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變異] 星辰之主 作者:減肥專家 (連載中)

 
jjyy168 2016-12-18 10:16:46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96 2043986
jjyy168 發表於 2017-8-23 12:50
第二百七十七章 知真偽


    真是軌道炮!

    可又不只是軌道炮,此情此景,讓羅南想到了讓他狼狽不堪的“位面弩”,乍看起來,擊發形式什麼的實在太像了。

    不過,根據後續的研究資料,那個自稱洛元之人所使用的“位面弩”,背後根基是一個類似於邏輯界那樣的時空斷層,而且對現實世界、邏輯界式的超凡領域干涉力非常強大,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運行機理。

    涉及到這種深層理論,羅南的理解力已經不夠了。他沒有再往下想,繼續看“軌道炮”命中區域的情況。

    紅光中蘊含著非常強大的力量,也對目標爛嘴猿造成了致命的殺傷。可這份殺傷與“位面弩”帶來的毀滅式衝擊還有不同。

    羅南注視紅光血芒中拔空而起的血魂寺,這是一幅如真似幻的干涉圖景。究其根本,這是血魂寺秩序框架對目標爛嘴猿進行的充分干涉;或者說是在恐怖力量催化下,對目標進行的強制變形、解構。

    唔,後續還有。

    血魂寺圖景一共顯現了十秒左右,又趨於淡化。但其貫充的紅光血芒倒是越發集聚,在蕩空雲氣的虛空中,盤折蠕動;又像是燒紅的鋼水在無形模具中輾轉成型。

    待血魂寺圖影淡化殆盡,留存在那片區域裡的……還是爛嘴猿。身形看上去倒小了兩圈兒,大約只剩三米高下,軀體還蜷縮成一團,看上去神智昏昏。

    “……”

    魔符不知道尷尬為何物,倒是有一瞬間,羅南有些類似的心情冒上來,很快又消散。

    干涉圖景是不會騙人的,目標爛嘴猿的變形和解構過程清晰留在羅南的感應記憶中,絕無虛假。那麼……

    羅南稍定心神,通過靈魂披風移轉意念,仔細觀察目標的細節。然後他就發現,他所關注的爛嘴猿,氣息上與早前鎖定時已經有了顯著的變化——爛嘴猿與爛嘴猿之間的氣息,也是不一樣的,類似人與人之間的差異。

    最重要的是,這份氣息變得非常熟悉。

    即使蜷縮著身子,目標爛嘴猿身上仍繚繞著強大而又暴烈的生機力量,偏又缺乏生命應有的秩序性,幾乎就要內部衝突消解。可細究其來,這份狂暴的生機,在某種更具秩序性的無形框架下獲得暫時的動態平衡。

    羅南心臟怦然一動,分出部分意念,進入魔符體內,鎖定血魂寺結構內部的石窟區域:對的,就是這裡,與石窟中兩個石像所呈現的感覺一模一樣!

    有意思了,有意思了。

    羅南心中連迭閃過好幾個念頭,最終他執行的,是通過靈魂披風向目標爛嘴猿發出指令:

    “過來!”

    毫無滯澀,這頭小了兩號的爛嘴猿,蜷起的身形再度收縮,竟化為一道沖天血光,向羅南指令驅使的方向狂飆突進。

    正常的爛嘴猿,飛遁速度已似飛魂幻影,迅疾如雷。而這頭爛嘴猿,身化血光,撕裂雲層,速度快了何止數倍!

    最多不過三分鐘,這頭“小巧”的爛嘴猿已經跨過一千七百公里的路程,來到魔符所在的雲層之下。又瞬間由極動轉為極靜,只有裂空未消的衝擊餘波還在掃蕩雲氣,隆隆迴響。

    一千七百公里,三分鐘,接近三十倍音速!這頭爛嘴猿的速度堪比大功率電磁炮,追風掣電也不外如是。

    “真是,真是……”

    幾分鐘前,羅南可沒有想到,血魂寺的力量外沖,形成干涉圖景,到最後給他造了個新手下出來。

    這顯然與血魂寺第三層石窟的變化脫不開干係。

    “好吧,就是個加速版的袁一,該叫它袁二嗎?”羅南這樣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真是不像當初控制袁一那樣激動了,也就是留在現實世界的身體暗捏了下拳。

    羅南更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拿出更多的心力,放在封閉體系的變化上。

    雖然多了一個“袁二”,可生命星空中圍繞核心星域運轉的“信眾星辰”並沒有增加。倒是魔符,對周邊星空的影響力明顯提升,在整個大生產線上,它的加工製造能力也有了明顯的增長。

    這起碼證明了經過解構重塑的爛嘴猿“袁二”,並不是新近收納進來的信眾,而只是魔符以血魂寺的特殊干涉方式“製造”出來的工具。

    羅南努力給這個現象找依據——也許就像他的“深海圖景”需要有袁一作為支柱,才能架構起相對穩固的空間;血魂寺的力量,也需要這麼一個基礎,才能得以發揮。

    唔,且不說之間能量轉換的細節,用爛嘴猿換爛嘴猿,就算是加速版的,這筆買賣挺微妙的樣子。但考慮到敵我關係、先期毀傷效果的話,又莫名之帶感。

    還有,這種強行轉化,有成功率嗎?

    羅南大概考慮一下經濟問題,也想進一步做下試驗。這次是爛嘴猿換爛嘴猿,下回也許可以稍做變化……

    正往更深處考慮,羅南心頭又是一動:有人來了!

    幾乎與他的念頭同步,雲層中魔符做出反應,無形波動傳導,下方的袁二接到指令,瞬間重化於一道血光,投入魔符大張的口器之中,形影俱消。

    還有這種操作?

    羅南眼看著袁二所化血光重歸於第三層石窟之中,與其石像融合在一處。受此影響,爛嘴猿石像上脈絡列布、紋理漸明,幾有血肉復生之感。

    他沒再細緻觀察,因為一千七百公里外,袁二之前轉化重構的區域,一聲霹靂響,宮啟的身影從雲端出現,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宮啟的靈魂體狀態,幾與真人無異,甚至比資料上顯示的模樣更年輕一些。唯有一層青灰色光芒繚繞,散若煙氣,凝如寬袍,閃滅不定。此時他身邊並沒有蛇語的身影,倒是屬於羅南的靈魂披風,在周邊微微飄蕩。

    極域層面的細波,以及分子原子層面的秩序變化,以極其巧妙的方式勾連在一起。對於以凝水環為運轉中樞的靈魂披風而言,雲端世界真是最友善的環境,水汽充沛,精神層面與物質世界像是迷宮一般錯落交織,就算是有一星半點的波動,也都淹沒在呼嘯澎湃的高空氣流中。

    羅南放心大膽的觀察宮啟,而宮啟對此一無所知。這位在雲氣中仔細感應察找,很快就捕捉到袁二飛遁的軌跡殘痕,又一路追蹤而來。可越是追索,他過分年青的臉孔上,就越是沉凝嚴峻。

    一千七百公里的路程,宮啟只飛掠了一半左右,就停下來,皺眉思忖。

    羅南示意魔符躍入極域深處,仍然是用最謹慎的態度觀察等候。

    這種場面,一周以來已經發生了很多次。羅南在一點一滴地測試宮啟的感應極限。而到目前為止,這位已經邁入超凡的副秘書長大人,都還沒有任何值得他警惕的回應。

    羅南也曾經擔心,這是宮啟在故作姿態,其實是暗中設套。但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之下,得出的結果始終無變化。

    而且就在這種小心翼翼逐級試探過程中,羅南還發現了宮啟一個很有趣的做法。

    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

    現實世界中,羅南通過六耳查看了一下時間。目前是夏城時間11月26日上午10點50分。

    宮啟在追索無果之後,就在那邊稍稍調息,控制心情。隨後身形急閃,又一聲霹靂響,躍入虛空深處,等再出現的時候,已經隔了半分鐘左右,距離則是一千兩百公里開外。

    如此這般又連閃了三回,宮啟的靈魂體,便跨越了五千公里的遙遠距離。

    要說這種手段,比袁二的“三十倍音速”更不可思議。但宮啟最終出現的區域,依舊在羅南靈魂披風的覆蓋範圍內。

    一個星期的時間,就算羅南截取了封閉體系大生產線的絕大部分成果,但在雲端世界的“友善”環境中,靈魂披風的擴張依舊是無休無止,至少五千公里已經不在話下。

    宮啟無論如何想像不到,他的靈魂瞬移神通連續施展之下,還有人能夠牢牢鎖定,須臾不離。

    他只在雲端再做調息,平復多次瞬移帶來的損耗。如此大約六七分鐘後,他身形再閃,依舊是用瞬移,不過只挪移了大約四百公里。

    在這個距離上,誤差已經非常小了,待其身形閃現之後,他的後方就是身披雲紗的蛇語。

    “宮秘書長。”蛇語恭恭敬敬地行禮,又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宮啟對此也不在意,負手做閑觀雲層狀,數秒鐘後才慢條斯理地回身,微笑道:“沒有遲到吧?”

    “秘書長一向準時。”

    “也虧得這段時間協會那邊沒什麼安排。靠點兒上下班罷了。”

    “哦,現在檀城……”

    “下午五點了。”

    “是嘛。”蛇語的面目都隱沒在雲紗之後,看不太真切,歎息聲卻是輕柔悅耳。

    她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轉入正題:“秘書長,今天我們怎麼搜索?”

    “還照昨天的路子來,那十頭血猿的軌跡測定完成了多少?”宮啟口中的血猿就是羅南所說的爛嘴猿,只不過是稱呼不同。

    蛇語隨手在雲層中劃動,很快就畫出了一幅相對詳盡的軌跡圖。上面曲折的線條彼此交錯,看得人眼花繚亂。也虧得蛇語能把這玩意兒給復現出來,而宮啟還看得非常認真。

    “從今天起,咱們就去這塊區域。”宮啟著手安排,“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持續向深層探索,遇到特殊的禁制就按照我交給你的破禁手法嘗試,如果不行,等我上來再作處斷。”

    “是。”蛇語依舊恭敬回應,兩人就此飛躍進雲端深處。

    雖然他們仍在靈魂披風的覆蓋範圍內,但是接下來,羅南已經懶得關注了。自接收了貓眼的確切情報後,今天的觀察,從頭到尾他只是明確了一件事:

    宮啟在撒謊。

    雖然羅南也不是日日夜夜都盯在雲端世界,但他卻可以通過魔符的便利,時刻關注這裡的情況。近兩日以來,每當他關注雲端世界的時候,宮啟都會出現在靈魂披風的覆蓋範圍裡。

    雖然其經常在數千里範圍內進行跳躍式的大縱深活動,也經常和蛇語分開,可羅南從來沒有——是的,從來沒有見過他離開過雲端世界!

    而對照貓眼那邊情報,宮啟自從回歸了總部之後,就一直閉關不出,哪來的什麼按時上下班?

    毫無疑問,宮啟在對蛇語說謊。

    為什麼?

    羅南心中早已有了相應的猜測,但他仍不急於下結論,他知道對一位超凡種輕率下結論往往就是作死的開始,雖然羅南本來就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

    再觀察一段時間,再觀察一段時間!

    羅南還需要一個更理想的機會,一個能夠讓宮啟萬劫不復的契機。

    相對於他所期盼的結果,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決心。而相較於這個問題,網上什麼噴壺男,什麼吹,什麼REE,又算個屁!
jjyy168 發表於 2017-8-24 12:43
第二百七十八章 聽心性


    剛進入十二月沒幾天,一波寒流不期而至,氣溫零下二十度的降雪嚴寒天氣,將夏城變成了冰雪之都。

    窗外北風呼嘯,知行學院某圖書館內,卻是溫暖如春。在專門開闢的工作室中,燈光昏暗,巨大的環形操作臺上,層層鋪開的投影結構,給周圍青年男女的面頰塗上了一層彩釉,顯得光怪陸離。

    操作臺很大沒錯,可是三五十號人圍在一起,還是分出了內外層次。

    內層緊挨著操作臺的,地位自然要高一些,他們正在進行激烈的討論,形成了嗡嗡的合音;至於外層,有人是踮起腳尖盯著,還有人則事不關己,乾脆聊起了天。

    當然,還有一種人,和當前的環境格格不入。羅南就是這樣。他倚在靠牆的角落裡,打開仿紙軟屏,信手在上面塗畫,幾乎沒有存在感,也很少有人理會他在幹什麼。

    羅南樂得如此。他在這個房間裡,只認識那麼兩三個人,關係最親近的薛雷,就在工作臺外圍,憑藉高壯身軀,居高臨下看熱鬧。

    這位可以輕易格殺獅虎的強悍朋友,呼吸聲微之又微,心跳的頻率也降到了每分鐘二十次以下,然而強大的氣血之力在其血管肌肉筋膜中激湧脹縮,形成某種已經接近次聲波區間的輕微震盪,在常人無法感知的層面,擴散開來。

    那份沉凝厚重的節奏,如果用音色來形容,大概就是黃鐘大呂,鐘鼓齊鳴,在滿室社員之中,堪稱一枝獨秀。

    這是生命層次上的差異。

    而在更貼近現實的層面,話語音、低笑聲、呼吸聲紛雜錯落,聲波峰谷或沖或合,造成了複雜的變形。如果再計算語義的因素,無疑是塗抹出一片毫無美感的幕景。

    作為“記錄者”的羅南,不免搖頭。手上卻時刻不停,勾勒出越來越複雜的線條結構。

    眼看新建頁面已經不成樣子,有一道更具指向性的音波投入羅南耳孔:“南哥……”

    這個“哥”字兒說得有點兒含糊,像是“呵”和“的”的混血,其實就是“南子”向“南哥”過渡的異化。

    在年齡和年級都高出一截的情況下,讓田啟這樣的年輕人主動改易稱呼,自居弟位,實在有點兒難為他了,但這也是田啟自己的決定。

    田啟,名字和宮啟相同,但只是一個希望用神秘學去泡妞的發情期青年,就算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卻也比那位副秘書長可愛多了。

    此時他就湊到羅南耳畔,低聲提醒:“南哥,集體活動的表現都會記檔積分……”

    沒錯,現在羅南所在的地方,就是神秘學研究社“秘儀解構組”的集體活動地點。作為秩序俱樂部的會員,他之所以會參加這次活動,就是因為在幾個月撕逼時間結束後,神秘學研究社終於戰勝了建工社,獲得了秩序俱樂部唯一資產北岸齒輪的所有權。

    由於神秘學研究社原來的場地還未到租期,各種設備搬遷購置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社團搬遷暫時還沒開始。但作為秩序俱樂部的“留守人員”,按照學校“一個也不能少”的原則,他和薛雷一起併入了神秘學研究社,開始了全新的社團生涯。

    今天是羅南和薛雷並社後,第二次集體活動。頭一回相關負責人還專門對他們做了些介紹,這次就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造成這種半遺忘狀態的原因,固然有羅南不怎麼合群的緣故。但前任社長杜雍杜娘娘破門出戶,新任社長血牡丹唐儀拍拍屁股跟導師到荒野上去做課題,社團短時間內群龍無首,各打算盤,或許才是更重要的因素。

    羅南倒是聽某娘炮哀嚎多回:既然要當甩手掌櫃,當初幹嘛要奪我位子?

    不管怎樣,羅南到了個新環境,多多少少要適應一下,而田啟的奉迎給他省了不少功夫。正是由於田啟的賣力推介,讓羅南和薛雷在這裡不至於一開始就被徹底孤立,至少能有幾個點頭之交。

    正因為如此,當然也看在田思的面上,羅南對田啟也是比較溫和,不介意和他多聊兩句。

    “小組課題是‘厄琉西斯秘儀’的復原,我對這些東西其實挺感興趣,只不過一竅不通,需要收集信息。”

    羅南肯回應,就讓田啟松了口氣,忙坐到旁邊,賣力自嘲:“又有誰通呢?這可是公元前19世紀的老古董,傳說中的古希臘時代,其核心階段就已經是秘密中的秘密了,眼瞅著22世紀了,時隔四千多年,還能剩下什麼,大家都是不懂裝懂。”

    “還好吧,有些人的想法挺有趣的。”

    羅南並沒有說客氣話,真正進入到神秘學研究社之後,他對這邊倒是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這個社團裡面,除了那些嗑藥閑玩兒的富二代之外,各項活動的開展還是挺有條理,挺有深度。

    像是羅南參與的這個“秘儀解構組”,就是針對古文明神話中的秘密儀式開展研究,並試圖用更具有現代性的神秘學概念加以解構。

    聽起來神明降世、加持這些東西很荒唐。可是如果將這些概念換一個說法,說成是精神與物質的交互干涉、精神力量的干涉圖景,是不是一下子就和超凡力量掛起鉤來了?

    不但思路有趣,這裡面一些魔法陣構型之類,看上去也非常專業,以羅南在神秘學上的二把刀造詣,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田啟是想表達自己的關心來著:“南哥,寒假結束後,可是要分配專門實驗室的,學分評分很重要……”

    羅南微笑:“今天交的作業裡,我已經參與了最初的‘戴維之星’結構搭建,並有兩條建議被採用,本學期的0.5個學分修完了。”

    雖然找了協會的朋友作弊……

    “哎,也對。”田啟恍然大悟。他可沒想到“作弊”這一茬兒,在他看來,以前任社長杜雍的神秘學造詣,當初在極光雲都都還眼巴巴指望羅南解惑,可想而知羅南在這上面的水平如何。

    正要順口拍兩句馬屁,卻聽羅南道:“寒假後應該去齒輪了,在那裡有沒有專門實驗室,別人說了不算。”

    “呃……”田啟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要說田啟對羅南的第一印象比較一般,可隨著熟悉程度加深,特別是那天在極光雲都走了一遭,心理定位就整個地顛覆了。那天他是全程打醬油,卻也看到羅南強大的朋友圈,以及在朋友圈中的核心地位。

    杜雍的事兒就不說了,頂級紈絝謝俊平和胡華英在羅南面前簡直就是跟班,還有他一直視為在學院最大依靠的堂姐田思,就因羅南一兩句話,直接和本部的學生會副主席陳維燦撕破了臉。

    這樣一個“有能量”的人,真要硬懟神秘學研究社,不管勝負如何,那也是神仙打架,他這個凡人連站隊助威的資格都未必有。

    想到此後可能發生的衝突,田啟一時有些愣怔。羅南也不管他,此前他聊天的時候,絕大部分精力還放在對聲音層面的收集解析上,一直在仿紙軟屏界面上塗塗畫畫,記錄心得。

    田啟沉默久了有點窘迫,下意識探頭朝上面掃了兩眼,看到繪圖界面,眼神就有些發散:

    難道是他智商低?怎麼完全看不出這裡面的條理?那些混亂的線條、隨手抹畫的符號,簡直是對人類理性的極大嘲諷。

    羅南知道田啟發暈,卻沒有解釋的意思。不管是聊天還是沉默,他始終沒忘記自家的心力究竟該投向何方。

    自從羅南對雲端世界、對宮啟定下了“觀察等待”的基本原則之後,就逐步收攝心神,在保持觀察的同時,去做那些更實際的事情。

    最初他還很擔心,一個不留神,宮啟就會突然有所突破,洞徹雲端世界的真實,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不安的心思漸漸沉澱,他投向雲端世界的眼神越來越冷靜。而他觀察的目標,卻在日復一日的奔忙和做作中,變得煩悶焦躁,特別是在獨處之時,已經出現了狂怒發洩的情況,而且越來越頻繁。

    羅南就像看一頭墜入陷阱的困獸,即使沒什麼傷勢,卻只能在狹小的空間裡繞圈兒,在不可逾越的障礙前掙扎,直至負面情緒的毒素層層滲透,腐蝕理性和意志。

    當然,宮啟的負面情緒也是有反復的。不管怎樣這位都是世上最頂尖的人物之一,他懂得如何調節情緒、恢復理性,保持狀態。

    這種反復,有時會讓羅南有前功盡棄的挫敗感。

    可也是這種反復,逼著羅南去習慣,逼著他打磨耐心,使他漸漸懂得,事態發展的曲折反復才是常態。他甚至從宮啟身上學到了一些調節手段,也明白了如何把握自己的節奏,用扎實有序的態度方式,一點點磨去心頭的毛刺,磨去那些可能影響判斷的情緒雜音。

    十多天晃眼即過,羅南開始覺得,他的狀態正變得越來越好。既能夠穩定扎實地做事修行,又時刻保持著對觀察目標的敏感和警惕。

    堅定和敏銳,就像淬火出鋒的寶劍,兼具韌性和鋒利,卻又斂藏於鞘中,還不忘周到保養,只等瀝血相祭的那一刻。

    “嘶。”

    羅南口鼻間呼出的氣息,似乎都帶著金刃劈風的吟嘯,那是與周邊所有生靈都不相同的別樣意象。

    當羅南從自家氣息中,聽取出奇妙意象的刹那,由各式音波交織架構的世界,也仿佛被利刃斬落,分了死結雜繞,驟然通透。
jjyy168 發表於 2017-8-25 12:10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周山


    羅南是精神感應的大行家,外界信息結構的整合重構,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他倒是更關注體內的情況。

    此時他腰脊兩腎處微顫發熱,隨即心肝脾肺都有呼應,氣機交織如網,密佈全身。顯而易見,九竅六根內修之法,已經到了一個關鍵時刻。

    做了兩回深呼吸,羅南大概適應了一下當前狀態,又給薛雷發信號。後者聞訊,忙從人群裡退出來,往這邊走。

    羅南收起電子筆,再掃了眼一片狼藉的繪圖頁面,保存退出。剛退出到初始界面,他眉頭就皺了下,稍後一秒,女人的聲音傳過來:

    “這位就是羅學弟吧,終於見到真人了。”

    田啟見了來人,忙起身喊了聲“費學姐”,心中卻暗叫不妙。這位費槿費學姐是社團裡比較有名的二代,屬於“帶資進組”的那種,一貫任性,偏偏還頗有影響力。最重要的是,曾經與羅南結怨衝突且仍在院治療的社團幹事黃秉振,就屬於她這一脈,嚴格來說,兩邊是有舊仇的。

    前段時間,社團裡還頗有些聲音,要給羅南點兒顏色看看,難道這就來了?

    田啟很發愁該怎麼給羅南提醒一下,但此前他必須做介紹:“南哥,這位是費槿學姐,是社團外聯部的總幹事……”

    他有意在“幹事”上咬字,希望能夠引起羅南的注意。只可惜,他這點兒小心機全砸在水裡,羅南怎麼可能想起來一兩個月前,某個對他結仇生怨的雜兵的名字、職位?

    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

    在工作室昏暗的光線下,費槿的容貌也只是隱隱見出一個輪廓,稱得上秀麗端正,具體而微的細節,羅南沒有興趣深究,只是點點頭,繼續收拾東西。

    倒是費槿笑嘻嘻走上前,發出一聲比較誇張的感歎:“哇哦,羅南學弟,久聞大名。你那個視頻我也看了,真的超帥!學弟你難道在練習傳武嗎,是不是真有內功那回事兒?能不能教教我?”

    在田啟瞠目結舌的表情下,費槿拿出的簡直是粉絲面對明星的態度,雙手合什輕拜的姿態,還真有點少女感。

    田啟從沒見過費槿這副模樣,腦子有點懵,下意識問了一句:“視頻?”

    “在校園論壇上非常火的那個啊!”

    費槿真的不見外,徑直坐到羅南另一邊,身體側過來,自然而然的將豐盈部分半貼住羅南手肘,探手滑過仿紙軟屏,進行操作。這時嘴上才打招呼:“我在上面還有留言呢,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哇,上面的APP好少,這個是什麼?還沒下載完?”

    費槿帶著點好奇,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輕點屏幕上半部的灰色圖標,理所當然地毫無反應。

    羅南的眼睛眯了一下,直接伸手,將費槿的手指撥開:“不用再看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事情的緣起,是上回市政廣場事件的當天,羅南住在海天雲都,早起後在學校跑步鍛煉,期間吐氣成箭,呵出的熱氣射出老遠,視覺效果一流。當時不知被哪個好事人拍下,發到了學校論壇上,這段時間倒是炒出了不少熱度。

    田啟這貨,遇到女人腦子就不轉圈兒了,忘了上回社團活動,正是他拿這視頻說事兒,在他那個小圈子裡,將羅南和薛雷吹噓為“東方神秘學”的氣功專家。

    羅南合起筆記本,站起身來。

    田啟猜到羅南不高興,屁股上仿佛針扎似的,一下子跳起來。而另一邊的費槿起來的也不慢,好像全然不介意羅南剛才的冷硬舉動,還勾著羅南的臂彎,挺粘人的樣子。

    “學弟,加個好友,以後常聯繫啊。”

    此時薛雷已經走到近前,好奇地打量這邊情形。

    羅南瞥了眼自家手肘,見費槿的手指貼在上面,輕攏慢繞,好似不經意地做些小動作。他倒也沒有刻意甩脫,只道:“今天算是和學姐認識了。以後若還有往來,我會考慮這個因素……”

    費槿微怔,抬頭看時,便碰羅南寒冽冷澈的眼神。她心頭一激,手指僵住,那些小動作也就沒了下文。

    偏在此時,兩人排在一起的手環,同時亮起來,這可不是加好友的操作反應。

    兩人的手環品牌型號雖不相同,但在此刻浮起的虛擬屏幕上,都呈現出一個錶盤似的亂碼界面,破碎的符號穿梭遊動,最終拼接成一個經典的DNA雙螺旋結構。

    隨後手環震動,提示有信息查收。

    羅南毫無反應,視線在手環上一瞥,徑直前行,很快把費槿拋在後面。後者也沒有再追上來,但原本有些僵硬的面容,重又柔化回春,唇角勾出微妙的弧度。

    “南哥,南哥!”田啟快步追上,腦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堆了一層汗。

    羅南才懶得和他計較,只道一聲:“幫我請個假,還有雷子的。”

    “哦,好的,好的。”

    田啟只能止步,看羅南和薛雷並肩出門。

    “那人誰呀?身上沒功夫,單純來搭訕的?”在圖書館走廓上,薛雷低聲詢問。

    “應該是神秘學研究社背後哪方資金的代表吧。小股東,占比不高,我在資料上看過,有點印象。”

    在齒輪歸屬確定之後,羅南也是做過功課的,否則今天他不會刻意拿出冷硬的態度。在齒輪的問題上,他和神秘學研究社投資人的矛盾或早或晚都要爆發出來,就目前來看,晚爆不如早爆。

    他不介意早早亮明態度。

    倒是兩個手環同步傳來信息,是在預料之外。那個DNA雙螺旋圖形,是一個“高端活動”的品牌標識,由明堂文化的藝人部沙主管拍馬屁推薦。

    派對主辦方每隔幾天都會發送一段信息,一方面是倒計時提醒,另一方面也對參與者進行摸底,發掘客戶的“愛好”。

    羅南對所謂的“高端腐化派對”有些好奇,但並沒十足的興趣。只是考慮到可能涉及畸變感染,甚至那個神秘的“洛元”,才保留這麼一條線索。

    那個費槿也是活動邀請的客戶,本身不奇怪,湊到一起,多少有些巧合。

    羅南沒有在上面費太多心思。費槿的做派其實不算太過分,只能說是善於利用天生資本,但很不幸的,她選擇了一個很糟糕的時機。

    和薛雷坐電梯來到圖書館一樓,羅南不再說話。在工作室的聽音觀測驟然通透,表明他的耳竅火候已經圓滿,此後腎氣流注,五臟元氣呼應,證明修習多日的九竅六根之術,進入了一個關鍵階段。

    薛雷離得近,隱約有些感應,也早早閉上了嘴,同時通知在樓內樓外待命的秦一坤和高德。

    羅南幾步便出了圖書館,踏入到仍有零星飛雪的陰沉天空下。零下二十度的寒氣層層進逼,不過更關鍵的,還是這一刻湧動過來的巨量和信息和刺激。

    顏色、形體、溫度、聲音、氣味、乃空間遠近高下的佈局等信息,一層層堆積,又一次次重組。這樣的外部環境,又使得羅南必須作出對應的反應,同時區分反應有無意義,重新塑造自己的本能。

    在這點上,精神感應上的獨到造詣,幫了羅南大忙。他很清楚信息判斷、整合的方向和技巧,幾乎不需要走彎路,也得以將更多心力,放到肉身變化上去。

    建立在東方古典哲學基礎上的九竅六根之術,從來都是將修行視為一個彼此聯繫的整體。此時耳竅圓滿,腎氣萌動,一身精氣骨髓都有感應,綿密震動,使一個遍及全身的骨架結構逐次通達。並引動心肝脾肺、眼耳鼻舌、筋骨經絡、皮肉毛髮等,層層呼應、穿插、覆蓋。

    這是對人體結構的再整合、再認知。

    而在羅南看來,這又像是一雙無形的造化之手,統馭操控一切可感可測的物質微粒,將它壘砌融合,形成恢宏而精密的建築結構。

    相應的結構引導著能量信息,從低到高,逐級攀升,先搭起了物質的基礎,構建了生命的載體。然後進一步細化引導,形成了處理信息的精密形式,從最基本的反應,最基本的情緒,到相對清晰的念頭、思路,直至高等思維和情感,最後,一步踏入恢宏的精神殿堂。

    似曾相識的過程,時刻與羅南的感受覺悟相對應,讓他擁有了更清晰的認知:沒錯,這就是一座從物質層面修建起來,通向虛無精神層面的恢宏建築,既根基於肉身,又超脫於其上。

    是打通精神與物質區隔的巴別塔;

    是貫通天人之限的不周山。

    雖然它沒有脫離羅南既定的秩序框架,只是做了一次演示般的重塑,卻也使得羅南的神輪與身輪的耦合關係,切入了更深邃的層面。

    冰冷深寂的神輪之海底部,有光芒上沖,精神干涉物質,物質干涉精神。在古典哲學概念上,則是陰陽摩挲,清濁相交,引發電光貫擊,燦爛的電火遍及神輪、身輪結構的每個角落。

    在此力量作用下,前後生死竅頃刻通達,體內渾然一片,山石無不密,流水無不至,看似矛盾,卻是不同維度層次上的交匯貫通。

    因為維度層次上的拓展,相應的作用區域,自然不再受限於基本的形神結構,而是向外自然擴張,在周邊虛空,蕩起無形的漣漪。

    自我的邏輯,自我的框架,對外部世界形成了微幅的扭曲。

    羅南一震止步。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一處橋面上,腳下就是劃分校區南北兩岸的穿林長河。

    身後薛雷三人齊齊上搶一步:“怎麼了?”

    “唔,我好像,覺醒了。”

    “……”

    恰好一隻濕地叢林的特色留鳥白頭鴨,搖搖擺擺到河邊,或許是被浮雪迷惑,一腳踏上凍起的湖面,猝不及防之下,嘎嘎叫出了聲。

    身後那三位,心情概略如是。
jjyy168 發表於 2017-8-28 11:40
第二百八十章 屋飛雪


    撒花撒花,恭喜某個弱雞終於擺脫了候補帽子,正式進入七萬人大集體。什麼時候擺一場,大夥兒給你賀賀,我會抓條魚回去當禮物——來自海底的賀電。

    看這勢頭,裡世界的評級公司都要炸,軍方情報部門大概要天天拿你大頭照當靶子扔飛鏢玩兒。要不要我從老高那兒拿幾疊符紙鎮一鎮——忠厚的工藝品店老闆。

    我覺得歐陽會長才真的炸了,他的自我邏輯理論肯定要出修訂版。這兩天協會生物組天天抽我加班,我自己的論文都沒法寫——怨氣沖天的醫務工作者。

    精神側變態以肉身側的模式覺醒,這其實算是走岔了道吧!也許下一刻就走火入魔,嘔血身亡——悲觀主義信眾。

    擦,肉身側有什麼不好?南子要不你到荒野上來,不用走多遠,咱們再來個突擊訓練,鞏固一下——正進年度修行的前特種兵。

    主要還是看戰鬥力提升了多少,其他的都沒意義,我可做個陪練——低調的刺殺者。

    錯,一切問題都是經濟問題。最重要是看身價提了多少。現在想找羅老闆留種的實驗室已經增加到十二家,這只是正式提出申請的數目哦。我覺得,光賣精子,海天雲都那個大傢伙,都可以換所有權了——博學的狗頭師爺。

    靈波網上,羅南被強行拉入了某個臨時話題組,裡面幾乎包括了他認識的所有協會成員。某種意義上,大家也算是熱情高漲,賀言雪花般飛來,只不過到後來,方向性未免有些偏差。

    對此,羅南翻個白眼,簡單回一句“在上課,回頭我請”,隨即將話題組的信息設為“接收但不提醒”模式。然後抬起頭,繼續和薛雷一起,認真看修館主寫字。

    此時他身處的環境環境比較古怪,零下二十度的雪天,整個屋子的前後窗戶依然洞開,而且沒有暖氣、空調等取暖設施,內外溫度幾乎毫無差異。以至於雪花都飄灑進來,在窗臺、地板上積了薄薄一層。

    雖是面見修館主,但這裡已經不是神禹道館,只是一處單身公寓。面積不過五十平米,但由於修館主用到的家具和生活品並不多,大部分又塞到了樓下儲物間,房間裡倒也不顯擁擠,甚至有些空曠。

    在書房裡,也只是一桌一椅罷了,牆角倒是堆了些紙質書籍。桌面上倒是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鎮紙壓住宣紙上端,然而側行的氣流吹過,紙張邊緣還是微微顫動。

    但不管怎樣,筆鋒尖毫所落之地,紙面都是平整安穩,只見墨跡流轉,一氣而下,三十二字,聯結成文,其詞曰:

    天地設位,乾坤陰陽。變動不居,往來無常。運化坎離,為道紀綱。窮神知化,德配蒼蒼。

    書寫之時,修館主隨口解釋,這段話的大概意思就是:人身一天地,身外一天地,二者變化無常,修行之人,一定要把握最核心的綱紀。由內到外,把握秩序,天人貫通,才能做到德配天地,道冠古今。

    這裡面的字眼兒,就是“紀綱”二字。

    羅南深以為然。

    “紀綱”就是秩序,就是效率,就是格式。

    在他覺醒以後,形神干涉,維度層次擴張,掌握的資源增幅驚人,多維度多角度交錯感應之下,精度也大幅提升。不說外部世界如何,就是單論自身,當羅南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已經可以感受到神經細胞膜細微變形,作用在神經末梢,導致某種生物電的流動變化,乃至形成具體神經衝動的全過程。

    一根神經已如此,整個神經系統計算下來,相應的信息量可想而知。

    再從細節擴展開來,涉及人體複雜的結構。在細胞層面,人體其實充滿了拼裝的痕跡,在微觀層面,每個細胞都相對獨立,又精妙的組合在一起,源源不斷地生產生命所需的基本源質,以及維持生命的能量。

    再往大了說,五臟六腑、筋膜血肉,每部分都是人體系統的構件,供能、傳導、做功,實現人體的各種機能。

    如此複雜精密的系統,要想完全駕馭,控制每個細節,除非將人腦換成超算,還要外掛超強的能源和散熱系統才行。

    所幸人類漫長進化過程中,已經形成了一套相對完善的基本信息處理模式,足以應對正常生活中的大部分情況。

    掌控的資源和相應的處理模式結合在一起,就是一種“自我格式”,只是比較模糊和低端。

    但對於能力者、覺醒者來說,要駕馭遠勝於常人力量,接觸更深遠的層次,甚至從廣闊天地之間有所收穫,就必須要有更高效、更簡潔、更精密、更具針對性的選擇。

    “你的格式塔、薛雷所得的符種,軍方的格式之火……其實也包括一切能力者修行、應用的慣常模式,都是紀綱、都是格式。只不過,這裡面有粗糙、精緻之分,有小徑、大道之別。”

    修館主洗去筆上殘墨,歸於筆架原位,口中言語亦如在筆洗中潤開的墨汁,輕淡入無:“一切紀綱格式,都要有細節、法度填充,否則只算是談玄論道,聽著都對,其實不著邊際。在這一點上,我不諱言,傳武流派的積累仍然粗淺,直感體驗和哲學思辨過多,在實際發展中,已經遠不如吸收了相關經驗,並舉全世界之力推進的原型格式研究。”

    他輕描淡寫地否定了自家最擅長的領域。對此,薛雷嘴巴動了動,最終沒有說話;羅南則面色沉靜,細細思量。

    修館主面向羅南:“到了覺醒者階段,沒什麼可教的了,畢竟你還是走的精神側路子,不必與人近身格殺。我只是提醒你,人類多年來的研究成果已經非常豐碩,閉門造車是最愚蠢的行徑……如今這時代,就算大家齊心協力,也有填不上的天塹,何況其他。這一點,薛雷也要記住。”

    羅南和薛雷同聲應是。

    不過羅南緊接著就道:“今後修行,還要請館主時時鞭策。這兩天我一直在考慮‘格式’的問題,有些不靠譜的想法,還要請館主審閱。”

    修館主搖搖頭:“不讓我得清淨嗎?也管不了你們幾天了。”

    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薛雷對羅南挑眉弄眼,表情緊張又煩躁。

    羅南知道是怎麼回事,隨著今年冬至日益臨近,雷隼武館段宏與修館主的約戰已經迫在眉睫。不說那個段宏實力如何,也不說其與軍方有著怎樣的勾搭,單只修館主這邊,搬家、閑坐、練字……其他的一切沒準備。

    眼看距離12月22日只剩半個來月,時間越接近,薛雷越是焦躁。

    羅南完全不明白修館主的打算,但他的感覺不太妙。以前他看不透修館主,也不敢失禮強行探測,覺醒之後,終於在薛雷鼓動下,借著演示之機,大略探了一回,反饋回來情況很是糟糕。

    修館主的身體狀態簡直是一塌糊塗。他體內就像有一個失控的原子爐,時刻放射出災難性的脈衝,破壞周邊的一切,但在真正擴散出體外之前,又神奇地一一消解,不顯露於外。

    若說有,也只是過高的體溫,所以在寒冬飛雪之時,這間公寓依舊窗戶洞開,用以發散。

    如此的消解手段,體現出修館主超強的底蘊,可傷害已經形成,五臟六腑的運化機理都嚴重受損,甚至還要涉及更根本的基因層面,那已經不是羅南所能理解的東西了。

    修館主強嗎?肯定強,就是現在也內蘊著恐怖的力量。

    可是他能打嗎?羅南不敢想,在他看來,以這種糟糕狀態,也許稍微有些過頭的動作,修館主自家都可能五腑崩解,內火焚身。

    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而既然到這地步了,那什麼“約戰”就根本不該應下!

    羅南已經和薛雷商議過,無論如何要打消薛館主應戰的想法。大可換個形式,什麼弟子戰也好,群體戰也罷,甚至可以預先上門踢館,反正要麼不應,要麼弟子服其勞,讓薛雷這個硬貨上臺,是勝是敗,都無所謂了。

    兩人交換幾回眼色,就想趁機討論這個話題,卻不想修館主“恰好”便將語句卡在前面,依舊是對羅南說話:

    “你說過,你的祖父留下了十六字訣,本身法義精微,連貫縮讀又是一種呼吸吐納的法門。我一直很好奇,如今能否寫給我看看?”

    “……好。”

    羅南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剛一應聲,修館主便從筆架上取了一管狼毫,親自蘸了墨交給他,薛雷則知機換了紙。

    現在的年輕人,哪練過毛筆字?就算狼毫韌性較好,便於下筆,羅南也是全憑著穩定的手腕功夫,強行描畫。雖不至於東倒西歪,卻全無提留轉折之美,連用墨都是沒譜。十六個字或僵硬如柴、或枯淡滯澀,慘不忍睹。

    修館主並不在乎,他將塗畫了字跡的宣紙擺正,放在眼前仔細觀看。中間也不抬頭,伸手示意,向羅南要過了那管狼毫,在第二節第四個字上圈了一筆。

    隨即就在羅南的醜字旁邊,重書一遍,那個字是:

    爐。
jjyy168 發表於 2017-8-28 11:48
第二百八十一章 盜天火


    修館主提筆寫了一個“爐”字,但開口之後,頭一個提到的卻是“獄”。

    “我猜,第一個‘獄’字,或許是你在精神側修行的立意所在。我對精神側修行並不精通,但也能感受到,你的靈魂力量有著超乎尋常的束縛力,修行的時候,在這個方向多用點心,總是沒錯。”

    “謝館主指點。”羅南對修館主指出的“束縛力”一詞非常佩服,這確實點出了他靈魂力量的典型特質,這也是他自昨天覺醒之後一直在考慮的事,但因為想法太多,反而不如修館主一語道破來得清晰明確。

    修館主微微搖頭:“我只是隨口說說,畢竟還是外行,你自己有數才行。但這個‘爐’字,我卻要說——實在精到得很。”

    他在自家所書的“爐”字之外,也畫了一圈:“爐,本義是貯火的器具,又作冶煉、烹飪之意。而在修行上延伸開來,多作‘根基’講,又曰改質易性,提煉精萃,實在是修行人繞不過去的根本要義。”

    稍頓,他輕聲道:“這也是一條通天大道的起點。”

    羅南又和薛雷對視,以前修館主講授功課的時候,駢四儷六時或有之,裡面不乏誇張之語,多半是修飾性表達,要他們記憶清晰。

    可像這般,以大白話說起“通天大道”,多少顯得有些突兀。

    薛雷忍不住要做確認:“通天大道?”

    修館主擲筆於筆洗中,看墨汁二度擴散:“同樣是‘爐’,柴火灶、煤爐、蒸氣機、原子爐、聚變堆,總不一樣。如此拾級而上,難道不能通天嗎?”

    薛雷汗了一下:“反應堆的話……”

    “你們協會所說的超凡種,與一個核反應堆有什麼區別?人身所在,怎麼就能運使如此級別的能量?更不用說那些人青春常駐、返老還童、思接萬里、洞穿虛空,如此種種,區區一個反應堆,還未必趕得上。”

    修館主沙啞的嗓子,不知怎地,竟帶著些鏗鏘之音:“當今之世,是修行者的盛世。有可行、可參、可驗、可證的事實存在,足以證明我們的思路沒有問題、原則沒有問題,只是缺少一些實現它的操作細節,而這些細節,要用時間、精力、生命堆積起來……”

    羅南怔怔看著修館主,聽他說話,隱約感覺這些言語,並不是在傳授什麼,而是敘述一個已發生的事實,以及仍在持續重複、但又不斷壘砌疊加的過程。

    墨汁已經化開,筆洗中水色暗沉,修館主重新將狼毫筆放回筆架,嗓子又恢復了一貫的低啞:

    “傳武的路子在‘覺醒’之後,其實已經走到了極致,只不過當今自然環境變化,部分人還可以憑藉天資,借天地外力,再進一步;當代有關燃燒者的研究,也並沒有提高上限,只是將打破天人之障的條件放寬了許多,當然他們還在研究,還在進步。

    “至於更少量的所謂‘超凡種’,似乎又往前邁了一步。可是讓他們說明白,怎麼邁出去的,接下來又該怎麼做,十個裡面恐怕有大半難知究竟,還有幾個不知所云。

    “道理人人可講,細節卻是最可怕的壁壘,讓世人碰得頭破血流。嘿嘿,窮神知化,德配蒼蒼,如果真的有人能夠洞徹其中的奧妙精微,為這條登天之路逐級設階,引為先導,自然功德無量,無以倫比!就像是古之燧人氏,又比如盜天火的普羅米修斯。咳呵呵……”

    應該是很久沒有講過這麼多的話,到後來修館主已是中氣不繼,咳嗽起來,面色赭紅,脖頸都是發赤。然而咳中帶笑,笑得羅南和薛雷又是擔憂又是迷茫。

    羅南可從沒想過,還能有人像修館主這樣,隨意品評超凡種,且語多不屑。不說別的,單是這份傲氣,已經世上罕有了,偏偏還讓人覺得很有道理……

    他很想聽到更多相關的信息,但看修館主的狀態,體內失控的“原子爐”造作更烈,竟然有引動舊患之勢,哪還敢勞煩?便給薛雷使了個眼色,讓他在這兒照顧著,自個兒則提出告辭。

    修館主也不挽留,只是在順過氣之後,對他講:“現在你不必急於考慮這些。你的潛力自然發掘時期還沒有過去,多琢磨些應用法門才更現實。至於‘爐子’的事,等到你自身潛力開發將盡,又找不到前路,再慢慢研究不遲。”

    羅南喏喏應是,隨即告退。

    臨出書房門的時候,修館主忽然又道:“太極球裡的機芯,你們拿去了?”

    薛雷有些尷尬,瞥了羅南一眼,忙道:“是我拿去修理,馬上就要修好了。”

    羅南卻是一個激零,扭頭看過來:“館主知道那是機芯?”

    修館主沒有正面回答,只道:“當初我孤身回來,也就帶了這一件紀念品。既然是紀念,修不修也沒什麼,它本來就是種殘次品,就像現在的我們……去拿回來吧。”

    現在的,我們?

    這時,薛雷給羅南使眼色,羅南卻沒留意,他心中正是潮湧不息。他以前只以為,修館主是位大隱隱於市的傳武大家,可今天才知道,原來館主對於裡世界,對於燃燒者,包括對機芯這種頗為機密之物,都有相當的認識。

    這是何故?

    對其他的,羅南都可以不在乎,但對於“機芯”,對於這種與他父母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奇特造物,他不可能無視掉。

    羅南念頭紛雜,乾脆就愣在門口,但在此時,手環上有通訊接入,將他喚醒。

    修館主見狀,便示意他可以離開了。自家則垂眸細看那幅羅南寫就的醜字,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羅南糾結片刻,終於還是對修館主的尊重心思占了上風,慢慢轉身。同時低頭看來電提示,顯示為謝俊平。正要接通,忽聽到一聲:

    “羅南。”

    相識以來,修館主很少這樣直呼其名,羅南又愣了一記,忙按掉通訊,旋過身去。卻見修館主頭也不抬,平淡開口:“你有一個好爺爺,他給你開闢了很廣闊的空間,你不能辜負。”

    “……是的,謝謝館主。”

    至此,修館主真的不再言語,站在那裡,如同枯木雕琢的人像。

    薛雷還在留在公寓這裡,觀察一下修館主的狀態。羅南一個人出門,還有些恍惚的時候,謝俊平再次打來電話:

    “哪兒呢?怎麼不接電話?”

    “剛從館主家出來。”

    “哦,修煉啊。那你現在還在河武區,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沒忘吧?”

    “記著呢,你的入教儀式不是在晚上麼,現在才幾點?”

    “嘿嘿,開著車嗎?”

    “……開著。”聽謝俊平的語氣就不是好事,但如今的羅南時刻有保鏢跟隨,眼下才出門,就有秦一坤跟上,要說沒開車,無疑是最低劣的笑話。

    “開車就好,正好讓你幫著跑個腿。我們這裡那個特活潑的小子,翟維武,他乾爹你認識的。”

    “……”

    “喂?喂!怎麼了,信號斷了?”

    “沒有,聽著呢。”羅南只是被巧合弄得有點兒懵,剛剛還說起機芯的事兒,突然就提及與之密切相關的人物,要麼說夏城地邪呢!

    “翟維武他乾爹……”

    “嗯,翟工,我知道。”

    謝俊平咳了一聲:“事情很簡單,今天晚上翟工也要參加觀禮,不過正好碰到週末加班,還沒過來。既然你們認識,正好去順路捎回來好了。”

    “捎回來沒問題,不過這怎麼也稱不上‘順路’吧。”

    翟工所在的跨界電子城位於西城區,謝俊平的入教儀式舉辦地是林牆區的孤兒院,河武區正好在兩者之間。羅南要捎人的話,必須先往回走,如果這也能叫“順路”,那“拐彎”該怎麼解?

    謝俊平繼續嘿嘿:“多理解嘛,實在是翟工今天忙得抽不開身,維武那小子出了個餿主意。讓你過去排一個高級號,出個外勤,直接把他老爹拉出來,中間費用什麼的我出嘛。”

    “……夠餿的沒錯。”

    不過,羅南更覺得這像天意。

    大約二十分鐘後,羅南一行到達跨界電子城。週末時段,這裡確實越發擁擠,生意好到爆棚。

    羅南在車上的時候,已經加價要了一個指定維修師的“專有服務”,等他進入維修大廳,開放式維修臺上忙碌的翟工,立刻收到消息,抬頭遠眺,見到羅南等人,隔空做了個“稍等”的手勢。

    很快,漂亮的維修顧問快步走過來:“你好羅先生,您的‘專有服務’已受理,翟工現在還有一些手尾沒有結束,他邀請您到獨立維修室稍等。”

    要說羅南已經是跨界電子城的熟客了,而且一直是找的翟工,維修顧問早就記住他的樣貌,更是笑靨如花。

    羅南往開放式維修台那邊回個了“OK”的手勢,跟著維修顧問進入245號維修室。秦一坤陪在他身邊,高德則在外面警戒。

    自從跟隨翟工學習工程學、機械設計以來,這間翟工專用的維修室,羅南來了也不止一回,裡面的很多設備他都親自上手操作過。

    在這個房間裡,他擁有僅次於電子城超管和翟工的權限。雖然空間狹小,但很親切,進來之後,他還主動當起主家,打開飲料箱,給秦一坤還有門外的高德送去純淨水。

    然後就是等待時間。

    羅南在這裡從來不怕沒事做,他手邊還有翟工佈置的幾個實操作業沒有完成,這裡甚至還有他留下的一個半成品芯片。

    不過,今天他過來,除了完成謝俊平的請托,還有一件更迫切的事情要處理。

    羅南深吸口氣,打開翟工為他保留的儲物櫃,這裡面除了他的半成品芯片,旁邊另一個透明的小塑封袋裡,還有一塊菱體金屬,只有米粒大小,形狀規則,正是來之前,館主和他討論過的機芯。
jjyy168 發表於 2017-8-28 11:56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會客室


    羅南盤膝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央,感知中足有上萬平米的巨大空間沒有任何支撐,通透得一塌糊塗。周圍是一幅幅緩慢旋轉的結構圖形,上面用簡潔的線條和符號標識出機械內部結構功能以及各構件之間的作用關係。

    這處空曠之地,是通過六耳在靈波網上架起的虛擬空間。除了可視可感的形態以外,還借用了夏城分會的部分超算資源,可以進行一定規模的分析計算。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處計算空間,要根據借用的超算資源計費,支付的還是非常珍貴的榮譽積分。

    但這些細枝末節,已經不在羅南的考慮範圍之內了。他現在最關注的,還是懸浮轉動的上萬張圖紙。

    這些機械示意圖,一個月前羅南看起來還和天書一般。現在已經全無生澀之感,不但是因為前面一段時間的用功,也是因為他在短時間內大份量、高強度辨識和理解。

    這些圖樣一共有兩個來源。

    一個源頭是過去一個多月,翟工在修理太極球機芯過程中,梳理動態結構,還原出來的那部分,代表了可能的功能方向。

    第二個源頭要更遠一些,來自於當初與量子公司衝突,擊殺傑克獲得的戰利品,深海IV型機芯。這個東西原本是要上拍賣會的,但因為夏城會注意到它的特殊之處,就加以截留。這兩個月時間,分會一直沒有放鬆過研究,採取的研究方法也有一部分與翟工重合,所以這裡面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圖樣比較類似。

    毫無疑問,借閱這部分資料,也要收費的。

    按照羅南的理解,重合的部分圖樣,屬於機芯三層結構充分展開之後,上千根粗細不等的絲線構建的功能結構。

    但在深海IV型機芯這裡,還有一些是翟工那個層次所無法理解的特殊圖景,這些就涉及到精神與物質交互干涉的部分。

    從羅南目前的認知來看,這裡面包括了一部分“巴別塔”、“不周山”式結構,即打破精神與物質屏障的核心構形。

    還有一部分,則涉及了同時涵蓋精神與物質層面的特殊結構——當深海IV型機芯充分展開的時候,除了在物質層面可感、可知、可測的實質部分以外,還有一些是建立在“巴別塔”或“不周山”基礎上的、關聯精神維度的形態。這是科學儀器無法探測的。

    級別上,深海IV型應該比太極球機芯高出至少一個檔次。可話又說回來,翟工的研究畢竟受限於修為,在精神與物質干涉上,難以察覺更多的細節,這一點也必須考慮進去。

    羅南只可惜手邊沒有深海IV型機芯實體,無法做出實地測試,只能通過兩個月前的那些記憶加以對照。但兩個月前,他的眼光見識和現在完全無法相提並論,所以裡面還有大量的空白需要填充。

    還有,太極球機芯也留不住了。

    羅南睜開眼睛,食中二指夾著塑封袋,將裡面的機芯提在眼前。在鐵皮罩大燈照耀下,這個規則菱體之上,分明流動著神秘的光澤,吸引著他的魂魄。

    當前,羅南是在林牆區某福利院內,參加謝俊平和杜雍拜入造物教團的入教儀式。

    儀式非常簡單,沒有任何玄虛神秘的成份。作為主角,謝俊平和杜雍只是在福利院嬤嬤、孩童以及周邊一些信教居民的見證下,上交了他們的“作業”,由教團導師萬塔院長驗證通過,便獲得了教內“持戒者”的身份。

    萬塔院長則在人前簡述了一遍“物性”和“秩序”的理念之後,便宣告儀式結束。

    羅南甚至覺得,萬塔院長只是想借這個機會,讓福利院的孩子們享受一頓由某個夏城大紈絝賣力佈置的美餐。

    至於謝俊平和杜雍,都還是比較滿足的,最具逼格的神秘元素,在他們正式入教前的考驗中,已經體驗得夠多了,而且也取得了實實在在的效果。

    神秘+實效=虔誠。

    這條公式在絕大部分環境下都適用,更重要的是,大家都高興就好。

    入教儀式和晚宴是如此隨意,羅南也有了更多的私人時間。他覺得正廳的宴會上孩子太多,比較鬧騰,就在福利院的其他房間轉一轉。

    羅南一直很佩服萬塔院長的巧手和設計理念。這處由廢棄商場改建的福利院,在其手下真正有了一份“格調”,是那種藝術的秩序感。此時他所在的地方,就是上回曾經呆過的會客室,倚在半舊的桃紅色沙發上,外面的喧鬧聲降至一個相對舒適的區間,竟帶來一份奇妙的靜謐感

    所以,羅南就在這裡,花了個半個小時去申請計算空間並對照思考,也沒有人打擾,非常舒服。

    不過,這份舒適之意,在面對機芯的時候也不免沉澱下去。

    這個小東西,最遲明天便要還給修館主。即使已經留下了完備的圖樣,可要想通過簡單的圖紙對照獲得成果,未免就把機芯這玩意兒想得太簡單。

    心裡歎息一聲,羅南手指輕搓,將袋口打開。此後再沒有其他動作,袋子裡的機芯卻自動浮起,穿出袋口,向外側較寬敞的區域飄去。

    “嗡!”

    低沉的震鳴聲入耳,懸浮空中的機芯先是探出六根“觸鬚”,隨即根根分岔,形成三十根副枝,而在肉眼難辨的層面,則有1240根更纖細的細絲,構建成複雜綿密的網絡,分佈在直徑約一米的區域內。

    羅南意念再轉,靈魂力量與物質層面交互干涉,形成幾近無形的波動,掃過那片區間,將其結構變化收納入心湖。

    正如機械示意圖上顯示的那樣,複雜結構時刻都在發生變化,要想一一確認其功能,除了超級計算機,幾乎再找不出好辦法。

    也虧得羅南從未指望,能夠在短時間內破譯機芯的究極奧妙,否則也未免太看不起整個地球學界的研究能力。他只是借此打消最後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然後集中精力去尋找某個徵兆。

    殘次品。

    “就像現在的我們……的殘次品。”

    “現在的我們。”

    因為涉及到父母親人,也因為語境和措辭的緣故,羅南對修館主所說的話很在意、非常在意!

    在羅南看來,修館主當時的表述雖然沒有明指,也沒有將前後的主題明確聯繫在一起,但其中的意義是一貫的:

    他們討論的主旨是人類修行的紀綱,然後集中在“爐”的概念上。

    修館主的言論以及他自身的狀況都確鑿無疑地指出:在“爐”的建構法門上,當今世界並未取得合理完備的結果,包括位於最巔峰的超凡種。

    以這個邏輯流轉而下,修館主又提起了機芯,將其稱為殘次品;更重要的是,話中還有一個“我們”。

    有鑑於此,羅南只能認為,修館主將機芯和當今世界的能力者、至少是涉及到“爐”的概念的修行者做了類比。

    機芯是殘次品,能力者也是殘次品。

    能力者的殘次品,是因為未能完成“爐”的建構,那麼相對應的機芯的殘缺,是不是也因為“爐”的結構的缺失?

    還有,缺失是相對於完整而言的。

    完整的參照在哪裡?

    羅南從多個角度觀測機芯結構,可一時半會兒又怎麼可能洞徹裡面的奧秘?

    正仔細觀察的時候,他感應到外面有人來,剛準備將機芯收回,心裡念頭轉過,卻沒了下一步動作。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羅南道了聲“請進”。

    會客室的房門打開,萬塔院長穿著類似于神父樣式的袍服,慢步走進來。進屋之後,他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懸浮的機芯結構上。

    “萬院長,辛苦了。”

    “沒什麼,就是孩子們鬧騰了些,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這裡真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比較適合考慮問題……王嬤嬤還給倒了水。”

    兩人寒暄兩句,羅南又伸手示意,請萬塔隨便坐,後者便坐在沙發對面的同色躺椅上,身體則自然挺直。他們一個禮貌得不像是在自己地盤上,一個隨性自然如在家中,倒有點兒主客顛倒的意思。

    然而兩邊都不是看重繁文縟節的人,彼此的做法也都是依照本心,且表現出了相當的尊重。

    萬塔尊重羅南的隱私,羅南也沒有敝帚自珍,而是將機芯結構完整地呈現在萬塔面前。

    這種坦蕩模式,自從兩人頭回見面就一直延續下來。因為他們知道,彼此都是屬於“守序”派,而且維持秩序的範疇也不盡相同,即使不算完全志同道合,也沒有直接的理念衝突。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希望發揚自身的理念,讓更多的人認同,並作用於更廣闊的領域。因此,都可以接受彼此的“傳道”,並進行切磋對照。

    羅南保留呈現機芯結構,就是想讓萬塔給他提些意見。

    “這是什麼?”

    “讓人頭痛的東西,我希望萬院長能給些意見。”

    “好啊,我看看。”

    萬塔不做那些假惺惺的姿態,入座之後也不廢話,身上輻射出來的物質波,便覆蓋了機芯結構所在的區域。

    羅南以為萬塔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但他顯然不瞭解這位造物教團導師思考問題的習慣性模式。

    “簌”地一聲輕響,躺椅旁邊矮几上,此前王嬤嬤放在這裡的水杯之中,突有一道水光沖起,凝而成珠,懸浮空中。
jjyy168 發表於 2017-8-29 12:52
第二百八十三章 造物法


    水珠的大小,與太極球機芯相近。

    懸浮之後,便開始進行輪廓微調,在燈光照耀下,顯現出醒目的棱光,成為一枚標準菱體,切面反射以及水波效應,使它既像是璀璨的鑽石,又如同溫潤的珍珠,煞是動人。

    虛幻的反射光,不屬於羅南關注的範疇。但他一直盯緊水珠的型態變化,看幾乎渾不著力的水珠,如何憑空勾勒輪廓,直至與太極球機芯的造型完全一致。

    這就是萬塔的造物法?

    羅南還沒有真正解析清楚,接下來兩秒鐘,他就看到了一個更加美輪美奐的魔術式場景。

    刹那間的水光盛放,千百根如虛似幻的細絲綻開,依稀映射燈光,仿佛一簇半透明的花朵,隨著結構進入穩定態,奇景一現即隱。

    羅南不自覺吸了口氣。

    “哦,抱歉,還差一些。”萬塔五指合攏,已經散開的水光細絲瞬間收回,重新還原為最初的水珠形態。

    他再次看向旁邊的機芯結構,想了想,問道:“三層逐次打開,對吧?”

    羅南“唔”了一聲,點點頭,隨即醒悟過來,干涉力變化,使充分擴展的機芯結構回收,還原為最初形狀。然後重新刺激、打開。

    萬塔認真觀察,有些驚訝:“體積上幾乎沒有改變,這東西的材質比較特殊,收攏的時候也許物性有變化……”

    說話間,水珠也像機芯那般,層層鋪開,不再是最早時那樣瞬間綻放,感官上的刺激少了一些,但這裡面不可思議的塑造和控制力,更讓人佩服。

    某種意義上,羅南也可以通過干涉力,構建精微結構,就像凝水環那樣;當然他也能玩水。他有“靈魂披風”模式,神輪通過凝水環,充分干涉物質層面,可以架設起深海圖景,甚至是水分子富集的奇妙空間。

    可這種手段,是作用在精神與物質的交界地帶,應用在虛實之間。比不得萬塔的造物法,在純粹的物質層面,精湛地體現這一切,真實不虛。

    羅南已經覺得萬塔的手段神乎其神,但萬塔還是覺得不夠完美。他一次又一次地收攏水珠,然後重新塑形,仿佛永遠不會厭倦。

    在這過程中,羅南也沒有厭倦,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晶瑩剔透的模型——這不只是模型,羅南能夠感覺到,在萬塔發力維持其形態的時候,這玩意兒應該可以呈現出與機芯類似的功能。

    羅南再次吸氣,冷不丁地說出一句:“能教我嗎?”

    萬塔沒有說話,只是瞥了羅南一眼,點點頭,繼續他的操作。

    羅南也不再多說,集中精神,看著水體一次次如鮮花般綻開,越發完美地模擬太極球機芯的結構。

    觸鬚、副枝、細絲,層層分化,層層拓展,共形成三層相對清晰的區域。

    和最初見識這一場景的時候差不多,羅南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個要素:

    格式論。

    爺爺的格式論從一開始便推出觀想圖形,那個正四面體及其內切外接圓球的結構。羅南已經確認,這種結構與機芯有著密切的聯繫。

    無論是深海IV型機芯、還是在太極球機芯所體現的動態結構上,包括傑克從改造人轉化為燃燒者的那一刻的記憶,都比較清晰的呈現出了這一點。

    羅南甚至猜測,研究原型格式的科學家們,應該也抓到了這一個關鍵。像是燃燒者和格式之火,這些劃時代的發明,很有可能就有所參照。

    爺爺呢?他的研究又是由何發端?

    這一刻,羅南不可避免想起腦宮中盤繞的外接神經元。

    那也是一枚機芯。

    無論是羅南的情感劃定,還是現實的驗證,都證明了這枚機芯要比他所見到的其他兩枚機芯高級,而且要高級得多。

    至少從現階段的研究資料來看,其他兩種機芯沒有虛空藏的功能,不能構成凝水環那種精微構型,更不能作為齒輪建築通向雲端的鑰匙。

    但現在的問題焦點,在於“爐體”。

    如果在結合觀想圖形的同時,將機芯視為一個機械系統——這正是翟工研究的方向。那麼,機械系統應當具備原動部、傳動部、工作部三個基本部分,而原動部,有最大可能是修館主所說的“爐子”所在,

    羅南不指望能從機芯中找出一個完整的原動力,純憑自身產生能量,就不符合能量守恆定律,就算是反應堆也要往裡面添加核燃料棒的。

    修行者擁有的強大力量,最基礎的東西也是通過人體吸收食物等其他資源產生的;更高端的層次,也可以解釋為精神與物質相互干涉過程中,從其他維度抽取過來的特殊能量。

    從這個意義上講,所謂爐子的真相,應該是對外界資源的重新整合利用模式。

    在這一點上,三枚機芯都有表現。

    太極球機芯吸收擊打的外力;深海IV型機芯在傑克操控的時候吸收深藍行者能源匣的能量;外接神經元體現出它驚人能力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齒輪的能源中心抽取電力。

    當然,它們都有一個轉化的過程——羅南並沒有被高壓電流電死,修館主也說過“逐次提升”之類的話。

    那麼“爐子”的標準,應該就是轉化外界資源,生成更高級的能量形式,以實現高效利用。

    哪個更高效?

    太極球機芯通過存儲轉化擊打的外力,帶起數百公斤重的金屬球;深海IV型機芯使傑克那樣的改造人,可以生成格式之火,而且突破了精神與物質之間的壁障;至於外接神經元,更是以不可思議的手段,開闢出了可以容納靈魂力量的虛空藏,並且可以隨時變化形態,作為精神與物質交互干涉的媒介。

    這裡面的能力當然有上下之別。

    要是讓羅南進行排位,毫無疑問,外接神經元排在第一,深海IV型機芯排在第二,太極球機芯敬陪末座。

    可在這裡面,羅南未能明晰的細節實在太多,他也無法從中得出“殘次品”的結論。而如果能通過完成三個機芯模型,加以直觀比較,或許可以找出差異在何處、缺陷在何處。

    這就是羅南希望學習萬塔“造物法”的理由。

    殘次品……總要有個理由啊。

    片刻之後,羅南翻開筆記本,點亮仿紙軟屏,視線停留在主界面某個灰暗的APP圖標上。

    這枚圖標呈現出正四面體及內切外接圓的形狀,正是經典的格式論觀想圖形,此時正顯示為下載未完成狀態。

    該圖標出現的時間,是9月底,他在水邑青石酒店與人面蛛交鋒之後。代表的是他解析魔符或者其背後秩序框架的進度,但有時也能體現他的修為進展。

    然而,自從霜河實境事件後,圖標上的解析進度,就卡在了9.99%的微妙數字上,一直停滯不前。即使這段時間羅南修為進步幅度巨大,認知層次不斷拔高,對魔符能力的開發也是持續深入,圖標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如果從以前的角度去考慮,羅南只能認為,他在這般進步幅度之下,對於魔符、乃至於格式論所涉及秩序框架的認知,仍沒有本質突破。

    但現在,他不免從另一個角度考慮,是不是機芯本身出了什麼問題?

    羅南學習“造物法”的心情越發迫切了,不過接下來時間,論機芯的結構奧秘才是最重要的。

    隨著水珠擬形漸臻于完美,羅南和萬塔也開始了相應的討論。這種事情上,涉及到細節,差異和爭論不可避免。

    “必須考慮物性的因素。”

    “結構才是最關鍵的。”

    “恕我直言,你這是對不熟悉領域的逃避。”

    “但我覺得,先要找准切入點。而且萬院長,我認為完全束縛在物質層面也有些偏頗了。”

    兩人說話聲音越來越大,相應的領域也有所擴展,涉及了更多理念上的問題。算不上臉紅脖子粗,但絕沒有開始時候的和諧景象。

    這時候,會客室的門又被敲響。小毛頭翟維武從門外探進臉來,睜大眼睛:“你們要打架嗎。”

    討論被迫中止,羅南和萬塔對視一眼,同時搖頭:

    “沒有。”

    “沒有的事。”

    翟維武完全推開門,撇嘴道:“我感覺挺像的。羅南哥,我知道你的本事大、超能打,不過在這裡,我們可不虛!”

    小孩子裡外親疏分得倒清楚,而且話雖然隨意,可羅南和萬塔都發現了他的緊張情緒。

    看來是真擔心了……他們之前爭論得很激烈嗎?

    今天多半是討論不成了。羅南對萬塔笑笑,收起機芯,正要安撫一下小孩子,六耳那邊,卻有指向性的信息發過來:“協會監護目標‘睡美人’失蹤,請確認並協助搜索。”

    “呃?”羅南還沒有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又有通訊接入。

    來電的是何閱音:“羅先生,瑞雯失蹤了。就在兩分鐘前,從監護病房消失。”

    “消失?瑞雯?”羅南的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消失不是很……啊哈?”

    羅南有點兒懵。要說在他的封閉體系中,瑞雯就是那顆最自由的星辰。就算躺在病床上,物理方位明確,在格式塔、生命星空的映射,也是時隱時現,冷不防就消失一段時間,無法掌控。

    這是從一開始就有的狀況,他也習慣了。

    可現在,何閱音的意思是:那小姑娘是在現實層面,從尚鼎大廈、從夏城分會重地、從歐陽會長和游老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jjyy168 發表於 2017-8-30 13:15
第二百八十四章 巷中影


    瑞雯的驟然失蹤,攪得夏城分會雞飛狗跳。畢竟除了找人以外,還涉及到很多複雜問題。靈波網上已經新建了任務頻道,防火防盜防量子公司,也許還要防總會。

    短時間內,大半個夏城都動了起來,忙亂得一塌糊塗。

    發生了這種事,羅南也只能從福利院匆匆離開。離開之前,他把手中的太極球機芯交給了同樣參加觀禮的薛雷,請他還給修館主,暫時了去這樁心事。然後便乘車前往尚鼎大廈,去察看現場情況。

    坐上車之後,羅南的思路仍不太清晰,但情緒上還算冷靜。他一邊發動封閉體系資源,嘗試鎖定目標,一邊查看何閱音發過來的視頻。

    視頻是瑞雯所在病房的監控記錄,上面顯示的時間為二十點四十分左右,大約五分鐘前。

    剛開始的時候,女孩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監護、維生設備的管線有那麼三五條,一切看起來還算正常。但數秒鐘後,監控視頻的焦點區域,纖細女孩睫毛微顫,隨即睜開眼睛。

    畫面非常清晰,可在這一刻,羅南的心情卻有些恍惚。

    女孩兒的視線直視天花板,幽沉而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流露。不像是長期昏迷臥床後的空洞迷茫,倒似對自家的境況非常清楚。

    這一幕讓羅南心中莫名壓抑。

    這是他親手救下的人,又是半個信眾,但絕說不上熟悉——認真來算,除了量子公司的實驗室,世上又有誰知道瑞雯的真實來歷呢?

    或許,她早已經習慣了類似的情況?

    羅南還記得,當他面對侵入雲端世界的宮啟,躁動憤怒之時,整個封閉體系中,只有瑞雯給予了共鳴。

    不是附和,是真實無虛的共鳴。

    看似平靜的表象下,那種壓抑又流動的熾熱感,完美地貼合了羅南當時的心境。那是偶然的協調一致,還是因為有著類似的經歷?

    羅南得不到答案,但心裡的情緒,卻因為那對幽沉平靜的眸子,持續蕩漾起來。他注視畫面,有些愣怔。

    這時,從監控畫面上可以看到,因為瑞雯的突然清醒,監護室內外也是亂成一團,有醫護人員開門進來,想做進一步檢測。可想而知,在外間應該有更多人趕過來。

    偏在此刻,原本清晰的圖像驟然間模糊。事實上,並不是畫面模糊,而是其所映照的現實模糊了。

    病床上的瑞雯就像一個虛幻的氣泡,在扭曲的光影中間閃了閃,便蹤跡全無。僅十分之一秒的恍惚,病床就變得空蕩蕩的,什麼管線都鬆脫下來,營養液滴到被褥上,那邊還殘留著人形壓陷的痕跡。

    ……這麼個消失法?

    羅南一時間也有點兒懵,忙把監控視頻重新倒回去觀看。第二回,他心裡就有點兒譜了:

    形神交融,渾化如一。

    這正是瑞雯的拿手好戲,她就是一個游走於精神與物質邊界的特殊存在。那一刻,她完全就是一個無實質的魂靈,自然是說走就走,而如果她能夠躍入淵區、極域這樣深度的精神層面,就是歐陽會長,也很難把她留下。

    說著容易,可越理解裡面的門道,越覺得瑞雯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超出了正常超凡力量的理念範疇。

    物質和精神彼此干涉,交互作用可以理解,可完全轉化……那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羅南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投入太多精力,反正短時間內不可能想明白。相對於這些技術性的東西,他更介意瑞雯此時的想法。

    這個與他心緒一角有所共鳴的“實驗式女孩”,為什麼離開?想去哪裡?對他們這些人,特別是他,又是怎樣的態度?

    他坐在越野車後排,雙手相合,抵在口鼻之前,掩住面部表情,也讓自己更加專注,以時刻關注生命星空的變化。

    在哪裡?在那裡?

    車子已經駛入西城區,切一個斜角,向黎蘭區而去。可在這時候,羅南猛地直起身來:“等一下,去定洋酒吧。”

    旁邊秦一坤訝然扭頭:“哪個?”

    羅南眼睛似瞌似閉,但生命星空中,另一個視角卻變得越發清晰,相應的,燦爛星辰移轉入位,給封閉體系帶來了微微漣漪:

    “臨海區,華英西路,定洋酒吧……快一些!

    高德借後視鏡瞥來一眼,方向盤輕擺,車輛脫離自動駕駛模式,拐上了另一條磁軌高速,車速驟增。

    莫雅從酒吧後門走出來,用塗了卸妝液的濕巾,擦掉臉上的妝容。後巷正是個風口,細碎的雪粉好似飛刀,嗖嗖的打在臉上。

    這樣的天氣,莫雅覺得倒還算清爽。可前面的同伴們已經啊呀呀地縮起脖子,爭先恐後衝上保姆車。身後,新晉見習經紀人兼星探蒙菲早有防備,厚實的防寒服簡直是為野外跋涉準備的,然而往身上一罩,原本就墩實的身子更圓悠了,實在沒有半分商業精英的風采。

    不過,人家本來就是過來取經、蹭飯的,還沒正式上崗,也沒法用商業禮儀約束。

    再看真正的經紀人海京先生,一副型男打扮,粗呢風衣穿在身上,搭配暗紅色調的圍巾,極具時尚感。而信手抄兜,不急不緩的從容姿態,更能引得小姑娘尖叫,比明星還要明星,吊打前面幾個不爭氣的三流搖滾從業者。

    已經開始商業化的山溪樂隊,在各個酒吧、夜店駐留的時間越來越少,絕大多數都是友情演出,還以前在地下圈子的人情債,同時也使上個月市政廣場演出的成果進一步發酵。

    目前情況只能說是不慍不火,每天給預售的出道專輯增加幾個數字,如此而已。

    莫雅三兩下擦掉粉底腮紅之類,隨手將濕巾投向一側的垃圾箱。原本都已經計算好了的,哪想到突然起了一陣勁風,濕巾團打在進口處,一掛,掉了出來。

    “嘖,太沒型了。”

    要是被狗仔碰到,這個就是傳說中的三流女明星隨手扔垃圾,毫無公德心,可以在八卦論壇上混一個位置了。

    不過現在也用不到她修正,卡卡拉的怪聲響起,後巷某個角落,埋伏在這裡的清潔機器人受到刺激,從待機狀態啟動,慢慢行駛過來,鏟走了濕巾團。

    “好小夥兒,比我那兩個弟弟強多了。”在機器人經過的時候,莫雅拍了拍它傻大黑粗的腦袋,“就由你下決定吧,今天是回家呢,還是去小窩?選A就汪一聲,選B就沉默。”

    機器人面無表情滑過。

    “好吧,選B……咦?”

    清潔機器人之前呆過的角落,也是巷子裡擺放雜物的地方,撲楞楞的振翅聲響起,好像有鳥兒在掙動。很快,“刮刮”的叫聲就明確了,那是一隻夏城常見的烏鴉。

    是在覓食嗎?

    “最近夏城烏鴉又變多了吧。”莫雅感覺,最近她出門總會碰到類似的情形,頭上、身邊時不時就會有烏鴉飛過,還好運氣什麼的都沒有受到影響。

    海京也往那邊瞥了眼:“冬天除了烏鴉麻雀,很難再有別的鳥兒,除非你去生態公園……明天去逛逛嗎?”

    “明天的日程是睡懶覺。你可以讓蒙姐請你,就當賄賂了,以後在老闆面前多說點兒好話。”

    “那還是算了,薇姐一句話抵我一百句,投資收益明顯不對等。”

    蒙菲直接把防寒服的帽子翻到頭上,徹底成球:“這鬼天氣,我寧願上街做功課,也不會去什麼生態公園,至少還能進商場蹭點兒暖氣。”

    “那就祝你發掘出另一位薇姐。”

    “……承你吉言。”

    三五句話的功夫,話題都不知甩到了哪裡去。這時候,車上的馬樓探頭出來,催他們上車,一行人說說笑笑往車上去。

    臨上車的時候,正好清潔機器人已回歸原位,保姆車車燈打開,將它的影子向斜前方拉長。

    莫雅給這傢伙送了個飛吻:“謝了。”

    “刮刮!”那是烏鴉在配音。

    莫雅哈哈一笑,正要鑽進車廂,忽地一個激零:“等下!”

    她叫了一聲,又跳下車去。車上,後續還有約會的水意有些惱了:“你有完沒完!”

    莫雅根本不理會,邁開大長腿,兩步就來到車前。此時前燈光束向前,雪粉亂飛,將巷子內部的格局,又映射出一個扭曲的影子鏡像。

    便在這狹長扭曲的亂影中,莫雅看到,清潔機器人和雜物堆的影子摻在一起,在它們邊緣,有一幅擺動的長影,邊緣參差,下方略帶弧形,應該是烏鴉扇起的翅膀,還有半邊軀幹。

    可在那幅長影的側下方,還有一道纖長的影子,前端與烏鴉身影融在一起,卻隱約可見屈折的關節形狀。而隨後就是更加明顯的腕部弧度,筆直的手臂線條……

    海京也從車上下來,和莫雅站了個並肩。他眯起眼睛,略錯開角度,這時他就可以看到,在車前大燈的照耀下,分明有一截纖細的光祼手臂,托著那只烏鴉,在飛舞的雪粉下,輕輕顫動。

    心頭才一顫,身畔風過,莫雅已經衝上前去,直趨那處雜物堆,海京伸手,都連衣尾都沒抓住。

    一秒鐘後,莫雅呼喊聲充斥了小巷:

    “天啦,一個小孩兒!”
jjyy168 發表於 2017-9-1 12:31
第二百八十五章 雙指令


    龍七穿著一件高領薄羊絨衫,從夜店裡出來,即使加上臂彎搭著的休閒西服,其衣裝也和其他人差了一個季節。但這種貼身款型,也非常有力地呈現出高人一等的健美身材。旁邊一起出門的少婦,恨不能化身保暖外套,整個人貼上來,共同造就一段短暫又刺激的記憶。

    然而,龍七不管是面對漫天飛舞的雪粉,還是眸含春水的少婦,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他拒絕了少婦的邀請,卻又留下社交號碼,然後頭也不回走入冷風之中。

    零下二十度的低溫,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一如那個體溫快要上升到四十度的躁動女人。

    晚上九點,他所在的臨海區夜店街,其實還沒有進入最熱鬧的時段,他很喜歡這裡的氛圍,可惜臨時派發的任務,帶給了他一些破壞性的預期。

    沿著夜店街走出幾百米,憑藉刺眼的紅藍警燈,他找到了任務指定的區域。那是一處音樂酒吧的後巷,從這邊看過去,街燈下,巷子裡黑壓壓的圍了一圈人。

    他信步走了過去,然而剛踏入巷子前端,某個悸動念頭驟間滴落心湖,嗒然有聲,更將森森寒意,層層擴散開來,轉眼蔓延全身。

    龍七打了個寒顫,倏然止步:這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溫也沒能做到的事。

    “小傢伙,別緊張啊,讓姐姐看看。”

    巷子裡,莫雅冒著被烏鴉翅膀扇到的風險,半蹲下來,和孩子的直線距離更近了一些。

    這個孩子很瘦。

    這是莫雅的第一印象。孩子穿著寬鬆的病號服,頭髮大概有兩三個月沒有打理了,垂過了額頭,擋住小半邊臉。而在雜物堆、烏鴉以及圍觀人員的陰影覆蓋下,打進來的片斷光芒,讓他的面孔顯得越發瘦削蒼白,也不可避免有幾分陰鬱色彩。

    這讓孩子顯得更成熟一些,不過有羅南那貨當參照……實際年齡也就差不多吧,或許更小一點兒,十四、十五?

    莫雅試圖確認,孩子身上有沒有手環之類的身份標識。正常情況下,為了便於在這個權限社會生活,就是全無行為能力的幼兒也會帶上身份識別卡帶之類。

    但找了兩圈,莫雅並未發現類似的設備。

    可他身上的病號服是什麼意思?記憶裡,周圍也沒有什麼醫院啊。

    坐在雜物堆旁邊的孩子,確實沒有動彈的意思,只是盯著手上承托的烏鴉。而這只烏鴉的體型非常碩大,比同類要大出一圈兒,此時也歪著頭,回看孩子,偶爾扇扇翅膀,刮刮叫兩聲,裡面仿佛透著些無奈的味道。

    事實上,自從這位同屬信眾的夥伴驟然閃現之後,名為“墨水”的烏鴉,已經快半個小時沒飛起來了——人家不撒手啊!

    莫雅有些拿不准,她撓撓頭,回頭一看,卻給嚇了一跳。不知什麼時候,後面黑壓壓地圍了一圈兒人,山溪樂隊成員、聞訊出來的酒吧老闆、顧客等一堆看熱鬧的閒人,把不算寬敞的巷子通路給堵得嚴實。

    剛剛趕到的警察,正辛苦往裡擠。

    “警察來了,大家都閃開些。”

    莫雅示意經紀人出手趕人,她懷疑眼前的瘦小孩子,可能存在一些精神方面疾病。因為這孩子的神情態度,實在與正常情況不太搭界:明明有一圈人圍觀,這孩子不言不動、不關心、不理會,只是輕撫手上烏鴉的羽毛,嘴裡還喃喃說著聽不太懂的話。

    自閉?精神分裂?還是別的什麼……原諒她會這麼想,沒辦法,家中有老人如此,讓莫雅比較敏感。

    她擔心聚太多人,會造成不良刺激之類。

    海京這時候表現出經紀人的擔當和手段,幾句話的功夫,就讓出警的警察幫著他一塊兒把大部分圍觀人員趕回酒吧去,順便讓已經受不了後巷冰冷低溫的山溪樂隊其他成員,由蒙佳監督,趕緊上車滾蛋,只留下作為第一報案人的莫雅和他自己。

    事情到這裡還算正常,但接下來事情就陷入了停滯狀態。

    那個坐在角落裡的小傢伙,肯定是精神有異于常人,始終不言不動,圍在他身邊的一圈人,不管是好言相勸也好,哄哄抱抱也罷,都沒能把他從那個角落里拉出來。

    最終換來的,只是烏鴉不滿的刮刮叫聲。

    這就尷尬了。

    出警的治安官還是個小年輕,這時真要給跪了:“這孩子太倔……問題是系統上也沒資料啊,SCA的數據庫裡沒有,市里所有正規醫院、福利院、療養院,近期也沒有像這樣一個孩子入院的記錄,我怎麼覺得這是大案子的節奏?”

    “我也通知SCA兒童福利機構了,也許術業有專攻?就是來得太……阿嚏!”

    在勸說期間,海京已經把身上的風衣脫下來,想送給孩子保暖。然而人家絲毫不領情,拍動翅膀的烏鴉大哥,也是個阻礙,海京也不好意思再穿回,只披在背後,在小巷裡凍的直跺腳。估計事態再不解決,他可能會因為重感冒送進醫院掛水。

    但他現在最擔心的還是莫雅。這位高光低溫的美貌女子,自認為抗凍,身上穿的也就是那回事兒,肯定也給凍得不輕。過兩天還有商演,萬一出了狀況就麻煩了。

    他便勸說道:“莫雅你也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處理,回頭有了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莫雅也知道,自己算是給大夥添了麻煩,舉手示意抱歉,可還有些不甘心。突然就伸手,捏住小孩子的面頰:“喂,倔小孩,你再不應聲姐姐可就走了啊!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只要跟上來,熱飲蛋糕的伺候……哎?”

    說也奇怪,在凜冽的寒風中,她手都快凍硬了,小孩子瘦削的面頰依然鮮嫩溫熱,手感倒是極佳。

    殊不知她這邊動手,後巷某個陰影角落裡的龍七,看得眼角都抽了一記。

    隔了有段距離,不過龍七還是確認了,那位縮在雜物堆旁邊,頭上身上都積了一層雪粉的瘦削小孩子,究竟是哪個。

    他的上一組搭檔,強悍的拳二,心大的牆五,正是在這個小孩子穿透一切、腐朽一切的攻伐手段前重創,身體機能嚴重受損,在運載回去的途中,慘遭傑克毒手。

    拳二當場身亡,牆五保住了一條命,但也因為不再適合一線工作,最終黯然離職。

    在那個噩夢般的夜色中,以“蛇七”代號出動的龍七,最痛恨的當然是那個無恥兇殘的改造人,可那傢伙已經完蛋了。

    剩下的,就是這個孩子,好像叫“瑞雯”?也不知道其瘦削纖細的身軀內,蘊藏著怎樣的能量,竟然強行打穿他們七人深藍小組的圍追堵截,最終還是不惜代價動用了粒子炮,才將其擊昏。

    呃,話說從客觀角度看,好像是他們這邊更無恥一些。

    不管怎麼樣,代號“蛇七”的龍七,對巷子裡面那個小孩子,抱有非常複雜的情緒。更不會像那個母性氾濫的蠢女人一樣,徑直去玩什麼“摸臉殺”,說不定胳膊直接斷掉好不好!

    既然摸臉都危險,這個任務本身……

    龍七心裡轉著多個念頭,也和發佈命令的上峰交換信息,就任務的具體內容進行溝通。沒過兩分鐘,另一個渠道的指令傳送過來:

    “蛇七,從現在開始,觀察待命。”

    “咦?”

    “嗯哼?”

    “深藍那邊……”

    “你現在是天青保全的高級雇員,要掙外快的話,需要我幫你解除雇傭合同嗎?但請預先支付違約金。”

    “……瞭解。”

    龍七立馬就縮了,或者說他找到了遠離危險的理由。但接下來他忍不住又道:“白博士,你不擔心你的合同嗎?”

    “從克萊實驗室出來的博士,在哪兒都不會沒工作,重點是我沒有違約金條款。”

    問題是,你同樣是從天啟實驗室出來的。從那邊出來……有活人嗎?

    這句話,龍七沒有說出來。自從白心妍博士成為天青保全夏城分部的負責人以後,他們這幾十號深藍行者,越發地明白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作為深諳燃燒者理論和人體系統理論的高級研究人員,白心妍可以隨時調整他們的訓練課程,在不明顯增量、不影響效果的前提下,讓參訓人員深刻理解“天堂和地獄”的顯著差別。

    “好吧,請指示。”

    “規範行動模式,觀察待命。”

    “是。”

    在深藍行者的正式行動中,越級指揮是明令禁止的事,龍七只需將信息接收設為“戰備模式”,便可以只接受直接上級的作戰命令。當然了,那也就代表著,現在還在他耳邊聒噪的另一番指令,將完全屏蔽。

    龍七稍做猶豫,對深藍那邊,是直接裝糊塗呢,還是告知一聲?也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邊巷口有車停下來,剛剛停穩,就有人開門下車。

    巷子不長,龍七借著路燈,看清了那人的面孔。而比他的目光還要更快一線,對方冷徹的眼神也劃過來。

    噝!

    恰在此刻,深藍那邊變得急切許多:

    “龍七,你在聽嗎?”

    “報告目標情況,後續支援已經在路上。”

    “喂,喂?”

    支援你妹啊!

    龍七一個激零,立刻切入“戰備模式”,刹那間,世界清淨了。
jjyy168 發表於 2017-9-3 11:18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凍雨來


    巷子中間,海京實在不想讓莫雅再粘乎下去了,乾脆上前,強拉起她往外推:“走吧走吧,趕緊走吧。這裏交給我處理,每五分鐘給你一個現場照片OK?”

    莫雅皺眉:“我覺得我快說服他了。”

    “那一定是你的錯覺。”

    兩人正爭論著,巷口車響,有人下車。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社會福利機構到了,但等到路燈的燈光落在來人臉上,莫雅難免驚訝:

    “羅南?你到這兒幹什麼。”

    “過路的時候看到你們……的保姆車。”

    羅南信口而出的理由,可謂破綻百出,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情再去編織更完備的謊言,視線徑直越過莫雅肩頭。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墨水時不時扇動的翅膀。

    墨水在這兒,其實是羅南的安排。

    因為東奔西走的莫雅,實在不適合專門配置大量安保人員。為保證她的安全,羅南在完成三閘安防的任務後,便將空閒下來的墨水派到莫雅身邊,二十四小時跟隨,一旦有什麼意外,便可以通過封閉體系加以干預。

    但羅南無論如何沒想到,這樣的安排,竟把瑞雯給吸引過來。

    羅南快步走上前,其間理智一直在提醒,讓他注意掩飾,不要被莫雅看出破綻。可隨著視線覆蓋區域延伸,他看到角落裏那位瘦削陰鬱、幾乎沒有任何女性特徵的小女孩兒,披著雪粉坐在雜物堆下;看到人影和其他扭曲的影子覆蓋下去,可女孩兒沉寂無言,眼中只有烏鴉……

    瑞雯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個次元,她不去理會別人,也沒有人真正地理解她。

    看到這幕,羅南心口微微一堵,所學古文中“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之類的句子一下子具體成像,又化為聲湧動的黑潮,漫過心頭。

    好吧,也許瑞雯並不需要可憐,可羅南心中那份滋味依舊繚繞,終難消散。

    秦一坤快步走過他身邊,莫雅和海京則向他說了些什麼。這些情形羅南都知道,但並未做出適當的反應,因為他的情緒如潮水般起落,腦子的轉速也受到影響。

    羅南自己都不明白,心頭的情緒為何會如此激烈,他一時也解不開這個疑惑,只是與莫雅錯身而過,到雜物堆邊上,直面瑞雯。

    然後他看到,女孩兒很隨意地跪坐在上,單手抬著墨水,唇邊似乎還有一點兒微微的弧度。

    下一刻,羅南在女孩兒面前半跪下來,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如何吐口。

    嚴格意義上說,這是他和瑞雯頭一回正式見面。以前他們的交流要麼是通過墨水,要麼是通過封閉體系。

    瑞雯也生出感應,她的視線首度從墨水處移開,落在羅南的臉上。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有眼睛亮晶晶的。

    “抬頭了?”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咦。

    隨後,莫雅的聲音也響起來:“他對你有反應哎!果然是同齡人比較好一些?”

    羅南沒說話,心中卻生出明悟。

    原諒他越俎代庖,站在瑞雯的立場考慮——不管性質如何,在現階段,他可能真的是瑞雯相對於這個世界唯一的座標。

    要知道,瑞雯已經找到了墨水,這個她以為的“同類”;其後身邊又圍了一圈人,想來是不怎麼舒坦的。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再次遁入精神層面,擺脫這個環境。

    至於顧忌?以她的一貫反應,根本不存在的!

    可她為什麼沒有動?

    羅南知道,至少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因為自己通過封閉體系傳遞過來的資訊。正如同當下投來的視線——在瑞雯心中,他羅南具備了一定程度的存在感,乃至於認同感。

    這算是好消息吧?

    瑞雯沒看羅南太久,又移轉視線,與墨水低聲說話。也許墨水的智商高於99%的烏鴉同類,可這並不代表它能夠理解瑞雯的意思,說白了,這是一場雞同鴨講式的單向交流。

    可當羅南直視瑞雯,看到的卻是她唇邊若隱若現的微弧,那是一份安靜而滿足的態度。

    面對這種情形,羅南越發無言。可也在此時,他的思路打開了一點,忽然明白心口潮湧的情緒,究竟來自於何方。

    其實就是自己……羅南看著此刻的瑞雯,就像看到了曾經孤獨試驗的自己。

    他會因為加重藥量之後仍然存活而振奮;也會因為某日服藥之後,痛苦程度的略微減輕而滿足。

    可那真的是滿足嗎?

    那應該是暫時從地獄中脫身之後的喘息,也是面對遙不可及的目標,看不到完整道路時,些微亮光帶來的催眠似的快感。

    當羅南年齡漸長,更習慣了近兩三個月突飛猛進式的成就之後,回憶最初試驗時那份懵懂,往往不寒而慄:他是用了多少份量的幸運,才熬過了最初的關口?

    這個問題,已經無法計量。

    但羅南就感覺,如今的瑞雯,與當時的他相比,也沒什麼區別。

    他幾乎可以百分百地確認,就算瑞雯直面死亡之時,大概也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因為她從來不曾理解和經歷,所謂的正常的、燦爛的生命應該是什麼樣子。

    實驗室和格鬥場,填滿了瑞雯曾經的全部。

    “有些事情,我要好好地教你……雖然我也不太擅長。”羅南低聲開口,模糊嘶啞的聲音,連他自己也幾乎沒聽清楚。

    “羅南?”莫雅感覺有些不對。

    羅南沒有回應,只是向瑞雯伸出手:“來,一起。”

    瑞雯再次移回視線,大概是墨水遮擋的緣故,她還微微偏過頭,以至於帶了點兒不經意的稚氣。

    也許是封閉體系讓他們心靈相通,也許面對面的交流傳輸了足夠明確的資訊,瑞雯沒有動,任羅南的手直探過來。

    身後微微騷動,同時雪粉打著旋兒,從兩人眼前掠過,正如同外界那些人的視線和態度,造不成任何干擾。

    羅南抓住瑞雯的左臂,女孩兒的胳膊纖瘦細長,幾可合握。也就是這只手臂,此時還承托著體形碩大的墨水。

    接下來,羅南輕輕用力,女孩兒就像一個毫不著力的鬼魂,輕盈起身。積了薄薄一層的雪粉,從她肩上滑落下來,部分落在兩人手腕、胳膊上,很快消融。

    此刻,周圍一堆人雖是沒幾個明白怎麼回事兒的,卻也不自覺鬆了口氣。

    唯有羅南,即便手上並未用勁,可他心中壓力反而有所增長。從這一刻起,他和瑞雯之間的聯繫,就不再是虛無縹緲,而是真正的融入了現實的載體。

    所有的知情者、身後的圍觀者、藏在陰影中的別有用心者、還不在現場的那些藏頭露尾的傢伙,都是見證。

    “羅先生。”何閱音主動與他通訊,所說的非常現實,“為安全起見,現在由我們接手吧。”

    只要羅南點點頭,夏城分會就會將這個擔子挑起來。有歐陽會長、遊老和武皇陛下組成的鐵三角,將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頭疼的組合之一,所架構的銅牆鐵壁足以讓那些心懷不軌之輩頭破血流。

    毫無疑問,這是最合理的選擇。

    然而,羅南忍不住又一次越俎代庖,嘗試站在瑞雯的角度去考慮:難道讓她再回到那個監護病房裏去嗎?

    或者說,就這麼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她在大雪夜裏,與一只烏鴉為伴,在自我的世界中自說自話,直到永遠?

    這樣不行。

    “我陪她一下。”

    “一下”是什麼概念,羅南自己也沒有明確。作為一個需要保鏢貼身保衛的非安全人員,很多事情都沒有足夠的立場。

    就算他犯了幼稚病吧!羅南也一定要明確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就在眼前。否則這份很可能因衝動而起的虛幻勇氣和擔當,就有可能被後面沉重的壓力擠破,難留涓滴。

    何閱音那邊沒有即刻回應,似乎也在權衡。

    這個反應讓羅南微微一怔,難道是何閱音又一次習慣性地縱容他的任性?還是說他的提議有一份好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羅南一時間沒有弄明白,但這給了他繼續堅持的底氣和理由:“我們就在一塊兒。”

    別的不敢說,至少在這個世界上,想對我們不利而又能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的傢伙,還沒有出生!

    後面這句話,羅南真沒有臉皮當面講出來。不過就在念頭明確的這一刻,他確實做了點什麼。

    墨水有些躁動,它拍了拍翅膀,而這回限制它飛行的力量突然就消失了。它如釋重負地飛上半空,在巷子上方盤旋。

    但也在這個時候,天上飄下的雪粉,突然滯重了很多,更有冰冷的液滴順著羽毛間隙滲透進去,很不舒服。

    巷子陰影中,龍七在秦一坤近乎面對面的監視下,表現得像一位和平大使,全身上下都沒有多餘的動作。不過此刻,他下意識抬頭,水滴打在他臉面上,即而成冰,寒透骨髓。

    不知道什麼時候,飄飛的雪粉轉化為介於冰粒和水珠之間的特殊形態。

    是冰雹還是凍雨?

    龍七一時間沒有弄太清楚,可空氣濕度確實是增加了很多:市政多半又要罵娘,但可以確定的是,深藍那邊肯定已經在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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