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章 人生如戲
“蝶衣,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可人要是瘋魔了,在這世上還活得下去嗎?”
這是電影中段小樓對程蝶衣所說的一句台詞。但易水寒對於演戲的投入和瘋魔又何嘗比程蝶衣少上多少。所以黃昌成才會有下意識地產生易水寒會愛上自己的擔憂。當然,這只是一句玩笑話,在電影劇情中,段小樓可是把程蝶衣傷得徹徹底底,明明白白。
拍攝的現場氣氛格外地熱烈,這是一個大場景,甚至用到了上百名的群演。像這樣的大場景,其實很考驗一個導演的人員調度和鏡頭呈現。但在賀克的指揮下,整個場面看起來卻是亂而有序。亂是指劇情所需要的亂,而有序,則是指一切的安排、鏡頭呈現都井井有條。
一條街道上,群演們對畫著京劇妝容的易水寒和黃昌成推推打打。氣氛格外得熱烈……但同時又有些瘋狂!這個時候,菊仙衝了出來,護住黃昌成:“小樓……”
但隨即又被擁擠的人群給沖開。
很快,黃昌成飾演的段小樓和易水寒飾演的程蝶衣就被按著跪倒在人群中。而他們的面前則是一堆燃燒的火,映得他們的臉頰有些模糊不清。
“段小樓是反動霸王!”
“段小樓不老實!”
“段小樓,程蝶衣是黑線人物!”
戲班的其他人被紅小兵的逼壓下,高聲喊道。這更引起了群認激憤!
“打倒程蝶衣,打倒段小樓!”眾多群演高聲喊道。
鏡頭後的賀克默默點頭,這狂熱和激烈的氣氛算是出來了!飾演逼問者的是一個演技不錯的群演,用賀克的話來說,就是挺有戲的。所以賀克給了他這個機會。
只見他用力地按住黃昌成的後頸,面容狂熱到有些猙獰地喊道:“說!說!”
而人群中也高喊著“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來應和著。
黃昌成看向了人群中小四的扮演者,小四用手抓了抓臉。
逼問的群演用力按住了黃昌成:“說!”
在這裡,賀克在攝影鏡頭中做了一個處理,通過長焦鏡頭壓縮縱向的空間,把前方的火焰和黃昌成基本疊合起來。這樣的鏡頭傳達出黃昌成飾演的段小樓在煎熬著……最終熬不住了!
“我說!”
“他是個戲痴,戲迷,戲瘋子!”
段小樓受不住了,放棄了。
逼問者歷聲喝道:“誰?說清楚!”
段小樓此時的嘴臉和那些逼問者一無二致。
“程蝶衣!”
他高聲說道:“他是只管唱戲,他不管台下坐的是什麼人,什麼階級,他都賣力的唱,玩命的唱!”
“你避重就輕,不老實!”逼問者還不滿意。
“沒有,沒有!”段小樓有些惶恐地搖頭。
逼問者給了黃昌成一嘴巴。此時人群也跟著喊了起來“段小樓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在這裡,黃昌成飾演的段小樓一步步突破了自己的底線,也突破了人性的底線!
“抗曰……抗曰戰爭剛開始……就給曰本侵略者唱堂會……他,他就……”
之前黃昌成還有些猶豫,遲疑,但說到了最後,他彷彿說順口了,也過了心裡這關。
“當了漢奸!”
他擲地有聲地說著,那樣堅定,那樣決絕……
即便是監視台後看著這一幕的賀克等人,受起影響心情都有些沉重。而這時候的段小樓,就像是打了雞血一般,而後的台詞就像是唱詞一般流暢,擲地有聲!
“他給國黨傷兵唱戲,給北平行轅的反動頭子唱戲,給資本家唱,給地主老財唱,給太太小姐唱,給地痞流氓唱,給憲兵警察唱,他,給大戲霸袁世卿唱!”
為了活命,他選擇了背叛,徹徹底底! 虞姬最愛的霸王卻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再說!還有呢?說!”逼問者歷聲問道。
“他抽大煙,他抽起大煙來沒命,不知道抽光了多少勞動人民的血和汗。”
“他為了討好大戲霸袁世卿……”
戲子們低著的頭都抬起,看著段小樓。
“他,你有沒有?……”
黃昌成看向了畫著妝容的易水寒:“他給袁世卿他當,當……”
龔惜飾演的菊仙在人群喊道:“小樓!”
她是在提醒小樓,做人要有最後的底線,但段小樓依舊沒有守住!
“他當,當了,你有沒有?你當了?你當?你當,當了……”
他看向了程蝶衣,程蝶衣也看向了他……哀莫大於心死!
程蝶衣瘋了,是個人都得瘋!
“你們都騙我!都騙我!”易水寒掙扎著起身,舉止瘋狂。
“我也揭發!揭發奼紫嫣紅!揭發斷壁頹垣!
“段,段小樓!你,你天良喪盡,狼心狗肺!空剩一張人皮了!”
他走到龔惜身邊,指著她說道:“自打你貼上這個女人,我就知道完了,什麼都完了!”
“你當今兒個是小人作亂,禍從天降,不是,不對!是咱們自個兒一步步,一步步走到這步田地來的。報應!我早就不是東西了!可你楚霸王也跪下來求饒了!那京戲它能不亡嗎,能不亡嗎!”
“我還要揭發!就是她!她是什麼人啊?我來告訴你們她是什麼人!臭婊子!她是花滿樓的頭牌妓女潘金蓮!鬥她,鬥她,去鬥她啊!鬥死她啊!
“她是不是妓女?是不是?”紅小兵逼問段小樓。
“是,是!”
“你愛她嗎?嗯?愛不愛?”
“不,不,不愛!不愛她……”
“真的不愛?”
“真的不愛,真的,我真的不愛她!我跟她劃清界限。我從此跟她劃清界限!”
龔惜愣愣地看著段小樓。
“我跟她劃清界限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賀克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並不是拍攝結束……而是這三人的感情結束了!菊仙依附了段小樓一輩子。到頭來,卻是自己飛蛾撲火地奔向死亡,而那個男人卻無能為力。她最初想要的只是一個護花的英雄,她只想過最平凡的日子,可是,她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動亂中受傷害。而這個自己託付終身的英雄不但沒能護花,到最後,卻成了葬花之人。
蝶衣愛了段小樓一輩子,到頭來,卻是自己從夢中醒來。
“他自妖夢中完全醒過來,是一回戲弄。他用盡了力氣,再也不能了”。
他最初想要的只是與他廝守一輩子、唱一輩子戲,可是這個“真虞姬”愛上的卻是個“假霸王”。
小樓會典當行頭、會娶妻生子、會揭開他血痕累累的傷疤,卻不能給他夢寐以求的愛情……
當一切的劫難過去之後,兩人都已冰釋前嫌。可是當站在台上時,小樓卻因為文革時期被打得受了傷再也不能唱了,這個“唱一輩子”的夢想也只能成為蝶衣心中永遠的痛。
菊仙和蝶衣愛上了一個霸王。菊仙是現實中的虞姬,而蝶衣是台上的虞姬。他們都刻骨銘心地愛著。愛得那樣純粹又盲目。摯愛,信任,無悔,崇拜又深陷其中、欲罷不能。
不可否認,小樓也是愛著的。為了菊仙,他豪氣沖天地大鬧花滿樓,有很有擔當地迎娶她過門;為了跟菊仙過安寧的日子,他放棄了台上光彩照人的生活,願意在街上賣瓜;當菊仙的孩子沒了的時候,他也肝腸寸斷……
為了蝶衣,他敢忤逆師傅,即使因此受罰也絕不後悔;為了維護蝶衣的尊嚴,他不惜出手和國民黨傷兵打架;為了救蝶衣,他甚至放下自尊,向袁四爺低頭;為了幫蝶衣戒毒,他細心又堅強地支持著蝶衣完成這一個痛苦的過程……
但是,這個霸王愛得卻遠遠不及自己的兩個虞姬。菊仙和蝶衣。
經過多年歲月的摧殘和世事的打磨,他這個當年能面不改色、頭碎大磚的小石頭早已不知不覺中被磨平了棱角,只剩下一個霸王的空架子。在遭紅小兵批斗折磨時,他甚至都有些神經錯亂了,這個霸王幾乎沒有猶豫就作出了決斷。背叛,而對象就是這兩個深愛著他的人。
對於這兩個人而言,這個打擊是毀滅性的。在人生的戲台上,菊仙和蝶衣愛得深刻,小樓卻愛得不夠投入,所以三個人的戲演到最後就是兩出姬別霸王,而不是霸王別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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