出來「打草谷」的親兵、戰兵和輔兵,也都是平素訓練中表現最為出色的一群。從去年八月中旬到今年三月下旬,前後七個多月的軍容和隊列訓練,已經將服從和紀律,牢牢地刻進了每個人的骨子裡頭。因此一個個都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慌亂,在各級將領的帶動下,秩序井然地推著雞公車朝二百步的山坡上走去,連一塊銅板,都沒有因為緊張而遺落在地上。

  「伊萬,你先去山上指揮著大夥搭車牆!儘量寬一些,別讓騎兵能直接跳過去。」

  「洪三,你去協助伊萬。叫大夥都按他說的辦,對付騎兵,他比咱們經驗多!」

  「老黃,你把你的銅炮給架到高處。等會兒越過大夥頭頂,直接朝韃子隊伍裡轟!」

  「老黑,你也去把你的抬槍架起來。準備專門朝著當官的身上招呼!」

  朱八十一在十幾名親兵的保護下,走在整個隊伍最後。一邊走,一邊將命令流水般的傳了出去。經歷了去年冬天那場惡戰,他的本事也大有長進。雖然下命令時的語氣還略帶著些緊張,但至少條理非常清晰,能讓弟兄們知道自己該去幹什麼。

  「是!」眾人答應著,撒腿朝荒山上跑去。朱八十一回頭看了一眼騎兵云,估算了一下敵軍跟自己之間的距離,然後又低聲朝著緊跟在自己身邊吳良謀吩咐,「你帶著你的莊丁,一會直接從山那邊下去,然後自管回家。如果官府問起來,你就說趁著我跟阿速人交戰的時候逃回去的。這樣,他們就應該不會再難為你們吳家了!」

  「我?」吳良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八十一居然會在最危急關頭放自己離開,還准許自己帶走所有莊丁。愣了愣,兩眼瞬間瞪得老大,嘴巴也瞬間張成了一個雞蛋型。

  「走吧,帶你出來,是為了讓你爹給官府有個交代。現在交代有了,你就不必留下來了。戰場上刀劍無眼,待會兒打起來了,我未必還顧得上你!」

  「我——」吳良謀心中先是覺得一熱,隨即,便湧起了無窮無盡的屈辱。然而,感動也罷,屈辱也罷,短短數息之後,卻全部讓位於理智。

  很顯然,這個節骨眼兒上最理智的做法,是速速離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阿速軍發起狠來,可不會管誰是怎麼來的,是不是紅巾軍的人質!況且這紅巾軍,剛剛洗了吳家,跟他仇深似海。他即便再年輕氣盛,也沒必要留下來與對方同生共死。

  想到這兒,吳良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衝著朱八十一拱手施禮。「如此,在下就先謝過都督高義了。祝都督旗開得勝,所向披靡!」

  「回去告訴你爹,能躲就儘量帶著鄉親們躲一躲,那韃子眼裡,可未必肯區分是誰是義軍,誰是順民!」朱八十一微笑著點了點頭,跳下戰馬,開始幫弟兄們推雞公車。從那一刻起,再也沒多看過吳良謀一眼。

  有股被輕視的感覺,瞬間再度佔據了吳良謀的心臟。他真想衝過去,大聲告訴對方,自己身手不比對方麾下任何一個人差。自己是將門之後,臨陣指揮肯定不會輸給紅巾軍裡的大老粗!然而,理智卻牢牢地抓緊了他的雙腳,讓他停在原地不能移動分毫。這種時候,爭這一口氣有什麼用呢?自己與他們不是一種人!自己讀了許多書,師出名門,有殷實的家業和大好的前程,而他們,只是一群土匪而已,還剛剛將自己的家洗劫一空。

  「聽伊萬的,他比咱們懂得怎麼打仗!」

  「車和車之間留出幾條過人的通道來,只要能擋住戰馬就行了。別把咱們自己的路擋死,一旦色目人逃了,咱們還得追殺他們呢!」

  「車子放下後,王胖子帶著輔兵去挖陷馬坑。戰兵和擲彈兵,趕緊都把甲穿上,然後坐在車牆後恢復體力!」

  「老黃,你行不行,不行就把銅炮交給別人,你帶著你的徒弟從山後邊先走一步!」

  「......」

  朱八十一爽利的聲音陸續傳來,字字句句,彷彿都充滿了誘惑。吳良謀呆立在原地聽了一會兒,最終,長長的嘆了口氣,轉身衝著正在等待自己做決定的莊丁們說道:「走吧,從側面繞過去。有紅巾軍擋著,阿速人顧不上追咱們。」

  說罷,從距離自己最近的莊丁手中奪下一根紅纓槍,當拐棍拄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開了。

  眾莊丁也不知道此刻該怎麼辦才對。按道理,他們已經被莊主送給朱都督了,應該留下跟紅巾軍並肩作戰才對。然而遠處殺來的韃子兵馬遮天蔽日,姓朱的手中只有區區一千多號人,大夥即便留下來,恐怕最終結果也難逃一死。並且一旦被韃子發現是吳家莊來的,肯定還會牽連到莊子裡的父母和家人。

  「還愣著幹什麼,走啊!想幫忙啊?!想幫忙就自己留下。不想幫忙就趕緊跟我走!」吳良謀向前走了一小段兒,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上。又回過頭來,惡聲惡氣地喝道。

  「唉!哎!大少爺,您慢走!我們這就過來,這就過來!」眾莊丁如夢初醒,拿起離家前莊子給大夥專門配置的兵器,背起簡陋的行李捲,跟在吳良謀身後,如逃兵一般跌跌撞撞。

  『紅巾軍走不了了!」「他們帶了太多東西!他們必須留下來跟韃子拚命!」「兩條腿兒跑不過四條腿兒!他們走也是白走,還不如留下來!」一邊走,大夥一邊回頭張望,看著那群模樣的膚色跟自己差不多人,在半山腰上,用裝滿貨物的雞公車,壘起一道又寬又長,曲曲彎彎的簡陋城牆。看著那群剛剛放下鋤頭一年不到的漢子們,有條不紊地披上鎧甲,把利刃、盾牌和長矛抓在手裡。看著那群比自己高大挺拔的男兒,不慌不忙地拿出乾糧和冷水,坐在地上慢慢品嚐。彷彿吃得是龍肝鳳髓,飲得是玉液瓊漿。

  當視野裡再也看不到那些與自己長得差不多的面孔之後,終於有莊丁忍受不了隊伍中的壓抑氣氛,湊到吳良謀身邊,祈求般問道:「他們,他們能打贏,對吧?!大少爺,他們手裡有那個銅炮,銅炮!」

  「對!他們手裡有銅炮,打出去的鐵彈丸還會爆炸。轟地一下,韃子就得炸死一大片!」,沒等吳良謀回應,周圍已經響起了一片肯定的附和聲。那些紅巾賊剛剛洗劫了吳家莊,但是,在莊主宣佈投降之後,沒殺掉莊子裡任何人,沒砸毀任何一座煉銅爐。唯一打爛的,就是吳家莊的院牆和大門,還是莊主主動要求他們做的,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希望吧!」不忍掃了大夥的興,吳良謀回頭朝山上望了幾眼,喃喃地回應。「他們,他們走路,走得挺整齊的。身上的鐵甲,看上去也,也非常結實。」

  注1:阿速軍,由波斯的斯基泰-薩爾馬提亞人組成的一支部隊。持波斯語,信奉東正教。在窩闊台時期,舉族歸順蒙古。在北元攻打南宋的戰鬥中,曾經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元朝末年分為左右兩個軍,駐紮於現古北口一帶。後來在南下紅巾軍戰鬥中,被劉福通部全殲。
f001453 發表於 2014-8-3 14:01
第五十七章 阿速軍
  第五十七章 阿速軍

  「嗯,軍容倒也稱得上整齊,臨陣機變也還過得去!怪不得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裡!」樞密院同知,阿速左軍達魯花赤赫廝拉住坐騎,一邊手打涼棚朝著五百步外的小山觀看,一邊品頭論足。

  從雙方斥候在運河畔遭遇,到自己率領騎兵追到這裡,前後不過是半個時辰光景。而紅巾賊們卻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之內,選了一個對步兵相對有利的地形,並且用那種醜陋到了極點的雞公車沿著半山腰擺出一道胸牆,著實難能可貴。

  「那朱八十一既然敢號稱彌勒佛轉世,想必多少看過幾本書,對軍略也多少有所涉獵!!」阿速左軍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湊上前,笑呵呵地附和。

  「正是,正是!十萬蟻賊裡邊,總能找到一兩個知兵的!」隊伍中的兩名千戶禿魯、鮑裡廝也帶住坐騎,對著遠處小山上的義軍輕輕點頭。

  沿著運河奔襲了百里,終於將這支膽敢流竄到黃河以北打草谷的蟻賊給逮住了,讓他們如何能不感到欣慰?要知道,阿速左軍上下,全是一人雙馬的騎兵。最適合野外發起衝殺。如果要是讓這支賊兵退到黃河以南那泥濘不堪的土地上去。將其一舉全殲的難度將憑空增大數倍,從徐州城內殺出來的賊方援軍,也會令大夥防不勝防。

  但是現在就簡單多了,雖然賊軍的頭領朱八十一將隊伍帶到了小山坡上。但那山坡的陡峭程度,只能對戰馬的衝刺速度造成一些影響,卻遠遠沒達到讓戰馬無法跑上去的地步。而此地距離徐州還有**十里路,中間還隔著一條黃河。即便芝麻李得到消息,帶兵前來救援也得在一兩天之後了,有這兩天時間,足夠阿速左軍將朱八十一和他手下的蟻賊們全殲二十次,並且每次方式都不會重樣!

  其他阿速左軍的百夫長、牌子頭們,也都是行軍打仗的老手。見敵軍在土山上擺出了胸牆,不用上司們命令,就帶著各自手下的弟兄跳下坐騎。從備用的戰馬鞍子後取下包裹,拿出做工精良的鑌鐵扎甲,慢慢套在身上。然後牽著坐騎,在帥旗附近小範圍內緩緩走動,舒活因為長時間騎馬而僵硬的筋骨,同時給戰馬積蓄體力。

  一些特別憐惜牲口的士兵,則趁著這個機會從行囊裡掏出炒熟的黃豆,捧到坐騎嘴邊,讓後者慢慢享用。 他們都是天生的戰士,從曾曾祖父那輩起,就在窩闊台汗的帳下效力。然後追隨著蒙哥大汗征四川,陪著忽必烈大汗征阿里不哥、征李璮,追隨丞相伯顏下江南、征臨安、揚州。最遠還有一部分人的祖先跟在張弘范身側,將大宋最後一個皇位繼承人逼進了大海。可謂戰功赫赫,歷史輝煌。

  最近二十年,雖然阿速軍的主要力氣都花在了蒙古貴胄們之間的互相傾軋上,但戰鬥力在整個大元帝國內,依舊排得上前五位。只是將士數量實在單薄了些,左右兩個軍加在一起才六千多人,無法單獨完成一場大的戰役。所以朝廷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願動用這支力量。要是動,也會把好鋼用在刀刃上,讓他們給十幾萬大軍充當先鋒。

  作為左軍的達魯花赤,赫廝也非常珍惜自家祖輩用血水換回來的榮譽。輕易不願意帶領部下冒險,除非有上頭的嚴命,或者絕對的把握。

  今天的情況,就屬於後面一種。阿速左軍原本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沿著運河南下,從邳州轉往汴梁,與等候於那裡的二十萬大軍匯合,由丞相脫脫的弟弟,也先帖木兒帶領一道去征討劉福通。但是在途經魚台時,達魯花赤赫廝卻忽然聽當地漢人官員匯報,說有一支人數不滿兩千的紅巾賊,正大搖大擺地在山陽湖畔徵集物資,便加快速度趕了過來。

  用三千騎兵去剿滅不到兩千的蟻賊,達魯花赤赫廝沒看到任何風險。此外,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因素,那就是,眼前這支紅巾蟻賊剛剛洗劫了擁有一座礦場的吳家莊,並且還「敲詐勒索」了周圍十幾個富庶的塢堡。到手的金銀細軟多得已經拿不下,需要用車隊推著才能往回返!

  黑吃黑這種事情,不僅僅是綠林好漢們擅長。作為阿速左軍的達魯花赤赫廝亦精熟此道。並且在剿滅了這夥人數單薄的蟻賊之後,他還能帶著人頭大張旗鼓地到受害的塢堡裡轉一轉。相信那些苦主們,會感恩戴德地再送上一份厚禮,讓他一下子就得到雙倍的收穫。

  既沒有什麼風險,又能獲得巨額利潤,這等美事,傻子才會拒絕?!所以赫廝在發現蟻賊的蹤跡之後,立刻將運送糧草物資的大船和隨軍出征的四千輔兵,留在了運河碼頭上。然後帶領麾下騎兵風馳電掣地追了上去。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如事先估計的同樣完美。蟻賊們果然捨不得丟下搶到的金銀細軟四散逃命,而是被朱八十一帶到了一座不太高的荒山上,試圖負隅頑抗。而從留在地上的車轍印記可以判斷,大部分雞公車,負載都非常沉重。裝得絕對不可能是糧食、皮革等輕賤之物。隨便搶下十幾輛,就能將這次出征的成本,翻倍地收回來。

  「大人,要不要屬下帶兩個百人隊,迂迴到山後,把紅巾賊的退路也給堵死?!」正當赫廝在興致勃勃地估算此戰的最後收益時,左千戶禿魯湊到他的耳邊,笑著提議。

  紅巾賊的數量只有阿速左軍的一半兒,並且還是野戰中以步對騎,潰敗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提前迂迴到他們的身後,堵住退路,便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對於炫耀阿速左軍的兵威,對於領軍出戰的各位將領今後的仕途,都會有許多好處。

  但是達魯花赤赫廝,對這個能夠錦上添花的建議卻不是非常感興趣。看了千戶禿魯一眼,輕輕搖頭,「不用,給他們留一絲希望,他們才不會跟咱們死戰到底。兩條腿跑得再快,能快到什麼地步?況且這周圍的堡寨剛剛受過他們的勒索,見到逃兵之後,豈有不藉機報仇的道理?!」

  「潰兵如果去襲擊堡寨.....?」

  「蠢,潰兵去襲擊堡寨,咱們正好跟過去剿滅他們,救民於水火!」

  「大人英明!」左千戶禿魯千戶大聲拍了一句馬屁,催動坐騎,去檢視自己麾下的兵卒去了。達魯花赤赫廝則跳下戰馬,徒步在帥旗附近慢慢走動。將士們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把體力調整到最佳狀態。藉著這個機會,他也可以再仔細觀察一遍對手的營地,尋找更多的薄弱點出來,以便確定進攻的方略。

  才走了幾步,他就本能地感覺到了某種危險氣息。迅速挪動雙腿,以與肥胖的體形極其不相稱地速度,將自己藏在了坐騎的屁股後。

  「保護大人!」親兵隊長莫爾蒙立刻大喊了一句,帶著十幾名鐵甲武士,高舉著盾牌撲過來,將赫廝與他的大食寶馬遮擋了風雨不透。然而非常尷尬令人的是,根本沒有任何弩箭飛過來,也沒有任何重物落地的聲音。對面山坡上的蟻賊,只是發出了一陣輕微的哄笑,然後就該休息的繼續休息,該喝水的繼續喝水,彷彿正在觀賞江湖藝人耍猴子一般,聲音裡充滿了戲謔。

  「都散開吧,即便是床子弩,也打不了五百步!」達魯花赤赫廝被笑得面紅耳赤,推開眾人,自己從盾牌後走了出來。

  剛才顯然是虛驚一場,紅巾賊此番來黃河以北僅僅是為了打草谷,根本不可能帶著床弩這種笨重的武器。不過車牆後的那個長長的東西是什麼?赫廝的目光最後落到紅巾軍營地中,那個閃閃發光的管狀物體上。剛才讓自己感到危險的,肯定就是這個東西。與床子弩沒任何類似,如此細的手臂,也不可能是投石機。

  「可惜,距離太遠了!」紅巾軍的營地內,朱八十一輕輕放下大抬槍,遺憾地搖頭。這件花費了他好幾個月心血和數十兩黃金的神兵利器,最遠有效射程大概在一百五十步到兩百步之間。再遠,即便能打中目標也破不了鐵甲,就只能嚇對方一跳了。

  「將軍,您不能總把獲勝的希望,寄託在一兩件特別的武器上!」見朱八十一在積蓄體力的時候,總是圍著抬槍和火炮打轉,伊萬諾夫忍不住出言提醒。

  這廝最近一段時間,依靠把以前看到過的各種先進工藝賣給徐州左軍,賺到手的黃金已經按斤計算。因此對朱八十一本人的忠誠度,也隨著黃金重量的增加成比例升高。總希望能陪著後者走得更遠一些,賺到的黃金能在歐洲買一個有領地的侯爵當才好。

  「嗯,你說得對。決定勝利的關鍵,是掌握武器的人,而不是一兩件武器。」朱八十一快速接了一句,然後扔下被驚得目瞪口呆的老兵痞和徐洪三等人,大步朝銅炮走去。

  好歹也背了小半年兵書了,從《孫子》到《衛公問對》再到《三略》、《六韜》,市面上凡是能買到的兵書,無論是真作也好,偽作也罷,他都囫圇吞棗翻了個遍。再加上二十一世紀泡論壇打嘴架的功夫,隨口拋出一句,都堪稱兵家至理。問題是,怎麼才能把紙上的東西應用到實際?!老實說,除了憑著先進武器碾軋之外,朱八十一根本不懂其他任何招數!並且唯一會的這招還是學自戰略遊戲,到底在現實世界中效果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身後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他迅速矯正三門銅炮的位置,同時嘴巴像爆豆子一樣吩咐,「這兩門用散彈,最高處那門用實心彈。騎兵移動太快,用散彈的話,肯定比用實彈容易打到目標。洪三,一會兒多派幾個人過來,用盾牌把銅炮兩側遮住。免得阿速韃子用弓箭傷到黃師傅他們。黃師傅和他這幾個兒子都是沒上過戰場的,一會兒真打起來時一定要先護得他們父子周全.....」
f001453 發表於 2014-8-3 14:07
第五十八章 想飛的菜鳥
  第五十八章 想飛的菜鳥

  伊萬諾夫見他如此,只好搖了搖頭,繼續去前面檢視車牆。在米蘭附近當傭兵時,他曾經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當時傭兵們就是用裝稻草的車子擋住了對手的戰馬,然後點燃稻草,藏在車身組成的圈子後用長槍和利斧擊敗了敵人。不過那次敵軍是多少來著?好像有七十多人吧,看上去黑壓壓好大一波!這次,這次對面來了,來了三千!奶奶的,東方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三千鐵甲騎兵,都夠推平整個法蘭西了!」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間,山下傳來一通震耳欲聾的鼓聲,將他的心神強行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阿速軍動了,一個千人隊留守在帥旗下,另外兩個千人隊,則迅速分為正面和左側兩個部分。正面的那支下了馬,舉著盾牌、短刀和角弓,徒步緩緩向紅巾軍的車牆迫近。左側的那支則牽著馬繼續向更遠的位置迂迴,與目標、自家隊友之間,在行進中組成了一個怪異的三角。

  「先不用管左邊,他們要走到二百步以內,才會跳上坐騎,然後斜著往上衝。只有這樣做,才能充分利用戰馬的速度!」老兵痞伊萬諾夫迅速跑回朱八十一身邊,大聲向自家主將解釋。

  「噢,明白了!」朱八十一的心境被山下的鼓聲催得有點緊張,但在老兵痞的提醒下,很快就弄清楚了敵軍的意圖。立體幾何是高中時代的必修課,數學老師雖然也「英年早逝」,但好歹把一些基本概念刻強填進了朱大鵬的腦子裡。從側面斜向上切,距離雖然拉長了,單位距離內需要克服的高度差卻大幅降低,多出來的路途,剛好給戰馬提供加速空間!

  「等會兒步兵走到兩百三十腕尺,就是八十步左右,會先用輕箭發起一輪試探。這時候讓弟兄們拿盾牌護住面部就行了,不用急著還擊。這種箭,穿不破我們羅剎人的鑌鐵甲,也更不可能穿破您監製的那種鐵殼子!」老兵痞的聲音繼續傳來,有一點點緊張,但是更多的是臨戰前的興奮。多年傭兵生涯,已經把一些後天培養出來的東西,變成了人體的先天本能。無論面對怎樣的敵人,在開始戰鬥之前,他心跳都會加快一半兒,聽覺、視覺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也加倍的靈敏。

  「關鍵是在一百五十腕尺,就是五十步左右。該死,為什麼沒人給統一一下。」老傭兵伊萬一邊大聲抱怨著,一邊繼續喋喋不休,「五十步左右,他們會換重箭,就是你們說的破甲錐。這時候咱們要搶先下手,先拿你那三門火炮噴他們一輪,然後讓弓箭手立刻反擊。接著前排用刀盾兵頂住,後排長槍兵趕緊壓上去,把長槍探到車牆上,防備敵軍騎兵趁機發起衝鋒。」

  「知道!我馬上就去安排!」此時此刻,在腎上腺的作用下,朱八十一的頭腦和視覺也越來越清晰。

  「你去把連老黑替下來,讓他到後邊躲著!」用力推了徐洪三一把,他突然低聲命令。

  「都督,我是您的親兵!」徐洪三愣了一下,大聲抗議。親兵隊長的任務是盡一切可能保護主將,而不是去擺弄那個被叫做抬槍的銅管子。儘管在這之前,他曾經對此物愛不釋手。

  「我這裡用不到你!」朱八十一拍了一下腰間的殺豬刀狀短刃,大聲補充。「有此物在,一般人傷不了我。你的箭法好,手也比連老黑穩當。一會兒等敵軍到了近前,給我瞄著當官兒的打!」

  不是他自吹自擂,一把殺豬刀在手,普通北元士兵還真奈何不了他。畢竟在十四世紀這個普遍營養不良的時代,像朱老蔫這種每天以豬下水或者豬油佐餐,並且一吃就是十好幾年的人並不多見。更何況殺豬也好,殺牛也罷,提刀子捅人也罷,講究得都是「穩、准、狠」三個字。十多年的屠夫生涯,上千條牲畜的性命,早就把朱老蔫的神經磨得無比粗大。根本不會受到血腥氣的影響,抓起刀子來,閉上眼睛也會朝心臟處捅。

  徐洪三在平素訓練時,也跟朱八十一交過手,知道自家提督絕對有能力自保。看了一眼後者那殺豬刀模樣的獨門兵器,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一聲「是」,撒腿跑開了。

  鐵匠師父連老黑正雙手抱著架在木頭支撐上的抬槍打哆嗦。看見到徐洪三向自己跑了過來,立刻喜出望外,「千戶大人......」

  「藏我身後,一會兒替我裝火藥!」徐洪三一把推開此人,端平大抬槍,用槍口搜索對面阿速人的前胸。四百步、三百八十、三百七、三百.....,奶奶的,你倒是走得快一點兒啊,都他奶奶的纏了小腳麼,這麼半天才走了不到兩百步,你們是出來閒逛的麼?!

  「穩住,他們是故意的,在跟咱們比耐心!不要慌,慌就先輸了!」朱八十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跟了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又快速走向別的將士。伸出手去,逐個在大夥肩膀上輕拍。「別緊張,跟我學,深呼吸,然後,慢慢吐氣,吐氣。對,就這樣!這伙韃子只有三千人,咱們每個人殺掉兩個就夠了!劉子云,帶好你的擲彈兵,待會兒別把手雷丟到自己人腦袋上!」

  「哈哈哈——!」已經緊張得有些四肢發僵的弟兄們,發出一陣乾澀的哄笑聲。劉子云曾經跟在朱都督身後去殺韃子,半途中留下來吸引敵軍注意力。當時大夥都已經他死定了,誰料打掃戰場時,他又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按道理,此人的身手和膽氣都是一等一。可就是這樣一個藝高膽大的傢伙,在當了擲彈兵的千夫長之後,卻縷縷犯錯。好幾次在戰術演練當中,都指揮著手下弟兄們,把木頭做的手雷扔到了正在衝鋒的自家隊伍裡,將弟兄們砸了個鼻青臉腫。

  「我,我....」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被都督大人掀了老底,千夫長劉子云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嘴巴濡囁半晌,卻一句讓人放心的話都說不出。

  見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樣,周圍的弟兄們笑得愈發大聲。笑著,笑著,心中的緊張勁兒就減弱了一大半兒,原本乾澀的嗓子,也突然變得濕潤了起來。

  「好了,我相信你!」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朱八十一拍了拍劉子云的肩膀,走向下一群目標。他不是什麼將門之後,也不是什麼天縱英才。但是他卻知道這個時刻自己的心態如何,知道此時此刻,隊伍中的大多數人,心態肯定都跟自己一樣緊張。

  緊張怎麼半,想辦法放鬆唄!放鬆自己,同時也放鬆別人。

  一個菜鳥將軍帶著一群菜鳥兵,想要不被人抓去下湯鍋,就得努力拍動翅膀。朱八十一強行壓制住狂亂的心跳,繼續慢慢在隊伍中走動,每走幾步,就彎下腰去,跟這個說幾句,跟那個聊幾句。在緩解自己的情緒同時,想盡一切辦法去幫助身邊的人。哪怕他能想出的辦法是如此的笨拙。

  我不怕,你們也別緊張。三千人,每人捅兩下的事情。走著走著,他的口齒就變得清晰起來,腳步也越來越沉穩。走著,走著,將士們臉上就露出會心的笑容,同時用力握穩手中的短刃長矛。

  作為半個穿越者,朱八十一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比這個時代任何人,都懂得學習。那些「英年早逝」的老師們,非但在他的大腦裡,填進去了各種各樣的有用沒有的知識。還通過潛移默化,教會了他如何自學,如何在周邊的人群中汲取營養。僅憑著最後這一點,他就足以令他在這個時代成為翹楚。周圍環境的影響,只是將脫穎而出的速度延緩,或者加速而已!

  「都督當時是個菜鳥,很菜很菜的那種!」許多許多年後,終於圓了自己侯爵美夢的伊萬諾夫,舉著一杯葡萄酒,對著來訪者如是回憶。「但是這個菜鳥,卻知道如何彌補自己的不足,如何帶著大夥一起成長。所以我們徐州左軍,即便遭受再大的打擊,也能很快爬起來。並且越戰越強,越戰越強,直到把所有對手踏在腳下!」

  「你說那一仗啊!都督可是帶著我們露大臉了。知道不?當時我們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上陣。知道不?對面的是阿速軍,韃子皇帝的親兵。」同樣是很多很多年後,白髮蒼蒼的連老黑抽著旱煙,得意洋洋地炫耀。無論朱八十一後來如何風雲叱咤,這幫老兄弟,卻總愛稱他一聲都督。並且視此為少數人的絕對特權,絕對不准後來者染指。「都督帶著我們一群菜鳥,跟韃子皇帝的親兵幹上了!知道不,那才是我們真正的第一仗!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敢輕視過我們!」

  「都督當時不會打仗,我們誰都不會!」帝國十大元帥之一,開國楚公劉子云笑了笑,得意洋洋,「但是我們可以學,跟書本學,跟老伊萬學,跟韃子學。誰天生就是會打仗的?學著學著,我們就都會了!」
f001453 發表於 2014-8-3 14:10
第五十九章 暴風雨
  第五十九章 暴風雨

  當然,上述內容都是很多年後,眾人在回首往事之時帶著幾分炫耀意味總結出來的。眼下的他們,可沒時間總結這些。只是趕在阿速軍的第一波羽箭落下之前,學著朱八十一的模樣,鼓動笨拙的唇舌,盡力去安撫各自麾下的弟兄們。告訴大夥,他們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士兵,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任何強敵。儘管,此刻他們自己,腿肚子也一直在打著哆嗦。

  從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長達七個多月的嚴格訓練,此刻再度發揮了作用。儘管每一名戰兵和輔兵都很緊張,個別人甚至在護襠下面,已經隱隱見到了水漬。但這一次,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再像去年十一月在徐州城下那樣,主動脫離隊伍。他們按照主將的要求或坐或站,緊緊握住手中的兵器,大聲說著俏皮話,或者一邊擦著眼淚和冷汗大聲互相調侃,腰桿,卻始終挺得筆直,彷彿肩膀上扛著一座巍峨的高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單調的鼓聲再度響起,敲得人頭皮發乍。正面徒步進攻的阿速千人隊忽然停住腳步,陣列從不規則的多邊型重新彙集成齊齊整整的方陣。前七排士兵將一面圓盾舉在胸前,開始加速小跑。從第八排士兵則停在了原地,一邊快速整理隊形,一邊從背上取下製作精良的角弓。

  「甲隊、乙隊,舉盾,站起來舉盾——!」朱八十一早就得到過老兵痞伊萬的提醒,見到此景,立刻快步衝向車牆,同時伸出手去在幾個百夫長的背甲上猛拍,「丙、丁、戊隊,蹲到乙隊身後,把長矛豎起來,豎起來!擲彈兵,後退十步,與戊隊拉開距離。弓箭手,距離車牆二十五步列陣,準備反擊!!」

  「甲隊、乙隊,舉盾,站起來舉盾——!丙隊、丁隊、戊隊豎矛——!」二十幾名親兵舉著鐵盾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側,將命令大聲重複。「擲彈兵,後退十步,與戊隊拉開距離。弓箭手,距離車牆二十五步列陣,準備反擊!!」

  剩餘的其他親兵則在王十三、薛六子等牌子頭的帶領下,將三門火炮連同火炮後邊的黃老歪等人護在中間,以免他們受到敵軍弓箭手的偷襲。

  戰兵中的刀盾手平素每天訓練舉盾的動作不下百次,聽到命令,立刻條件反射側轉身體,將從羅剎人手裡繳獲來的鐵面棗木盾牌舉到了與盔纓齊平高度,同時將腰部稍稍向右彎曲。其他三個戰兵百人隊,則快步蹲到了刀盾手身後,手中長矛如竹子一樣筆直伸向了天空。

  擲彈兵在劉子云的帶領下,佔據了戊隊身後一處稍微高些的位置,將拴著手雷的拋索拎在右手裡,左手緊緊握住一根點著了的艾絨。弓箭手百人隊則在擲彈兵身後單獨橫成了長長的一排,按照平素訓練時的老兵痞的教導,把弓箭一根接一根插在面前的泥土中。

  沒等大夥來得及把所有準備動作完成,敵軍中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鼓聲。緊跟著,一片灰白色的陰云就飛到了大夥頭頂。尾部粘著羽毛的狼牙箭如冰雹一般凌空砸下,落在盾牌表面上,發出連綿不斷的「叮噹」聲。少量射高了的羽箭則與豎在半空中的矛桿相撞,「噼啪」「噼啪」響個不停。還有零星十幾根羽箭,狡猾地從矛叢之間穿過,「噗!」地一下,紮在了戰兵與擲彈兵隊伍之間的空地上,尾羽不甘心地來回擺動。

  「右弓二,上前五步,射!」阿速左軍右翼千戶鮑裡廝不滿意地搖搖頭,舞動長劍,指揮下一個弓箭手百人隊繼續對目標區域進行覆蓋攢射。第二波羽箭瞬間騰空而起,然後化作一道道閃電從半空中落下,砸在紅巾軍的盾牆上,砸出一團團耀眼的火花。

  「唔!」鮑裡廝的眉毛向上跳了跳,低聲沉吟。敵軍的防禦力有點強得出乎預料,大部分人身上,居然都穿著明顯帶有歐洲風格的大葉片鎧甲,手中盾牌也是標準的金帳汗國製式。這都是兀剌不花那蠢貨幹的好事,居然把三個羅剎千人隊全都葬送在了徐州城下!這下好了,蟻賊的裝備與官軍一下子就拉平了。今天不付出一些代價,甭想突破他們的防線。

  不過,與蟻賊們手裡那上千車四下劫掠而來的財富相比,幾千支羽箭的代價微不足道,幾百人的傷亡也屬於可以接受範圍之內。想到此戰帶來的巨大收益,鮑裡廝狠狠吸了一口氣,再度舉起手中長劍,「右弓三,上前十步,射!」

  「嗖——!」「嗖——!」「嗖——!」又是一陣單調的羽箭破空聲,第三波羽箭再度騰空,砸進目標區域,狂暴得宛若雨打芭蕉。

  初次經歷箭雨洗禮的左軍的將士們則藏在盾牌後,咬緊牙關,苦苦支撐。由於盾牌和鐵甲的保護,除了兩名被流矢正射在面門上的擲彈兵以外,這三波羽箭並沒有給左軍造成其他任何損失。然而,在大夥心頭造成的壓力,卻宛若雷霆萬鈞。

  「弓箭手!正前方七十步,射!」在百夫長許達的指揮下,紅巾軍的弓箭手也開始反擊。每次彎下腰去,便利落地將一支羽箭搭在弓臂上,然後隨著直腰動作將弓臂拉滿,手指快速鬆開,整套動作宛若行云流水。

  一百支雕翎羽箭迎面朝著正在向車牆發起衝鋒的阿速士兵射了過去。其中絕大多數都落在了目標區域之內,只有十幾支被山風吹歪,不知去向。然而,雙方之間的距離畢竟太遠了,阿速人身上又穿著結實的扎甲,即便中了箭也不會致命。反而舉著鋼刀和盾牌越跑越快。

  「右弓一,右弓二,右弓三,舉弓,輪番速射!」發現紅巾軍中居然有弓箭手,並且射擊動作還頗為流暢。右翼千夫長鮑裡廝皺了皺眉頭,命令麾下弓箭手加快進攻頻率。

  一排又一排羽箭像夏日的風暴一樣,飛上半空中,然後對著車牆後的紅巾軍將士傾瀉而落。沒完沒了地折磨著大夥的神經。轉眼之間,很多頂在前排的紅巾軍戰兵握盾的左手就變成青灰色,嘴唇也因為緊張,被他們自己咬破,血跡順著嘴角緩緩地淌了下來。他們對此卻渾然不覺,繼續咬緊牙關,將耳朵貼在盾牌內側的棗木襯裡上,心中默默地數數,「第十一波、第十二波、第十三波......」

  第十四波、第十五波、第十六波,阿速人的羽箭好像用不完一般,無止無休。在三百名弓箭手的輪番掩護下,前七排戰兵也驟然加快腳步,湧潮一般,從一百步距離轉眼間就推進到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弓箭手!正前方四十步,射!」紅巾軍的弓箭手全力反擊,也將羽箭一波一波射向對方戰兵頭頂。從六十步一直射到了四十步。終於,有幾名阿速戰兵的扎甲被羽箭穿透,慘叫著倒了下去。其他阿速戰兵卻對傷者看都不看,就向向車牆猛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低沉的鼓聲從戰場上滾過。忽然,阿速人的箭雨停了下來。大夥頭頂的天空也驟然一亮。很多紅巾軍刀盾兵不明所以,本能地將盾牌放低,盾牌上邊緣探出半個腦袋觀看敵軍動靜。「小心——!」「舉盾!」朱八十一和伊萬諾夫兩人齊聲大喊,但是已經來不及。就在這一瞬間,跑在最前面那兩個阿速軍百人隊,猛地從背後抽出一把角弓,將銳利的破甲錐迅速搭在了弓臂之上。

  「啊——!」三十步的距離,阿速人選擇了快速平射。尖頭泛著烏光的破甲錐瞬間就飛到了近前,將露在盾牌外邊的幾頂頭盔射得倒著向後飛落,血光濺處,露出一雙雙無法瞑目的眼睛。

  「啪!」「啪!」「啪」「啪!」更多的羽箭落在盾牆上,力道大得出奇,將毫無經驗的刀盾手們推得手臂發軟,身體搖搖晃晃。

  暴雨般的打擊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停了下來。就在大夥以為災難已經結束的時候,第二波破甲錐又在二十多步遠的位置凌空而至,就像長了眼睛一般,順著幾個頭部中箭的刀盾兵倒地而產生的空檔射進人群,射在附近其他刀盾手和長矛手的胸口上,深入數寸。

  「啊!」又有十餘名擋在最前方的刀盾手悶哼一聲,緩緩栽倒。更多的破甲錐從他們原來站立的地方再次射進來,將空檔附近射得血光飛濺。「乙隊,補位,上前補位啊!」千夫長吳二十二從血泊中撿起一面盾牌,帶頭衝向空檔位置。有支破甲錐貼著他的耳邊擦過,正中乙隊一名士兵的鼻樑。烏黑的錐尖從後腦與頸部的連接處透出兩寸多長,那名士兵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仰面朝天倒地而死。

  「補位,補位,把盾舉起來,向自己正前方補位!!」伊萬諾夫像一條瘋狗般,舉著盾牌在乙隊弟兄身後快速跑動,每看到空檔,就將用腳將身邊手足無措士兵向前踹去。跟在他身後的朱八十一則一邊用盾牌遮擋著羽箭,一邊向自己的親兵發號施令,「毛頭,你頂這裡。狗蛋,你給我頂上去,舉著盾牌頂上去。齊二禿子,別跟著我,自己上去補位。老子身上的鐵甲足夠結實,你身上的也足夠。」

  身上穿著板甲親兵們在他的催促下,舉著盾牌充當乙隊的替補。他們身上的新式板甲,的確對破甲錐的防禦力遠勝過繳獲來的羅剎鐵甲。然而,二十幾名穿了板甲的親兵在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空檔處,卻是杯水車薪。在驟然的打擊面前,甲乙兩個刀盾手百人隊,完全失去了鎮定。要麼在某處聚集成團,要麼對近在咫尺的空檔視而不見,平素訓練中水平,發揮不出來十分之一。

  「擲彈兵!」就在這岌岌可危時候,朱八十一突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自從上次血戰以後,那是整個徐州軍的殺手鐧。雖然他在內心深處,並不贊同這種把賭注全壓在一個兵種身上的行為。然而在不知不覺間,卻已經被周圍的人給潛移默化。

  「甲子隊,點火,扔!」早就緊張到快哭出來的劉子云根本顧不上思考,聽見自家主將喊出了熟悉的三個字,立刻將左手的艾絨按在手雷的捻子上,然後右臂猛地向前掄了一整圈,將點燃捻子的手雷連同拋索一道扔了出去。

  「嗖!」七十餘顆手雷帶著拋索飛上天空,景色蔚為壯觀。隨即,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距離車牆只有二十步的左右的位置響了起來。黑煙滾滾滾,泥土夾著木棍、草屑扶搖直上。正在拉弓平射的阿速軍百人隊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嚇了一跳,本能地停止了射擊,快速後退,與跟在身後的自家戰兵撞在一起,人仰馬翻。

  「誰讓你現在就扔——?」朱八十一回頭衝著劉子云大叫,但是下一瞬間,他臉上的憤怒就被狂喜所代替。就像左軍的將士們無法適應對方破甲錐近距離攢射戰術一樣,阿速人面對從未接觸過的手雷,也是慌亂莫名。雖然那些裝了半斤火藥的鐵殼手雷,很多根本就沒有爆炸,即便爆炸的,大部分只能炸成兩半兒,威力只能覆蓋落點兩步左右的範圍。

  「開炮啊,黃老歪,你嚇傻了麼?都督平時給了你那麼多金子,還不如直接養條狗麼?!」趁著敵軍攻勢停頓的瞬間,伊萬諾夫迅速跑向炮位,衝著黃老歪和他的兒子、徒弟們破口大罵。

  「啊!」嘴巴上全是白沫的黃老歪猛然恢復了神智,推開替自己遮擋羽箭的親兵,哆哆嗦嗦地,將點燃了艾絨探向留在火炮外邊的藥捻。「嗤啦——」藥捻迅速跳起一團紅星,像小蛇一樣,帶著眾人的期盼向銅炮內部鑽了進去。然後,悄然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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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血與火
  第六十章 血與火

  「你這個蠢貨!連裝個捻子都不會......」吳二十二用短劍指著黃老歪,怒不可遏。話剛說了一半兒,忽然看見炮口處紅光一閃,緊跟著,有股滾燙的熱流貼著從他的盔尖掠了過去,將盔纓帶得四下亂飛。

  再看二十步外的那些阿速戰兵,瞬間被放倒了三、四個。每一個人身上至少都挨了四五顆彈丸,黑血順著鐵甲上的彈孔汩汩外冒。

  一下子,所有阿速人就全被打懵了。齊齊瞪圓了眼睛地看向還在冒煙的炮口,滿臉迷茫。就在此時,黃老歪之子黃大憨負責的火炮也打響了,轟地一聲,從炮口噴出了三十多顆板栗大小的鉛蛋,砸在敵軍正中央稍微靠右正在引弓的三名戰兵身上,將他們連人帶鐵甲都射成了篩子。

  「甲丑隊,正前方三十步、投——!」趁著敵軍發愣的功夫,劉子云指揮著第二個擲彈兵百人隊,將點燃了引線的手雷連同拋索一道,向阿速人的頭頂砸了過去。

  「轟!」「轟!」「轟!」火光接連不斷。因為引線的質量無法保證一致的緣故,將近三成半手雷根本就沒有爆炸,剩下六成半,則東一枚,西一枚,毫無次序地炸了個不停。

  「啊——!」四十多名阿速戰兵被手雷送上了天空,然後再慘叫著落下來,面孔焦黑,身體上血流如注。周圍沒被手雷波及到的阿速兵見到此景,慘叫一聲,潮水般向後退去。

  「放箭,放箭射那些扔,扔雷球的傢伙!」帶隊的幾個阿速百夫長抽出刀來,逼迫士兵們重新投入戰鬥。那些阿速戰兵卻躲開他,繼續向後逃去。在未知的恐懼面前,這群驕橫跋扈的職業強盜的表現不比經歷了嚴格訓練的義軍菜鳥好上多少。

  「韃子退了,韃子退了,黃二狗,點火,快點火!追著他們的屁股再來一炮!再來一炮,讓他們逃得快一些!」沒想到如此輕鬆就打退了阿速人的第一輪進攻,吳二十二、劉子云等人興奮得大喊大叫。不停地催促擺放在臨時營地最高處,第三門裝了實心彈丸的火炮快速點火。然而手握著艾絨的黃家老二卻好像徹底被嚇傻了,頭扭向車陣右邊,眼睛呆呆的望著營地外某個位置,雙腿不斷顫慄。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朱八十一迅速反應過來,不待伊萬諾夫提醒,就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刀盾兵,舉——盾!長矛兵,把長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盡力向外伸!你他奶奶的快向外伸啊!」伊萬諾夫貼著車牆,低著頭快速奔跑。同時不斷將瑟瑟發抖的士兵們推回到他們原本應該在的位置。

  「轟轟轟,轟轟轟!」劇烈的馬蹄落地聲,將他們二人的吶喊迅速吞沒。阿速軍左千戶禿魯麾下的馬隊衝上來了。此人與右千戶鮑裡廝配合了多年,彼此之間早已形成了默契。見後者指揮士兵發起的第一波攻擊受挫,立刻果斷地發起了第二波。

  一千匹戰馬奔跑時的氣勢,如同驚濤駭浪。還沒等靠近車牆,馬蹄敲打地面所引發的顫動,已經震得車牆後的紅巾軍將士搖搖晃晃。伊萬諾夫見勢不妙,立刻催促朱八十一把隊伍中僅有的一百名弓箭手再次投入了戰鬥。只見大夥齊齊地拉開角弓,將一整排雕翎羽箭朝飛奔而來的馬群射去。

  「噗!」閃著寒光的羽箭砸進近千騎兵的隊伍前半段,僅僅濺起零星幾點血花,就宣告銷聲匿跡。戰馬飛奔的速度太快,騎兵之間的距離也拉得足夠開,騎兵身上的鎖子甲還足夠結實,在七十多年的那場野蠻毀滅文明的戰鬥中,阿速人的祖先,已經總結出足夠的騎兵對抗弓箭經驗。此刻被子孫輩拿出來照葫蘆畫瓢,依舊成效斐然。

  「射馬,朝著馬身上射,不要停頓!」老兵痞伊萬諾夫頂著滿腦袋的汗水沖到弓箭手們身邊,大聲指點。「騎弓的距離短,他們不可能拿你們當目標,你們儘管不停射!」

  然後又快速將頭轉向黃二狗,扯著嗓子叫嚷,「趕緊點火啊,趕緊啊!打不到人,至少能嚇到戰馬!」

  負責保護黃二狗的親兵徐子魚朝此人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黃二狗被打了個趔趄,手中艾絨迅速舉起來,按在了火炮的引線上。「嗤啦——!」藥捻拖著紅星,迅速竄入引火孔。青銅鑄造的原始火炮猛地向後一縮,「轟」地一聲,將一枚三斤多重的鐵球射到了半空中。

  「嘶——」彈丸撕破空氣的聲音跟四周如潮的馬蹄敲地聲相比,幾乎微不足道。然而所有紅巾軍將士,都清晰地聽到了它的初鳴。火藥爆燃的能量,令砲彈以四百餘米每秒的初速度在半空中滑出一條隱約的弧線,然後一頭紮進疾奔而來馬群當中,濺起數道耀眼的紅光。

  有匹身材高大的阿拉伯馬,被彈丸直接命中了前腿,筋斷骨折。去勢未盡的砲彈先落在地上,然後快速彈起來,掃過第二匹戰馬的肚子、第三匹戰馬的脖頸和第四匹馬的屁股。被擦中的戰馬立刻轟然而倒,傷口處露出潔白的骨頭茬子,血水狂噴。馬背上的幾名阿速騎兵被直接甩飛了一丈多遠,然後被數十個碗口大的馬蹄踩過,轉眼之間,就徹底變成了一團包裹在鐵片當中的肉泥。

  阿速騎兵的奔馳速度稍稍一滯,然後又迅速提到了最高。列隊衝鋒,停下來等於自己找死。所以他們除了繼續跟著大隊前衝之外,別無選擇。

  「舉穩盾牌、舉穩盾牌,小心他們放箭!」按照伊萬諾夫先前的提醒,朱八十一扯著已經喊出血的嗓子,大聲命令。

  阿速騎兵的衝擊方向,於車牆的外緣有一段非常清晰的間距。很顯然,這些傢伙不會直接拿戰馬往長矛尖上撞。那樣的話,他的戰術可能就是朱大鵬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論壇上看到過的那種,蒙古人成名絕技,奔馬弛射。

  彷彿與他的話語相印證,衝在最前方的五六名阿速騎兵,同時直起腰,將手伸向了馬鞍。但是,他們從馬鞍後扯出來的,卻不是一把騎弓,而是個帶著鐵鏈和尖刺的鐵球。就在朱八十一微微愣神的瞬間,幾名騎兵同時將胳膊掄了一個圓圈,鬆開五指,將帶刺的鐵球連同鏈子,一併砸向了紅巾軍頭頂。

  「轟!」在馬速和騎兵拋擲力量的疊加作用下,鐵球的撞擊力大得驚人。一枚砸在車牆上,濺起無數雪白的木頭渣子。另一枚飛到長矛兵身後空地上,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土坑。第三、第四枚,則砸在盾牌上,將兩名站在車牆後刀盾兵,連人帶盾給砸得向後倒去,盾牌內側棗木襯裡拍在自家臉上,血流如注。

  另外兩名被第五、第六枚鐵球砸中頭盔的刀盾兵,可就沒有前者這樣幸運了。鐵球上的精鐵尖刺,直接刺破了頭盔,貫入了頭顱深處。在劇痛的作用下,這兩名紅巾軍戰士舉著盾牌,瘋狂地在原地旋轉,旋轉,直到呼吸完全停止,才踉蹌了數步,貼著自家袍澤的身體軟軟倒了下去。

  「盾牌舉高,舉高!」朱八十一看得雙目迸裂,扯開嗓子大聲命令。不用他提醒,甲隊和乙隊的弟兄們,已經牢牢地用盾牌護住了自家頭頂。但是,更多帶著尖刺的鐵球卻越過盾牌砸了進來,所落之處,血肉橫飛。

  「擲彈兵,擲彈兵!」這次,朱八十一不再是焦急之下隨口亂喊了,而是準確地發出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最恰當命令,「車陣前二十步,連續投擲!」

  「甲子隊,點火,陣前二十步,投!」劉子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扯開嗓子大喊。他身後第一個擲彈兵百人隊用艾絨迅速點燃拴著皮索手雷,拎在手裡甩了幾圈,奮力朝車牆外二十步的區域砸了過去。

  「轟!」第一枚手雷在戰馬的腹下爆炸,將戰馬和騎兵同時掀翻在地。緊跟著,是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第五枚......,陸續爆炸的手雷,將正在準備投擲刺錘的四十餘名騎兵,炸得人仰馬翻。數道又黑又濃煙霧迅速從馬群中鑽出來,籠罩了整個戰場,後續衝到車牆附近的戰馬揚起前蹄,大聲悲鳴。將背上的騎手接二連三摔在地上。

  更遠方位置,一些正在衝鋒的戰馬試圖放慢腳步,逃避那些未知的風險。然而,下腹處傳來的刺痛,又令它們狂躁莫名。如何讓坐騎克服對異常聲音的恐懼,阿速人的祖先在當初輔佐伯顏毀滅南宋時,就已經總結出了一整套經驗,並且將平素訓練戰馬和臨戰控制坐騎的手段,一代代地傳了下來。那時候的宋人所使用的火器威力雖然不如眼前這些鐵疙瘩,發出的爆鳴聲卻一模一樣。

  「轟!轟!轟——!」十幾枚引線太長的手雷,在屍體間炸開,徒勞地揚起一股股煙塵。沒等煙塵落下,另一個阿速騎兵百人隊已經疾馳而至,馬蹄毫不猶豫地踩過自家同夥的身體,引發了一陣鬼哭狼嚎。馬背上阿速武士對來自腳下的哀嚎充耳不聞,按照平素的訓練,揮舞手臂,將又一輪帶刺的鐵球,砸進紅巾軍的隊伍。

  他們的攻擊目標還是距離車牆最近的刀盾手和長矛手,一輪投擲之後,立刻撥偏馬頭,以最快速度遠離被攻擊對象。劉子云組織擲彈兵反擊,造成的殺傷效果卻小得出人預料。倉促投擲出來的大部分手雷,沒等引線燃盡,就被戰馬跳了過去。緊跟在馬尾巴後,徒勞地掀起一股又一股濃煙。

  又一支阿速騎兵百人隊從陣地右側衝了上來,隔著老遠就將鏈錘甩進紅巾軍的陣地裡。然後加快馬速,向山坡左下遠飆。

  然後,又是下一支。

  「咚!咚!咚!」沉悶的金屬與鎧甲撞擊聲,不絕於耳。「轟!」「轟!」「轟轟!」手雷的爆炸聲此起彼伏。

  十幾名刀盾兵相繼倒下,吐血身亡,車牆外,則留下了雙倍數量的阿速人屍體。紅巾軍將士的血,順著山坡淌了下去,淌過一具又一具屍骸,與阿速人的血漿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呯!」緊握大抬槍的徐洪三調整槍口,將一名阿速人百夫長身體打了個對穿。在戰馬奔騰聲和手雷爆炸聲中,這一槍的威力,像先前幾槍一樣,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所有將士,目光都落在半空中不停飛來飛去的鐵彈丸上面,或者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人被砸得筋斷骨折,或者眼睜睜看著敵軍被炸得人仰馬翻,救不了任何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將死亡的陰影,從自家袍澤的頭上驅散分毫。

  「轟!」黃老歪手中的銅炮,終於完成了炮膛清理、火藥裝填、彈丸裝填和復位、瞄準、點火等一系列複雜的動作,第二次噴出二十餘枚鉛彈。兩名向紅巾軍頭上扔完了鏈錘正在脫離接觸的阿速騎兵被鉛彈從身後追上,脊樑骨附近出現了數個巨大的血洞,慘叫著落馬。其他投擲完鐵球的阿速人驚恐地朝火炮看了一眼,伏低身體,加速遠飈。

  緊跟過來的一小隊阿速人,卻奮力將刺球砸向了黃老歪。奉命保護炮手的親兵們,紛紛舉起鐵盾,將刺球隔離在外。「咚咚,咚咚,咚咚....」因為距離的關係,這十枚鐵球未能傷到任何人,卻把黃老歪嚇得四肢發軟,哆嗦著,半晌也無法將抹布塞進炮口。

  「轟!」黃家老大及時地射出一枚實彈,砸中一名騎兵的胸口,將此人砸的飛了起來,腸子肚子落了滿地。但是,這枚彈丸卻未能向先前那枚一樣,形成跳彈效應。隨著騎兵的屍體一起落在了地上,然後了無聲息。

  又一隊阿速騎兵飛奔而來,隔著十多步遠,奮力投擲出手中鏈球。砸進車牆後的紅巾軍隊伍裡,濺起一團團血花。

  又一波手雷拖著披索從紅巾軍的臨時陣地後飛出,追著阿速騎兵的腳步,將數匹戰馬放翻在血泊當中,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阿速人捂著傷口,翻滾哀嚎。

  不知是因為慌亂沒點燃引線,還是因為落地時的衝擊力將引線震得脫離了鐵殼,這一輪,竟然有一小半兒手雷根本沒有爆炸,滾了幾下,靜靜地躺在了血泊當中,上面佔滿了紅色的污泥。

  受傷的阿速人嚇得魂飛魄散,哀嚎著滾動身體,遠離手雷。

  他們躲過了手雷的爆炸,卻沒躲躲地府夜叉的追魂索。新一波阿速戰士策馬衝過,在向紅巾軍投擲鏈球的同時,也將自家受傷的同夥踩成了肉醬。

  哀嚎聲很快又響了起來,紅巾軍的長矛手,在朱八十一的指揮下,有兩個什的長矛手,將長矛當做標槍,擲向了飛奔而來的阿速兵。將其中幾個連人帶馬穿在一起,栽倒於血泊當中。

  十幾枚鏈球迅速砸向那幾個空了手的長矛兵,大半落在了地上,徒勞無功。另外一小半砸中了兩名長矛手的胸口,將護胸的鐵甲砸的向內凹了進去,把肋骨、內臟擠了個稀爛。

  「哇!」深受重傷的長矛手大口大口地吐血,從腰間拔出備用短刃,搖搖晃晃走向車牆的間隙。

  他們準備用自己的性命,去換更多敵人的性命,然而才走出了五六步,就一頭栽倒於地,氣絕身亡。

  更多的阿速騎兵急衝而至,切著車牆的邊緣,疾馳而過。用鏈球帶走一到兩名紅巾軍將士的性命,然後再付出同樣乃至翻倍的代價,策馬遠遁。

  下一個梯隊踩著血泊和肉醬而來,重複先前的動作,重複先前的結果。

  「轟!」黃老歪指揮這兩個徒弟將炮車推到被敵人砸出來的防禦缺口處,頂在車牆上射出了一排散彈。一支恰恰衝過來的馬隊被打了個正著,五六匹戰馬被打得渾身都是血洞,悲鳴著逃走,將後續的隊伍攪得一片混亂。

  「擲彈兵,投!!」劉子云抓起一個截短了引線的手雷,向前助跑了幾步,奮力投出了車牆。

  「嗖——!」幾十名膽子最大的擲彈兵學著他的模樣,讓手雷的引線先燃燒了數秒,隨即助跑幾步,徒手投彈。

  「轟!轟!轟!轟!」這一次,手雷爆炸率超過了八成,並且有近半兒是凌空炸裂。衝過來的阿速騎兵被炸得人仰馬翻,連手中的鏈球都沒顧上投,就倉惶逃了開去。

  馬蹄聲先是快速減弱,隨即嘎然而止。車牆外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低沉的角鼓,再也沒有戰馬的悲鳴,只有料峭的山風吹過,將濃煙吹得絲絲縷縷,飄飄蕩蕩,露出車牆前血淋淋的屍體和彈坑,宛若鬼域。

  「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千夫長吳二十二抹了把臉上血,跳了起來,若痴若狂。

  周 圍的戰兵、弓箭手、擲彈兵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歡呼聲宛若山崩海嘯,「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阿速人退了!」

  唯一沒有陪著大夥一道歡呼的,只有老兵痞伊萬諾夫。只見此人他先跑到最高處,手搭涼棚向外看了幾眼,然後快速跑到朱八十一身邊,用力推了興奮不已的後者一把,鐵青著臉提醒,「這一輪只是為了摸清彼此的本錢,真正的進攻,還沒開始!」
f001453 發表於 2014-8-3 14:17
第六十一章 扼殺
  第六十一章 扼殺

  「卑職無能,請大人恕罪!」五百步遠的山坡下,左千戶禿魯與右千戶鮑裡廝雙雙跳下坐騎,向達魯花赤赫廝躬身。彼此的臉上的神色卻截然不同。

  「唔!」達魯花赤赫廝點了點頭,算是還禮。然後朝著撤下來的左右兩個千人隊分別掃了一眼,沉聲臉問道:「禿魯,左翼傷亡如何?!」

  左千戶禿魯被嚇了一跳,趕緊收起臉上的自得,裝作十分沉痛地回應,「稟告達魯花赤大人,左翼千人隊陣亡一百三十二、重傷三十四,還有......」

  回頭看了看硝煙剛剛散去的戰場,他的聲音聽起來愈發低沉,「還有大約二十多名兄弟,沒有撤下來,至今生死不明!」

  「唔!」達魯花赤赫廝又沉吟了一聲,將目光轉向滿臉煙熏火燎的左軍將士,隱約有一些心痛。「傷亡接近兩成?那紅巾賊的火器,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我軍初次遇到此物,確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左千戶禿魯想了片刻,非常認真地回應,「但也並非沒有破解之道。那火雷雖然威力巨大,但攻擊範圍不過是落地之處三尺之內,並且十有七八不會立刻炸開。只要末將在下次進攻時,將戰馬的距離拉得再大一些,將每波參與進攻的將士減少,每個波次進攻的間隙拉到足夠長,應該能大幅度減小我軍傷亡。」

  說著話,他微微躬身,低下頭,靜待達魯花赤赫廝決斷。

  「嗯,聽起來頗有一番道理!」達魯花赤赫廝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誇獎了一句,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右千戶鮑裡廝,「你那邊傷亡如何?」

  「末將,末將的右翼千人隊,方才,方寸陣亡了四十三人,輕傷十四人。沒有,沒有重傷!」明明右翼的戰損率遠遠小於左翼,鮑裡廝這個千夫長卻嚇得滿頭大汗,彎著腰,結結巴巴地回應。

  「才傷亡不到六十人就退下來了?當時誰帶的隊?你自己又站在哪裡?」達魯花赤赫廝立刻豎起了眉毛,質問的話一句比一句陰冷。

  「是,末將,是副,副千戶巴爾博帶,帶隊!」鮑裡廝被嚇得一哆嗦,只好將自己的副手推出去頂缸,「當時,當時末將在後邊指揮弓箭手,還沒等做出反應來,前面,前面的幾個百人隊已經退下來了!」

  「來人,把巴爾博和當時帶隊的幾名百夫長,全給我拖出來,斬了!」沒等他把話說完,達魯花赤赫廝已經眼睛裡已經射出了寒光,胳膊一揮,就命令親兵隊去執行軍法。

  「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衝進右翼千人隊,不由分說將副千戶巴爾博、百夫長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拖出來,繩捆索綁。

  「饒命啊,大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力磕頭。「饒命啊,大人!請大人給我等一個戴罪立功機會!我等願意戰死陣前,免得祖宗蒙羞,家人今後也受到拖累!」

  「大人,請給他們一個待罪立功機會!」鮑裡廝見狀,也趕緊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們當時都是步戰,隊伍站得密。不能像騎兵那樣一沖而過,又是第一次見到火雷.....」

  「怎麼才七個人,少了的兩個百夫長呢?」達魯花赤赫廝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皺起了眉頭,衝著自家親兵追問。

  「馬蘇斯和季平當場就被炸死了。所以那兩個百人隊才亂了陣腳,在退下來時,沖散了其他幾個百人隊的陣形!」右翼千戶鮑裡廝回頭快速掃了一眼,然後繼續替自己的下屬們求情。一次被處死五個百夫長,今後自己這個千夫長也不用再當了。非但弟兄們不會再替自己拚命,接下來的戰鬥組織也成了問題。「如今馬蘇斯和季平已經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了代價,請大人念在弟兄們以前的功勞份上,免了其他人的死罪吧!大人,鮑裡廝求您了,大人!」

  「大人,的確是馬蘇斯和季平兩個的百人隊先崩潰的。我們跟在這兩個百人隊後面,被沖得穩不住陣腳.....」得到鮑裡廝的提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也連忙將責任朝被炸死的兩個百夫長身上推。

  達魯花赤赫廝聽聞,眉頭又是輕輕一跳,斷然做出決定,「未戰先潰,當斬全軍。念在你等是被潰兵衝動的份上,百夫長每人打二十軍棍,先記下來,戰後當眾行刑。至於你麼.....」

  他把眼睛一瞪,目光再度變得陰冷無比,「副千戶巴爾博,統兵無方,臨陣棄軍。推下去,斬!首級挑起來傳示全軍!」

  「饒命,大人饒命啊——!」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頭搶地,哭喊著請求饒命。

  達魯花赤赫廝急著殺雞儆猴,哪裡肯給再他聽他哭喊?側開頭輕輕一皺眉,眾親兵立刻如虎似狼般撲上去,從地上拖起倒霉蛋巴爾博,向後便走。離開主將旗四十多步,當著兩千七百多名將士的面兒,一刀砍了。然後用長矛將頭顱挑起來,高舉著讓大夥看清楚。

  眾將士看得心頭髮寒,一個個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再多出一口。達魯花赤赫廝騎在馬上,目光隨著滴血的頭顱轉動。直到頭顱圍著三個千人隊,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圈兒,才嘆了口氣,沉聲吩咐,「收起來,和屍體一起裹好放在旁邊。等打完了眼前這仗,把隨軍神父從運河邊請過來,與陣亡的其他弟兄一起行覆油禮吧。希望天上的君王能寬恕他生前的懦弱,阿門!」

  說罷,似模似樣地在額頭、胸前、右肩、左肩點了幾下,以示哀悼。

  「阿門!」眾將士齊齊按照額頭、胸前、右肩、左肩的順序,畫起了十字,為所有陣亡的同夥低聲禱告。

  「行了,天上的君王在看著我們!」達魯花赤赫廝將手平伸,向下壓了壓,然後大聲吩咐,「左千戶禿魯——」

  「末將在!」左千戶禿魯趕緊向前走了半步,躬身聽命。

  「你帶著左翼千人隊和右翼千人隊的七百戰兵,一起去剛才發起進攻的位置。等我這邊鼓聲一響,就按你剛才說得辦法,以小股、多波次、持續地給我向車牆中的叛軍發起攻擊。記住,從左到右,然後迅速退下來,再回左邊重新投入進攻。不要停,直到把他們壓垮了為止!!」

  「是!」左千戶禿魯又驚又喜,回頭快速看了滿臉死灰的右千戶鮑裡廝一眼,上前接過將令。

  不等他轉身離開,達魯花赤赫廝,又舉起另外一支令箭,「鮑裡廝,你帶著右翼剩下的弓箭手,從正面壓上去。將隊形分散開,用弓箭伺機狙殺敵人!這次不求你能克敵制勝,只要你能不斷地朝車牆內放箭,打亂他們的反擊動作,就算功過相抵!」

  「末將遵命!」右千戶鮑裡廝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上前接過令箭,然後回自家隊伍裡調配弓箭手去了。達魯花赤赫廝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將第三支令箭抽出來,交到了副指揮使朵兒黑手中,「你帶五百騎兵,跟在鮑裡廝後邊。如果他那邊有誰再敢轉身後退,就給我直接斬了他。咱們阿速軍的榮譽,不容褻瀆!」

  「是!」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愣了愣,將令箭緊緊抓在了手中。這些年四處平叛,哪怕是當年對上燕帖木兒家族的死士,他都沒見到達魯花赤大人的神情如此鄭重過,不由得心中暗暗吃驚。

  彷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達魯花赤用馬鞭向遠方的紅巾軍陣地指了指,低聲說道:「這不是一般的蟻賊,也難怪去年冬天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裡。一千多只鏈球,即便唐其勢那廝統率的鐵甲軍,也早崩潰了。而區區蟻賊,居然始終站在那裡,沒有向後退上半步。」

  「大人目光如炬!」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伸長脖子向紅巾軍的車牆後看了幾眼,佩服地點頭。「那個姓朱的屠戶,居然趁著這個機會在重新調整部署,準備繼續跟咱們硬撼到底。果然是個知兵的,弄不好,是漢軍的將門之後也有可能!」

  唐其勢乃為權臣燕帖木兒之子,父親死後,因為不滿另一個權臣伯顏跋扈,起兵作亂。帶著家臣和一般舊部和伯顏派出的平叛人馬打了個難解難分。當時赫廝和朵兒黑都參加了平叛戰鬥,雖然都還沒坐到現在的位置上,卻也親眼目睹了在關鍵幾次戰鬥中,阿速軍如何將唐其勢麾下的鐵甲一鼓而破。兩相比較起來,眼前的紅巾蟻賊,無論軍容、士氣還是韌性方面,都已經比唐其勢帳下的精銳強出了許多。

  「如果一會兒你看到機會的話,不用請示,直接正面強攻!」盯著遠處的紅巾軍車牆又仔細看了片刻,達魯花赤赫廝繼續吩咐,「我自己也會帶著剩下的人馬頂到三百步左右,隨時為你等提供接應!記住,必須全殲了這伙蟻賊。那個朱八十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再給他翅膀長硬的機會。否則,萬一被他逃掉,早晚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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