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植入廣告拯救世界
沒過多長時間,放映室的燈光緩緩變暗,屏幕再次亮起,開始播放第二結局。
比起上個版本,新版看著明顯有些粗糙,雖然人物外貌與場景地型沒有發生變化,但是卻有種扎眼的不自然感覺,就像是高仿蠟像之於真人,少了一絲人味兒一分活氣兒。大家都知道這是光線渲染沒有全部完成的緣故,並不覺得特別驚訝,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找不同上面。
最大的不同出現在男主角劉夏身上。
在叛軍奪佔地球駕駛室後,他沒有如上次那般跟去地面觀看集體處決儀式,而是在已經中止工作的地球駕駛台上閒逛,東找找西看看,試圖用好奇來掩飾心中的悲哀。
和他一樣留在這裡的人也有不少,駕駛台可是整個地球最重要的地方,不管是單純感到好奇還是防備蓄意破壞,都得有人盯著這裡,而且還都是最鐵桿、最堅定的叛軍核心。
然後就有人認出劉夏,知道他是戰死在澳洲的山彬上尉的丈夫,便把女上尉的遺物交給了他,說上面有留給他的最後遺言。所謂遺物其實是一塊老式智能手錶,因為長時間沒有充電,三根指針都吸附在面板玻璃下方,動也不動。
這只表是劉夏在遺蹟物品拍賣會上買到的,被他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山彬。作為幾百年前生產的老古董,落後的鋰離子電池並不能提供良好的續航時間,需要隨身帶著特製轉接器專門為它充電,山彬卻絲毫不嫌麻煩,一直戴到瀕死那一刻。
想到上面的遺言,劉夏掏出自己口袋裡的轉接器,給這塊經歷戰火的老古董接上電源。
黑色的表盤很快亮起,出現一隻振翅飛行的藍色蜜蜂,赫然是蜜蜂集團的標誌。
小放映室裡忽然響起一陣會心笑聲,既為蜜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明,也為慢慢司空見慣的植入廣告。
手錶啟動後,表盤上出現年月日期,指針下落懸浮在表盤與前表蓋間,擦擦擦地恢復走動,只是時間顯然和周圍大屏幕上的不一樣。
注意到這個差異,劉夏習慣性地隨手對表,代表日期的數字在特寫鏡頭中快速翻動。翻到2月29日時他忽然愣住,臉上神色變幻似是在思索什麼,然後就見他大吼一聲:「我明白了!」
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後者卻顧不得解釋,顫抖著掏出個人終端一通查找,發現當今的日曆果然經過修改,比百年前快了一整天,於是再次大吼:「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問題出在消失的閏年上。
地球公轉一圈(回歸年)是365.24219天,源自格里高利教皇的西曆規定平年365天,閏年366天,每四百年有97個閏日,所以是四年一閏、百年不閏、四百年再閏。
剎車時代裡人們終止了地球自轉,逃逸時代裡月球被放了彗星、地球軌道被拉扯變長,這些變化導致日、月、年陸續失去原本的意義。為了方便計算,聯合議會立法規定自剎車日起全球執行新曆法,24小時一天、365天一年,取消閏日閏秒和時區等設置。這樣既能和以往的生活習慣保持大體一致,又可以踢開惱人的閏日閏秒時區換算,為整個社會節約運行成本。
至於將來到了比鄰星軌道又要恢復市區和閏年閏秒的問題,完全可以交給兩千多年的後人去頭疼。
及至現在,新曆已經平穩運行七十多年,大部分人從小接觸到的都是它。要不是這塊古董表,劉夏和山彬也和大多數人一樣,都不知道2月還有29號。
然後問題就出現了,因為省略了十幾個閏日,新曆日期比舊曆晚十幾天。新曆中已經過去的「氦閃日」放到舊曆裡還沒到來。當初證府軍之所以紛紛倒戈叛變,和已然失效的「氦閃預測」有著很大的關係,可要是時間沒到,預測依然可能有效呢?
想到這裡,劉夏神色一正,打開自己的通信頻道就開始喊話。他並沒有城市廣播系統的控制權,手上卻有少校級別的喊話權限,能讓周圍一定範圍內的中低階士兵都聽見他的聲音。
「戰友們請等一等!我是少校劉夏!我發現如今的時間計算有誤,因為省略閏日,現在的日曆比地球停轉前快了半個多月,所以氦閃日其實還沒過,太陽依然可能出問題。希望大家能夠先等幾天看看情況,到時候氦閃沒來再連我一起處置也不遲!」
他的話其實半真半假,閏年丟失出現「日差」是真,氦閃可能出現就是胡咧咧了,這麼說只是想要推遲外面正在進行的冰海放逐儀式。劉夏很清楚人經常因為情緒激動而做出不理智行為,要是能夠拖延上十幾天時間,外面那些最後的「地球派」很可能會得到一場審判,然後以失去自由為代價保住性命。
只不過劉夏自己也清楚,所謂閏年有誤只是一個勉強理由、一根稻草拐棍,內心裡其實也沒相信這些。
「拼了!大不了就是造謠被抓,去地面看幾年星星罷了!」他為自己打氣道。
不停重複著喊話,劉夏緊張地看著終端投射出的全息畫面,大部分接收者都沒有反應,少部分人發來疑惑詢問,也有些人轉發了他的喊話。他們其實和劉夏一樣,都想要制止這場瘋狂的報復,看到有人遞上理由立即轉發盡己綿力。
密封服隔絕內外空氣,可以減慢體溫變化,卻也讓大家無法暢快對話,於是就有了基於無線通訊與測距技術的模擬系統。本質上這還是語聊系統,可以很方便地轉發擴音。
當最後的「地球派」被摘下密封服電池,被趕著向海洋深處走去,一些人也在不停發送或者轉發劉夏的語音喊話。習慣使然,大家以前沒有注意到閏年這回事,現在既然注意到了,自然就想要略做彌補,畢竟正統和習慣的力量依然強大,他們也擔心自己萬一錯了怎麼辦?
於是,電影畫面很快被分割成了兩部分,一邊是群星璀璨的星空下,一群瑟瑟發抖的人在光滑的冰面上彳(chi)亍(chu)前行,一邊是不斷擴散的群發消息。兩段畫面交錯呈現,正是最經典的平行蒙太奇手法。
冰面上的人越走越慢,卻沒人倒下;轉消息的人越來越多,呈現指數遞增的爆'炸趨勢。聯合證府剛被掀翻,新的管理機構還沒成立,劉夏的「謠言」卻是一下打在這個節骨眼上,暫時竟無人能治。經過他和其他人的循環喊話不停轉發,這條消息很快就傳遍城市上下,同時也在向全球其他城市擴散。
叛軍首領收到這條消息時,他鬱悶地發現「謠言」已經徹底擴散,想要封口已經來不及。知道自己今天沒法斬草除根,他只能在心裡記住劉夏這個名字,然後下令停止放逐行動,派人去把犯人重新抓住關押起來。
臨走時他不甘地抬頭,看向璀璨星空中最為閃亮的那顆星星,那是剛剛被地球拋棄的太陽。首領安慰自己說道:「這次沒殺成還有下次。勝局已定,不信他們還能翻天!」
經過長年累月的自我催眠,他們這些「太陽派」都萬分堅信太陽沒事,既然已經安安穩穩燃燒了50億年,理應繼續長長久久地燃燒剩下的50億年!
然而,這一次他卻被狠狠打臉。就在抬頭張望的功夫,首領眼前忽然一亮視野變成白茫茫一片,他的雙眼被突然變亮的太陽短暫致盲了,同時耳邊的歌聲迅速下落,代之以迅速擴散的可怕沉默。
沒過多久,他的視力就恢復正常,但首領還是呆呆看著天上漸漸變大變暗的紅色球體,訥訥不能言。
周圍其他人也是如此,剛才還在對日高歌的人們紛紛石化,仰著脖子說不出話來。
遠處的冰面上,那些相互扶持艱難行進的「地球派」們也停止了行走,同樣將意味難明的目光投向天空中的紅色太陽。
直到有人忽然大喊「救人!快救人吶!他們快不行了!」眾人這才重新恢復行動力,紛紛朝發出異響的海面上跑去。那群「地球派」身上的密封服都被摘除了電池,待在酷寒冰面上很快就會失去體溫凍傷凍死,放在剛才他們當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看著,現在卻不行了,太陽已經用事實證明了誰對誰錯,大家自然要想辦法彌補錯誤,還好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無數人衝向厚厚的冰面,有人幫忙攙扶、有人獻出電池、有人加油鼓勁,在半是繁星半是極光的天幕下、反射星光映照天光的冰面上,在忽然變得激昂雄渾的背景樂聲中,上演一場瑰麗宏大、感人心脾的冰海救援。獲救的不只是那五千多被放逐者,還有岸上十幾萬人,要是真的釀成悲劇,他們良心難安。
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背景樂聲赫然是重新編曲的《我的太陽》。不同於剛才的人聲齊唱,交響樂版本宏大依舊,卻少幾分狂熱,隱隱又含著幾分悲情與懷戀,既為頭頂漸漸變暗的太陽,也為這群歷經磨難的英雄,更為大家腳下的地球!
太陽已經爆了,除了腳下這顆殘破的地球,大家已經一無所有、沒有退路,只能收拾心情,再不回頭地踏上漫漫旅程。
「嘩嘩嘩!」當影片再次定格,燈光漸漸亮起,小放映廳裡頓時響起更加熱烈的鼓掌聲。既是因為新的結局,也是因為王駱賓的功力,這不是新結局,而是重新改編,立意都變啦有沒有?
大家都讀過原著,自然知道所謂閏年有誤完全是影片新加的。小說裡同樣沒有「氦閃日」的說法,只說400年內必然發生,結果每次地球經過近日點都讓全世界提心吊膽。後面的瘋狂反叛也與此有關,當無法戰勝恐懼,人們就會遷怒於報告壞消息的人或物,比如摔電話罵手下。
不過這種情況通常都是暫時的,事後往往會後悔試圖補救,第二結局這麼安排也算合理。
「可惜了,」姚主編首先發話,「要是今年上映,還能趕上《黨同伐異》上映100週年。」
1916年,美國導演大衛-格里菲斯在黑白默片《intolerance》中首次大規模使用平行剪輯技法,他將四個各不相干又主題相近的故事:丈夫蒙冤妻子設法相救、耶穌被出賣受難、巴黎聖巴托洛繆大'屠殺、巴倫倫被己方大祭司引外敵滅亡,剪切成細碎鏡頭然後混合連接起來,形成交替敘述、逐漸緊張的獨特敘事手法,最終在丈夫被救的高'潮結局中完成緊張情緒的釋放,被稱為「最後一分鐘營救」(griffith'slastminuterescure)。
只可惜,當時是一戰前夕,美利堅正在開動宣傳機器全面鼓吹對德宣戰,這部主題反戰、抨擊黨同伐異的影片並不被市場接受,甚至一度遭到査禁,票房很不理想。最終,這部投資200萬美元、片長220分鐘的鴻篇巨製沒有取得導演期待的效果,平行剪輯的第一炮也沒能打響,觀眾紛紛表示看不懂,能夠憋尿四小時堅持到結局的人還是太少。
及至今日,平行剪輯已然成為經典電影技法,作為開山鼻祖的《黨同伐異》地位自然獲得承認,被認為是經典的早期影片。影史上不乏學習、致敬這部電影的作品,他們剛才看到的第二結局也是如此,可以一眼看到兩部影片之間的聯繫。
王駱賓也不否認這點,只是笑著說道:「現在這樣就挺好,再多就過猶不及了。」
「有一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姚主編接著道:「這個第二結局顯然更加符合普通觀眾胃口,改得也很好,無論是場面還是故事。可你們為什麼要弄先前那個呢?是不是大劉給你們壓力了?」
「劉老師很配合我們,並沒有設置難題,」王駱賓笑著解釋道:「其實我們是兩個結局一起做的,只是第二結局更長更複雜,進度就落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