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廢柴道士的爆笑生活(第二部) 作者:軒轅小胖 (已完成)

koyiucho 2017-12-8 19:46:3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 28251


【作者概要】:軒轅小胖,女,雁北堂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靈異鬼怪

【內容簡介】:

  馬力術,是一個以貼小廣告為生的「文化工作者」。他出生在一個歷代都有一個有通靈能力傳人的道士世家,而這一代的通靈能力又剛好遺傳到了馬力術身上,於是他繼承了他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留給他的一座二層小樓,開始了他的道士生活。這座二層小樓位於極陰之地,裡面住著一個大舌頭弔死鬼、一個男人頭、一個沒舌頭的小鬼、一個狐狸精、一個畫皮妖,還有一個神獸——貔貅,這些鬼和妖各自都有一段既糾結又爆笑的故事,請聽馬力術為您娓娓道來……
 
【其他作品】:《武林奇葩》、《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言情小說女主》、《廢柴道士的爆笑生活(第三部)》、《廢柴道士的爆笑生活(第一部)》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7-12-10 18: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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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8 20:05
第一章 救世主之家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我穿著一件七匹豹牌黑色風衣,戴著墨鏡,精神抖擻地推開小二樓的門。

    隨著破舊木門開啟的吱嘎聲,大片陽光流水一般地灑進屋子,照亮我的全身,那一瞬間,風將我的風衣衣角吹得飛揚起來。

    從如此拉風的出場,你就可以看出來我並非池中之物。

    我叫馬力術,男,現年二十六歲,氣度不凡英俊帥氣,是個年輕有為的青年企業家,有車有房,還是個包租公,面前這個小二樓就是我的產業。

    說起這個小二樓,那可不簡單。從它那古樸的外表你就可以看出它的不同凡響。基本第一眼看到小二樓那斑駁的外牆和樓前幾棵無論春夏秋冬都呈現出一種半死不活狀態的楊樹的人都會脫口而出,喊出一句:“鬼屋!”

    說的沒錯,這就是一棟集合了人鬼妖三界優秀人才的鬼屋!

    剛走出房門,我看見正前面站著一個美女,連忙把腳崴了一下,朝她摔去。那個美女不負眾望地躲開後,她身旁永遠傻呵呵地笑著的男人用極其敏捷的動作迅速扶住了我。

    “小馬哥,你要小心一點呀!”妖豔的女人嬌笑著沖我拋了個媚眼,輕扭柳腰進了房子。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意亂神迷地看著她的背影。

    這世上沒有幾個男人能扛住這個叫“三娘”的狐狸精的誘惑,我也不例外。

    三娘幾乎和我同時住進小二樓,身上帶著無數的謎團,曾經說要吃我但是後來被我的美色所征服,主動幫了我不少忙,不過我至今不知道她來這裡的目的。

    總的說來,她是個謎一樣的狐狸精。

    “馬力術,中午吃什麼啊?”和三娘擦身而過走出屋門的是個小家碧玉氣質的溫婉女人。

    雖然模樣也是一等一的美女,可這位的真實面目是畫皮。只要見到她皮下跟打了馬賽克的奧特曼一樣的本體,估計再沒有人會對她抱有幻想。

    雲美和我是通過碟仙靈異殺人事件認識的。她的拿手絕技是根據畫在人皮上的容貌改變外表。據她說,無論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她都能畫得惟妙惟肖,讓人分辨不出真假。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既然她能換皮,那麼一定也會換臉,換人臉絕對比換京劇臉譜有意思,於是跟雲美提議讓她表演個換臉的魔術給我看看。但是因為雲美對於換臉技能掌握得不熟練,所以在掀下現在的臉和換上一張新臉之間停頓了很長時間。

    觀看那次表演給我造成了相當大的心理陰影,在之後的一個月都吃不下一口肉。回想起當時的血腥畫面,我胃裡一陣翻騰,淡定地說:“吃素吧。”

    “好。”雲美乖巧地點點頭,走回屋子。

    馬上又有一個女鬼飄了出來:“瑪麗叔!瑪麗叔!”

    停在我面前的時候,她站住了,可是她的舌頭沒站住,“啪”的一下甩到我的臉上。

    從舌頭的長度和說話的靈敏度不難看出,這是個吊死鬼。

    她叫孔婷,生前是將軍家的小姐,被人害死在小二樓里以後失去了記憶,幾十年如一日地守在這裡等著她的丈夫,最後這件事在我們的幫助下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她也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王亮,一人一鬼目前正處於甜甜蜜蜜的蜜月期。

    我認命地抹掉臉上的口水,問她:“怎麼了?”

    “瑪麗叔啊!”孔婷為難地看著我,伸手指向客廳,“偶覺得男人頭太辛苦了,你看素不素可以讓他下來了?”

    在客廳的花瓶上面,有一顆男人頭貼在牆頭,似乎察覺到我們在看他,他高興地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和我們打招呼:“哈嘍,古德毛寧。”

    “哎……”我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這個男人頭叫關興,一百年前死在小二樓裡。當時他陷入了一個非常離奇的迷霧事件中,後來為了找到在事件中失踪的弟弟關武,他一直守在這裡。百年之後,我們遇到了同樣的情況,男人頭終於知道了弟弟的行踪,但是那時我們卻沒有辦法救他弟弟出來,現在看起來,他弟弟已經是兇多吉少了。

    在關興的事件解決之後,掌管這一片的鬼差苟富貴和勿相忘曾經說可以給男人頭找個好機會投胎,可是被他拒絕了。

    他不願意離開的理由有兩個:一個是對救關武還抱著一絲希望,另一個就是上次害我們捲入危險事件,男人頭一直覺得很對不起我們。最近不知道從網上看了什麼小說,說歐洲古堡喜歡弄個羊頭牛頭馬頭豬頭掛在牆上以示氣派,他就開始學著每天掛在我屋裡牆上,美其名曰為裝飾房屋盡一份力。

    他倒是好心,可是牆上掛著個人頭我看著瘆得慌啊!平時沒人也就罷了,要是來個人,那不得嚇死?不信你出去問問,誰看到自家牆上掛著個人頭會覺得高興?

    “咱下來成不?”我好言好語地勸男人頭。

    “密斯特馬,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男人頭說,“不讓我掛在這,我就得想其他方法來報恩了……要不然我每天給你做首詩吧?”

    “別!”我揮手說,“那你還是在這裡掛著吧。”

    男人頭惆悵地看著我:“雖然我只是個人頭,but我很想為你們做點什麼,我想當個有用處的人頭。哈嗷——”

    他最後一個字的聲音拉得很長,因為在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被人踢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

    “哈哈哈哈,球……”一邊奔跑著追逐男人頭一邊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的男人叫雷迪嘎嘎。他是個偷竊技能神乎其神的小偷,可是無論是為人處事還是性格特點都非常難以捉摸。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他——雷迪嘎嘎,就是個瘋子一樣的男子。

    察覺到有視線在註視著我,我馬上轉過頭,看到儲物室的門“啪”的一聲關上了。那儲物室裡住著一個小鬼,他性格孤僻,從來沒和我們說過話,是這小二樓裡最不合群的一個。

    如你所見,這樓裡住著各種法力高強的妖魔鬼怪和怪人,而我身為一個年輕有為英俊瀟灑的人類能在這里安全存活下來,除了不錯的姿色和人見人愛的性格之外,還得憑藉我的另一個身份。

    青年企業家只是我眾多頭銜中的一個,我的另一個拉風的頭銜就是——道士!我師父是大名鼎鼎的張天師,應該屬於天界幹部,總而言之,是個相當有前途的男人,而我是他徒弟,顯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我整了整領帶,一揮手,沉穩而又威嚴地說道:“把我的車子開過來。”

    雷迪嘎嘎跑回來,把我的勞斯萊斯寶馬紅星牌自行車推過來。

    我伸了伸手,又道:“工具。”

    雷迪嘎嘎馬上把我的工作用具遞過來。

    一沓B5大小的小廣告,一桶漿糊,一個毛刷。

    工作條件都已具備,要開始工作了。我踏上自行車,一邊聽著自行車“咯吱咯吱”的優美伴奏,一邊費勁兒地騎向市裡。

    騎到遠處,我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二樓,那一棟破樓清清爽爽地矗立在陽光中,再想起之前小二樓被迷霧包圍的情況,我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布下那個陣法的人法力超強,神出鬼沒,我們稱他為“改命人”。這個改命人和之前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有聯繫,是個相當難纏的角色。

    我掛在胸口的貔貅玉佩隨著騎自行車的動作從我領口掉了出來,在我胸前一晃一晃的。這玉佩是我師父送給我的見面禮,裡面附著龍九子之一的貔貅。這生物性格有點扭曲,法力不是很強,外表十分兇惡,一天又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但在關鍵時刻還挺管用。

    “馬力術。”貔貅通過心電感應和我說,“關於那個改命人,我有話跟你說。”我聽他語氣嚴肅,連忙低聲問:“啥事?”

    貔貅道:“如果男人頭的事件也是那改命人所為,那事情就不簡單了。連同上次孔婷的事,那改命人幾次三番改命的都是和這小二樓有牽連的人物,我覺得這不是巧合。”

    其實不用他說,之前聽關武說到那改命人,我已經隱隱察覺到那人對我們有什麼企圖。

    貔貅說:“我們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可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要提前行動。”

    “對,敵強我弱,敵在暗我在明。”我點頭,“事不宜遲,我現在馬上回去收拾東西跑路。”

    “他神通廣大,你跑了也躲不過他。”貔貅說,“馬力術,你必須從現在開始學習道法來增強修為!”

    “對!”我嘿嘿笑道,“我還是個道士呢,要是真和那改命人對上,我收了他。”

    “暫且不說現在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妖魔。”貔貅嘆道,“就算他是妖魔鬼怪你也沒辦法。不要說收他了,你身為道士,連個鬼魂都超度不了。”

    我說:“這道士我光拿了個職稱,還沒時間學技術,沒學過的東西你總不能指望我一下就會了吧?”

    “這只能怪你不夠勤奮。”貔貅道,“張天師就在樓上神颱,可是你從來沒去請教。”

    我說:“你不是說那張天師云遊四方,一般都不在嗎?”

    貔道:“他是你師父,只要你誠心求他,他定然不會不管你。”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不多講,全速結束了工作回到小二樓,然後來到神颱前,跪下對著大鬍子道士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現在徒兒有難,有人挑事找徒弟麻煩,請師父助我一臂之力。”

    說完又磕了三個頭。

    磕完以後在那裡等著,結果等了半天啥反應沒有。我站起來,到雕像前揮了揮手,問:“師父,在嗎?有人來挑場子了!”

    那雕像沒動靜。我又在他眼睛前揮了揮:“嘿,醒著呢嗎?”

    還是沒動靜,我對貔貅說:“老頭不在,咱下次再來吧。”

    說實在,我對那大鬍子雕像還真沒啥特別感覺,要不是貔貅提起來我可能就真把這位給忘了。我自己覺得要是真要指望,三娘雲美都比這雕像靠得住。

    所以我也沒多失望,拜完那大鬍子我就跑去和三娘雲美聯繫感情了,三人打了一晚上的爭上游。

    誰知道這天晚上睡覺,我竟然做了個奇怪的夢。

    雖說是夢,可感覺腦子特別地清楚,我站在一片草地上,然後見一個白髮白眉白袍的老道從天上飄然而至。

    我細細一瞅,這道士和小二樓裡供奉的那雕像一模一樣,就是那個張天師,不由得脫口而出:“師父!”

    那道士對我說:“你的事情我從貔貅那裡也聽到了一些,據說你到現在雖然經歷了不少,但在道法方面絲毫沒有進步。”

    嘿,皮卡丘竟然還跑去告狀。

    “師父,我真心覺得這事不能賴我。”我說,“道士當到現在沒有我這麼倒霉的,你說我也治了幾個鬼幾個妖,經驗值再怎麼少也能夠升到二級了吧?你不讓我levelup就算了,至少也要給個過關獎勵高級裝備美女助手什麼的吧?得,除了生子符和一波一波的妖怪,別的都沒見過。再說了,別人有特殊職業的,那幸運值都是無限接近於百分之百,外掛開得跟不要錢一樣,有人送裝備有人送銀子有美女倒貼,動都不用動天上就掉金子掉餡餅。我呢?好不容易得了個小二樓還天天鬧鬼,家裡一個天天琢磨著想吃我的狐狸精,一個裸奔起來嚇死人的女畫皮,一個把自己當裝飾畫的男人頭,一個不說話除了嚇人沒別的愛好的小鬼,我在水生火熱中好不容易撿到一個活人,還是個雷迪嘎嘎。”

    張天師點點頭,望向我的眼光充滿了同情:“確實,你也不容易。”

    我長噓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其實吧,這陣子聽到男人頭跟我說三克油我就心酸。”我越說是越傷心,抹了一把辛酸淚道,“你看看人家零零七,再不濟韋小寶,哪個不是處理一件事身邊就多一個美女投怀送抱。再看看老子,拼死拼活死裡逃生,結局就一個男人跟我說鬧太套,還是個人頭!真是沒經歷過風雨就踩不到泥巴,沒遇見過妖魔就不知道這世界有多殘酷,這差的也忒多了吧。”

    張天師說:“那都是虛擬人物,身為一個道士你不能好高騖遠,你要活在當下,活在現實中,分得清哪是虛幻,哪是實際。”這不廢話麼,你跑到我夢裡跟我說現實,現在我看著你就覺得我活得特別不實際!

    “我的對手太厲害了,我肯定鬥不過。”我問,“師父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一下子增進幾百年的修為,我也好為民除害。”

    張天師說: “要是早幾百年這事還好辦,但是最近幾百年很多修仙者開始抗議人情關係得道的例子太多對他們不公平。所以天庭開始嚴打這方面的後門,對修行方面一年管得比一年嚴,獲得這個名額比被你們人間海關公務員考試錄取還要難幾萬倍。不好辦啊……”

    他連這個世上最殘忍最血腥競爭最激烈的公務員考試都搬出來舉例子,那我也不好多說了,問:“那師父,你送我幾個法寶怎麼樣?”

    張天師說:“任何法寶都有靈性,你法力不夠,拿這些東西對你有百害而無一益。”

    我說:“要不然這樣吧,師父你道術高強,乾脆幫我打他。”

    張天師說:“我手頭有要事,真身無法趕到,否則也不會千里託夢給你。”

    我一聽這也行那也不行,這不是讓我等死嘛。於是拉著師父的衣袍叫道:“師父啊!敵人兇猛,徒兒招架不住,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我二舅老爺的七外甥女。”

    張天師說:“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這樣吧,我給你指條明路,你去找一個人,那是我給你找的幫手。”

    我一聽,精神了,連忙問道:“誰?”

    話剛出口,我眼睛一睜,卻醒了。

    坐起來一看,我手上竟然握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行毛筆字——“明日午時三刻,向東三十里,所遇有紅有綠之人即是。”

    等到第二天午時三刻,我拿了個指南針,騎上自行車往東騎,一路上嚴格按照指南針所指的東面走,約莫著差不多到地方了,就開始留意左右的行人。

    這正好是村里,大中午的,頂著太陽出來的村民也不多,但都說紅配綠賽狗屁,要從芸芸眾生中找出這麼一個審美觀特殊的人還真不是件容易事。

    我找了半天也沒見一個人身上有紅又有綠,心灰意冷地把自行車停在一棵樹下,蹲在樹下邊抽煙邊看人。

    這塊是村里的市場,來往的人最多。我剛蹲下就看見一個女人抱著個小孩走過來,女的挑菜時手空不出,就把小孩放在地上。小孩看樣子不過兩歲左右,戴著個紅色的帽子,穿著件紅色上衣綠色背帶褲,打扮得像混合版的超級瑪麗。

    我一見那小孩的穿著就樂了,心裡哎呦一聲,心想這不就是有紅有綠的人嗎!

    那小孩見我看他,也伸著頭望了過來,嘴裡裹著自己的大手指頭,眼神高深莫測。

    我心道師父應該不會誑我,妖魔鬼怪見得多了,什麼奇怪的沒有。這小孩肯定也不普通,別看表面上是小孩,實際說不定是什麼東海龍王齊天大聖哮天犬化的。

    於是我把頭湊過去,神秘地看著他,低聲問:“高人?”

    那小孩用手抹了把鼻涕。

    我繼續低聲說:“我就是馬力術。”

    “術……”那小孩伸手拉我衣服,口齒不清地叫道,“叔。”

    “不用叫我叔,你叫我哥吧。”我顧不得噁心那鼻涕和口水,扯那小孩臉蛋,“咱都知道彼此底細,你也就不用裝了,趕緊的,露出原形大家坦誠相待。”

    誰知道那小孩哇的一聲哭出來,他媽嚇了一跳,趕快把小孩抱起來哄,沖我罵道,“神經病!”然後氣呼呼地走了。

    “高人!高人!”我看見他們走,連忙站起來追,剛邁開步子,忽然聽見有人假咳道:“咳咳。”

    扭頭一看,旁邊坐著一個老頭,光著膀子,穿著個跨欄大背心蹲在一旁,手裡拿了半片西瓜正在啃西瓜,頭髮梳成了一個髻,下巴上黑色的鬍子編成了一個麻花辮,看起來有些面熟。

    怪老頭,我看了他一眼,轉身繼續喊:“高人,等等我。”

    那老頭舉起手上的西瓜,叫道:“你看這個。”

    我說:“一個西瓜,有什麼好看的!”

    “有紅有綠,我就是你所找之人。”那老頭說,“馬力術,你還不叫我二師父。”

    “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我問。

    那老頭云淡風輕地一笑,解開下巴上鬍子的皮筋,對我解釋說:“鬍子散著容易沾上西瓜汁。”

    然後又從一旁撿起一件道袍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沾上西瓜汁就洗不掉了。”

    他想的還挺周到。

    接著那老頭拍拍衣服,對我點點頭,用一副超凡脫俗的表情對我說:“馬力術,又見面了。”

    我一看就暈菜了,這不是之前想騙我錢的那個黑鬍子道士嘛!

    上次三娘追他把他給追丟了,他怎麼又來這了,這是手頭緊了又想來忽悠我?

    黑鬍子老道一邊順鬍子一邊對我點頭:“馬施主,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瞧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要我第一次見他我肯定就被他騙了。我左右看他,問:“你的有紅有綠就是這西瓜?”

    “紅配綠賽狗屁。”黑鬍子很得意地道,“貧道是一代名道,自然要顧及形象,怎麼會穿那麼庸俗的衣服?這片西瓜我已經吃十幾分鐘了,就在等你過來。”

    十幾分鐘啃一片西瓜!就你這還注意形象吶?

    我懷疑地看著他,心裡想我師父肯定不會這麼缺心眼給我找個這樣的幫手。

    這道士顯然看出我不相信他,從地上撿起拂塵往前一甩,指著遠去的小孩說:“你不信我難道要信那個不足兩歲的小孩不成?你看看我倆,誰比較可信?”

    我看看那小孩,又看看他。黑鬍子自信滿滿地朝我點頭,我又看看那小孩,頭一扭就對那小孩喊:“高人,等等我!”

    “回來!”道士終於跳腳,一把把我拉回來。

    我問:“你真是我師父請來幫我的?”

    黑鬍子道士深沉地點點頭。

    我說:“這不成,我一看到你這偽君子的模樣我就想揍你,咱倆處不到一塊去。”

    “你還想揍我?”黑鬍子道士氣道,“你師父本來是打算請別人來幫你,虧我特意和你師父爭取,最後他才同意讓我來幫你,你竟然不領情。”

    聽他這麼說,我覺得有些愧疚,這大鬍子說不定真是個好人,我問:“我師父本來請的是誰?”

    黑鬍子道士說:“二郎神。”

    我毫不猶豫地揍了他,然後轉身就走。

    黑鬍子道士在身後抱住我的腿叫道:“哎!你別這樣嘛。我是看你面相非同凡響才幫你,你好歹聽我把話說完。”

    我一聽,好奇了,停下來問:“我面相怎麼樣?”

    黑鬍子道士說:“你看你頭髮底下是眉毛眉毛下面是眼睛鼻子在眼睛中間的下面嘴巴在鼻子下面,倆耳朵倆眉毛倆眼睛一嘴巴一鼻子,這種霸氣的長相即證明了你的不同尋常。”

    我仔細一琢磨,發現他說的很有道理,還真是這麼回事!

    “上次我試探過你,你絲毫不為我的能力所動,實在難得。”道士又把拂塵一揮,嚴肅地看著我,“最近我夜觀天象,發現天象驟變,預示妖孽橫行,人世間要因此大亂。我情急之下連忙八卦算命,才發現原來能挽救這一切的人就是你,我確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才故意來接近你。”

    “你是說,”我樂了,“我是救世主?”

    “沒錯。”道士點點頭,“像你這樣的人,一千多年前才有一個。當時他也為了拯救世界而奮鬥,非常努力。”

    “後來呢,他怎麼樣了?”

    “他死了。”

    “為拯救世界死的?”我想,這人還挺偉大,肅然生敬。

    “不是,是吃東西吃太快噎死了。”

    “……”

    道士拍拍肩:“所以現在就輪到你了。”

    “我怎麼覺得你說這話這麼不吉利。不是,救世主死了,那世界怎麼辦,就一個救世主,死了的話世界不就毀滅了嗎?”

    “應該是這樣,本來人間事宜天庭是不應該插手的。但是發生了吃東西被噎死這種事情就沒辦法了,因為這是不可抗拒的因素,所以天庭緊急派神仙出來支援,將事態平息了。”

    “怎麼就是不可抗拒因素?到底為什麼吃東西會被噎死啊?”我發現了,除了吃東西被噎死,那個救世主再沒干其他有意義的事情。

    “這事說來話長。”黑鬍子道士說,“不知道人間什麼時候流傳了人參果可以整個吞下去的謠言,那次正好是王母娘娘壽誕暨仙界第三百六十五萬七千二百四十一次仙界代表大會,眾仙齊聚一堂,前救世主為了見世面也去了。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賞了每個仙人一個人參果,後來酒過三巡,眾仙起哄讓新人報身高體重三圍順便表演個節目。前救世主就豪氣萬丈地說要一口吞掉人參果,眾神仙以為這是他的特殊技能,看到他臉變色的時候都很高興。玉皇大帝還在拍桌大笑,跟眾神仙說大家要向前救世主學習,不要拘禮,多喝點。結果等大家一輪酒喝下來,才發現前救世主已經……”黑鬍子痛苦地搖搖頭,“已經斷了氣……雖然說人間的事應該人類自己解決,但畢竟救世主是死在天界,所以玉皇大帝就破例幫了人間一次。但是你知道,想毀滅世界的變態跟流行感冒似的,過一陣來一趟。最近啊,我夜觀天象,掐指一算,發現又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了……”

    這天界究竟是有多不靠譜?簡直就是酒池肉林!那救世主這樣死了肯定沒人會覺得可惜,我都想跟那前救世主呸一聲:“活該,叫你顯擺!”

    “等等……”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們不是有生死薄嘛,怎麼會不知道救世主會死?”

    “這是地府管轄的範圍,我不清楚。”黑鬍子說,“不過據地府說既然被選為救世主,那麼他的命運就已經跳脫了三世,不是區區生死簿所能掌控的了。”

    對,他的生命全讓人參果掌控了。我說:“行,那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麼選中我的?”

    黑鬍子說:“我通過抽籤擲骰子算命在我認識的人裡面找,最後找到了你。”

    我問:“你認識的有幾個人?”

    道士說:“五個人。”

    “哦,”我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實力,“那應該都是了不起的人吧?”

    “另外四個是市裡七十多歲看車棚的王老伯,村里剛上幼兒園的小花,還有居委會的張大媽和一個叫張志的身強力壯的年輕人。”

    “……行,別的咱不說,你怎麼不找那個叫張志的?”

    “其實我第一次算出來的就是他,可是我後來去找他,才發現他拉痢疾拉得虛脫,上廁所沒站穩,腳一滑頭磕在廁所馬桶上磕死了。於是我又算了第二遍,結果是王伯。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王老伯一把年紀走路都要用拐杖,讓他來拯救世界太為難人家了,就又算了一遍,這次就是你了。”他拍了拍我的肩,“你要相信我,我算命很準的,這就是你的命運。”

    那除了我也沒別人了啊,我心想這道士是不是看上了我的房子故意來害我:“好吧,就算是我,退一步說,萬一我也死了怎麼辦?”

    “不用擔心,你死了以後我會繼續找下一個,死了你一個還有後來人。中國這麼多人,我遲早能找到拯救世界的那一個。”

    你們到底把拯救世界當成什麼了!

    我毫不猶豫地又揍了他一頓,拔腿就走。

    黑鬍子在背後喊:“馬力術,你要相信我的話,我看到你印堂發黑,最近必有厄運,要是快向我拜師你還有救。”

    我心想你當老子是嚇大的,你連三娘都打不過,拜你為師我還不如回去找三娘來個補習課後輔導什麼的,好歹還舒心一點。

    剛走到村口,我見到一堆村民急忙忙地往西邊走,我連忙拉了一個,問道:“怎麼了?”

    那村民急匆匆地說:“西邊那裡死人了!”

    死人?我虎軀一震,心中大駭。

    經歷了這麼多事,我現在心裡陰影不小,聽到附近有人死了就覺得肯定和我脫不了關係,我又該有事了,於是戰戰兢兢地跟著跑去看。眾人圍在一個院子外面,老遠就听見院子裡有人在哭,走進了一看,院門口的地上滴滴答答的全是血。

    看樣子是剛打過群架。

    我湊近了去瞧,這就是農村普通的大院,裡面養了幾隻鴨子,還種了棵棗樹。院中一個年輕婦女抱著個男的哭個不停,那男的一動不動,頭破了個大口子,頭上血紅一片。

    旁邊有人問:“叫救護車了沒有?”

    另一個人說:“叫了還沒來,來了也沒救了,人都斷氣了。”

    我問:“這是怎麼整的?”

    那人說:“市裡把這塊地買下來了,說是要蓋個廠子,吳祥家的地不知道怎麼的,莫名其妙地就給劃進去了。家里人去市裡找,那幾個單位你推給我我推給你拖了幾個月都沒給個結論,結果這邊還天天有人跑來說要拆房子,今天來強拆,兩邊打起來了,這架也不知道怎麼打的,把吳祥給打死了。”

    我唏噓了一陣,想到這事是人為,和妖怪沒啥關係,和妖怪沒關係那就沒我啥事。於是看了看就回家了。

    回到小二樓,正看到三娘和雲美站在那個小鬼所在的儲物室的門口不知道在說什麼,我湊上去,問:“你們在說什麼?”

    三娘眼波流轉,笑著看過來,剛想說話,卻是一愣,臉上笑容褪去,盯著我問:“你身上怎麼有味道?你碰見了那死道士?”

    我聞聞自己身上,什麼味道都沒有,三娘這鼻子倒怪靈的。

    “上次見到那死道士後,我在他身上施了秘香,那味道只有我能聞到。”三娘道,“你見到他了?那死道士在哪裡?”

    我知道三娘和那黑鬍子過去有糾紛,卻不知道他們之間仇恨這麼深,心裡猜那假正經的道士定是騙了這狐狸精不少錢,於是說:“他被我趕走了,不說這個,你們在這做什麼?”

    三娘失望地扭過了頭。雲美說:“我來這住了這麼久,卻沒見過這裡的孩子出來幾次,既然都住在一起,那我們也算是家人了……”說到這,雲美俏臉一紅,低聲說,“我想和他聊聊,增進感情。”

    聽到我們說話,吊死鬼和男人頭也飄了過來。

    “這小孩灰常靦腆。”吊死鬼道,“偶在這裡這麼多年,他也沒和偶說過話。”

    “不過當初密斯特馬,”男人頭看我一眼,“哦,不是你,是你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馬建民先生,歐德密斯特馬在的時候,這小鬼倒是經常出來和他交流,不過一般都是歐德密斯特馬說話這小孩聽。”

    我就覺得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與眾不同,慈悲為懷,和這樣自閉的小孩都能聊得起來,那是相當厲害,有兩把刷子。聽了這話我心中就浮現出一個偉大而崇高的老人形象,心中的感動無與倫比。

    於是我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問道:“他們聊什麼?”

    男人頭說:“聊麻將、撲克、牌九。歐德密斯特馬沒別的愛好,就喜歡這個,他的牌友遍布五湖四海。上到天庭下到地府,沒有幾個妖魔鬼神能逃過他的毒爪。”

    “……”我說,“你們像話麼?他還是個小孩,你們就不能教他們一點正常的東西?”

    男人頭說:“也不是我們不教……而是我們和他沒法交流……”

    我問:“為什麼?”

    似乎是聽到我們的話,儲物室的門打開了一點,那小鬼扶著門睜著倆眼睛看著我。

    “我們不知道歐德密斯特馬是怎麼和他溝通的。”男人接口說,“可是事實是,他沒法和我們之中的任何人說話。”

    “沒法說話?”我奇怪地問, “這是為啥?”

    “小朋友。”雲美走到儲物室門口,蹲下來溫柔地問那小鬼,“和姐姐說句話好不好?”

    說也奇怪,那小鬼平時看我靠近都充滿了敵意,現在雲美走到跟前卻沒啥反應。

    這年頭,連小鬼也知道男女有別了。

    雲美又伸手去摸那小鬼的腦袋,說:“一個人很寂寞是不是?出來和姐姐聊聊天吧。”

    此時的雲美渾身都散發著母性的慈愛光環,連那小鬼都扛不住這必殺光環,終於緩緩地張大了嘴,說道:“啊……啊……”

    “哎呀!”他這嘴一張,離他最近的雲美甚麼都看到了,叫道,“他沒有舌頭!”

    沒舌頭?我連忙彎下身子去看,果然看到那小鬼嘴裡舌頭少了大半截,難怪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說他沒辦法和我們說話。”男人頭道,“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了,你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馬建民馬大師,說他生前就被割掉了舌頭。”

    雲美流著眼淚,掩嘴道:“太殘忍了。”三娘也在一旁皺起了眉。

    這事連我都看不過去,說:“缺德啊,怎麼這麼對小孩,欺負人原來沒有未成年人保護法是不是。”

    男人頭說:“原來馬大師和我們說過,這是故意的。這孩子家裡貧苦,後來因為生辰八字奇特,被一個賭徒看中,買去了。”

    “竟然是被賭徒買走,”三娘問道,“難道是養小鬼?”

    我問:“養小鬼?”

    三娘點頭道:“很多賭徒為了贏得更多賭局會養小鬼,只是一般都會選擇死者,有些惡人想擁有法力高強的小鬼也會不惜把人逼死。”

    “yes!”男人頭點頭道,“據說那人不知道從何處聽來這小孩哪裡都符合要求,只是愛說話,言多必失,容易洩了福氣,於是就把他舌頭割了。後來又信了旁門左道的話,把他關在黑屋中終年不見天日,給他吃了三年的素,每日用雨水沐浴,最後又熔了金水灌進小孩的食道中,活活把這小孩給弄死了。”

    “愚昧!”王罵道,“這麼過分的事也做得出來!”

    “中國古代帝王煉丹,金子是必不可少的一項材料。”三娘說,“那時候你們人類覺得貴的東西就是好的。”

    男人頭一席話聽得我們心驚膽戰,那小鬼卻面無表情,像是我們談論什麼都和他無關一樣。

    都說這種年紀的小孩最脆弱,看來原來那些事給他的心靈造成了很大陰影,所以才造成如此孤僻自閉的性格。他這樣子讓雲美心疼得不得了,抱著那小鬼道:“沒事,以後姐姐疼你。”

    “其實我也想關心他,這屋裡就我們兩個男的。”男人說,“可是相互交流才能培養感情,他沒法和我說話,平時也不吭聲。我們當鬼的本身就很空虛寂寞,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不能說話確實是個大問題。”我正在思索,一眼瞅見站在王亮旁邊的孔婷,一拍大腿道,“哎,不就是舌頭嘛,咱這資源多豐富!”

    孔婷一愣,說:“蝦米?”

    我說:“你舌頭那麼長,趕快截一段給人家小鬼勻點,趕緊的,勻了你說話也利索了。”

    孔婷連忙把舌頭捲起來,拿手摀著,道:“不行不行,這個勻不鳥!”

    王亮也對我道:“不行不行,我和孔婷還沒有kiss過,你就把她舌頭送別人嘴裡,你願意我也不願意。”

    這傢伙,看起來人模狗樣,說起話怎麼這麼下流齷齪!我忍不住罵道:“瞧你那想法,三俗!”

    “小馬哥,你別鬧了。”三娘笑道,“就算孔婷取下來,那也不一定能用啊。”

    那小鬼點點頭,又張嘴道:“啊……啊啊……啊……”

    光“啊”我也聽不出來什麼。我想,要是想和這小鬼好好相處,得把當初我那親戚老頭和他交流的方法找出來。

    孔婷說:“那陣子馬大師經常在樓上輸房看輸。”

    那個賭徒聽了孔婷這話鐵定得晦氣死,以後再遇見養小鬼的,小鬼要是逃不了一死,就乾脆全上吊,做個大舌頭鬼,自己好不了那賭徒也沒法好過。

    不過孔婷倒是提醒我了,樓上的書房裡面說不定會有線索,我連忙上去看,進門了才想起這裡面已經沒有書了。

    “那是馬大師不經常來這邊,怕有人偷書。”男人頭道,“你把書架推開看看。”

    我把書架挪開一看,書架後面竟然還有一層鑲在牆裡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放滿了書,我看著那些書肅然起敬——那都是嶄新的文學名著和哲學人文類讀物,還有幾本英文書、線裝書、古籍,新得像是沒翻過一樣,保存得非常好。

    看不出老頭子也是個文化人啊!

    我懷著崇敬的心情一邊從書架上拿下書一邊摩挲,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帶著老花鏡,在燈光下認真做學問的老頭的畫面。

    怪不得我這麼有文化,看來也有點家族遺傳基因。

    等我把表面一層書拿掉看到裡面的時候,我又樂了。

    裡面放著一排美女寫真人體藝術。這一排的都被翻得稀爛,我拿起一本,那書頁都往下掉,眼見就要散了。

    原來第一層都是偽裝!

    我馬上想到了我床底下的存貨,這肯定也是家族遺傳。

    馬老頭的形像馬上變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要找線索那肯定得從馬老頭閱讀最多的書找起。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頭扎進了我先人留給我的珍貴文化遺產中,沒日沒夜廢寢忘食非常仔細地閱讀了這些書,更深刻地認識到了人體之美。

    在看到第七天,我正在研究第三排倒數第二本的時候,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緊接著男人頭衝進來對我道:“Oh,mygod!馬力術!不好了!你快出去看看!”

    “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又出事了嘛。”我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老子經歷這麼多早就習慣了,要是隔一段時間啥事都沒有那才奇怪。”

    男人頭說:“這個事你沒見過……那是……”

    我說:“無論什麼事咱都要保持淡定,淡定知道不。”邊說邊走到樓下,衝門口一看,我也愣了,只見從村子那裡浩浩蕩盪地走來了一群人。雷迪嘎嘎正在坐在門口樂呵呵地看熱鬧。

    路上走人不奇怪,走一群人也不奇怪,但是要是走來一群穿著素衣,奏著哀樂,悲悲戚戚的人就奇怪了。

    走在先頭的一個小男孩披麻戴孝,手裡捧著一個相框,相框上用白紙紮了個花,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是遺照。

    那小男孩後面,有四個男人抬著個棺材,再往後就是幾個哭哭啼啼、穿著素衣的男女,和一群面色沉重的村民。

    我一眼認出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是前幾天老公和人打架死了的那個。

    這是辦喪事呢。

    這隊伍已經走得很近,一看就是沖我這小二樓來的。我小時候聽我奶奶說過,很多村子有傳統,紅白喜事每家每戶都得意思意思給點紅包。眼見他們停到樓口,我心裡想著這是來要錢的。

    女人的聲音配合著哀樂很能感染人,我走過去跟那幾個披麻戴孝穿素衣的人握手,說:“節哀,節哀。”

    那幾個人很激動地和我握了手。

    走過棺材聞到一股類似於我家冰箱裡的那種腐臭味,看來那屍體已經臭了,我拍著棺材說:“大熱天的,同志你受苦了。”

    這話一出,那個寡婦哭得更傷心了。旁邊一個村民說:“從公安局驗完屍以後,這屍體就一直在家裡院子中放著,這案子一天不破,吳祥死不瞑目啊。”

    那寡婦哭著說:“有老吳給我守門,那幫混蛋休想進我家門拆我房子。”

    我說:“公安局不都驗完傷了,等著上面宣判不就行了。”

    “你不知道……”那個村民說,“打死老吳的那個小青年他爸……”他壓低了聲音道,“是王剛!”

    我問:“王剛是誰?”

    “是市里當官的。”那村民道,“這事啊,水深著吶! ”

    另一個村民氣憤地吟起詩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如我爸是王剛!”

    我嘆了口氣,又問:“您不是說在院門口放著麼?怎麼今天把它抬出來了?”

    寡婦抽泣著道:“今天是……頭七……”

    “哦。”我似懂非懂的應了一聲,想這村子裡頭七應該有什麼習俗。再看那四個抬棺材的準備把棺材往地下放,沒人樂意看棺材放自家門口,我連忙說:“別放別放,放了不好抬。”然後從身上掏錢,這幾天我光顧著鑽研學問沒空賺錢,結果就掏出來上次買煙剩下的五塊錢。

    所有人都盯著我,我拿著那五塊錢特掉價,轉頭問雷迪嘎嘎:“你身上有錢沒?”

    本來我想雷迪嘎嘎說聲沒有,我就可以順水推舟說真不好意思身上沒現金要不我改天取了錢在給你,基本上有些良知的人都會說沒關係不著急,那改天我就可以推到二月三十號去。

    結果沒想到雷迪嘎嘎說:“我有錢!”然後手一伸,從兜里掏出五張紅票子。

    我見那麼多錢,腿一軟:“你哪裡來的錢?”

    雷迪嘎嘎咧開嘴笑:“三娘給我錢讓我買東西,每次都給我一張整的,買剩下的錢她都不要了,下次我就用零錢買,整的存起來。”

    我看看他手裡的毛主席頭,再看看我自己手裡的五塊錢,心裡百感交集異常心酸。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差距,誰說雷迪嘎嘎傻,他還知道理財呢!

    我拿過雷迪嘎嘎手裡的錢,取了一張給那個寡婦,拍拍她的肩道:“節哀。”然後把剩下四張揣回自己兜里。

    寡婦含淚收下了錢,雷迪嘎嘎叫道:“我的錢!”

    我說:“叫什麼叫?這是做好事,給你積陰德。”

    雷迪嘎嘎又指著我說:“那你拿的……”

    我說:“這是為了留著以後幫你好事積陰德。”然後我拍拍雷迪嘎嘎的肩膀,跟他說,“你跟三娘說,以后買東西讓她來找我,你光玩就行了,不要為跑腿浪費玩的時間。”

    “哦。”雷迪嘎嘎想了半天終於想通了,和我說,“你真好!”

    我和雷迪嘎嘎說話的這會兒,那幾個人卻已經“嘭”的一下,把棺材放地上了。

    我心裡哎呦一聲,早知道他們拿了錢還要放我就不給他們了,馬上說:“你們別耽擱時間了,死者為大,你們扛著棺材不容易,還要走哪趕快去吧。”

    扛棺材的其中一人說:“不走了,這裡就是我們要走的終點。”

    這就是終點?

    我回頭看看自己的小二樓,又看看他們,問:“你們不是想把他埋在我屋門口吧?這可不成,現在這裡是我的地盤。”

    那寡婦又哭道:“不……不是的……”旁邊一個穿黑衣服的大漢和我說:“小兄弟,是這樣的,今天是我兄弟的頭七,我們能不能把這屍體在你們屋裡寄存一天?”

    這可荒謬了,聽過寄存包寄存衣服沒聽說過寄存屍體的,我伸手往前一指說:“市裡有殯儀館,你們存那裡去。”

    那大漢似乎也知道自己這要求過分,左右看看,嘆口氣道:“哎,算了。”然後一揮手跟那幾個抬棺材的說,“抬回去吧。”

    旁邊一人面帶憂色地反問:“抬回去?那晚上……”

    “這房子都住人了,咱硬放這也不合適。”大漢說,“這幾年村里死人都拉到市里火化,再沒發生那樣的事,說不定我兄弟這次不會回來了。”

    我怎麼聽著他這話說得這麼奇怪。

    大漢走之前,又緊鎖著眉頭跟我說:“安全起見,兄弟你今天晚上睡覺關好門窗。”

    他頓了一下,壓低聲音對我說,“聽到有人敲門別開門。”

    那幾個人又扛起棺材,重新奏著哀樂,浩浩蕩盪地往回走。

    雷迪嘎嘎奇怪地問:“這群人到底來幹嘛的?”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琢磨那大漢說的最後一句話,怎麼越琢磨越瘆得慌。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麼?

    逼不得已啊,我想,為了安全起見,看來晚上我得去三娘那裡躲躲了。

    到了晚上,我就高興地蹭到三娘房裡去了。

    三娘的房間也沒見她怎麼裝修,屋內家具像是憑空變出來一樣。我尤其欣賞她牆上的裝飾,那一大片畫抽象得很有意境,我看了很久都沒看懂那一團詭異的符號是要表達什麼。

    三娘到了晚上很少開燈,在屋裡放了個燭台,不是點蠟燭就是一點光都沒有直接曬月光浴。據說這月光浴對妖精修煉很有好處,每次見三娘曬月光浴我都很慶幸她是狐妖不是狼妖,要不然晚上一嚎叫誰都睡不好。

    屋內點了香爐,青煙在燭光中裊裊升起。

    我一直覺得我和三娘有共同語言,現在看起來,這共同語言又多了一處——我倆都喜歡煙!

    我進去的時候三娘穿了件紫底金絲紅花的旗袍倚在紅木榻上,身材凹凸有致,開叉處恰到好處地露出雪白大腿,多露一點顯放蕩少露一點顯保守,性感之餘卻又帶了一絲端莊。旗袍最適合中國女人,也最是挑人,可這狐狸精偏偏穿起來最好看。

    “小馬哥,你有事嗎?”三娘媚眼如絲地望過來,她秀發盤在腦後,臉上粉黛未施,但卻勾人得緊。我真想把那些亂放連老媽都認不出來的PS照片的人拉過來讓他們看看什麼是自然環保綠色純天然無污染的美人。

    此情此景讓我心裡小鹿亂撞,羞澀地坐在三娘身邊,道:“三娘,這段日子,你幫我不少,我想來謝謝你。”

    “幫你?”三娘嫣然一笑,“我哪有?”

    就算她否認,事情也明擺著,無論是有意無意,最近的事情她都幫我不少。當我迷茫時,也經常是三娘一語點破,讓我恍然大悟。當然這事其他人也有做,可是按照相貌和做事程度的性價比來說,沒人比得上三娘。

    “其實我也明白,你堂堂一個狐狸精,有才有貌,不會白白幫我這麼多。”我說,“現在我也看開了,小二樓裡的鬼怪每個人都有一個過去,你要是有啥要幫忙的,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多個人也多個幫手嘛。”

    三娘一愣,看我半晌,笑道:“小馬哥,你是個好人。可是我的忙,不是你想幫就能幫的。”

    我說:“幫不幫得了也得你說了再看,我比你想像的牛逼多了。”

    三娘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苦澀,那表情一閃而逝,馬上又變回了原來的神情,媚眼一瞇,嬌笑說:“小馬哥,我的事我自己就能解決,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說到一半,她忽然直起身子,對著窗口厲聲叫道,“什麼人?”

    我順著方向一看,只見窗口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是你!”三娘對著窗口叫道,然後打開窗戶化成狐狸,跳了出去。

    “三娘?”我伸頭去看,月光下有個人在飛快地跑向遠方,化成狐型的三娘邁著矯健的四肢嗖地跟了上去。

    “難道又是小偷?”我疑惑著伸出頭左右看,見到三娘那氣勢如虹的模樣就知道我方實力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別人遇上小偷是被偷的倒霉,可是要是小偷遇到我這小二樓裡的人那就是那小偷不長眼倒了百八輩子的血黴。

    那一人一狐越跑越遠,逐漸消失了踪影。

    這會兒正是晚上,月明星稀,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我看三娘這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於是準備回自己屋。

    剛走了兩步,忽然聽見窗外“扣”“扣”兩聲。

    剛才明明已經看過四處無人,怎麼這會兒又有人敲門。

    我忽然想起白天那壯漢說的話,一陣心悸,虎軀一震,轉頭去看,只見窗口處竟然出現一團黑霧,隱隱約約形成人的形狀。

    又是霧!我心裡一動,難不成之前那個白霧的改命人找上門來了!

    那黑霧一樣的人形開始順著窗戶往我屋裡爬,邊爬身上的霧邊變淡,人形也越來越明顯。

    還想爬進來!我兩步跨回去,照著那霧的頭就是一拳,這一拳竟然打中了實體。

    聽得“哎呦”一聲,那霧從窗戶上掉了下來,我趁勝追擊,蹲下去一陣狂打,幾拳就把那霧給打散了,露出藏在霧裡的實型。

    ——竟然是那個黑鬍子道士!黑鬍子道士“哎呦”“哎呦”地叫著,伸手摀住臉道:“別打了別打了!”

    我舉著拳頭說:“好哇,想害我的竟然是你!”

    黑鬍子道:“我是你二師父,怎麼可能害你,我來是想救你。”

    我奇怪地問:“救我?”

    黑鬍子說:“你先把拳頭放下。”

    我說:“你先給我說明白,救我你為什麼化成黑霧鬼鬼祟祟地潛進來。”

    黑鬍子嘆氣道:“還不是為了躲開你屋裡的那個狐狸精。”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葫蘆,道,“我收了她的弟弟,她一直想找我報仇,把她弟弟救回去。”

    我說:“那剛才跑掉的人是誰?”

    “那是我做的木頭人。”黑鬍子老道拍拍道袍站起來,從懷裡拿出一個貼著符的木頭人,往地上一扔,那木頭人竟然就變成了和黑鬍子一模一樣的人。

    黑鬍子老道對那木頭人說:“去把窗戶關上。”黑鬍子木頭人跑去關了窗戶,又“噗”的一下變回了原來大小掉在地上,黑鬍子老道說,“這木頭人能變成我的模樣執行一個命令,那狐狸精以為在我身上施秘香我就不知道,貧道道法高強怎麼會察覺不出,反將她一軍。”他得意地捋了捋鬍子,笑道,“哈哈哈哈哈,這下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看不出這黑鬍子還真有兩下子,我說:“你一直說你厲害,怎麼見她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躲著。”

    黑鬍子道士看我一眼,搖著手上的葫蘆嘆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要不是我在收這只九尾白狐時元氣大損,我早就把那隻狐狸精一起收了。”

    我說:“那可不行。”

    黑鬍子道士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說:“先別說這個,你口口聲聲讓我拜你為二師父,可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

    黑胡道士說:“你記好了,你師父叫張重陽!我是他師弟,叫李伯通!”

    “……”我說,“這是藝名吧?”

    李伯通想了想,高興地道:“你以後叫我李師伯就行了。”

    “行。”我說,“那李師伯,你說你要來救我,救我什麼?”

    李伯通正要回答,忽然神色一變,道:“來了!”

    幾乎是同時,我聽到門口傳來有規律的“嗵嗵嗵”的敲門聲。

    聽著門外“嗵嗵嗵”的敲門聲,我第一個念頭是三娘回來了。正要去開門,腦海裡閃電般劃過白天那壯漢的話,“聽到有人敲門別開門!”

    想到這裡,我心中發毛,扭頭去看李伯通。那道士神情嚴肅,身子微微前探,側著耳朵聽那敲門聲。

    我見他神情嚴肅,心中一涼,試探性地問道:“我去開門?”

    李伯通看似要製止我,手已經伸到半空,卻眼睛一轉,對我揮揮手道:“你去吧。”

    他這樣一說我放心了一些,邊走邊喊:“來了來了。”

    可是走了幾步,心裡卻總覺得有點不對。

    李伯通跟在我身後。花瓶旁的男人頭一看見他馬上躲進花瓶。吊死鬼伸著頭從小二樓飄下來,邊飄邊說:“隋敲門啊?”雲美叫道,“外面有道士,別出去!”然後把她拉回二樓。

    我本來還想有個事他們能幫我,沒想到見到這道士他們全躲起來了。

    這黑鬍子有什麼可怕的?

    我一個人孤獨地走到門口,手扶到門把上,那敲門聲還在“嗵嗵嗵”地響,一起一落,極有規律。

    三娘敲門可不是這種風格,她那一般都是沒規律的,邊敲邊嬌滴滴地叫:“小馬哥,開門啦。”

    不對,即使不是三娘,正常人也不會敲門敲得這麼有規律,像是機器一樣。

    不像是人,外面的是什麼東西?

    “嗵!”“嗵!”“嗵!”“嗵!”“嗵!”“嗵!”

    我正在思考,外面的敲門聲忽然變得激烈,外面那人用力地敲著門,門板劇烈地震動,外面那人敲門的力道之大,震得我的手都發麻。

    “敲什麼敲!”我怒吼一聲,敲門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又聽了半天,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扭頭一看,李伯通站在門口看我,一副瞧好戲的神情。

    我心一橫,一口氣把門拉開……了一條小縫。

    我貓著腰透過那縫,看到外面站著一個男人,穿著一套西裝,看起來料子還不錯,兩隻手直直橫起,放在我的門上。

    “你誰啊你?”我問,“深更半夜,幹嗎啊?”

    那男人不吭聲,保持著手橫起的姿勢往前跳,他跳的姿勢非常奇怪,膝蓋不帶彎的,手撞在門上,又是“嗵”的一聲,這聲音比以往聲音都大。

    這人腦子有毛病吧?我又問:“你到底想幹嗎?”

    那男人依然不理我,站在原地又是一跳,手再次撞在門上,聲音越髮變本加厲。

    我實在忍無可忍,站直身子,面對面地罵道:“你到底想幹嗎?”

    此時月光穿透雲層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臉竟然看起來分外眼熟。

    我一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張臉我見過——今天白天,那個小男孩抱著的遺照!

    那個被人打死的吳祥!

    怪不得跳起來姿勢那麼怪!這傢伙已經死了!

    他來找我幹什麼?

    我一個哆嗦,小聲說道,“對不起,你找錯門了。”連忙轉身關上門。

    外面繼續傳來有節奏的“嗵嗵嗵”的敲門聲,那“東西”竟然還在鍥而不捨地敲門,力道震得門框吱嘎作響。

    我靠在門板上叫道:“兄弟你走錯了嘿,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你要報仇那得找殺你的人去!你看準路,沿著公路向北直走大概走十分鐘有個公車站!現在剛午夜十二點,你等六個半小時,馬上就能等到去市裡的公交車了!”

    我不說話還好,一說話他在外面蹦躂得越發厲害,最後只聽“喀”的一聲,他的胳膊竟然撞穿了門板,就在我腦邊,一左一右,直直的穿了過來,幾乎擦到我耳朵!

    我哪裡還敢靠在門口,連忙跑開。

    李伯通摸著自己的大鬍子,幸災樂禍道:“現在,你相信我是來救你的了吧?”

    這都蹦躂到家裡來了,我還能不信麼!

    那殭屍手套在門板上暫時被困,只能在原地跳個不停,門板吱嘎作響,隨時都像要散架,我連連點頭,道:“我信我信!大鬍子,你既然是來救我的,那就趕緊救吧。”

    李伯通說:“怎麼稱呼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說:“二師父!”

    “這稱呼不好聽。”李伯通說。

    我又叫道:“師伯!”

    李伯通“哎”了一聲,笑得特賊特高興,拍著我的肩道:“既然你這麼叫我了,那我一定得救你,咱們走!”

    “走?”我問,“到哪去啊?”

    李伯通:“從窗戶逃出去。”

    我一甩手道:“就這點能耐還讓我叫你師伯,你行不行啊?你不是騙我的吧?”

    李伯通摸了一把鬍子,道:“看來一定得給你露兩手才行,待老道畫符鎮住這妖物!”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桃木盒,一打開,裡面竟然放著筆、紙和一小盒硃砂,李伯通拿出其中一張黃紙條,摁在牆上,然後用筆蘸了硃砂開始畫符。

    我湊過去一看,上面鬼畫符一樣,看不出寫的是啥。

    我問:“你寫的啥?”

    李伯通道:“誅邪咒語。”

    我問:“這是阿爾巴尼亞語?”

    李伯通道:“是中文。”

    這字也太難看了!我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道:“我一直想問你,這可是降鬼的東西,我這麼有文化的人都看不懂,那些鬼能看懂嗎?”

    李伯通愣了半天,對我說:“我還真沒想過這問題。”

    我說:“這要是他們看不懂,能發揮效力嗎?”

    貔貅一直偷聽我們的話,忍無可忍地道:“你管他呢,能用就行! ”

    “這個吧……”李伯通說,“下次道術研討會,我去問問老子和張道陵。”然後把符遞給我道,“你去把這個貼在他前胸或後背,記住,屍氣凝結於胸,只有這兩個位置,別的都不行!”

    我問:“你怎麼不去?”

    “身為師父不能太慣著徒弟。”李伯通道,“這是我給你的一個試煉!”

    扯淡吧你!你就是不敢去!

    幸好現在那殭屍困在門上,只要別有萬一,貼個符也不難。

    我心裡跟貔貅說了一句保護好我,然後接過符,往殭屍那裡走。

    剛走兩步,忽然聽得前面“咔嚓”一聲,那殭屍竟然把整個門板都撞掉了!手還套在門上,就那麼扛著門板,朝我跳過來。這會兒跳上去,再落下就不只是那腳的聲音,還有門板砸在地上的聲音。

    “咣!”“咣!”“咣!”

    這勁兒費的!

    那門板雖然擋住了殭屍的眼睛,可他像能看見一樣,直直朝我跳來,我這才發現他的陰險之處,他前胸拿門板擋了!我沒法貼符!

    但是我轉到哪裡,那殭屍就跳到哪裡,像是能感應到我一般。

    李伯通喊道:“他能感應到陽氣!屏氣!不要呼吸!”

    我馬上停止呼吸。果不其然,殭屍停住了,頂著個大門板一動不動。

    我憋氣憋得臉都酸了,小心翼翼地移到殭屍身後,拿起符就要拍在殭屍背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那殭屍猛地向前一跳,我符沒貼上,倒摔了個跟頭。

    抬頭一看,雷迪嘎嘎竟然走出來了,站在客廳看著我們,問:“你們幹嘛呢?”

    那殭屍毫不猶豫地向他蹦去。

    雷迪嘎嘎看看我又看看殭屍,指著殭屍道:“小偷!”

    殭屍已經跳到雷迪嘎嘎面前,雷迪嘎嘎大吼一聲:“小偷!你偷我家門板!”然後手一伸,竟然把那門板從殭屍胳膊上扯下來,抬著門板小跑到門口。

    那殭屍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後。

    雷迪嘎嘎把門板按原樣擺在門口,滿意地點著頭,那殭屍已經跳到了他身後,和他只有幾步之遙。

    我忍不住叫道:“雷迪嘎嘎,小心!”

    “小心!”

    “啥?”雷迪嘎嘎聽到我的聲音,轉過身,殭屍正好跳到他面前,雙手一左一右地將雷迪嘎嘎圍住,然後張開嘴就要咬下去。

    “你叫我幹啥?”雷迪嘎嘎毫不猶豫地一貓腰,從殭屍手臂下鑽出來,問我。

    殭屍咬了個空,一閉嘴牙齒碰撞,竟然“叩”的一聲,顯然這一咬力道不輕,要是雷迪嘎嘎真被咬到,那不死也得傷,不傷也得疼!

    雷迪嘎嘎絲毫不知道自己剛躲過一劫,咧著嘴沖我傻笑。

    果然傻子最幸福。

    “別笑了。”我連忙叫道,“你快過來!”

    雷迪嘎嘎哦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就朝我跑來。

    我這一叫也洩露了陽氣,他身後殭屍撲了個空,在原地向右連著跳了兩個九十度,正對著我們。

    眼看那殭屍就要再起跳,我忽然聽見雷迪嘎嘎剛放好的門板發出吱嘎的聲音。

    殭屍剛跳起來,他後面的門板就“轟”的一聲倒下來,直直砸在那殭屍腦袋上,把那殭屍壓了下去。

    殭屍頭夠硬,愣是用頭把木板撞了個窟窿,那麼大個門板就直接套在他頭上。

    就算這樣,那殭屍還是拖著門板,鍥而不捨地朝我們蹦來,被門板壓著跳也跳不太動,還顛儿顛儿地往前跳,門板一邊套在他頭上,一邊託在地上,被他拖著發出“刺刺”的聲音。

    你說這是何苦呢?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死就死了,還非得來這折騰,你看你能得多少好處?先是胳膊然後是頭,就算想自虐也別來我這啊,你不在乎身體我還在乎我門板呢!

    雷迪嘎嘎聽到聲,扭頭一看,又急了,“你又偷我家門板!”然後就又要上去。

    我看這殭屍好不容易消停點了,他要是再伸手把那門板摘下來就糟糕了,馬上說:“你去門板後面拽著他!”

    雷迪嘎嘎應了一聲,跑到後面拉著門板,這下就把那殭屍固定住了,他頭還在門板上我也不用怕他咬我。

    我拿著符,“啪”的一下貼在殭屍胸前。

    那殭屍頓了一下,立馬就不動了。

    雷迪嘎嘎拖著門板就往後走,帶著那殭屍也往後挪,我問:“你幹嘛?”

    雷迪嘎嘎說:“沒有門不安全,小偷會進來,我要把門裝上。 ”

    我說:“你把這帶著殭屍的門裝上更不安全!”

    李伯通扶著鬍子感慨道:“不愧是我徒弟,幹得漂亮。”

    我看著那門板想,這得多眼瘸才能覺得這事幹得漂亮啊?我指著殭屍說:“你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最近幾年村子實行的是火葬,都拉到市里火葬場火葬,所以再沒有這樣的事,原來住在這村里的人都知道這情況。”李伯通道,“我早說過你這屋子處在極陰之地,頭七還魂夜又是屍體陰氣最盛的時候,屍體本就在等屍體還魂,此時受極陰之地的影響就會發生屍變,往這裡移動。別看他現在這樣,其實裡面沒有魂魄。”

    我問:“以後就變殭屍了?”

    “那不能一直變,”李伯通道, “也就是這一天能動,頭七過了就恢復原樣了。”

    原來他們把我這當成停屍房!

    看樣子那些村民肯定知道這件事。我伸頭往外一看,果然看著遠處站著幾個人,也不走過來,就拿著手電筒往這邊照,像是在觀察情況。

    我們客廳裡燈滅著,他那手電又照不到這麼遠,打著手電筒也白搭,啥都看不見。

    我問:“回魂夜不是12點麼?現在12點都過了,怎麼還沒見他的魂魄來?”

    剛說完,我就看到結果了,只見那些村民的手電筒範圍內出現了幾個鬼影。

    一個在前面被鐵鍊拴著使勁兒往前走,另外有兩個站在後面拖著那鐵鍊往後拽。

    後面那兩個鬼一胖一瘦,辨識度非常高。

    那不是苟富貴和勿相忘麼?

    “別走了別走了,都躲了這麼多天,趕快跟我們回去辦戶口。小同志你想想清楚,報仇那是要下地獄受苦的,啥事重要都比不上辦戶口重要!”苟富貴說,“以後在地府生活投胎轉世,哪個不需要戶口啊?沒戶口那就是孤魂野鬼啊……”

    那鬼叫道:“我不去投胎!我要還魂!我要去報仇!憑什麼回魂夜不讓我回魂?”

    “關於這件事,我們這裡有文件——地府文件qq360號。”勿相忘拿出一張單子念道,“致廣大鬼民的一封信,為了維護地府戶口工作的有序進行,我們剛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將在回魂夜投胎之前,將剛死的鬼民強制辦戶口,沒有戶口的鬼將成為孤魂野鬼,以後再不能享受地府公共設施的服務。我們深知這樣會給您造成一定的不便,我們誠懇的向您致歉。盼望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

    “道歉有什麼用!道歉能讓我消氣嗎?”那鬼說,“我不支持,我不理解!”

    “小同志啊,你搞清楚嘛。”苟富貴說,“這道歉也就是隨便說說,沒人管你接不接受。你不理解不支持也沒有用,上面不會管你的意見,這都是強制執行的。”

    那鬼高聲叫道:“啊啊啊!我不去,我要報仇!我一輩子才建了這麼一個房子!我已經死了,不能再讓那些混蛋拆我家的房子!”說罷,竟然掙脫了苟富貴和勿相忘的牽制,向我的房子衝來。

    聽到這,我終於明白了,這鬼就是剛死的吳祥。

    苟富貴連忙對我喊:“雷鋒同志,幫我攔著他!”

    兩個地府公務員缺乏鍛煉,那速度完全比不上像脫韁的野耗子一樣向我們衝過來的吳祥,苟富貴沖我喊的時候,吳祥已經衝進了屋。

    攔著他還需要我親自動手?我從鼻尖輕蔑地哼了一聲,然後張嘴氣定神閒地吐出兩個字:“貔貅!”下一秒,貔貅“嗖”的一聲就從玉佩中竄了出去,一伸爪就將吳祥壓在身下制服了。

    “哎呀雷鋒同志。”苟富貴氣喘吁籲地飄了進來,見此情景,露出敬佩的神色,“一陣不見,你變得很有領導風範了嘛!”

    那是,我手一背,踱著步子走到吳祥跟前。

    吳祥看見自己的肩膀上扛著我的門板,很是憤怒地叫道:“你們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

    我更憤怒道:“你先去問問你的身體對我的門板做了什麼!”

    “馬先生,還好有你在。”勿相忘撿起拴著吳祥的鐵鍊道,“這鬼我們追了幾天了,還真難追。”

    吳祥被貔貅壓的死死的,嘴上還在嚷嚷道:“我不投胎!我不投胎!”

    “哎……”李伯通搖搖頭,走過來對吳祥說,“施主,你既然已經喪生,那麼紅塵之事與你再沒有任何瓜葛,就算你現在與家人情深意重,投胎轉世之後,再次見面,你們也不過是陌生人,誰也不認識誰,恩怨情仇都是一場空,你現在這麼執著又是為何呢?”

    雷迪嘎嘎看見李伯通,眼睛一亮,跟著跑了過去,伸手抓他鬍子。李伯通面色沉靜,任他怎麼抓,都穩如泰山。

    “對,對!”苟富貴走過來,對著吳祥道,“還是趕緊去辦戶口重要!”然後用敬仰的目光看著李伯通,低聲對我說,“這位道長看起來是個高人啊。”

    吳祥叫道:“我一輩子都是鄉下人,不知道你們這話什麼意思!我就知道我老婆兒子在家守著房子!我不能讓外人欺負他們!”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李伯通一甩拂塵,打掉雷迪嘎嘎抓自己鬍子的手道,“因果報應自有天理循環,上天必有安排,你不用擔心,他們總有一死。”

    這不廢話麼,人哪有不死的,等人家好吃好喝活到八十歲死了,你說老天的報應來了,那鬼才信你。我邊想邊看向吳祥,這才發現我想錯了,鬼都不信他。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吳祥說,“反正我不能讓他欺負我的老婆孩子,不解決這事!我死不瞑目,就算……就算做……”吳祥估計是想說做孤魂野鬼也行,但是文化程度沒那麼高,想不到那個詞,看了苟富貴勿相忘一眼,狠狠道,“就算做沒有戶口的鬼我也認了!”

    苟富貴苦著臉,恭敬地問李伯通:“道長你看,這要怎麼辦啊?”

    又是被李伯通外表蒙蔽了的。

    李伯通搖搖頭,道:“也罷也罷,這也算是害他那人的報應,我們應去阻止那人拆房子,了卻他的心願也算善事一件。”然後他轉身對身旁的雷迪嘎嘎說,“你再揪我鬍子我就揍你!”

    勿相忘問:“領導,這事要怎麼辦?”

    苟富貴說:“既然道長都這麼說了,那也沒辦法了。”

    這還沒一會兒呢,他們就和李伯通熟成這樣了!

    “我們公務繁忙。”苟富貴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道,“雷鋒同志,你就幫幫他吧。”

    我就知道這事缺不了我。

    我說:“那行唄。”

    苟富貴忽然咦了一聲,看向我身後道:“這個鬼娃我好像見過……”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8 20:07
第二章 小鬼

   我一轉身,見萬年不出房門的小鬼,開了門,又從門縫裡往外看。

    這小鬼深居簡出,我印像中他還真沒和苟富貴見過,我奇怪地問道:“你見過?”

    “面熟。”苟富貴摸著肚子,看看我,再看看那小孩,恍然大悟,“他是你的死兒子吧?”

    我險些一口血水噴出來,說:“這事可不能亂說,而且你們說話怎麼都那麼不中聽啊?”

    苟富貴說:“你們長得很像嘛,都是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倆耳朵倆眉毛倆眼睛。頭髮底下是眉毛眉毛下面是眼睛鼻子在眼睛中間的下面嘴巴在鼻子下面。”

    你和李伯通是親戚是不是。

    “雷鋒同志,我早就和你說過了,這鬼不能隨便養,地府鬼口普查不好做,你趕快給他辦戶口吧,”苟富貴說,“看咱們這麼熟,我可以給你優惠嘛!這樣吧,辦戶口的手續費我給你打八折。”

    這也能打折?我說:“得了吧,之前有人改命改了那麼多次你們也沒發現,普查也沒用。”

    “雷鋒同志,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你要支持我們的工作嘛。”苟富貴又看著小鬼,摸著下巴道,“面熟啊……面熟……”

    我心裡忽然靈光一閃,難道苟富貴知道這小孩的事情?馬上問道:“你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

    苟富貴仔細端詳那小鬼,旁邊的勿相忘伸頭看了一眼,問道:“領導,前一陣子不是有個鬼在尋人嗎?拿了個畫像給我們看,就是這個小孩,不過畫像上他穿著古代的衣服,髮型也不同,所以看起來不太一樣。”

    “對,對。”苟富貴連連點頭,道,“就是他!”

    “找他?”我問,“什麼樣的鬼在找他?”

    “很高的一個鬼,瘦得皮包骨頭。”勿相忘說,“穿著件破爛的褂子,眼睛凸起,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聽了他的話,那小鬼臉色大變,瑟瑟發抖。

    “我們還跟踪了那個人一段路。”苟富貴說,“他手裡玩著三個骰子,我們懷疑他聚眾賭博。雖然地府對賭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我們身為楊明村的鬼差,就要以身作則嚴格管理!堅決不允許這種事情出現在我們的管轄範圍內。”

    賭博!一聽到這話,我便已察覺到他們說的那人和屋裡的小鬼有什麼關係了:那鬼就是當初養小鬼的那個賭徒!

    我連忙問:“那他到了哪裡?”

    “他進了城,市裡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勿相忘說,“我們就沒追了。”

    “看來那鬼是來找他的。 ”李伯通拂塵一甩,指著小鬼道,“難道是你的仇家?”

    那小鬼一反平常的冷靜,表情驚慌,蹲在地上抱著頭,張著嘴“啊……啊……”地叫著,想來是想到了原來的事。

    雲美從樓上跑下來,抱著小鬼道:“不怕,不怕,有我們在,沒人能欺負你。”

    吊死鬼也道:“要素有倫欺負你,偶就拿舌頭抽他!”

    那賭徒竟然到現在還沒有投胎,而且看樣子還一直在找這小鬼。

    “那人是壞人?”苟富貴走過去,拍著小鬼的腦袋道,“不要害怕,小朋友,我們警察叔叔可以保護你。”

    那小鬼“啊”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已經平靜下來了。

    “密斯特馬。”男人頭飄出來對我說,“歐德密斯特馬和我說過,之前那個賭徒也來這裡找過,但是小鬼待的屋被施了咒法,他找不到。”

    怪不得那小鬼一直不願意出來,原來是在躲那個賭徒。

    這幾百年都躲過了,這次應該也沒什麼大礙。

    “你們聊夠了沒,”貔貅不耐煩地道,“這個鬼到底該怎麼辦?”

    我這才想起貔貅爪子下還壓著吳祥,現在那鬼正在哭:“我死得好慘啊!老婆兒子我對不起你們啊!我死了也沒辦法保護你們!”

    得,還是先處理這邊吧。

    我說:“別哭了別哭了,明天我帶你進城,去找那個王剛說說理去。”

    雲美問:“你說要找王剛,可是你知道他住在哪裡麼?”

    我說:“這還不容易。”然後轉身問苟富貴,“你們能搞到那人的住址不?”

    “正好是辦公時間,我可以聯繫管轄市裡的鬼差問問。”苟富貴嚴肅地看著我,“不過雷鋒同志,地址給你了,你們不能惹出什麼事。”

    惹不惹事不是我說的算,得看天機造化。

    “呦,好熱鬧啊。”隨著嫵媚的聲音,三娘笑著走進來,“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大家都在這裡?”

    她雖然笑容滿面,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現在正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因為她手中握著李伯通做替身的那個小木人,攥得死緊。我連忙轉頭看,李伯通已經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這傢伙逃跑的功力倒是練得出神入化。

    “這不是三娘嗎,這麼晚還出去啊?”勿相忘和三娘打招呼,苟富貴說:“這麼晚就不要出去了嘛,不安全。”

    三娘笑道:“不勞差哥掛心,我沒有事。”

    “我不是擔心你。”苟富貴說,“我是擔心村里的鬼,那些都是些普通鬼,打不過你,你半夜出去他們很危險的嘛!”

    三娘不理會他們,走到我身邊問:“小馬哥,咱家剛才來客人了?”

    “那不是麼?”我明知道她問的是李伯通,卻故意指著吳祥說,“這混蛋把咱門給卸了。”

    雲美問:“三娘,你不高興?”

    三娘嫵媚一笑:“我高興得很。”攥著小木人的手一動,咯噔一聲,小木人的頭就斷了,在地上滾了幾骨碌,停在我腳下。

    然後三娘笑意盈盈地說:“小馬哥,你們先聊,我累了,先回去休息。”說完她搖曳生姿地走回屋裡。

    “what?”男人頭說,“threemother在生什麼氣?”

    “……”我說,“你還是使中文吧。”

    怪不得三娘生氣,李伯通收了她弟弟,還逃了好幾次,追半天發現追的是替身,是我我也想揍李伯通。

    臨到早上,苟富貴把王剛的地址送來了。

    考慮到對方是個見過大世面的高官,我一個人肯定在氣勢上壓不住他,於是我就把小二樓裡除了我以外唯一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雷迪嘎嘎帶上了。

    正準備出門,雲美問:“咱們家的門怎麼辦?”

    於是我和雷迪嘎嘎就合力把門板安上去了。

    雷迪嘎嘎憂心忡忡:“這門都破了,再裝上會有小偷。”

    我說:“不用擔心,肯定不會!”

    吳祥屍體還直直地插門上呢,這比防盜門都管用。

    吳祥一路上哭哭啼啼:“我怎麼這麼倒霉,人死了,老婆孩子被人欺負,房子要被人搶,屍體還插在門上。”

    你想哭我還想哭呢,我好好一個門板被你搞成啥樣了!

    等到了市內,我找了個站點多的地方下車,去看公交牌,正比對苟富貴給我的地址,雷迪嘎嘎忽然用手指戳我,神秘地說:“看那邊!看!看!”

    旁邊是出租車站點,站著幾個人等著打車,我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高瘦的男人的側臉。這男人穿著打扮並沒有多古怪,可是我一看到他就覺得有點古怪。

    像是察覺到我在看他,那男人轉過頭,他的臉比較長,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有點往外凸,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我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兩個字——賭徒!

    我問:“能抓住他不?”

    “不用。”雷迪嘎嘎揮著手說,“他們肯定成功不了。”

    我說:“安全起見,還是想辦法抓住他。”

    “哦。”雷迪嘎嘎應了一聲,忽然指著那人大喊道,“有小偷!”

    我沒想到他忽然喊了這麼一句,轉頭去看,只見那瘦高的人旁邊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人的手已經塞進了那個瘦高個的衣兜里。

    旁邊的人紛紛向他們看去。

    我一下子明白雷迪嘎嘎剛才不是看到賭徒,而是看到有人偷錢才和我說。

    一般的鬼,普通人連看都看不見,更別提偷錢了。我們找的賭徒是鬼,那瘦高個卻有形體。

    外貌特徵像,但是這傢伙應該不是賭徒。

    瘦高個茫然地看向我們這邊,又看看那個小偷,呵呵呵地笑了,說:“別摸了,我自己都摸不出來錢。”他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非常嘶啞。

    小偷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手一鬆想跑,被瘦高個一把抓住了。那小偷眼珠一轉,從懷裡掏出一把刀,用力地戳向瘦高個的腹部!

    瘦高個身體一僵,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卻依然沒有撒手。

    “啊!啊!”圍觀群眾驚慌地喊道,“小偷捅人啦!”

    “殺人啦!”

    不遠處正好開來一輛警車,警察下車走過來,問:“怎麼了?”

    “殺人啦!小偷殺人啦!”一個捲髮的大姐手舞足蹈地叫道。

    警察馬上向瘦高個跑過去,問:“怎麼回事?”

    “呵呵呵呵……”出乎所有人意料,瘦高個竟然再次發出了嘶啞的笑聲,抬起頭對警察說,“沒事。 ”然後拉著那小偷拿刀的手道,“他沒捅中我。”

    那刀泛著寒光,一絲血跡都沒有。

    “哦——”圍觀群眾皆鬆了口氣。雷迪嘎嘎對我說:“你看,我就說他們肯定成功不了。”

    被他抓著的小偷眼都看直了,奇怪地說:“我明明感覺捅中了……”

    警察同志看看小偷,又看看瘦高個,很嚴肅地問:“他偷你東西是吧?”

    雷迪嘎嘎舉手喊:“是。”

    瘦高個看了我們一眼,又呵呵呵呵地笑起來:“不,我們是朋友。”他把兜翻起來,“你看,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他沒有什麼可以偷的。”他邊說邊伸手搭上小偷的肩膀,“我們在打賭,鬧著玩,對吧?”

    這瘦高個明顯是被偷的一方,這會兒倒反過來幫小偷說話,不要說我們這群圍觀的,連小偷都愣住了,張嘴張了半邊,然後才晃過神來,連連點頭:“對、對!”

    旁邊幾個人看起來是小偷的同夥,也紛紛搭腔:“我們鬧著玩呢。”

    警察還在懷疑地看著他們。瘦高個略微抬高了聲音,對那小偷說:“我的賭局,你接受嗎?”

    一聽到他說到賭,我心裡咯噔一聲,怎麼看怎麼覺得瘦高個怎麼不對勁。他神態自然,不像是被逼著說這話的,現在輿論又站在他這裡,他沒理由幫小偷說話。

    而且他所說的“賭局”……

    可看那瘦高個站在人群裡,周圍的人都能看到,怎麼也不像是個鬼。

    小偷現在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礙於警察在場,那瘦高個說啥他都得答應,連忙說道:“那當然,咱們是兄弟嘛。”

    警察現在肯定覺得這些人不對,可是當事都說沒問題自己也不能做啥,皺著眉問:“真沒事?”

    “呵呵呵呵。”瘦高個笑的很滿足,說,“沒事。”

    警察又看了看他們,這才回到警車走了。

    “得,今天欠您一個人情,算我交個朋友,你夠義氣!”小偷見警察走了,衝瘦高個點點頭也想走,卻被瘦高個拉住:“哎?不是說好要賭了嗎?”

    “啊?”小偷問,“賭什麼?”

    瘦高個不說話,看向我和雷迪嘎嘎。旁邊那小偷馬上會意,兇道:“看什麼看,好看嗎?”

    我馬上和其他圍觀群眾一起轉過頭,雷迪嘎嘎還傻乎乎地說:“好看。”我一把把他腦袋橫過來:“什麼審美觀,別看了別看了!看這邊,我比他好看多了。”說完自己拿眼角去瞟,只見那瘦高個眼睛發光,正和小偷說什麼,說到一半,又看向我們這邊,像是知道我在看他。

    這人感覺還真敏銳。

    我馬上收回目光。

    貔貅說:“你要小心那個人。”

    不用貔貅提醒,我也看出來那瘦高個不對勁兒。

    體型特徵和賭徒一模一樣,說話也一口一個賭字,唯一的不同是賭徒已經死了上百年,前一陣苟富貴他們見到的賭徒是個鬼,而面前這人是活的。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沒人能看到站在我們身邊的吳祥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個瘦高個。

    這一個不同點就能推翻前面所有的相同點。

    瘦高個和小偷說完話,坐上出租車走了。

    這時候經過王剛家小區的公交車來了,車子一停,門正好在我前面,我轉身招呼雷迪嘎嘎:“雷迪……”

    大家都知道,擠公車是我國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一種運動方式,所以在車停住,我轉身叫出前兩個字的那一剎那,我就看見後面的人群洶湧而來。據吳祥所稱,我後面那兩聲“嘎——嘎——”喊得分外悠長,後面有個老太太說:“作孽呦,看把人家小伙子擠成什麼樣了,叫得跟唐老鴨一樣。”

    我一步都沒挪,腳不著地就被人群給帶上了車,雷迪嘎嘎在人群後面看著我著急,想往裡擠又被人推出來。

    都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現在才感覺到個人的力量在群眾擠車的力量中是多麼的渺小且不值一提。

    轉眼間我就被擠上了車,趕快找位置坐著透過車窗往外看,這雷迪嘎嘎腦子傻要是跟不上車那肯定就得走丟了。

    我正想著呢,就看見幾個人以雷霆之勢將雷迪嘎嘎推進了上車的人群之中,一邊推一邊擠。

    吳祥說:“這不是那幾個小偷麼?”

    我定睛一看,才發現果然是那幾個小偷,幾個人湊作堆將雷迪嘎嘎擠住,左右兩個一邊往上擠一邊推雷迪嘎嘎的胳膊,後面那個就順著將手塞到雷迪嘎嘎兜里,摸出一個紅布錢包。

    他們竟然偷雷迪嘎嘎東西!

    錢包到了手,那幾個人馬上從人群中撤退,雷迪嘎嘎被人群擠上了車,氣喘吁籲地來到我身邊。

    小偷拿著錢包在下面沖我們樂:“那男的還跟我們打賭我們偷不到這傻子的錢,這不是偷到了嘛。”

    另一個說:“他說贏了讓我們到哪裡去找他來著?”

    “朝陽小區。”

    看他們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就來氣,轉頭跟雷迪嘎嘎說:“你咋不小心點呢,裡面有多少錢?”

    “那裡面沒錢。”雷迪嘎嘎說,“錢不是全被你拿去給我積德做好事了麼?”說完,雷迪嘎嘎“嘿嘿嘿”一笑,一攤手,手裡竟然握著三個錢包,“他們拿一個,我拿三個,我比較划算。”

    車窗外的仨小偷看見錢包,變了臉色,連忙掏自己口袋,肯定是啥也沒掏出來。

    這是賊遇見賊祖宗,不知道誰偷誰,我一下子樂了,衝著車窗外喊:“還賭什麼吶,賭輸了!”

    為首的那個小偷馬上打開雷迪嘎嘎的錢包看,裡面一毛錢都沒有。

    另外幾個小偷氣得要過來砸車門,司機哪能讓他們如願,馬上關門開車。

    我正在得意,貔貅忽然道:“那人情況不對!”

    我一愣,下意識去看為首的小偷,只見他睜大眼睛,渾身抽搐,“嘭”的一聲倒下去。

    “啊!”人群中發出陣陣尖叫。

    小偷身上飄出一縷白煙,仔細一看,竟然是他的魂魄,那魂魄奮力往自己身體裡鑽。可是似乎有一股更大的力量扯著小偷的魂魄,將他的魂魄硬生生地拉出來!

    我再想仔細看,公交車卻開遠了,只能看見那魂魄聚成一個白點,向天空飛去。

    “人死都是這種狀況?”我問。

    “怎麼可能?”貔貅道,“明顯是有人做了手腳。”

    我心中一凜:“那個瘦高個兒?”我馬上問雷迪嘎嘎,“他們剛才說瘦高個去哪裡來著?”

    雷迪嘎嘎說:“朝陽小區。”

    “這不是咱們要去的地方嗎?”吳祥說,“王剛他們家就住在那裡。”

    那瘦高個的目的地也是王剛家?

    我喊道:“司機,開快點!”

    司機很淡定地說:“公交車沒有變速服務,同志你還是去坐出租車吧。”

    我掏了下兜,大票子都放在家,兜里就二十塊錢,打車肯定不夠。

    公交車走走停停還為了站點繞圈子,肯定比不上他坐的出租。等我們到朝陽小區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了。我下了車就往小區跑。王剛家是一樓,我剛跑到樓門口,卻見裡面慢悠悠地走出一個人。

    吳祥說:“這個人果然是來這裡!”

    那人又瘦又高,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看起來像個竹竿,正是那個瘦高個!

    這傢伙一邊走一邊呵呵呵呵地笑,手裡還玩著三個骰子。

    我馬上嚴陣以待,閃身躲到雷迪嘎嘎身後。誰知雷迪嘎嘎動作比我還快,馬上就蹲下拿手指在地上畫畫,把我暴露在敵人目光之下。

    路過的居民見到我們這架勢,全都停止了腳步。

    瘦高個把骰子往天上一扔,然後手在腦袋邊一揮,他的手指之間,竟然穩穩地夾住了那三個骰子!

    雷迪嘎嘎連忙跑過去看,看完之後“哎呦”了一聲,跑了出來,跟我說:“你看他的骰子外面的點!”

    我這才注意到,那骰子對外的那一面,從左到右的點數依次是一二三!

    瘦高個再次發出呵呵呵呵呵的笑聲,並不說話,自負地盯著我。

    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能被他佔了上風,手往天上一甩,只見幾張紅色的毛主席頭像緩緩下降,圍觀的居民連忙上去瘋搶,搶完了一哄而散。

    瘦高個奇怪地看著我,不屑地嘲笑道:“你這是在顯示你財大氣粗?”

    “那不是,”我樂呵呵地說:“這錢是你的,我不心疼。”而且我就撒了幾張,大頭還留在我兜里。

    瘦高個一摸口袋,臉色大變:“你什麼時候偷走的?”然後又看向雷迪嘎嘎,“你……”

    “不客氣不客氣。”雷迪嘎嘎在旁邊嘿嘿嘿嘿地笑, “這叫積陽德,要不然你死了要下地獄的。”

    我正向雷迪嘎嘎豎大拇指,忽然聽見樓裡面一聲尖叫,然後有人喊:“來人啊!出事啦!”

    我心裡一凜,連忙衝進去看,只見一樓有一戶的門開著,外面站著一個提著菜籃的大媽在尖叫。

    屋子裡面,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和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那兩人神情痛苦地抓著胸口抽搐。

    “那個男的!”吳祥指著年輕的那個喊道,“就是打死我的那個!”

    看來這兩個就是王剛父子了。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抽搐兩下,不動了。魂魄慢慢浮出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牽扯著一樣,被硬抓出體外,然後“嗖”地從我們身邊飛過。

    我連忙跟了出去,只見兩道魂魄箭一般地鑽進瘦高個手中的骰子裡!

    果然是這個人搞的鬼!我低吼一聲:“貔貅!”

    一道亮光閃過,貔貅從玉墜裡躍出,對著瘦高個發出震懾的吼聲。

    “呵呵呵。”瘦高個笑道,“不要那麼激動嘛,愿賭服輸,他們和我賭輸了,自然要付出代價。”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這不是殺人,是賭博。”瘦高個強調道,“我和誰賭都無所謂。”他指著吳祥說,“但是蓋房子那塊地本來就有問題,他們又打死了人把事情鬧大,查起來牽扯到的人太多。所以有人想要他的命,出錢讓我和他賭。有人出錢又可以賭,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原來是有人想要讓王剛父子做替罪羔羊湮滅證據。可是這瘦高個怎麼會有這樣的能力?

    吳祥呆呆地說:“那……我這就算報仇了?那我家的房子還用不用拆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瘦高個走到我面前,“幫我跟你家的那個沒舌頭的小鬼說一聲,幾百年沒見了,我很想他。”他又呵呵地笑了起來,收起手上的骰子道,“終於找到他在哪了,過幾天我就去接他。”

    過幾天就去接小鬼?這瘦高個果然是那個賭徒!

    瘦高個說完這話,轉身走出樓,我們幾個連忙追去,出門卻再看不到賭徒的身影。

    回到小二樓,我馬上把所有成員召集到我的屋裡開會,又用狗哨叫來苟富貴勿相忘,然後把這件事詳細一說,在場所有鬼怪都吃了一驚。

    “這不對嘛。”苟富貴說,“前陣子我們見到他時他還沒有實體,現在怎麼有了形體?”

    我說:“是不是你們地府搞腐敗,有人收錢讓他起死回生了?”

    “不可能。”勿相忘說,“就算是我們的頂級領導閻王,也沒能力讓死了幾百年的人活過來。”

    雲美說:“你說他還能收人魂魄?普通的鬼做不到這種事。”

    吊死鬼點頭道:“就素就素。不只素鬼,倫也做不到。”

    我說:“那現在這麼說,他不是鬼,也不是人,那他是什麼?”

    “嘿嘿嘿嘿嘿嘿。”雷迪嘎嘎笑著說,“是人妖!”

    “別搗亂。”男人頭說,“這是no可能的,妖死後能變成鬼,鬼死了可變不成妖。”

    “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我說,“那這個賭徒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直坐在一旁的三娘忽然用扇子摀住嘴,笑著問道:“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能無形又能顯形,不還有另一個可能嗎”

    “什麼可能?”我說,“總不可能是神吧?”

    三娘眼波流轉,輕啟朱唇,淡淡蹦出兩個字:“是魔。”

    這倆字一出,我身邊的鬼怪齊齊吸了一口涼氣,臉色驚恐。在這種環境下最能看出人的心理素質,唯二面不改色的就是我和雷迪嘎嘎。

    “why?”男人頭問我,“你怎麼一點都不吃驚。”

    我說:“我已經見過了妖怪,見過鬼,還見過閻王,現在不過是多了種新生物,沒啥大驚小怪的。”

    貔貅問我們:“你們知道這狐狸精說的魔是什麼嗎?”

    “知道。”雷迪嘎嘎伸手摸我,邊摸邊說,“就是摸嘛。”

    雖然同樣淡定自若,但這傻子思想齷齪,遠遠達不到我的高度。我一把拍掉他的手,說:“我知道,魔就是鬼的變種吧?類似於賽亞人變身超級賽亞人。”

    “修魔是旁門左道。”貔貅道,“若是妖類人類修煉時不慎,就會走火入魔,作惡事太多也會墮入魔道。但人、妖與魔同樣都有形體,從鬼魂直接修煉成魔,卻是從來都沒有聽過的事。”

    “又是從來都沒聽過的事。”我說,“不會還是那個改命人搞的鬼吧?”

    “對,說到改命。”苟富貴一拍肚子,對勿相忘說,“賭徒殺了本不應該在這會兒死的王剛父子,又帶走了他們的魂魄,快查查生死簿,王剛父子原來的命運是什麼?”

    勿相忘連忙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冊子,翻看之後說道:“按照生死薄記載,吳祥因為拆遷被打死引起了各方關注,警方調查王剛以後順藤摸瓜查處了一批貪污受賄為房地產商開後門的官員。”

    “不用說,”我說,“肯定是怕這事抖出來的那些人指使賭徒殺人的。”

    “那我的仇算是報了還是沒報啊?”吳祥苦著臉說,“他們還會不會拆我的房子?”

    王剛父子的命運改變了,那本來應該進監獄的那些人會不會也因為這改變而逃脫法律的製裁?

    我一時語塞,正不知道怎麼回答,忽然聽見我的藍屏小手機發出悅耳的十六和弦的音樂。

    打開一看,我連忙接了,問:“餵?”

    那邊說:“馬力術馬兄弟嗎?我是倪大。”

    原來是那個做記者的倪大,我笑著說:“大記者,你現在還好嗎?”

    “不行啊,”倪大說,“最近沒什麼大新聞,我每天光折騰老片子做娛樂版的懷舊撐版面。”

    我說:“你別瞧不起老片子,他們生命力都強著呢,《還珠格格》都過了多少年了,最近爾康不是又紅了嘛。”

    “但願吧,咱不提這個,言歸正傳。”倪大說,“馬力術,你今天是不是去過朝陽小區?”

    我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

    “這一陣拆遷死人案鬧得轟轟烈烈,今天王剛父子又猝死,作為一個記者,我當然要來看看。”倪大說,“我現在正在大樓保安處看監控錄像,正好看到你們在,想問一下你們當時的情況,和你們對峙的那個男人是誰?”

    我說:“就是那個人殺了王剛父子!”

    “不對啊!”倪大說,“警方說王剛父子是心髒病突發死掉的,不是謀殺,不過警方在他們家搜出了一本受賄的賬單,上面有不少重要人物的名字,這事本來就鬧得很大,上面專門成立了專案組調查,這賬單一出來,上面的人都得完蛋。”

    這轉折真是出神入化,令人意想不到,看來那些人還是沒有逃過原本的命運。

    我忽然想到,賭徒已經有了形體,倪大既然能從錄像裡看到我和賭徒對峙的畫面,那他一定也能看到賭徒出門以後消失的畫面,連忙問道:“你看沒看見和我說話的那個男人出門後去了哪?”

    “嗨,別提了。”倪大說,“那居民樓外下水道的井蓋被人偷了,跟你說話的那男的邊往外走邊回頭看你們,正呵呵呵呵地笑著呢,一腳沒踩穩,直接就掉進去了。剛才警察才把他拉出來,幸好沒傷著。”

    “啊?”我一下就樂了,你說你做鬼做得好好的,做個魔修煉個形體出來做什麼,怎麼樣,栽了吧!

    “兄弟。”我跟倪大說,“幫我個忙,要是那個男人有什麼動靜,馬上打電話告訴我。”

    “行,他沒嫌疑,也就是問個話。”倪大答應得很爽快,“我託我警察局的朋友打探,有消息了告訴你。”

    幾個小時之後,倪大又打電話過來,說:“那男人在警局呆了幾個小時,警察問他啥話都不說,就反復問做筆錄的警察要不要賭一局。後來警察看了監控錄像,你和那男的對峙的畫面,一個扔骰子一個扔錢。看完之後警察都覺得你倆神經有問題,決定先把那男的送到醫院去檢查。就在這途中,那男的跳車逃跑了。”

    我說:“這就逃走了?”

    “那男的跳車之後還跟追過來的警員說了一句話。”倪大頓了一下,道,“他邊呵呵呵地笑,邊說:'慶幸吧,你們沒和我賭,這是撿回了一條命。'”倪大嘆了口氣, “看來他腦袋真有問題,你說這樣的人沒監護人到處亂跑,能行麼?”

    掛了電話,我說:“你們不是說魔很厲害嗎?這傢伙不要說從警察局逃走了,連下水道都爬不上來。”

    “這樣看來。”貔貅說, “鬼修煉成的魔能力限制非常大,而且很單一。”

    能力單一,這就有意思了。連個下水道都爬不上來,這麼說那賭徒的能力就只是賭。我想了想,笑了,這麼說只要我不跟他賭就安全了嘛。

    三娘看著我的臉笑道:“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些什麼,你不想和他賭。”

    我說:“你用讀心術?”

    雲美說:“不用讀心術,看你的臉就能看出來。”

    吊死鬼說:“偶也能看粗來。”

    我說:“騙人吧?”

    “鬧太套。”男人頭竟然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說,“不信你問雷迪嘎嘎。”

    雷迪嘎嘎毫不遲疑地說:“你在想你不用和他賭就贏他了!”

    連雷迪嘎嘎都能看出來,這可了不得。我摸著自己的臉想,原來別人看臉就能明白我想啥,我從來都沒發現我竟然是一個這麼純粹的人。

    貔貅說:“你必須和他賭。”

    “這又是為什麼?”我問。

    “之前賭徒之所以找不到這個房子,是因為之前有人在這房子裡設了結界。”貔貅說,“可是最近結界的力量越來越弱,所以賭徒才找到了這兒。”

    “那結界的保質期要過了?”我說,“那咱能不能換個新的?”

    “不要說你,就連那黑鬍子道士也沒有這個能力。”

    我真心覺得我比那李伯通強。

    貔貅接著道:“那小孩是賭徒養的小鬼,只要賭徒在,養鬼契約就能成立。小鬼是賭徒養的,無論他願不願意,只要賭徒來了,小鬼就必須和他走。”

    “簡直是霸王條款。”我說,“都什麼年代了,就算工作了也能跳槽,結婚了也能離。這個契約改不了了?”

    “契約的決定權在主人那裡。”貔貅說,“賭博的原則之一,是雙方下注,賭徒收的是別人靈魂,那麼他肯定要投出相應的賭注。”

    那賭徒逃離警察局,肯定會來到這裡要回小鬼,也就是說,要留下小鬼,就必須得和他賭契約。

    賭贏了小鬼得到自由,賭輸了我就得死。而那賭徒既然已經成魔,吸收了千人的靈魂,那麼說,他已經賭贏了上千局。

    我需要為小鬼的自由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苟富貴說:“雷鋒同志,你不要擔心,既然你是地府使者,又是見義勇為,等你死以後,我會請閻王為你頒發'地府十佳杰出鬼民'的榮譽稱號。”

    誰稀罕那東西。賭徒還沒來這傢伙就已經咒著我死了。

    “賭還是不賭。”三娘搖著扇子看我,“在賭徒來之前,你還有時間考慮。”

    “得了。”苟富貴說,“既然吳祥的仇人已經落入法網,房子也沒問題了,那麼我們就帶他投胎去了。”

    勿相忘拿鎖鏈套上了吳祥,吳祥這次沒有掙扎,乖乖地跟著走了。

    “等下等下。”我指著插在門上的屍體說,“這玩意怎麼辦?”

    吳祥說:“我已經死了,肉體對我來說也不重要了,咱們既然相識一場,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

    呸,誰要這玩意兒作紀念。

    苟富貴說:“真對不住啊雷鋒同志,管理屍體不是我們的工作範疇,你自己解決吧。”

    說完兩個鬼差帶著一隻鬼穿門而出。

    得,你們不管,我也不管,插在門上當裝飾,門神都沒這個好用!

    出了我房間的門,我看到那小鬼站在門口,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臉,張嘴叫道:“啊啊……啊……啊啊……”

    “我覺得我們首先要和他溝通。”雲美說,“弄懂他在想什麼。”

    “沒錯。”三娘點頭笑道,“他是最了解賭徒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話是這麼說,我再次回到樓上書房,可是老頭這裡的藏書除了讓我精氣大損再沒啥別的用處了。

    我一邊想一邊無意識地翻了幾本書,忽然面前一個薄薄的黃皮書引起了我的注意。

    只見書上面用毛筆字寫著五個大字——摸斯密碼!

    摸斯密碼是四個字,為啥我要說五個字,因為“摸”字旁邊畫了個叉,旁邊寫了個“摩”。

    我此刻心中轟然一聲,已經無暇去深思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的科學文化水平,拿著那小黃書就往樓下跑。

    “你再說句話!”我急匆匆地跟那小鬼說。

    小鬼又張嘴道:“啊啊……啊……啊……啊……”

    這回我聽明白了,這小鬼啊的聲音有長有短,非常有規律,中間還間歇的停一下,我連忙叫來屋子裡的所有鬼怪,記錄的記錄,查找的查找,對著這聲音核對小黃書上的密碼。

    N……I……M……E……

    竟然真對上了,拼出來還是漢語拼音。

    N……Z……H……O……

    我們聽得那叫一個難,折騰半天終於把那聲音聽出來了。他說的是——“你們終於知道怎麼和我說話了。”

    字全都翻譯出來了他後面卻還有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音,我們把26個字母都對遍了還是沒找出這是啥意思。

    三娘翻過頁,用纖長的手指指著書本說:“是不是這個。”

    我一看就暈了,那竟然是句號。

    老頭子究竟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說話還要帶個句號!

    坑爹啊,費不費勁兒!

    現在終於和小鬼說上話了,我們連忙問他賭徒的情況。

    小鬼說:“啊……啊啊……啊啊……”

    然後我們就開始分工合作,小鬼負責啊,吊死鬼負責聽音節,男人頭一起聽並且重複校正,三娘反應快負責查找,雲美做事認真細緻負責斷句拼拼音,我文化水平比較高則負責檢查潤色。

    這小鬼的派頭可夠大的,聯合國秘書長都不見得有這陣勢,五個人負責翻譯,還是人鬼妖三個不同種族的。

    按小鬼的說法,那賭徒原本是富家子弟,嗜賭如命又每賭必輸,祖上留下來的家產很快就被輸光了。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知了養小鬼的方法,從小鬼家買了小鬼害死之後,用邪術束縛住其靈體來增強自己的賭運,從此以後逢賭必贏。

    “逢賭必贏?”我說,“還真能有這麼一回事?”

    我原來也經常和別人玩撲克麻將,誰輸誰請客吃飯。要真能逢賭必贏,我每天的牛肉麵就有著落了。

    貔貅不屑地說:“瞧你那點出息!”

    小鬼搖搖頭,說:“啊……啊啊……啊……(此處省略5637個字)”

    我們折騰了半小時,總算是破譯出來了,小鬼說的大意是賭博必定是有輸有贏,怎麼可能光輸不贏,但是掌握一些訣竅,再加上小鬼本身的靈力,則可以把輸的機率降到無窮小。

    “賭博靠的不只是運氣還有技術,把所有的技術加在賭博的不確定性上讓其變得對自己有力。可要是有了這個前提,賭博的最大魅力就消失了。所以明白人自然不會對賭上癮。”三娘嫣然一笑,道,“所以這世上真正的賭王都是不賭的,而所有嗜賭如命的賭徒,就是因為看不透這一點,以為自己下次的運氣會比這次好,才被慾望支配淪為賭博的奴隸。說白了,只是被空虛、妄想和慾望驅使而無法看清現實的可憐蟲罷了。”

    竟然這麼深奧!我問小鬼:“那這技術是什麼樣的技術?”

    小鬼很快做出了回答——幫他看骰子數,用靈力偷看別人的牌,打麻將的時候缺啥給他啥等等……

    我聽得青筋直冒。說了這麼半天!東扯西扯扯出一堆深奧的東西,敢情最後就是出老千啊!

    這還要什麼技術,有這個小鬼不就都結了!

    貔貅說:“你不要大意,他死後還能贏一百人的靈魂,可見這人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說:“這個我知道。可這小鬼這麼好用,那賭徒為啥又扔了他,現在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小鬼說,養小鬼是邪法,他死得淒慘死後又被人驅使,終有一天會有反噬。那賭徒臨死之前怕小鬼來反噬自己靈魂,就把小鬼扔到這裡,自己跑了!

    小鬼的屍骨就在這房子附近的地下埋著,所以被困在這裡,也沒有辦法離開去找他。本以為過了這麼長時間,賭徒已經投胎幾回倆人一了百了了,沒想到他的鬼魂竟然還在,而且重新找了回來。

    “那賭徒遲早得找來。”三娘說,“所以現在只有兩條路。”

    “一條路是你不和賭徒賭,”雲美看著小鬼說,“讓他帶走小鬼,但是小鬼生前被他活活折磨死,那賭徒的兇殘可見一般。現在那賭徒又已經修煉成魔,小鬼落入他手中,說不定哪天會被害得魂飛魄散。”

    “另外一條路是,你和賭徒賭,”男人頭搖搖頭道,“不過你賭輸了,你就會……”

    吊死鬼接口道:“屎!”

    “but,”男人頭說:“如果你贏了,你就能……”

    雷迪嘎嘎毫不猶豫地接口道:“屎!”我氣得一巴掌掄他腦袋上。

    “可是你要是贏了啊。”三娘說,“不止小鬼能留下來,你也能夠擊敗賭徒。”

    “閒言碎語不要說,”我說,“先說勝算有多少?”

    貔貅說:“普通來說,概率不到億分之一。”

    “可是,”雲美認真地看著我,“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來說,肯定不會是那種機率。”

    我環顧四周,房中鬼怪皆對我點頭。

    我心中一熱,問:“那我親自出馬,勝算的概率有多少?”

    貔貅說:“大概是億分之二吧。”

    “……”我說,“那我還是考慮一下吧。”

    “瑪麗叔,”吊死鬼說,“你要是為小鬼屎了,我們都會懷念你。”

    死都死了,你就算追封我為中國十大優秀廣告人我也不高興。

    我見他們還有勁頭想勸我,連忙擺手道:“散會散會,改天再說吧。”

    然後轉身回自己屋,男人頭特大聲地問吊死鬼:“你覺得他會賭嗎?”

    吊死鬼也大聲說:“瑪麗叔素個高尚的倫!他一定會賭的!”

    幼稚了吧,還用激將法,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老子才不上當。

    我想著他們晚上一定會再來勸我,於是我躲在房間一天沒出門,我房間還放著一沓沒貼完的小廣告,我就一張一張地數啊,賭,不賭,賭,不賭,賭,不賭……

    賭? !我還沒娶老婆沒孩子,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英年早逝了世上的美女們不得哭死啊。

    再數數另一沓!

    不賭? !那小鬼又可憐兮兮的……

    我還是再數數另一沓吧。

    結果數了一宿沒睡,第二天我頂著個大黑眼圈往外走。一出門,眾妖怪都圍在大廳,三娘和雲美就站在我房門口。

    男人頭奇道:“密斯特馬,你眼圈怎麼黑了?”

    “公司不好開,工作忙啊!這不,”我說,“核對了一晚上的廣告業務。”

    雲美說:“馬力術,我……”

    我大手一揮,道:“那事再讓我考慮考慮。”

    “不是那個事。”雲美有些羞澀地低下頭,說,“我跟你商量個別的事。”

    我問:“什麼事?”

    雲美看看站在房門口的小男孩,眼圈紅了:“我……我覺得他生生死死都困在這裡實在太可憐了……我想帶他出去走走,讓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說:“他不是屍骨在附近,出不去嗎?”

    “原來是不可能,但是現在這裡有我,還有神獸貔貅,結合二者的法力。”三娘笑瞇瞇地說,“再找到合適的載體讓他附身,他就可以出去,只是時間有限,不能出去太久。”

    我問:“什麼樣的載體?”

    三娘說:“性格單純的人的身體。”

    我說:“行,那你們把雷迪嘎嘎拿用吧。”

    貔貅說:“他不行,他的大腦有損傷,靈體附身對他身體的損耗太大。”

    我說:“那用誰?”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我。

    男人頭說:“密斯特馬,你本身就是道士,通靈體質,他附在你身上,說不定還能說話。”

    大家都覺得我單純。我忽然安心了,我床底下的私藏碟片他們一定都沒發現!

    我問:“那他用了我的身體,我怎麼辦?”

    雲美說:“你是生靈,本身又有靈力,所以可以附在物品上面,像是包啊,衣服啊,鞋子啊之類的,只要施了法術,無論附在什麼東西上,你都可以看見身旁的事物。”

    衣服?電光火石之間,我腦中靈光乍現。

    “人人都有惻隱之心,既然他受了這麼多苦,那我為他做點什麼也是應該的,”我大度地說,“好吧,就把我的身體拿去用吧。”

    三娘瞇起眼睛看了我兩眼,唇角一彎:“那麼小馬哥,你要附在什麼上面呢?”

    “我肯定要和你們一起出去,但是要附在什麼東西上,萬一不小心把我丟了就不行了,肯定要附在離你們很近的東西上。”我望向樓上,二樓窗外晾著三娘和雲美的內衣褲,我咳嗽了一聲,看著那些內衣褲說,“而且那東西還不能太招搖,萬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所以最好是貼身一點的,隱私一點的,能用身體和皮膚感覺到的,這樣才丟不了嘛。”

    雲美奇道:“那是什麼?”

    三娘嫣然一笑,輕聲罵,“死相。”然後打開扇子,遮住嘴,在雲美耳邊說了幾句。

    雲美臉一下就紅了,看看我,害羞地笑著往樓上跑去。

    知我者莫過於三娘啊,我心裡那個興奮,那個期待,那個美。

    過了一會兒,雲美從樓上下來,遞給我一個布包,紅著臉說:“你要的貼身的,隱私的,能用身體和皮膚感覺到的東西,附上去,穿上就走吧。”

    哎呦呵,我附上就穿,然後就走啦?

    這話都說的出來,你個不害臊的小妖精!

    我樂滋滋地打開布包。

    然後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下來了。

    我哭了。

    布包裡放著一雙鞋墊!

    換魂附身之類的過程就不用細說了,不是我看不懂,是那太高深了,牽扯到靈魂學,玄學,和物質不滅定律,說了你們也聽不懂,而且我現在心情不好也沒心情說,總之三娘和貔貅嗖嗖幾下,我就附在鞋墊裡面了。

    然後雲美又在鞋墊上畫了個臉,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還有嘴,對我說:“這樣你就能看能聽能說了。”

    我心想就算看也不就能看到個臭腳丫子麼?結果畫上一看,還真的不同凡響,就算墊在鞋子裡我還是啥都能看到,反而比我原來的視野的範圍要大很多。

    此時小鬼已經附在我的身上,我看到“我”的眼睛茫然地眨了兩下,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確定一般地握了兩下。

    雷迪嘎嘎蹲在“我”面前,說:“這個不是馬力術了……”

    吊死鬼問:“你能不能縮話?”

    “我”張了張嘴,很乾澀地說:“說……話……?”

    “果然!”雲美拍手道,“和我們想像的一樣,馬力術的身體是個絕佳的容器!”

    怎麼我遇見的人誇起人來都這麼靦腆,這麼含蓄,聽著跟沒誇一樣。

    三娘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鬼臉馬上紅了,吭哧半天沒說話。

    “oh……”男人頭說,“會不會是他沒名字?”

    我說:“這樣吧,你既然在我家,就隨我姓吧。名字,得起個霸氣一點,吉利一點的。”

    我想了想,說,“我覺得景濤這兩個字不錯,得嘞,你以後就跟我姓馬,叫景濤吧!”

    “小馬哥,你啊。”三娘笑道,“你就是喜歡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他本來安安靜靜的,你希望以後他每天咆哮到窒息嗎?”

    雲美說:“我看他安安靜靜的,像片雲一樣,乾脆就叫他馬雲吧。”

    小鬼說:“你們就……叫我……小鬼……吧。”

    既然主人都發話了,那我們就再也沒啥爭得了。雲美三娘給小鬼收拾收拾,把我墊進鞋裡,然後拉著雷迪嘎嘎,我們就出門了。

    吊死鬼在門口揮著男人頭和我們拜拜:“玩得開心點哇……”

    真墊進鞋裡我才發現雲美給我畫五官就是個錯誤,畫眼睛耳朵和嘴就行了,畫什麼鼻子!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鞋這麼臭!

    小鬼過了幾百年第一次出門,顯然十分怕生,躲在三娘和雲美身後亦步亦趨。看到公共汽車的時候還嚇了一跳。

    雲美問:“你沒見過這個東西吧?”

    小鬼說:“馬爺爺給我看過圖片,但是這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等到進了城,小鬼就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整一個目瞪口呆。

    城市里人多,這小鬼原來受過的心理創傷比較嚴重,看到人多就表現得很不自在,老想躲閃。偏偏雲美三娘一俏一媚兩個大美人站在身邊,再加上個蹦蹦跳跳嘴裡還叼著個棒棒糖的雷迪嘎嘎,旁邊路人的目光就沒斷過。

    小鬼走了一陣就不走了。

    雷迪嘎嘎轉頭問:“怎麼了?”

    小鬼不出聲,但是我知道他害怕,他腳底出了一層汗,我在鞋裡都要窒息了。

    一旁的三娘顯然是看出來了,也不明說,只是嫣然一笑,伸出手牽住小鬼的手,道:“走吧。”

    小鬼還不動,雲美又拉起他的另一隻手,溫柔笑道:“我們帶你看看現在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不要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

    一手牽一個美女,我能感覺到周圍路人嫉妒的眼光射穿了鞋底。

    雷迪嘎嘎掏出嘴裡的棒棒糖塞到小鬼嘴裡,拍胸脯道:“誰欺負你我就去揍他!”

    小鬼還是沒啥表情,但是眼睛裡已經有了點點淚光。

    我是直接哭出來了——那是我的身體!你把吃過的棒棒糖往我嘴裡塞!

    那小鬼走在現代化的繁華大街上,開始還不好意思看,後來就開始左瞧右看,看什麼都新鮮。

    俗話說得好,時間是把殺豬刀。小鬼這一下子就被殺了幾百年,這中間科技日新月異,肯定是看什麼都新奇。路上有被父母牽著的小孩,他看著人家的眼神都充滿了嚮往。

    雲美走著走著,忽然看到什麼東西,伸手拉了拉三娘。兩人就站在後面了。

    這會兒正好前面蹦蹦跳跳跑來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現在的小孩吃得好穿得好,皮膚水嫩長得也好看。那小女孩就是,大圓眼睛高鼻樑,臉蛋粉嫩粉嫩的,還穿著個小洋裙子。

    小鬼一看人家臉就紅了,死命地盯著瞅。我心裡一咯噔,這小鬼不會起了色心吧。

    他原來那樣子對小女孩獻殷勤那剛好,現在他附在我身上,那就是個奔三的人誘拐幼兒,做這事不得被人當變態嘛!

    那小女孩也感覺到了小鬼的視線,疑惑地停下來看著小鬼。

    小鬼非常緊張,咽了口口水。

    小女孩問:“你看我幹嗎?”

    小鬼本來不好意思回答,但是這麼漂亮的小女孩都張口問話了,又不好不回答,就說:“你長得真好看,像仙女一樣!”然後他覺得不好意思,伸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鼻涕,然後把嘴裡的棒棒糖拿出來往小女孩面前一伸,“給你。”

    得,被我料中了。

    他倒是覺得那棒棒糖是雷迪嘎嘎給的,比較珍貴,可是那小女孩哪吃他這一套啊。

    她嚇了一跳,嘴巴一張就哭了,邊哭邊跑還邊喊:“嗚嗚!變態!蘿莉控!哇嗚嗚嗚嗚!”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路邊的行人紛紛朝我的肉身投來鄙夷的目光。

    我那個冤啊。

    小鬼呆呆地看著剛告白的初戀對象就這麼跑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雷迪嘎嘎拿過他手裡的棒棒糖塞到自己嘴裡,然後安慰一樣地拍了拍小鬼的肩膀,衝小鬼點點頭。

    小鬼擦了一把眼睛,說:“謝謝你,叔叔。”

    看不出他倆的精神世界倒是能連接上。

    三娘忽然叫道:“你們兩個,走遠了,快過來。”

    我這才發現,原來剛才三娘和雲美是站在一家童裝店門口。

    雲美指著店門說:“進去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衣服和鞋子,買下來我們燒給你。”然後拉著小鬼就進去了。

    這種事果然還是女人想得周到。我欣慰的笑了。

    進了店,就有個售貨員迎上來說:“歡迎光臨,你們想買男孩的衣服還是女孩的衣服?”

    “男孩的。”雲美隨手拿起一件衣服,撐起來就對著我的肉身比照,“怎麼樣?”

    那衣服在我奔三的身體面前顯得非常袖珍。

    那售貨員小姐的笑容僵硬了:“我覺得這衣服太小了,不適合這位先生。”

    如果我有一把鑽子,我就把我的鞋個戳透了,鑽到地底下去!

    三娘邊走邊看:“這件,這件,還有這件……算了。”她掏出錢包,拿出一張金卡,說,“這一排的衣服都給我包起來,送到這個地址。”

    闊氣啊!我看得目瞪口呆,小鬼連忙說:“阿、阿姨……我不需要這麼多……”

    售貨員一聽小鬼叫阿姨,猛瞅我和三娘,在外人眼裡,三娘怎麼樣都得比我年輕。

    三娘嫣然一笑:“沒事,可以換著穿,阿姨疼你。”

    小鬼臉紅了,低著頭說:“謝謝阿姨。”

    三娘笑得十分甜蜜動人。

    售貨員的臉已經完全扭曲了,在她心中,我的智商肯定已經降到了雷迪嘎嘎的水準。

    出了店門,雲美問:“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我心想那還用說麼,帶小孩出來那肯定要去遊樂園。

    “要不然去遊樂園?”雲美又問。雷迪嘎嘎一聽,樂得舉著手道:“碰碰車!碰碰車!”

    說到這,忽然聽得“咕嚕嚕嚕”一陣聲響,小鬼奇怪道:“什麼聲音?”

    其餘人都盯著他的肚子— —什麼聲音?你肚子餓了的聲音。

    小鬼迷茫地看著眾人。

    死了幾百年,這是把餓的感覺都忘了。

    “出來還沒吃東西呢。”三娘笑道,“我們去吃點什麼吧?”

    既然決定一會兒要去遊樂園,吃飯就要速戰速決,旁邊就有一家肯基基,我們幾個進去了。

    不是就餐時間,裡面人不多,三娘走在前面,小鬼跟在雲美身後。

    三娘說:“你要什麼,隨便點。”

    點餐員指著單子說:“這是我們最近剛上的一款漢堡,配合套餐可以優惠三元,您可以試試。”

    小鬼鼻子動了動,聞了聞店裡的肉香,然後又低下頭。

    雲美溫柔地說:“你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吧。”

    小鬼這才低聲說:“我要一個蔥花雞蛋餅。”

    點餐員嘴角抽動了一下,問:“先生,你要什麼?”

    小鬼說:“窩窩頭也行。”

    這孩子原來家裡是多窮啊。

    點餐員沉默了。

    “這裡點菜不是這樣的。”雷迪嘎嘎大手一揮,說,“來份土豆牛肉,不要土豆!”

    雲美說:“算了,還是我點吧。”然後點了餐,三娘帶著他們兩個找座位坐下。

    我忽然開始慶幸自己現在是個鞋墊。

    就在我慶幸的時候,雷迪嘎嘎問:“馬力術不吃嗎?”

    小鬼哦了一聲,然後脫下鞋,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拿出來,放在一個漢堡前。雷迪嘎嘎找了三根薯條插在漢堡上面,還虔誠地拜了拜。

    周圍人都用看邪教的眼神看著我們。我一直沉默著,非常盡責地扮演了一個鞋墊的角色。

    這一頓飯吃得無比艱辛,最後小鬼和雷迪嘎嘎兩個人幹掉了四個全家桶六個漢堡。

    吃完之後,我們就直接奔游樂園而去了,小鬼再沒把我放回鞋裡,一路捏在手中。

    我一見那些刺激性的項目就發怵。三娘跟雲美正在商量誰帶小鬼玩,我看了看衣著清涼的三娘,又看看打扮賢淑的雲美,心下早已做了決定,說道:“一開始還是不要太刺激,讓雲美帶著吧。”

    雲美羞澀一笑,拉著小鬼說:“好,那我們先去玩那個……”然後玉手一指遊園地圖。

    過山車!

    我這下知道啥叫人不可貌相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麼就忘了這傢伙是個畫皮,她的長相就不能代表她的性格!

    玩完了過山車我們又去了海盜船,之後雲美又拉著我們玩了激流勇進、旋轉鞦韆和大陀螺。

    小鬼還抓著我不鬆手,我倒立在高空中,看著帶著雷迪嘎嘎玩旋轉木馬的三娘淚流滿面。

    一路玩下來,最後到了黃昏才停止,我已經頭昏眼花,一停下來就吐了。旁邊有人見我這樣吃驚地叫:“哎呦!你看,那個鞋墊在噴水!”

    小鬼臉上還是沒啥表情,但是捏著我的手那是嚇出了一層的汗。

    我說:“看不出來你還挺堅強的。”

    小鬼同情地看著我說:“我原本以為死了已經很可憐了,沒想到只不過過了幾百年,活著就變得這麼可怕。 ”

    然後他看著尖叫著晃過去的雲霄飛車感慨:“還是死了好啊,死了好!”

    旁邊路過一對情侶,男的說:“你看他們在對著鞋墊說話。”

    女的說:“別看別看,現在變態可多了。”

    我這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我能感覺到小鬼以外的幾個人嫌棄的目光。

    三娘笑著問:“玩得開心不開心?”

    雲美意猶未盡地說:“今天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明天再來重玩一遍。”

    小鬼的臉一下就白了。

    你說你嚇唬人家幹什麼?

    我的手機在響,三娘從小鬼身上拿出來,接了以後,然後面色一沉,對我們說:“這是王亮打來的,他說他在小二樓。”

    我說:“這還用得著打電話通知我們,他又是去找孔婷的吧。”

    “這不是重點。”三娘說,“重點是,他說小二樓的門口站著一個瘦高的男人,手上一直在擺弄著三個骰子。”

    是賭徒!他已經找過來了!

    沉默了一陣,我說:“走吧走吧,回去了。”

    三娘和雲美嘆了口氣,帶著雷迪嘎嘎往前走。小鬼拿著鞋墊走在後面,走了幾步,忽然不動了。

    “怎麼了?”走前面的倆妖怪一起回頭看。

    小鬼也不知道內心在糾結些什麼,使勁兒地捏鞋墊啊,把我揉來捏去都要變型了。

    “我……”小鬼忽然下定決心般地說道,“我明天還來!”

    “只要你們不把我交給賭徒,”小鬼說,“這些東西玩幾次都可以。”

    雲美一時無語,道:“這個……”

    三娘對著雲美笑道:“你今天玩得過火了。”

    小鬼低著頭,孤零零地站在後面,小影子被夕陽照得老長,看著很是可憐。

    雲美嘆了口氣,走過去摸那小鬼的頭,道:“沒關係,不用擔心。”

    我感到身上一陣發潮,再一看,那小鬼竟然哭了,眼淚嘩啦嘩啦地掉在我附身的鞋墊上:“我不想跟他走……我不想回去原來的日子……要不然你們就滅了我,讓我魂飛魄散吧……”

    “小馬哥。”三娘看著我道,“你的決定是什麼?”

    還能有什麼決定,我看著那小鬼想,我這輩子還沒做什麼好事,這就算和諧社會學雷鋒做好事,給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生的兒子積德!

    老子拼了,跟他賭!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8 20:09
第三章 賭局

    因為小鬼必須要呆在小二樓,我們要回屋才能還魂,所以下了公交車,我們就繞遠路到屋後頭,讓王亮接頭打開窗,從窗戶翻了進去。

    吊死鬼很緊張地說:“你們可回來了,急屎偶了。”

    王亮說:“那賭鬼一直在門口站著,站了幾個小時了。”

    小二樓就那一個大門,還被吳祥的屍體撞壞了。

    他堂堂一個魔,進到這裡應該如入無人之境,為什麼不進來?

    我馬上讓三娘和貔貅把我和小鬼魂魄歸位,然後走到門口去看。

    只見那賭徒一臉戒備地盯著豎在門上的吳祥的屍體,口中還在自言自語:“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種門飾,竟然將死人插在門上,這到底是什麼機關?”

    搞了半天他一直沒進門,就是在研究這個。

    我小心地打開門的一條縫,從門縫裡看他。

    賭鬼一見我,戒備地掏出三個骰子放在身前,道:“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招,這是什麼東西?”

    我說:“這你還看不出來,這是門把手。 ”

    “門把手?”

    門本來就是雷迪嘎嘎隨便擺的,我在門後拉著吳祥的腿一推,門“轟”的一下就倒了。門口揚起一陣灰塵。

    我手一攤,笑呵呵地說:“你看,這不就開了嘛。”

    灰塵散去,卻見賭徒已跳到一旁去了。

    竟然沒砸到他。我很惋惜。

    賭徒臉色不變,嘴上依然呵呵呵呵呵地笑著:“原來如此。”說罷,抬腳進了屋子。

    小鬼正從門裡往外看,看到賭徒,竟然嚇得連關門都忘了,本來就白的臉嚇得更白,魂魄近乎透明。眼看著就要嚇得魂飛魄散,三娘一把按住他,手上那鳳紋扇子在小鬼身上扇了幾扇,淺笑道:“不要害怕。”小鬼的魂魄這才恢復了原來的顏色。

    賭徒看到他,眼睛一亮:“原來如此。”賭徒笑道,“過了這麼久我早就忘了把你埋在什麼地方,那人告訴我是這裡,果然沒錯。”

    我問:“誰告訴你的?”

    “一個穿白色西裝,帶著一隻饕餮的男人。”賭徒頓了一下,道,“也就是改變我的命運,告訴我蒐集魂魄就能變成魔的人。”

    改命人!

    “一定贏!”賭徒笑道,“好久不見了。”

    小鬼的魂魄又是一抖,雲美連忙上前抱住他。

    “一定贏!”賭徒喝道,“見到主人還不過來。”

    我聽到這裡才發現那“一定贏”就是小鬼的名字。我說為啥問小鬼叫啥名字他不吭聲呢,這名字起得……真是簡明易懂又樸實。

    見小鬼還是不動,賭徒上前就準備去抓小鬼。

    “等下!”我一把抓住賭徒的手,“你想幹什麼。”

    賭徒道:“他是我養的小鬼,我要帶他走。”

    “你遺棄了他幾百年,契約早就喪失效力了,就算你告上法庭也沒人理你。”我說,“現在他是我的住客,豈是你想帶走就能帶走的?”

    賭徒道:“你什麼意思? ”

    “他生是你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擋住小鬼,高聲說,“想帶走他,你得先過我這一關。”

    賭徒用那雙神經質的眼睛看著我,問:“你想怎麼樣?”

    “我,”我一字一句地說,“和你賭!”

    賭徒先是一愣,然後呵呵呵呵呵地笑了:“有趣!有趣!”

    “我已經贏了一千個人的靈魂,又已經修煉成賭魔,你們竟敢挑戰我的賭術。”他毫無光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目光從我們身上一一掃過,“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既然是賭博,必然要有賭注。”賭徒呵呵呵呵呵地笑道,“你想拿什麼和賭?”

    “自然是賭小鬼的魂魄。若是你輸了,那麼你和小鬼之間的契約無效,還他自由。”

    我心一橫,說道,“要是我輸了,你就拿走我的魂魄!”

    “嘖嘖……”賭徒搖著頭道,“我見你氣勢十足,還以為你會和我玩大的,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無關痛癢的賭局。”

    我怒道:“你說什麼?”

    “這種賭局,你贏也好,輸也好,對我都沒有絲毫影響。”賭徒搖著手上的三個骰子道,“沒意思!真沒意思!”

    我們不知道他想耍什麼花招,都警惕地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我前半生逢賭必輸,養小鬼之後便戰無不勝。可是人生不過數十載,養小鬼又耗去我的陽壽。我還未享盡榮華富貴,就感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害怕之下,我就逃離了這地方。”賭徒道,“可是天不亡我,臨死前我遇到高人,問我有什麼冤枉,我跟他說就算死了我也要賭!我也要贏遍天下人!於是我便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又是神秘的高人……”三娘和我對視一眼,意味深長地嘆道。

    “我本來以為這樣我就開心了,後來卻發現我錯了!”賭徒的語調第一次發生了變化,他看著自己的手憤恨地道,“只能贏的賭就不是賭!在賭之前我就知道了結果,我就知道了我會贏!沒錯,我現在依然在賭,可是賭博的樂趣,在未知的結果揭曉之前的那種緊張、刺激和興奮全都沒有了!”

    “幾百年!整整幾百年,我再沒有一次感受到賭博帶給我的快樂!這幾百年,我做著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但是卻沒有一點幸福感!而且因為和那高人定的契約,我不能停止賭博,必須不停地和人賭博贏取別人的靈魂!”賭徒捂著臉吼道,“幾百年了,我過得生不如死!”

    “所以呢,”雲美說,“你想怎麼辦?”

    “現在,普通的賭注已經沒辦法滿足我了……”賭徒從摀住臉的手指縫裡陰陰地看著我,“我們玩個大的。”

    “什麼大的?”

    賭徒呵呵呵呵呵地笑了起來,舉起右手,他的指間夾著三個骰子:“這三個骰子,代表我的法力。我們來賭三局,若是三局中你們贏我任何一局,我就算輸,我不止輸掉和小鬼的契約,而且還將輸掉我自己的法力。”

    “失去法力有什麼用?”我在心裡問貔貅。

    貔貅對我說:“他作惡多端,若是失去法力,馬上會陷入養小鬼的報應中,不僅小鬼原來受的苦會千百倍償還到他身上,他還會被千鬼所咬,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你剛才說'若是三局中你們贏我任何一局',”三娘問道,“'你們'的意思是?”

    “呵呵呵呵。”賭徒掃了一眼房中的人鬼妖,答道,“我允許你們想任何方法來贏我,雖然是馬力術和我賭,但是你們可以一起與他出主意,出老千,甚至使用法術。”

    “你既然是賭魔,那麼在賭博方面,你的法力必然勝我們一籌。”三娘又說,“使用法術這一條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

    “那好吧,既然你提出來了。”賭徒自負地一笑,“我不用法術,若是我用了法術,就算我輸。”

    “這倒是奇了怪了,三局裡贏一局就算贏,而且我們是以多對少,還可以出老千使法術,這賭局的設置已經完全偏向們,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你又不是做慈善的。”

    我問,“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我這邊賭注下大了,你們的賭注自然也得加大。”賭徒呵呵呵呵地道,“只有你一個人的靈魂我可不滿足。無論是人、鬼還是妖,你們這裡的數量和質量都很好。”

    他環視了一眼,將一個骰子彈到地上。那骰子在地上骨碌碌地打著滾,賭徒道:“既然都是賭了,那我們的賭注也用賭的方式……若是我贏了,就扔一個骰子,骰子指向幾,你們就得給我幾個魂魄。”

    骰子終於定了下來,六的那一面直直朝上。

    “若是你們在贏之前靈魂全都輸給了我,那麼自然算你們輸。”賭徒扔著剩下的兩個骰子,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眼中閃著寒光,“怎麼樣,賭不賭?”

    我說這賭徒為什麼這麼善心給我們開了這麼好的條件,原來他不是只想要我的靈魂,是想連屋子裡的眾鬼和妖怪也一併收了!

    小鬼、雷迪嘎嘎、吊死鬼和男人頭暫且不論,光雲美和三娘就不是普通的妖怪,再加上皮卡丘和我,幾個人聯合起來群毆賭鬼一個,未必沒有勝算。

    賭鬼似乎看出我在想什麼,呵呵呵地笑著,舉著手中的骰子道:“我的靈魂在這三個骰子裡,而它們沒有實體,你們完全觸摸不到,所以除了賭,再沒有別的方法能傷害我。”

    “所以你們現在只有一種選擇,賭一局,如果輸了我就會帶走小鬼,而你會死。”

    賭徒慢悠悠地說,“或者賭三局,三局裡只要你贏一局,你們之中的任何人都不會有事,死的會是我。呵呵呵呵!”賭徒說,“怎麼樣,哪種對你們有利,你們應該很清楚吧? ”

    我在心裡琢磨了一下,轉頭問其他人:“我覺得按照之前我經歷過的那麼多事情中別人死了我都死不了的情況來說,要是放電視劇和書裡面我肯定是個主角。所以根據主角不死定律,就算我跟他賭一把拼了,我也肯定能贏!”

    三娘搖頭笑道:“那可未必。”

    吊死鬼說:“瑪麗叔屎了會怎麼樣?”

    雲美說:“輸了的話,作者就可以說'主角已死,此書完結',然後光明正大地坑了。”

    “what?”男人頭驚道,“還有這招?”

    三娘點頭:“現在很多作者都是太監。”

    “馬力術。”雷迪嘎嘎很傷心地看著我,“我會想念你和你給我吃的紅燒肉的。”

    我覺得我很危險。

    可若是我一個人賭,輸了也就一條命,我這輩子沒做過啥特別偉大的事,今天就算我做了一回。要是我死了,小廣告業務停止,我們市裡的城管和清潔工大叔大媽的工作能大大減輕,也算是賭徒為民除害了。

    若是賭三次,那要輸了,小二樓裡的全部人都得賠進去。

    “我們已經想好了。”三娘看著我,溫柔一笑,然後對著賭徒伸出三根手指頭,道,“我們賭三次!”

    我一听就急了,連忙說:“等等,你們得想清楚,這不划算。”

    “還沒有賭,勝負未知,劃不划算誰也不知道。”雲美說道,“馬力術,我們相信你。”

    “小鬼不素你一個人的。 ”吊死鬼說,“偶和他處的時間比你們多的多,為蝦米你可以拿命賭,偶就不可以?”

    “多一把賭局,就多一次贏得機會。”男人頭說,“不就是一條命嗎!whocare!”

    雷迪嘎嘎用力地點點頭,說:“care!!”

    我狠狠拍了一把雷迪嘎嘎的頭,極其感動地看著面前的鬼怪們,站在儲物室門口的小鬼也低著頭不停地揉眼睛。

    “小馬哥,你放手去搏吧。”三娘看著我笑道,“即使輸了也沒有關係。我聽苟富貴說,奈何橋最近正計劃擴建,既然橋大了,一個人走未免太過空曠,大家一起過去,熱熱鬧鬧地,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我胸口一陣發熱,莫名的感情堆積在心中,令我情緒激昂,豪情萬丈。

    有朋友願意拿命陪我賭,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咱們賭!”我轉過身,指著賭徒,高聲道,“我們賭三次!看最後是你死,還是我活!”

    “你死我活……”賭徒呵呵地笑道,“好,不過在此之前,我先和你說賭博規則。”

    “又有什麼規則,”我說,“你都能讓我們使用法術了,還能有什麼規則?”

    “這規則不止是約束你,也約束著我。”賭徒說,“這是賭博的三條基本法則,只要我們開賭,就等於形成了賭博契約,必須遵循這三條規則,違反這規則的一方會魂飛魄散。”

    “得,你說吧。”我說,“哪三條規則?”

    “其一,”賭徒說,“賭博必然有輸有贏,像是'這局我賭你贏'之類的賭局無法成立。雖然我同意你們使用法術,但是賭博靠的是技巧,若是用法術出老千被我看出來,依然算你們輸。”

    “其二,成百上千年才能看到結果的賭局不成立。賭局有時間限制,最長時間不得超過二四個小時。”

    “其三,愿賭服輸。無論賭了什麼東西,只要輸了,就得付出賭注,不能反悔。”

    “等下,”我說,“賭局輸贏誰來算?”

    “呵呵……”賭徒道,“我早知道你會問這個。”說完,手一翻,從骰子裡倒出來一個人。

    那人穿著警服,一張國字臉,看起來正氣浩然,很是面熟。

    這不是之前張佳燕碟仙事件和濃霧事件收尾時才出現善後的警察小隊長麼,這次竟然出現得這麼早。

    賭徒得意地笑道:“我從警察局逃走的時候隨手抓了一個人來做我們賭局的裁判。怎麼樣,人間是非向來都由衙門判定,我抓一個衙門裡的人回來裁定賭局勝負,你們也會心服口服吧!”

    “這是怎麼回事?你搞什麼把戲,剛才把我困在哪裡了?”警察小隊長對著賭徒怒喝道,“竟然公然襲警!”

    他顯然是在警局突然被抓出來的,胸前還掛著警牌,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南晨。

    “不要擔心,賭局結束後,我自然會放你回去。”賭徒道,“不過在這之前,你哪都不能去,只能在這裡判定我們賭局的輸贏。”

    “什麼亂七八糟,裝神弄鬼的。 ”南晨顯然已經在骰子裡把我們的話聽得八九不離十,額頭青筋直冒,“你們不止綁架警察,還想讓我看著你們聚眾賭博!”

    “活該!”我說,“叫你們沒事找事把他從下水道撈上來!”

    “呵呵呵。”賭徒倒是一點也不在意,拿出一枚骰子往天空一扔,道,“那麼,我們開始賭吧。”

    隨著他的話音,那骰子瞬間擴大,變成一個結界覆蓋整個小二樓。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張長桌,桌上放著撲克、牌九、麻將、轉盤各種賭物。

    南晨看著面前的這一切,顯然意識到了現在所經歷的事情非同一般,臉色越發凝重。

    三娘和雲美馬上上前檢查東西,然後對我點頭:“這些東西沒有什麼機關,是正常的。”

    賭徒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你們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在這些東西上做手腳都是一些下等人幹的事!我堂堂一個賭魔,又怎麼會使那種下作把戲!”

    他倒是忘了當初養小鬼出老千的人是誰了。

    賭徒問南晨:“第一把怎麼賭?”

    不愧是警察,南晨很快鎮定下來,說道:“這樣吧,第一場賭局你們來擲骰子,扔三個骰子誰點數大誰決定賭什麼。接下來的賭局就由輸家決定賭法。”

    我一听就知道糟了,扔骰子肯定是賭徒的強項,我一開始就處於劣勢。我拿起三個骰子扔在桌上,一個三點一個二點,最後一個是五點,總共十點。

    賭徒咧嘴一笑,對我道:“想想剩下兩把賭什麼吧。”然後也抓起三顆骰子隨手往桌上一扔,那三顆骰子骨碌碌地轉了半天,最後停下的時候,一個四點一個二點一個五點,總共十一點,正正好比我多一點。

    “oh。”男人頭嘆道,“只差一點,真可惜。”

    “不對。”王亮說,“你看他的骰子數,其中兩個和馬力術的一樣,只有一個多了一點,這種花色的概率比其他組合點數的概率要小得多,這賭徒分明是在顯示自己對骰子的控制能力!”

    那他上來就直接要求賭骰子,我就鐵定輸了!

    “呵呵呵呵。”賭徒笑呵呵地問,“你說第一局賭什麼好呢?”

    這不是廢話麼,這擺的一堆亂七八糟的賭具我大多只在電影上見過,有些看都沒看過,名字都叫不出來,你問我不是白問。

    “看起來你並不是經常賭的人,那麼我們就玩個簡單一點的好了,第一局只是個熱身,也用不著那麼嚴肅。”賭徒從桌上拿起一副撲克,“乾脆我們來抽王八吧。”

    “……”他這話一出,不止是我,連南晨都愣了。

    “呵呵呵呵呵。”賭徒把撲克打開,一字排開,從中挑出一張小王一張八扔在桌上,“規則你們都知道吧,成對的牌挑出,兩人輪流從對方手裡抽牌,最後誰手裡剩下王和八就算輸。”

    “既然你們那麼喜歡多局,我們就三局兩勝吧。”賭徒拿了一副牌扔給南晨,“拆牌,洗牌。”

    “等下。”我說,“咱們比賽至少得比個有水平的吧,怎麼是這種小學生的比賽。”

    “小馬哥。”三娘走過來,從桌上拿起幾張牌,洗了一下牌,遞給我,道,“我們試驗一下,把牌背著我們。”

    我照她的說法做了,又把牌換了一下。

    “他現在手裡有一張八一張王。”三娘轉頭問其他人,“你們知道是哪兩張嗎?”

    雲美沉思了一會兒,說:“最左邊的一張,還有中間偏右的一張。”

    竟然給她蒙對了!

    “不算,你是妖怪,說不定能看透牌。”我重新洗了一下牌,問雷迪嘎嘎,“你看這樣呢?”

    雷迪嘎嘎說,“我來抽!”然後伸手在我的牌上一張一張地摸,最後竟然毫無差錯地抽出了王和八。

    我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嘿嘿嘿嘿。”雷迪嘎嘎說,“我摸著王和八,你的嘴角就僵硬啦!眼球也不動了!”

    我明明已經控制自己的表情,結果還是能被人看出來!

    雲美點頭道:“一般人換牌的時候,都會下意識把重要的牌換到自認為安全的地方。之前有三張牌,都是你換過兩次的,可見那牌的重要性和一般牌不同。而三張牌之中,你又多次把目光移向最左邊的一張和中間偏右的一張,這是為了確認重要的牌的位置是否正確不容易被人發現,所以我認為是那兩張。”

    “原來如齒。”吊死鬼說,“賭的時候不能有表情和多餘的動作。”

    “對。”王亮對我說,“你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

    “小馬哥還是人類。”三娘搖頭道,“不可能馬上改掉人類下意識流露出來的表情和動作。而且賭徒身經百戰又已經成魔,恐怕不止是表情、動作和眼神,緊張時心臟的跳動,身體和皮膚的升溫,任何身體狀況的改變都會洩露手中牌的信息。”

    “我還想這賭局簡單,原來這是個套!”我道,“這麼說我輸定了!”

    “這可不定。”三娘微微一笑,“既然是身體流露出的信息,那麼我們就把那信息掩蓋掉就可以了。”

    我奇怪地問:“怎麼掩蓋?”

    三娘笑而不語,把目光投向雲美。

    雲美甜甜一笑,對我道:“馬力術,你忘記我的特長了麼?”

    “雲美是畫皮,和我們不同。”三娘笑道,“這個時候,她的特長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我可以根據不同的情況,調整身上的皮來改變自己的身份。這麼多年,我裝過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雲美拉著我,邊上樓邊說,“所以無論是體溫,表情,還是脈搏的跳動,我都可以用皮給你隱藏了。”

    “等等……等等……”我說,“你別跟我說要先扒了我的皮再給我套上一個!”

    “怎麼可能。”雲美好笑地看著我,“只要在你的外面再套上一層就可以了。”

    她說完,走進屋子,打開衣櫃,自信滿滿地對我說:“來,你挑吧!”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媽和我奶奶以外的女人的衣櫃!那叫一個觸目驚心啊!別人衣櫃裡一件一件掛的都是衣服,她倒好,一張一張掛的都是皮!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進了屠宰場的冷凍室,面前晃蕩的全是掛著的豬皮。

    我忍不住問:“這些東西你都是哪裡來的?”

    “當然是死人身上剝下來的。”雲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很多人死了以後覺得肉身無所謂了,就允許我拿走。還有一些人,死了以後魂都沒有了,我看扔在那裡也浪費,就拿回來廢物利用了。現在不是提倡節能低碳嘛,沒用的東西這樣也可以充分利用,比較環保。”

    看不出她還是個環保主義者。

    雲美邊說邊抱出一沓皮扔在床上,一件一件地對著我比照:“這張怎麼樣?好像有點大……這張呢……是不是太白了……”

    她比得開心,我看著這死人皮往自己身上貼就覺得瘆得慌,說:“下面人還等著呢,咱快點行不。”

    “那行,就這張吧。”雲美挑出來一張人皮,“不過放得久了,有點皺,我得燙一燙。”

    人皮還能燙!

    燙完人皮,雲美拿出畫筆就要畫。

    我說:“別畫太詳細,抓緊時間,隨便畫畫就行了。”我想了想,強調道,“主要是臉,不能讓他從我的表情裡看到什麼東西,你最好畫上一副讓他看不透的臉。”

    “簡單一點,但是又要讓人看不透。”雲美沉思幾秒,大筆一揮,馬上畫出來了。

    結果我披著皮下樓的時候,樓下人先是一愣,然後全笑了——雲美給我畫了一副蠟筆小新的臉!

    “這種時候還能如此泰然自若,用這種臉給自己緩解心理壓力……”賭徒認真地看著我說,“馬力術,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謙虛地點點頭,然後坐下來,氣勢如虹地揮手:“發牌!”

    南晨先打開了一副新的撲克,然後抽出一張王,一張八,洗了三次牌,一張一張地發牌。這其間他一直迴避著我的目光,只要一對上我的臉馬上就咳嗽幾聲,扭過臉笑。

    有了雲美的畫皮,我的身體反應就不會被賭徒看穿。我記著他們之前說的話,小心控制著自己的動作,把手中的對牌抽出去以後,再沒有動過牌。

    而為了防止圍觀時表情太多洩露我的牌,吊死鬼、男人頭、王亮和雷迪嘎嘎都站在了一邊,我身後只站著讓人琢磨不透的三娘和披著人皮的雲美。

    對牌扔完後,我手裡還剩六張牌,按照順序分別是紅心七、方塊三、黑桃五、紅心K、以及一張王,一張八。

    出師不利。

    賭徒手裡握著四張牌。

    第一局由我先抽,知道他手裡沒有危險的牌,我很快抽了一張方塊七,扔掉了一對。

    “呵呵呵呵……”賭徒笑著說,“兩張危險牌都在你手裡,還真令人為難。”他的手緩緩移到最後一張八那裡,然後盯著我道,“是這張嗎?”

    這傢伙眼神銳利地盯著我。

    我終於感受到這賭徒的恐怖之處,他就像個測謊機。我現在絕對相信他是在根據我的表現來測試我手中的牌,若是沒有云美的這張皮隱藏我的表情,我肯定馬上就會暴露。

    表情隱藏住了,剩下的就是我的動作了。

    我捏著牌,穩如泰山地坐著,一動不動。

    “果真是好技術。”賭徒呵呵呵呵地笑道,“看不出來,我隨便抽一張算了。”

    說罷,他手一揚,抽走了方塊三。

    “呵呵呵呵。”賭徒笑著扔掉了一對三。

    在剩下的五和K中,我抽掉了一張K。

    現在我手裡還剩三張,賭徒手裡還剩一張,若是要贏,賭徒必須抽走王和八其中的一個。換而言之,若是賭徒抽走黑桃五,這局我就輸了。

    “真困難。”賭徒看著我手裡的三張牌,說,“三張裡面有兩張是地雷,這可不好辦。”

    他雖然嘴上這麼說,表情卻沒有一點改變。

    我心裡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既然剛才從那個地方抽到了張好牌。”賭徒握住了那張黑桃五,“我就接著從這裡抽吧。”

    賭徒的手放在黑桃五上,停住不動。我不知道他是在試探還是真的想抽那張牌,只能繼續裝傻。

    現場氣氛極其緊張,雷迪嘎嘎湊近了,趴在桌子上緊張地看著我們。

    “你的表情可真誠懇。”賭徒又鬆開手,說,“我不得不表揚你,人們經常會用多餘的動作來掩飾自己,可是動作越多,破綻就越多,反而是不動最令人難以猜透。”

    見他鬆開手,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只剩三張牌,抽中的機率是三分之一。”賭徒彈著手裡的最後一張牌,瞇著眼睛看著我,“馬力術,你知道我贏了這麼多次,靠的是什麼?”

    我毫不遲疑地說:“那還用說麼,出老千唄!”

    “不是!”賭徒“啪”地把那張牌拍在桌上,臉上露出一絲自信地笑容,“是運氣!”

    “我現在已經修煉成魔,被賭神眷顧,只不過是三分之一的概率!”他從我手裡抽出一張牌正面朝上放在桌子上,“一點難度都沒有!”

    桌子上明晃晃的放著黑桃五。

    賭徒扔出了手中的最後一對五。

    南晨看了看我們手中的牌,下了判決:“第一把,賭徒贏。”

    我握著一手王八,頹然地低下頭。

    輸了!

    “等一下。”雲美說道,“這還不能算他贏,剛才算規則的時候,賭徒說過,這把三局兩勝。現在只分出了一把的勝負,最後的結果還沒有出來!”

    “沒錯,還沒結束。”賭徒擺弄著手裡的骰子,陰笑道,“難得有這麼愉快的賭局,我也不希望太早結束。”

    “休息一下!”我站起來,帶著人民群眾到我的屋裡商量對策。

    王亮懷疑地問:“他是不是用法術看牌了!”

    “嘿嘿嘿嘿嘿嘿。”雷迪嘎嘎一邊聽我們說話,一邊偷笑,邊笑還邊偷瞟我們。

    我們看了他一眼,繼續說話。

    “沒有。”三娘說,“我和雲美都在他身後,他若是使用法術看牌,我們不會看不出來。”

    我檢查著自己的身體:“他老盯著我看,是不是他在我身上做什麼手腳了?”

    “不可能!”貔貅馬上否定道,“他要是對你施法,我馬上就會發現。”

    “這麼說。”男人頭說,“真的是他運氣好抽中了?”

    “嘿嘿嘿嘿。”雷迪嘎嘎說,“你們怎麼不問我笑什麼?”

    “……”我們看了他一眼,繼續討論。

    “那腫麼辦?”吊死鬼說,“難道偶們要跟他拼運氣麼?”

    我回顧了一下我迄今為止的運氣,哀傷地長嘆了口氣,低吟道:“老子看開了,人生一世,生亦何歡死亦何悲?”

    “嘿嘿嘿嘿。”雷迪嘎嘎說,“你們問一下我笑什麼唄!”

    雲美心腸好,見他可憐,就順著問了:“你笑什麼?”

    “嘿嘿嘿嘿。”雷迪嘎嘎捂著嘴說,“我不告訴你!”

    欠揍!

    我指著雷迪嘎嘎說:“正好咱輸了,誰心情不好?趕緊的,踹他兩腳出氣!”說完,就朝他屁股踹去。

    雷迪嘎嘎馬上捂著屁股叫:“我做了什麼你們都沒看出來!”

    王亮問:“你做了什麼?”

    “剛才……”雷迪嘎嘎神秘地說,“我把牌換了!”

    “什麼?”這話一出,我們都驚呆了。

    “你們都沒看到吧?”雷迪嘎嘎相當得意,從褲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扒了皮,塞到嘴裡,牛B轟轟地說,“就在他抽牌的那一會兒,我把牌換了。”

    “不可能。”我說,“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抽走的是黑桃五!”

    “因為我怕換一次會被他發現,所以我換了好幾次。”雷迪嘎嘎擺著手指頭說,“我先把五換成了王,然後又把王換成了八,然後把王和五調換了一下位置,最後用五換回了八!”他抽出棒棒糖,得意洋洋地對我們道,“我聰明吧,果然你們誰都沒看出來!嘿嘿嘿嘿。”

    “……”

    屋內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我真想馬上把這傢伙人道毀滅。

    三娘略有些吃驚地道:“我知道雷迪嘎嘎手快,卻不知道他手快到如此地步,連我都看不出來。”

    我氣得掐雷迪嘎嘎的脖子:“既然換了,你就不會給他換個王或者八!”

    雷迪嘎嘎還在笑:“嘿嘿嘿嘿。”

    雲美和吊死鬼連忙跑過來拉我的手:“別激動別激動。”

    “馬力術,你先別激動。”王亮說,“他這樣換,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我問:“怎麼說?”

    王亮說:“如果我們第一局就贏了他,肯定會增長他的戒心,下面想贏就難了。”

    三娘也點頭。

    “那賭徒之前說賭博靠的是運氣。”貔貅說,“我很懷疑他的說法,光憑運氣,他不可能贏到現在,完全沒有輸局。”

    “這麼說的話……”我問,“這麼說靠運氣只是個幌子,他有必勝的方法?”

    “不一定呢。”三娘輕搖著扇子,道,“因為我們並沒有感覺他用法術。”

    “如果賭徒一開始就有必贏的方法的話,”貔貅繼續說道,“那麼設立這抽王八的賭局就應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抽王八的必贏方法……我身上頓時冒了冷汗,難不成他能猜到我的牌!

    我們檢查過,牌沒有問題,他也沒用法術,我身上全都捂得嚴嚴實實就跟登月的宇宙人一樣,他到底從哪裡猜出來我的牌是什麼的?

    “如果他知道我們的牌的話,”我說,“那麼雷迪嘎嘎換了他手中的牌,他馬上就能知道這是出老千,按照賭博規則,這麼一來,第一局我們馬上就輸了!”

    “不愧是小馬哥。”三娘誠實地稱讚我,“就是這樣,所以雷迪嘎嘎沒有換牌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我鬆開雷迪嘎嘎的脖子,拍著他的肩膀說:“那這次就不怪你了。”

    雷迪嘎嘎說:“就是就是,其實我早想到了。”

    我一巴掌糊他腦袋上:“扯淡!”

    吊死鬼說:“如果這樣的話,偶們素不素可以利用雷迪嘎嘎這個技術?”

    雲美搖頭:“可是如果真的是運氣還好,若是賭徒真的能猜到牌,抽牌的時候換牌很容易就能被看出來……有沒有什麼換牌能不被發現的手法呢?”

    我腦中靈光一閃:“發牌的時候!”

    眾人奇怪地看著我,我說:“你們難道沒有發現,發牌時賭徒並沒有看牌,是先把牌放在一旁閉目養神嗎?這正是出老千的最好時機。”

    男人頭奇怪地問:“可是這時候出老千有什麼意義?”

    我說:“把王和八全換到他那裡,這樣我的牌就比他少兩張,贏的機率也會大!”

    “這倒是個好辦法。”王亮說,“不過就算這樣,發牌的時候我們也看不到牌啊。”

    “用不著看到牌。”我越想越得意,“只要我手中出現王和八,身後的三娘和雲美打個暗號,雷迪嘎嘎馬上把牌換到南晨手裡讓南晨把那個牌發給賭徒。這樣牌不經賭徒的手,但是我們依然可以贏。不過那個暗號一定得是非常小的,像是兩個人同時眨眼,或者移動眼珠之類的,這樣才能不讓賭徒察覺。”

    “但是還有個問題。”雲美說,“就算王和八都在賭徒手裡,也不一定就保證我們能贏,只要我們抽到了王和八,那麼輸贏的概率依然只有一半。”

    “不!”男人頭忽地飛起來,“我們能贏!”

    我們的目光全都匯集在他頭上,男人頭說:“你看,咱們總共有三局,第一局是三局兩勝的抽王八。我看小說和電影的時候,三局兩勝的賭博絕對不會第二場就結束!一定會抽到第三場,這樣才夠緊張刺激!”

    “可素那素小說和電影啊?”吊死鬼說。

    “不過這個倒是有可能呢。”三娘想了想,嫣然一笑,“那賭徒自視甚高,又口口聲聲說賭局難得,想把這賭局拖到第三局,第二局故意放水把賭局的時間拉長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就這麼定了!”我一拍大腿,道,“走,出去賭第二把!”

    賭徒早已經坐在賭桌前等我,我坐回到他對面。

    “呵呵呵呵呵。”賭徒笑道,“你們想到必勝的方法了?”

    “一會兒你就笑不出來了,能讓你把褲頭都輸掉!”我胸有成竹地揮手道,“發牌。 ”

    南晨又開了一盒新撲克,拿出一張梅花八和一張王,邊洗牌邊抱怨:“遲早把你們這些賭博的都抓起來。”

    我見賭徒靠在座椅上盯著南晨洗牌,心下一涼,想他不會不閉眼睛了吧。

    我靈機一動,跟南晨說:“多洗幾遍,最好拿手摀著,說不定他能根據你洗牌記住牌的順序。”

    南晨說:“捂著怎麼洗牌?”

    賭徒聽了,嗤笑了一聲,閉上了眼睛,擺出一副老子不看照樣能贏的姿態。

    我鬆了口氣。

    南晨洗了兩遍牌,然後開始發牌,我一邊看手中的牌一邊注意觀察賭徒是否睜眼。

    牌發了一半的時候,我拿到了一個王。

    我把牌插在之前說好的位置,雷迪嘎嘎迅速把牌換到了南晨手上,南晨毫無感覺地繼續將那張王扔給了賭徒。

    賭徒沒有發現。

    如果順利的話,發完牌我拿不到一張危險牌,比賭徒的牌更少。

    如果賭徒能用某種方法知道我的牌,那麼危險牌在他手裡必然比在我手裡對我有利。

    我心驚膽戰地看著南晨手裡的牌越來越少,馬上就發完了,還有十幾張。

    “嘖。”桌子對面忽然傳來賭徒的聲音。我抬頭一看,賭徒已經睜開了眼睛,整理自己的牌。

    沒關係,我想,馬上就完了,王已經沒有了,那張八應該發不到我手裡。

    一邊這麼想一邊接過發的下一張牌——是紅心八!

    我頓時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賭徒再沒閉上眼睛,雷迪嘎嘎找不上機會換牌。

    終於南晨手裡只剩兩張牌了,一張扔給賭徒,一張扔給我。

    換牌沒戲了,我絕望地打開最後一張牌,愣了一下,笑了。

    天不亡我,最後一張牌是方片八!

    我抽掉了兩個八。

    不過雖然我手裡沒有危險牌,但是情勢也不樂觀。

    這把我和賭徒兩個人手中剩下的牌比上局要多得多,我手中有八張,賭徒手裡有十張。

    這回可是真的要拼運氣了。

    四次!只要我連續四次能抽到別的牌,就能贏他!

    賭徒先從我手裡抽了一張黑桃九,我又從賭徒手裡抽來了一個梅花Q。

    我沒有危險牌,賭徒抽牌速度非常快,而我則是小心翼翼地抽。

    幸運的是,前兩次我抽到的都是安全牌。

    賭徒又從我這裡抽走了一個方片十,這時我還有三張牌,而賭徒有五張。

    順利的話,再抽兩次安全牌,我就能贏了!

    我一張一張地摸著賭徒的牌的邊緣,盯著賭徒,想從他的臉上解讀出牌的內容。

    賭徒開始還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後來表情變得越來越奇怪,最後竟然開始躲閃我的目光,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紅色。

    有戲!我牢牢地盯著他的臉,他往左看我就移到左邊看他,他往右看,我就移到右邊看他。

    賭徒終於招架不住,臉部變形地看向我,說:“你能不能別看我,我看到你這副臉就想笑。”

    我這才想起我還披著蠟筆小新的皮。

    感情臉上那紅色不是被我的霸氣震撼,是憋笑憋得!

    憋個笑你那麼嬌羞幹什麼!

    我收回目光,又看向賭徒手上的五張牌,最後,選擇了右邊第二張。

    我手裡只剩三張牌了。

    我在心裡暗自下定了決心,如果是安全牌,我就免費幫山上的寺廟貼一百張小廣告!

    我慢慢打開那張牌。

    是一張王。

    我真想剁了這隻手,賭徒手裡還有兩張安全牌,抽什麼不好,抽個王!

    現在賭徒手裡還有四張牌,我手裡也有四張牌,但是情勢明顯對我不利,若是賭徒真的能看出牌,那麼他肯定抽不走那個王,而我卻有機會抽走他的八。

    “呵呵呵呵呵,”賭徒在桌子對面嘲笑我,“馬力術,看起來你的好運氣已經走到盡頭了。”

    “話別說得太早。”我梗著脖子硬撐著道,“局還沒完,說不定最後我時來運轉反而能贏。”

    現在只有一個能贏的辦法了——在賭徒抽牌的時候,讓雷迪嘎嘎換牌!

    雷迪嘎嘎正在旁邊笑呵呵地看著我。

    我朝他使了個眼色。

    雷迪嘎嘎沒有反應。

    我又沖他擠了擠臉。

    他還是沒有反應。

    我這才想明白,我身上罩著一層蠟筆小新的皮,他看不見。眼看賭徒就要伸手抽牌了,我顧不了那麼多,轉過頭,小聲對雷迪嘎嘎道:“去,去。”

    這會兒雷迪嘎嘎終於聽到了,舔著棒棒糖看向我,可是賭徒也聽到了,正要抽牌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靠得太近了。”賭徒指著雷迪嘎嘎對南晨說,“估計是影響了馬力術的心情,你看馬力術正在趕他,讓他遠點去。”

    你把他趕走更影響我心情!

    看著賭徒又從我手裡抽走一個方片A,我簡直欲哭無淚。

    賭徒手裡還有三張牌,抽到安全牌的概率是百分之六十六。

    我屏氣抽了一張,這次運氣沒那麼差,是黑桃七。

    我拔出手裡的紅桃七湊足一對扔了。

    現在我手裡兩張,賭徒手裡兩張,輪到賭徒抽。

    如果賭徒抽掉了我手裡的方片二,那麼我手裡一張王,他手裡一張八。輪到我抽,我必然得抽掉他手裡的八輸掉這場比賽。

    如果我想贏,只能指望他抽掉王。

    我一愣,忽然想起男人頭和三娘說的話:“我看小說和電影的時候,三局兩勝的賭博絕對不會第二場就結束!一定會抽到第三場,這樣才夠緊張刺激!”

    “那賭徒自視甚高,又口口聲聲說賭局難得,想把這賭局拖到第三局,第二局故意放水把賭局的時間拉長也是很有可能的。”

    別管什麼小說和電影。我想,這叫理論聯繫實際。

    賭徒天性好賭,之前定的三賭贏一賭,也就是說不到最後一賭勝負未分,這就說明他想和我玩到第三賭。而剛才他又在第一賭定下了三局兩勝的條件,說不定真的是想拉長賭局到第三局,多體驗一下賭博的刺激。

    而且,如果他一直贏,就顯得比賽不公平。

    如果是這樣,他就有可能故意輸給我!

    賭徒已經摸到了我的牌,呵呵呵呵地笑道:“馬力術,你覺得你時來運轉了嗎?”

    說話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我沉穩地沒有答話。

    賭徒又說:“呵呵呵……如果能玩到第三局,也挺有意思。”

    我心裡一亮,他要是真的這麼想,就有戲了,這局贏了再去和三娘他們商量商量,我就不信我們這麼多人贏不了他一個!

    賭徒捏住了那張王,繼續說:“就抽這張吧。”

    抽啊抽啊!

    我的內心燃燒起來。抽吧,抽了以後你就會後悔了!

    “呵呵呵呵。”賭徒又說,“你肯定是這樣想的吧?”

    “啥?”我愣了。

    “就算知道我贏的機率接近百分之百,你肯定還是希望我抽那張王。”賭徒慢悠悠地說,“或許你會想我和你玩三局兩勝的遊戲就是為了決定性的第三局,再或許你會僥倖地覺得你做了完全的準備讓我猜不到你的牌,當然你也可能猜我會故意放你一局讓這比賽顯得公正一點。”

    這傢伙竟然全猜對了!

    “你知道賭場上的輸家為什麼會輸得血本無歸嗎?”賭徒冷笑著道,“就是因為他們抱著僥倖,明知道賭博之神沒站在他們身後,明知道會輸,他們還是抱著一絲有可能會贏的荒謬念頭繼續期望!”

    我心裡一沉。

    賭徒抓住我手中一張牌往外抽:“你覺得那樣的人會贏嗎?”

    “當然不會。”賭徒把抽出來的牌轉過來面對我,陰險地笑了:“馬力術,你現在就是那樣的輸家。”

    他抽出的是方塊二。

    現在我手裡只有一張王,而賭徒手裡是一張八。輪到我抽牌,我只能抽掉他手中的八。

    輸了!

    “怎麼可能?”男人頭叫道,“電視上都不是這麼演的,理論聯繫實際啊,他怎麼能不按常理出牌呢?”

    以後誰再和我說理論聯繫實際我就揍他!

    南晨說:“勝負已分。”

    “按照約定,第一場賭局三局兩勝,這場我贏。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們明天再繼續賭。”賭徒手一伸,結界骰子又回到他的手中,全部的賭具也消失了,“那麼,我要收取賭注了。”

    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若是賭徒贏了,則可以根據投出的骰子點數來吸走在場的人鬼妖的魂魄。

    “我投出來幾,你們就要給我幾個魂魄。”賭徒把玩著手中的骰子,慢慢地說。

    之前賭徒曾經向我們展示過他控制骰子的能力,投個六出來輕而易舉。

    我死死地盯著他手上的骰子。

    賭徒將一隻骰子扔了出去,骰子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了下來。

    面朝上的數字,是——四。

    “他是故意的。”貔貅對我說,“本來能投出六,卻故意投出了一個四。”

    “呵呵呵呵呵。”賭徒笑道,“這屋子的靈魂沒那麼多,對你們還不需要那麼多的點數。怎麼樣?”他幸災樂禍地掃視我們,“是你們自動獻身,還是我隨意抽選四個魂魄帶走?”

    “這個可不能讓你隨便挑。”男人頭說道, “這些人裡面,我用處最小,你要收,先收我吧!”

    我說:“等等,我們再商量商量。”

    “商量就是讓我們難受,再見,密斯特馬。”男人頭沖我點點頭,然後走到骰子附近,嗖地一下被骰子吸了進去。

    “還有三個。”賭徒說。

    “偶來!”吊死鬼說,“偶在這裡也幫不上神馬忙,你把偶搜走吧!”

    “你要去的話我陪你。”王亮深情地握住了吊死鬼的舌頭,“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那倆人手牽手走到骰子邊,吊死鬼轉頭對我道:“瑪麗叔,你一定要贏!”

    兩人被骰子吸進去了。王亮的身體倒在骰子旁,貔貅現身護在王亮身旁道:“我護住他的心脈,只要五天之內還魂就沒有事。”換句話說,無法還魂,王亮只有死路一條。

    “1、2、3……”賭徒看向我們,“還差一個。”

    “我去吧。”雲美正要站出來,只見雷迪嘎嘎歡樂地向著骰子跑了過去,“真好玩,你們不能自己玩,快帶上我。”

    白光一閃,雷迪嘎嘎也進了骰子。

    賭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現在忽然間少了四個同伴,我猛然意識到這賭局的殘酷,覺得身體發涼。

    “正好四個。”賭徒撿起骰子,仔細看了看,“我之前說過,我賭無不勝,完全感覺不到賭博的刺激。”

    “所以我現在已經改變了找樂子的方法。你以為我對你們開出那麼優厚的賭博條件是因為我善心大發麼?”他呵呵呵呵地笑道,陰鬱的眼睛盯著我,“當然不!我只是給你們希望,再敲碎它,在賭博方面,沒有一個人能比我更強。把弱者一步一步逼上絕路,然後慢慢欣賞你們這群失敗者絕望悲傷的模樣,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呵呵呵呵,你們體會不到的,這事愉快得超出你們的想像。”

    沉溺於賭博心理扭曲導致的悲劇!這賭徒絕對是個變態,純純的!

    我氣得揮起拳頭就衝賭徒的臉揍去。賭徒手一揚,竟然用一張撲克擋住了我的拳頭。

    “不要白費力氣了,還有兩場賭局。”賭徒不屑地笑道,“留點力氣想想明天賭什麼吧。”

    說完,賭徒陰陰地笑了幾聲,揚長而去,剩下那張擋住我手的撲克,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一下就少了四個人,我和雲美三娘面面相覷。雲美已經開始掉眼淚了。

    賭徒說的沒錯,他對付我們確實用不著把點數投成六,小二樓人均土地佔有面積不小,總共就那麼幾個人,剛剛已經把外來人員王亮都搭進去了,現在小二樓就剩我、三娘、雲美,所以他下次不要說四了,投個三我們就全得玩完。

    到時候他就可以帶走小鬼。給我護體的貔貅回天庭繼續過逍遙日子。我的人生就此了結。

    小鬼扒著門看著我們,說:“啊啊……啊……”

    我正要去翻摩斯密碼的書查他說什麼,貔貅忽然道:“他說你們不要再為他的事費心了,下次賭徒來,他去和賭徒說,他自願跟賭徒走,條件是讓賭徒把其他人放回來。”

    我說:“你怎麼知道他說什麼?”

    貔貅道:“那些摩斯密碼我已經背下來了。”

    雲美跑過去抱住小鬼道:“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救你的。”

    小鬼又依依呀呀地叫起來。

    貔貅翻譯道:“他說你們都是好人,不要為了他一個人犧牲這麼多人。”

    “沒有用的。”三娘搖頭道,“那賭徒窮凶極惡,又認定自己必贏,就算你說了這個條件他也不會退出。”

    小鬼眼圈紅了。

    我走過去,蹲下來摸著他的頭道:“放心,我肯定能贏。”

    小鬼看著我,又啊啊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我料想肯定是些感激我的話,說:“你不用太感謝我,我的名字是雷鋒。”

    貔貅說:“他只是說你用這種臉靠近他,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我馬上就把那蠟筆小新的皮給扯掉了。

    到了晚上,我和雲美三娘聚在一起,商量明天的戰略。

    雲美說:“今天應該我去。這樣雷迪嘎嘎留下來可以幫你們換牌。”

    我安慰她說:“既然他能猜到我們的牌,那麼下把我們肯定也不會賭撲克。”

    “既然牌沒有動過手腳,他也沒有使用法術。”貔貅道,“我們必須要弄懂他究竟是用什麼方法看穿我們手中的牌。”

    三娘歪著頭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們來回顧一下今天的賭局,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

    說完,拿出玉盤。

    今天賭局又重新在玉盤裡呈現了一遍。看完之後,我沒有發現賭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於是又問三娘和雲美:“你們看出來了什麼沒有。”

    雲美困惑地搖頭。

    三娘說:“那就再看一遍吧。”

    我們三個循環著看了一晚上,甚至放慢了動作,將雷迪嘎嘎神乎其神的換牌技藝都看得一清二楚。

    結果看到了第二天早上,還是沒有看出來什麼。

    眼看天已經大亮,賭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出現,我們還是沒有找到賭徒看到牌的原因。

    “這要怎麼辦?”雲美急得團團轉,“他馬上就要來了,我們還不知道第二把要賭什麼,萬一又賭了他能贏的……”

    “哎……”三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罕見的憂鬱之色。

    我看著玉盤裡賭徒的身影,經過一個晚上,我已經把賭徒的每一個動作,表情,甚至嘴角的痣上剛剛長出的毛茬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對女人都看得沒有這麼認真過。

    可是還是沒有找到原因。

    到底他用了什麼方法看到了我的牌?

    “再放最後一遍吧。”三娘說,“我們沒有時間了,要是還找不到,我們就必須得放棄這邊,抓緊時間討論下一把的賭局。”

    賭局再一次在眼前回放。

    我盯著賭徒。

    開局,發牌,理牌,抽牌……

    如果他要看我的牌,應該會看向我手中的牌的方向。

    可是他看向我的手的方向的時間並不多。

    大多數時間,他是在看向我的身後。

    三娘和雲美兩個都是實打實的美女,男人看他們也不奇怪。

    但是這會兒我看了就莫名地來氣:“你瞅瞅,他還老盯著你們看,叫什麼賭魔,叫色魔算了。”

    “哎呀。”三娘忽然一驚,將玉盤上的畫面定住,道,“小馬哥,你仔細看,他不是在看我們!”

    我說:“不是在看你們是在看什麼,他不就是在看你們的臉嗎?”

    說話間雲美已經拿出了一把尺子比對:“馬力術,你看。”

    我一看,汗毛都豎起來了,竟然還有這種事,太扯淡了。

    賭徒看的,是三娘的眼睛!

    他看的是眼睛!

    我們連忙又重新看了一遍視屏,果然發現賭徒在賭局中有意無意地去看三娘和雲美的眼睛。

    三娘和雲美就站在我身後,我看牌的時候她們肯定也能看到我的牌,而賭徒又從她們的眼睛裡看到了牌!

    抽王八這遊戲,只要知道了牌,勝利的機率就是百分之百!

    “這算不算作弊?”我說,“他定下的規定不是不能作弊嗎?”

    “應該不算。”貔貅說,“他鑽了遊戲規則的空子,他之前說過他不使用法術,但是現在只能說明他利用了自己超凡的視力,並不能算違反規則。”

    我看著玉盤察覺到一件事情:“你們有沒有發現,他光看三娘和雲美,完全不看我的眼睛,為什麼?”

    雲美看著地上蠟筆小新的皮說:“大概是怕笑場吧。”

    “賭徒馬上就要來了。”三娘說,“無論如何,我們得趕緊商量下一場賭局。”

    “能不能從裁判那裡入手?”雲美望向門口。

    南晨蹲在門口,昨天賭徒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忘記把他帶回去了。他本來說要回警局,但是死活走不出屋子。然後他睡了一覺起來閒著沒事,這會兒正拿著釘子幫我脩大門呢。

    “賭徒既然有本事把他留在這裡,顯然不怕我們做什麼手腳。”三娘說,“按照比賽規則,若是我們出千被他發現,直接就會輸掉賭局,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們又陷入了沉思。

    “不管賭什麼,”貔貅不耐煩地說,“你趕緊賭輸,這樣我就可以恢復法力回天庭了。”這傢伙真是白眼狼,怎麼養也養不熟。

    南晨修好了大門,開始觀察立在門上的吳祥的屍體,邊看邊低聲嘟囔:“這不是前幾天拆遷死的那個嘛,怎麼插在這裡,難道是有冤情死不瞑目?”

    他正看得仔細,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南晨驚得退後了一步。

    賭徒來了!

    我們屋裡的人面面相覷,沒人去開門,只聽得門外吱嘎吱嘎響了半天,又聽得“嘭”的一聲,吳祥的屍體竟然被拔下來了。

    接著門開了,賭徒抬著吳祥的屍體進來,把屍體遞給我:“呵呵呵呵呵,不好意思,一用力把你門把手給揪下來了。”

    我接過吳祥的屍體說: “沒事,不賴你,是那南晨上螺絲上得太緊,門沒辦法從上往下開。”

    “呵呵呵呵。”賭徒又陰險地笑了笑,問,“你們想好第二局賭什麼了嗎?”

    我又卡殼了。

    貔貅說:“你就沒有什麼特長嗎?”

    我腦中靈光一閃,對賭徒說:“咱們比賽唱歌吧,賭你唱歌能不能比我強,不過這唱歌肯定不是光看音色,還得拼技巧。”

    想當初我上學時曾經以一首《青藏高原》征服全校女同學的芳心,她們都親切地叫我男韓紅。

    “呵呵呵呵呵呵呵,可以。”賭徒點頭道,“我最近剛學會一首叫做《忐忑》的歌,正想找個機會試試。”

    “哈哈哈哈。”我馬上笑著說,“我開玩笑的,賭博這麼嚴肅的事情,怎麼能比賽唱歌這麼小兒科的事情呢。換一個換一個。”

    賭徒道:“那看來還是用賭具了。”

    說完,手一揚,又扔出一個骰子,上把賭局曾經出現過的結界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

    “賭什麼?”賭徒手揮向一旁的賭具,“你來決定吧。”

    賭什麼。

    我再次陷入了糾結。

    他能從眼裡看到牌,我就算身後不站人,自己也不可能不看牌。若是我用個大東西罩住自己和自己的牌,別人看不到我,我又有作弊的嫌疑,撲克麻將牌九肯定是不行了。

    而他視力這麼好,聽力肯定也不一般,電視上經常演,猜大小也比不過他。

    這到底要怎麼比。

    正在我掙扎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有“啊啊……啊……啊……”的聲音。

    轉頭一看,是儲物室裡面的小鬼,正對著我叫,像是要說什麼。

    賭徒顯然不懂小鬼在說什麼,呵呵呵地笑道:“多虧我把你舌頭割了,你看你現在叫得好聽,跟唱歌一樣。”

    “他唱的這叫'超級忐忑'。”我說,“你別得意,以後你就得忐忑著唱這歌了。”

    說完,我和三娘雲美馬上來到小鬼身邊,四人一起進了儲物室。這裡是我最不了解的地方。自從上次裝修時腦袋被夾過,我還從來沒進過這儲物室。雲美和三娘也沒來過這裡,進了門都在好奇地打量著房間。

    還是和上次一樣,儲物室裡的家具都被布蒙著。雲美是畫畫的,怎麼也算是個藝術家,比較有品位,掀開兩塊布看了看,眼睛都在發亮:“哎呀這些家具真漂亮。”

    三娘好笑地扯了一下她道: “說正事呢。”雲美這才按捺住激動,但是眼睛依然時不時地往家具那邊看。

    小鬼又咿咿呀呀地說起來。貔貅在旁邊翻譯他的話:“他說他要幫你們。”

    “幫我們?”我問小鬼,“怎麼幫?”

    小鬼又抿了抿嘴,像是下定決心似地叫了起來。原來賭徒當初為了養小鬼,在小鬼死後用自己血餵養小鬼的魂魄來增強其法力,所以小鬼可以幫助賭徒在賭場上隨心所欲地出老千。然而就是有了這一層血的牽絆,所以兩人的關係遠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這一點副作用是賭徒自己都想不到的:小鬼因為賭徒的血,可以乾擾賭徒的思想。

    “你能干擾到讓他賭輸嗎?”我問,“為啥你上局不干擾他?”

    小鬼說他們現在依然是主從關係,小鬼在原則上還是不能反抗賭徒,若是違背契約反抗,後果必然會非常嚴重。而且賭徒已經修煉成魔,能靠自己能力知道賭局的真相,他怕自己的干擾力沒有辦法撼動賭徒的自信心。

    可是雷迪嘎嘎、吊死鬼、男人頭和陳亮為了自己犧牲之後,小鬼覺得不能再懦弱下去了,他決定和賭徒拼了!

    三娘搖頭道:“你用靈力去影響賭徒,賭徒同樣也可以影響你。若是失敗,你自己也會元氣大損。”

    小鬼又啊啊地叫了起來,貔貅說:“他說他已經決定了,若是我們不同意,他也會去做的,打敗賭徒是他畢生的心願。”

    “哎……”雲美看向我,說,“馬力術,要不然我們就按照小鬼的方式去做吧。”

    連雲美都這麼說,我再也沒有什麼好反對的了,於是問道:“那我們賭什麼?”

    小鬼說賭徒所使用的賭具中有一個是他最熟悉的,那是三個骰子的搖動杯,用來猜大小,那東西是鐵製的。但鐵不是普通的鐵,煉鐵時燒的那把火是燒小鬼屍體的屍火。

    所以這搖動杯對小鬼來說就像身體的一部分,小鬼能靠意念來控制搖動器裡骰子的點數。和往常不同的是,平時小鬼都是聽從賭徒的命令,而這次,他打算自己控制那骰子!

    賭徒能控制小鬼,小鬼自己本身就是容器,能控制搖動器,嚴格算起來這也不算出老千。

    這方法倒是可行,但是賭徒看我們選了那杯子肯定就知道我們的計謀了。

    他願不願意賭這一把呢?

    “猜大小?呵呵呵呵呵呵……”果不其然,我把賭具和賭徒一說,後者馬上就明白了,奸笑著看著小鬼。

    小鬼對賭徒熟悉,賭徒對小鬼也熟悉,我們的那些小心思早就被他摸透了。賭徒說:“賭這個對你們沒好處。”

    “第二局我就決定猜大小了,無論什麼情況一局定輸贏,怎麼樣?”我說,“賭不賭?”

    “贏率這麼大的賭局我為什麼不賭。”賭徒呵呵一笑,“我當然賭。”

    “三個骰子,十以上為大,其餘為小。”我說,“無論怎樣,一局定勝負!”

    賭徒道:“好。”

    雲美奇怪地問:“為什麼是以十為界限?”

    三娘答道:“三個骰子,最小的點數也是三,一和二都是廢點數,沒有用處的。”

    “那就開始吧。”南晨扔了三個骰子進杯子,“買大還是買小?”

    那杯子與平常杯子不同,杯子有底,搖動的時候基本是密封的,只在右下角有一個圓形豁口,三個骰子會在搖的過程中從那個豁口一一掉出。

    最後落在桌上,停下來的點數,就是真正的點數。

    賭徒他們曾用這一點來證明這賭杯的公正性,並用它來交換賭場搖骰子的杯子,屢試不爽。但是另外的賭眾不知道的是,受小鬼靈力影響,所有人看到的骰子從杯子裡出來時的旋轉都是虛假的障眼法,真正的骰子其實在轉出來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停止了轉動。也就是在從杯子裡轉出來的時候,點數就已經確定了。

    賭徒看著我笑道:“呵呵呵呵呵,馬力術,你先選吧。”

    選大選小其實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這場賭局的勝負在於賭徒和小鬼的鬥爭。

    我說:“我選大。”

    冤有頭債有主,按照物質發展的客觀規律,他倆的對決應該是最後一戰。

    “好吧,那我就選小。”賭徒道。

    如果這是小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最後賭徒和小鬼應該兩敗俱傷,但肯定是賭徒傷得更重。可是自從我賭完上局之後我就明白了,這世界一直就是個大忽悠。小說電視上演的都是開了金手指的主角,現在我們充其量就是個NPC,一不留神就變成主角打敗魔王之前的路人甲了,還是最後謝幕時連個名單都沒有的那種。

    南晨拿起搖杯,開始搖,搖了沒幾下,他就咦了一聲,停下搖動的動作:“我怎麼覺得這裡面骰子晃動的聲音不對啊。”

    這警察還挺敏銳。

    可是就算他停下來了,杯子裡的骰子還在“砰砰砰”地自己轉。在他搖第一下的時候,小鬼就已經開始抵抗賭徒的影響控制點數。

    杯子裡骰子“啪啪啪”地轉得非常快。

    “原來這東西是全自動的。”南晨說,“既然是全自動的,你讓我們搖什麼?”

    小鬼忽然叫了起來:“啊啊……啊啊……啊!”

    貔貅馬上翻譯道:“他說第一個骰子點數是五!”

    說話間,只見得一個骰子從杯子裡飛了出來,在桌子上滾了幾圈,停下來以後,正是點數五朝上!

    我大喜過望,第一個就是五,那麼剩下兩個的點數只要總和是六我就能贏!

    賭徒笑道:“你的運氣真不錯。”

    杯子裡剩餘的兩個骰子還在不停的旋轉,賭徒看著小鬼,不陰不陽地笑道:“幾百年不見,你果然是長大了,竟然有膽子抵抗我。”

    小鬼不說話,雙目圓睜,捏著拳頭,似乎正在用力。

    賭徒厲聲道:“一定贏,你是真的不聽我的話?”

    小鬼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身體顫抖,像是在拼命抵抗賭徒的命令。

    賭徒喝道:“一定贏!”

    小鬼忽然大叫一聲:“啊!!!”

    第二個骰子也從杯子裡掉了出來。

    是四點。

    我興奮地拍桌而起,大叫道:“幹得好!”

    現在已經有了九點,只要最後一個骰子不是一點,我就能贏!

    “呵呵呵呵呵……”賭徒看著桌子上的兩個骰子,不怒反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現在賭局對我有利,賭徒幾乎沒有勝算,他怎麼還那麼淡定。

    現在杯子裡只剩最後一個骰子,但是那晃動的聲音比之前三個骰子一起晃的聲音都要大,劈裡啪啦劈裡啪啦像是在杯子裡放了鞭炮一樣。南晨嚇得把杯子扔在桌子上,那鐵製杯子在沒有人搖動的情況下,竟然因為那剩下的一個骰子在桌子上劇烈的晃動。

    小鬼和賭徒面面相覷,賭徒難得收起了假笑,嚴肅地看著小鬼。小鬼整個身體都開始發紅,身體像是充了氣的皮球一樣漲了起來。

    貔貅道:“小鬼果真拼了全力。”

    我現在特別慶幸雷迪嘎嘎不在,要不然那傢伙看見小鬼身體漲成這樣,肯定得拿針扎他。

    我問三娘:“咱們有沒有什麼辦法幫幫他?”

    三娘搖頭道說:“小鬼和賭徒因為血氣牽扯,兩人靈氣實屬一脈,現在小鬼拼勁全身靈力和賭徒對抗。若是我們貿然衝上去幫忙,灌輸了其他的靈氣進去,對小鬼只有害處沒有益處。”

    “三娘說的對,現在是他們兩個之間的鬥爭。馬力術,你別急。”雲美抓給我一把瓜子:“我們現在只能看著。”

    就在我們吃瓜子的當兒,那骰子在杯子裡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大,杯壁竟然被骰子撞出坑坑巴巴的形狀。

    “給我一點!”賭徒叫道,“你以為你真的能反抗的了我嗎?”

    小鬼的身體已經漲到極限,張嘴大叫:“啊啊!!”

    賭徒拍桌而起,眼都紅了:“給我一點!”

    “啊!”小鬼的聲音突地尖銳起來。與此同時,杯子裡發出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

    骰子杯的搖動停止了,可是骰子卻沒有從杯口滾出來。

    小鬼看著我,“啊啊”地叫了兩聲,然後身體嗖地縮小,魂魄卻越來越淡,眼看就要向四處擴散,三娘連忙一把拉住他,用扇子在他身上扇了一扇,小鬼的魂魄才重新聚集到一起。

    “他靈氣損傷太大。”三娘扶起小鬼道,“恐怕要休息很長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賭徒坐在桌子對面,臉色極其難看。

    “剛才小鬼說什麼?”我在心裡問貔貅。

    貔貅答道:“他說最後這次的骰子數,是——三!”

    三?

    九加三等於十二!

    我贏了!

    南晨看著杯子問:“骰子沒出來怎麼辦?”

    我說:“直接開!開出來是幾就是幾!”

    賭徒臉色更難看了:“這不合規矩吧?”

    我說:“有什麼不合規矩的,這把賭是我定的,開出來什麼就是什麼!這就是我的規矩。”

    賭徒看我一眼,垂下頭。

    南晨看看我,又看看賭徒,道:“那我開了。”然後打開了杯子。

    我對賭徒笑道:“叫你呵呵呵地笑,笑啊,笑啊,看看這是幾點,笑不出來了吧!”

    南晨打開賭杯,驚道:“這是……”

    我正在洋洋自得,那賭徒忽然又呵呵呵呵地笑了,抬起頭看著我道:“還不知道笑不出來的是誰。”他伸手指著賭杯,“你倒是看清那骰子了沒有?”

    “當然看清了,”我大笑著看向賭杯,“不就是三……”

    看見那賭杯我就說不出話了,那賭杯裡哪還有什麼骰子,只剩一個骰子大小的白色正方形。

    “骰子呢?”我看向賭徒,怒道,“你做了什麼手腳?”

    賭徒笑道:“我能做什麼手腳。只不過是一定贏費盡了力氣和我抗爭,卻沒想到這骰子根本經不起這種碰撞。”他說,“好好一個骰子,上面的點數竟然在這種高速旋轉中被磨沒了。”

    坑爹啊!我簡直沒辦法形容我的心情,這也行?

    “呵呵呵呵。”賭徒說,“我早說過,賭博靠的不僅是技術,還有運氣。”

    這也算運氣!這傢伙絕對開外掛了!

    南晨顯然也沒見過這樣的事情:“這怎麼算?”

    “這個骰子沒有點數,總共九點。”賭徒說,“這局我贏。”

    我說:“這哪能算數!”

    “一局定勝負,開出來什麼就是什麼。”賭徒說,“這次賭局的規定,可是你自己定下的。”

    “沒錯。”南晨點頭說,“這把賭局,賭徒贏。”

    “早就說你贏不過我,現在……”賭徒說,“又到收取賭注的時間了。”

    我叫道:“等下,這樣不對,之前咱們說好了不許用法術,你這把不是運用了法術嗎?”

    “這和法術無關。”賭徒說,“要是我真用了法術,你們那邊的千年妖怪能感覺不出來嗎?判斷法術的依據是有沒有靈力的使用,我只不過對一定贏下了命令,而他在抵抗我的命令,這怎麼能算使用法術呢?呵呵。當然如果你要這麼算我也可以說你們使用法術作弊,但是我是個明事理的人,一定贏在這場賭局中就個骰骰子的工具,那也算不到你們身上。”

    這話說得讓人火大,照他的說法,法術是化學反應,但是他和小鬼聯繫是物理狀態。這傢伙正在鑽規則的空子。

    賭徒又掏出了他的骰子。

    貔貅暗中問我:“你猜他會投幾?”

    我說:“現在這裡就剩三娘和雲美兩個人。我覺得他會留下我賭最後一局,投個2出來。”

    就在我說的當兒,賭徒已經扔出了骰子。

    骰子在地上打了個轉,轉了幾圈,停了下來。

    是五點!

    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了一遍,沒錯,就是五點!

    這殺千刀的不按常理出牌!

    “五個靈魂。”賭徒得意地看著我,伸出手,“你們交不交得起?”

    這不廢話麼?這裡現在只剩雲美、三娘再加上我這個小二樓的樓主也只有四個人!

    這要給他收走了我就真的得在小二樓門上刷八個大字——“樓主已死,有事燒紙。”

    來為我精彩的人生做總結了。

    我說:“你這不是耍賴麼!你能控制骰子就投個六出來。”

    “耍賴?”賭徒呵呵一笑,“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的立場一直是想賭就賭,要賭得精彩。咱們既然賭了,就要愿賭服輸。”他指著骰子道,“是你們自己進去,還是我把你們送進去。”

    我和三娘雲美面面相覷,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叫道:“骰下留人!”接著就見苟富貴勿相忘帶著吳祥進來了。

    吳祥叫道:“我來做賭注!”

    我奇怪地問:“你們怎麼知道這裡的事情?”

    勿相忘說:“吳祥的屍體在這門上插了幾天,不知道怎麼地,他的鬼魂就能感覺到你們屋裡發生的事,他都已經上了奈何橋,忽然說你們有難要來報恩,我們就趕緊過來了。”

    “哎,看在你又是在救人做好事。”苟富貴說,“雷鋒同志,我已經想好了。我也來當你們的賭注吧。”

    我聽了這話一驚,看著勿相忘說:“那你呢?”

    苟富貴說:“雷鋒同志你不能這樣佔地府便宜,這樣不好嘛。咱們村總共就只有兩個鬼差,我都貼進去了,你知足吧,啊!別再想著薅地府羊毛了。”

    看到他們能如此為我犧牲,我非常感動,但是想想又有一絲疑惑:“這不對嘛。你官比勿相忘大,為啥是你出來犧牲?”

    苟富貴說:“雷鋒同志,你怎麼就這麼想不來呢嘛,我是個當官的,勿相忘是我手下。要是我手下去犧牲了,就剩我一個官,那誰來做事情嘛!”

    這麼一想也是,沒有手下的領導那就不是領導了。

    三娘搖頭道:“要保住馬力術必須有五個人,現在我們人數不夠。”

    貔貅長嘆一口氣,從玉佩中跳出,道:“我來!”

    我大吃一驚,就在賭局之前貔貅還說我早賭輸了他就可以回天庭逍遙,這會兒怎麼主動蹦出來了。

    “呵呵呵呵。”賭徒雙眼放出光彩,“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竟然能收到神獸貔貅的靈魂,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呵呵呵呵!”

    “他是主我是僕,”貔貅看也不看我,凶狠地盯著賭徒,“若是想傷我主人,必須先過我這一關。”

    賭徒看著我道:“我倒看不出這人有什麼特別值得你這種等級的神獸為之效命,你值得嗎?”

    “只要他在世一天。”貔貅說,“他就是我主人,我豈能容你傷他!”

    我眼眶都紅了,早先他們說貔貅護主,我還不信,現在看來貔貅雖然嘴巴惡毒,但對我確實忠心耿耿。

    苟富貴和勿相忘握著手道:“我走了,楊明村的治安就靠你維護了。”

    勿相忘滿眼淚水地道:“為鬼民服務。”

    然後苟富貴和吳祥兩人跳進了骰子,點數少了兩點。

    貔貅跳進去之前,看著我厲聲道:“咱們的契約到你死為止,你若是輸了賭局……”他眼中射出兩道寒光,嚇得我一個激靈。

    我第一次覺得我養的這玩意兒比賭徒還恐怖。

    骰子上還剩兩點,雲美對我說:“馬力術,我先走一步。”她看看三娘,“你們還是再說說話吧。”然後轉身進了骰子。

    現在骰子上只有一個點數了,我和三娘面面相覷,感情複雜,心中堆了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就這麼看了半天,三娘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最後道:“小馬哥,我走了。”

    我一時激動,拉住了三娘的手,三娘又回頭看我,卻也沒掙扎,就任我拉著她的手。賭徒不耐煩地喝道:“你們快點。”

    三娘道:“小馬哥,我該走了。”

    就在這當,門口忽然傳來了人聲:“哎呦,今天可真熱鬧。 ”

    隨著說話聲,黑鬍子道士李伯通仙風道骨地跨了進來:“徒弟,我昨天夜觀天象,掐指一算,發現今天我來你這小二樓會有大吉之事發生!所以我現在就來看看你。”

    我和三娘、賭徒、南晨一起看向他。

    李伯通看看三娘:“狐妖!”又看看賭徒,“魔?”最後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小鬼身上,迅速地摸清了情況,“你們在打架?!”

    賭徒道: “你也是來送死的?”

    “哎呀不好,”李伯通淡定地掐指一算,“隔壁老王家的麻將三缺一,正在喚我過去。”然後他摸著自己的鬍子,拂塵一揮,迅速向門口退去,“既然我有事,你們又在忙,那貧道就不打擾了,改日再會。”

    現在我已經山窮水盡,眼看又出現了幫手,這老道之前又吹噓自己多麼牛逼,我豈能讓他逃跑,連忙抓住他的道袍喊:“師伯救命!”

    李伯通拼命扯道袍,我是死活不撒手。

    三娘嬌軀一閃,擋在了李伯通身前:“臭道士,今天我們先把以往恩怨放在一邊,解決現在的事。”

    “師伯,你先聽我說。我和這賭徒… …”我連忙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三娘道:“若是我進了骰子,小馬哥身邊再沒有人。臭道士,你是小馬哥的師伯,等我不在了,你定要給小馬哥出出主意。”

    李伯通看著三娘道:“你身為妖物,為什麼要對他那麼上心?”

    “臭道士,這種事情。”三娘嫵媚一笑,衝李伯通吹了一口氣道,“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懂。”

    “呸呸。”李伯通用力揮著手,道,“吹什麼吹?一股狐臭!”

    我又叫道:“師伯!你看這到底咋整,你幫不幫忙?”

    “唉,我就知道……”李伯通硬從我手裡扯掉自己的道袍,洩氣地坐在地上,小孩一樣地抱著胳膊道,“我早算到我今天不宜出門,要不是你小子是師兄交代要我照顧,我才不會到處亂跑跑到這。”

    我聽他話中有話,連忙問道:“師伯,你有什麼辦法?”

    李伯通嘆氣道:“也罷,我看在你是我尋找的救世主,將來能拯救萬千人民於水火的份上,就幫你一吧。”

    三娘點頭道:“那我就可以安心去了。”說完就向骰子走去。

    李伯通說:“誰說你去,這個骰子我來進。”

    我們都大吃一驚,李伯通對著三娘解釋道:“現在我法力比不過你,否則你也不會從我身上搶去那麼多寶貝,你留在這比我有用。更何況這賭魔也囂張不了多久,等我師兄從海外出差回來找不到我肯定會尋來救我,幾十年的時間我還能抗得過。”

    原來我師父說有要事無法趕到就是出國旅遊的啊。我說:“師伯……”

    三娘拉我一把:“你沒發現這臭道士在佔你便宜嗎?你師父是他師兄,你應該叫他師叔。”

    “所以我不喜歡你這女妖精。”李伯通拍拍屁股站起來往骰子那邊走,邊走邊道,“馬力術,我給你兩個忠告吧,其一,你是我算出的第六十一個救世主,雖然前面的人都失敗了,但是我覺得你能行。”

    他這句話極大地打擊了我的士氣。

    李伯通又道:“其二,再沒用的人也有他的長處,你的長處,你知道嗎?”說完,他進了骰子。

    我的長處?我低下頭。

    “五個靈魂都齊了。”賭徒收起骰子,笑道,“我們明天再來比最後一場吧。”

    說完他朝門口走去。

    “馬力術。”三娘在身後看著我,“你怎麼想?”

    現在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出來全了,跟終場謝幕一樣。

    我無力地蹲下來,看著賭徒往外走。吳祥的屍體被賭徒拔下來以後,門上破了一個大洞,風嗖嗖地往裡吹。

    這下又得修門了。

    三娘又問道:“小馬哥,你知道那臭道士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我低頭思索了片刻,忽然腦中一亮,既然李伯通說我是救世主,那我萬一真的是,又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地球不就滅亡了?

    我一個人想不出來什麼東西,但是我可以讓別人幫我一起想啊,我死了對全世界的人民都是損失。

    於是我馬上回到屋子裡,打開最常去的海角論壇,發了一個帖子,題目是《如果不想讓世界滅亡你們就來看看! ! 》內容是:“我和一個由鬼修煉成的魔賭博,賭輸了我的靈魂就要被吸走,我是救世主,我死了世界就會滅亡,我該怎麼辦?”然後把賭博的規則寫上了,問:“怎樣才能賭贏?”

    等了半個小時,我跑去看回帖。

    海角論壇的回帖是這樣的:

    1L:你的病情非常嚴重,別想著賭了,還是快去醫院吧LZ。

    2L:看到LZ的帖子,我不禁虎軀一震,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3L:輕撫3L狗頭,笑而不語。

    4L:老婆,出來看LZ。

    5L:圍觀3L悲劇帝。

    6L:樓主,你媽喊你回家吃藥。

    7L:圍觀+1。

    8L:和樓上一起圍觀3L。

    9L:你們都是壞人思密達,欺負LZ思密達,地球很危險,LZ我們一起回火星吧思密達。

    10L:LZ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的太多了

    道的太多了

    的太多了

    太多了

    多了

    了

    11L:您好我們是閩南特產鐵觀音的大型生產戶,在網上做產地銷售就是要減少鐵觀音的流通環節,最大限度地保證鐵觀音的原味性/正統性。鐵觀音是一種珍貴的天然飲料,又有很好的美容保健功能。如果能拿出最純正的鐵觀音與親朋好友一起分享,那不是更能體現您的熱情與尊貴嗎?

    12L:樓主已死,有事燒紙。

    13L:樓主,維護世界和平這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14L:觀音哥哥現身,此貼要火! !

    15L:我最崇拜LZ這樣的救世主,求交往,求合體! ! ! ! ! ! ! ! ! !

    16L:我每天看貼無數,基本上不回貼。後來發現這樣很傻,很多比我註冊晚的人分數都比我多,於是我就把這段文字保存在記事本里,每看一貼就複製粘貼一次。幫LZ把貼子頂上去。順便掙點分。於是我把他這段話複製到我的記事本里,每看一貼就複製粘貼一次。幫LZ把貼子頂上去。順便掙點分。於是我也把他這段話複製到我的記事本里,每看一貼就複製粘貼一次。幫LZ把貼子頂上去。順便也掙點分。

    17L:蘭州燒餅,不解釋。

    18L:LZ不見了!

    18L:樓主洩露宇宙機密,已經被跨省追捕。

    19L:哎呦餵,笑死我了,樓上太油菜了。

    20L:虎軀一震,三分走人。

    21L:小廣告撒有那拉,此ID封了。 ——斑竹A

    ……

    最後一樓寫著:LZ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嗎?你這貼應該發在鬼話而不是八卦。

    我看著那個帖子,默默地下了一個決心——如果我能活命,我以後就要去學電腦,然後黑了海角!

    然後我關了電腦跑去修門板。南晨指導了我一會兒,跑到我的屋子裡睡覺了。

    我把釘子一個一個釘在門板上,三娘來到我身邊:“小馬哥,你想到贏的方法了嗎?”

    我嘆了口氣,回頭看向自己的小二樓,以往的經歷一一在眼前閃過:女人頭事件、筆仙事件、吊死鬼……

    吊死鬼?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當初王亮來到小二樓時,三娘所施的法術,連忙問道:“三娘,你的能力是幻術,是不是?”

    三娘愣了一下,然後點頭。

    我又細細一想,心中無比激動,拍了一下大門,站起來對著三娘道:“我有辦法了!”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和三娘站在小二樓門口。

    清晨的風很冷,但是我和三娘沒有一句抱怨,像石像一樣屹立在門口,看向遠方,等待著對手的到來。

    終於,賭徒從遠處走來了。

    他今天打扮得十分正式,穿著一套西裝,外面披了件黑色的大衣,戴了副墨鏡,走起路來大衣隨風飄舞,氣勢十足,頗有當年小周賭神的風采。

    我和三娘對視一眼,看來他今天是志在必得,已經做好了獲勝的準備。

    賭徒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他絆在土堆上摔了一跤。

    賭徒爬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土,繼續拉風地走。

    他又摔了一跤。

    賭徒爬起來,抖了抖大衣,走到我跟前,跟我握手:“呵呵呵呵,今天是最後一局,你就繼續垂死掙扎吧。”

    我握著他的手說:“你不習慣帶墨鏡就別帶了,看這跤摔的,要是還沒賭就摔死了咋整呢?”

    賭徒道:“呵呵呵呵呵,你也就能在這會兒高興了。”

    我對著小二樓一伸手:“進屋吧。”

    賭徒一瞅門:“你換新門了,怎麼沒有把手。”

    我說:“我那門把手不是輸給你了嗎。你直接推就行了… …”

    賭徒伸手去推門,我等他推完了繼續說:“不過你得小心點,我門上漆還沒幹。”

    賭徒望著手上的油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變臉變得讓我看了十分爽快。

    “這局賭什麼?”賭徒問。

    “等下,我們再重複一遍規則。”三娘說,“第一,我們可以使用法術,但若是我們用法術出老千被你看出來算我們輸;其二,成百上千年才能看到結果的賭局不成立。賭局有時間限制,最長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其三,愿賭服輸。無論賭了什麼東西,只要輸了,就得付出賭注,不能反悔。就是這三條,對吧?”

    賭徒點頭:“對。”

    我說:“這三條針對的是在賭局進行的時間裡。等賭完以後勝負已分,這規則就沒用了吧?”

    賭徒說: “那是自然。”

    我和三娘對視一眼,回想起我倆昨天晚上說的話……

    “你發現了沒有。”我重複了一遍規則,“他這規則裡面有一條有個漏洞!”

    三娘想了想,問道:“哪一條?”

    我說:“第一條,他說我們法術出老千被他看出來,依然算我們輸。換句話說,如果他看不出來我們用法術出老千,那我們就不算輸。 ”

    三娘道:“小馬哥,你竟然能想到這一層。”

    這當然難不倒我,當初城市整頓期間,我經常貼小廣告的小區外面刷了一行大字——小區裡不得張貼小廣告。

    我對著那字看了半天,最後恍然大悟,裡面不能貼我可以貼外面啊,然後我就把小廣告全貼在小區外牆上了,貼得密密麻麻的,跟牆紙一樣,搞得那些老頭老太太都以為報紙閱讀欄改在牆上了,大早上伸著頭擠著看。

    “好了。”賭徒問,“你到底要賭什麼?”

    “老賭牌啊,撲克啊的那些沒意思。”我說,“咱們賭個新鮮點的吧?”

    “新鮮點的?”賭徒一愣,“怎麼說?”

    我說:“我和三娘把小鬼藏起來了,你也知道他離不開這個小二樓,所以我們怎麼藏他還是在這屋子裡,我們就賭你能不能在限定時間內把他找出來。”

    賭徒嗤笑道:“賭這個?當初是因為這小二樓有結界我才找不到一定贏,如今我已經知道他就在這樓裡,找到他豈不是非常容易。十分鐘之內,我一定能找到他。”

    “好!那就十分鐘!”我轉頭對南晨說,“開始計時!”

    “十分鐘?”賭徒笑道,“我哪需要十分鐘,我和一定贏有契約在身,我馬上就能找到他。”

    說罷,他環視四周,看了兩圈,奇怪地“咦”了一聲。

    “傻了吧?”我說,“你想靠契約關係找到小鬼,那也得小鬼有意識才行,上把賭局小鬼為了抵抗你的命令險些魂飛魄散,現在他的魂魄早就失去了意識,你感應不到他。”

    南晨看著表道:“還有九分五十秒。”

    賭徒看了我們一眼,馬上沖進各個房間去找,我要跟進去,三娘拉住我,拿著玉盤道:“我們從這裡看。”

    賭徒先走到儲物室門口,打開門衝裡面掃了一眼,然後馬上走開,跑去廚房轉了一圈,接著來到三娘的門口,並沒有進門,而是站在門口,轉著頭快速地打量著房間。

    “怪不得他能逢賭必贏,他已經修煉成了魔,觀察力十分驚人,可以觀察到細微的地方。”三娘說,“小馬哥你看,他只需要短時間的觀察,就能看清楚房內是否有不自然的地方。”

    所以他才定下那樣的規矩,他的聽力眼力觀察力現在都屬於物理加成,即使不通過法術加強也遠遠超過我們。

    他走得很快,一會兒就已經看完了一樓的大部分房間,我轉頭問向南晨:“過了多久了?”

    南晨答道:“四十七秒。”

    這時候賭徒已經走到我房門口,依然是站在門口環視四周,然後他愣了一下,掀開我的床板,看到了我床下的存貨。

    賭徒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一個男人應有的謹慎,他肯定是害怕我把小鬼藏在這山一樣的碟片下面,所以他小心地翻閱了我的私藏碟片。

    賭徒在這裡耽擱了三分鐘三十二秒,並且元氣大傷——出我屋子的門的時候,他開始流鼻血。

    “我說。”南晨光見賭徒背著我們在床底下翻,伸著頭半天啥也沒看到,問我,“你床底下都是什麼啊?”

    我很嚴肅地回答了警察同志提出的問題:“是耽誤他時間的陷阱。”

    “哎呀。”三娘嬌笑道,“小馬哥,你真厲害。”

    我也不知道她是看出來了還是沒看出來,不好意思地揮揮手:“一般一般。”

    此時賭徒已經上樓。

    我心道他既然在我屋子裡看到我的存貨耽擱了那麼久,那麼他上樓看到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馬建民馬先生書櫃後面的存貨,一定也會停留很久。

    果不其然,賭徒進了書房,馬上註意到那個書櫃。他快步走到書櫃前,推開了書櫃,看到了藏在書櫃後的書。

    賭徒拿起了一本花花公子雜誌,翻了一下,然後嗤笑了一聲,把雜誌扔到一旁,出去了。

    一點時間都沒耽誤!

    我這時才想到,這順序錯了,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我的收藏品肯定強過我那遠房親戚老頭不少。賭徒剛剛吃過珍饈佳餚,再給他一盤土豆燉牛肉,他肯定是看不上眼。

    我問:“還有多少時間?”

    南晨看著表道:“剛剛過去五分鐘。”

    我問向三娘:“你的幻術能撐五分鐘嗎?”

    三娘嫣然一笑:“我盡量。 ”

    此時,賭徒正好走進吊死鬼的房間。

    賭徒一走進吊死鬼屋的門,馬上有小孩叫道:“爹!”

    只見屋內站著一大一小兩個古裝打扮的女鬼,大的女鬼不過二十出頭,小的也就五六歲,面黃肌瘦,身上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衣服。

    我問三娘:“這是誰?”

    三娘說:“幻由心生,這倆人是賭徒自己心裡製造出來的幻影,看起來應該是他的老婆和女兒。”

    沒想到這賭徒也是個有家室的人。

    賭徒愣了愣,掃了一眼二鬼,問:“你們怎麼在這?”

    年輕女鬼說:“這小二樓樓主和閻王私交甚好,說自從你為了賭博把我們賣了之後,我們再沒有相遇過,就把我們從地府接過來和你一敘。”

    “呵呵呵呵。”賭徒冷笑道,“原來你們也是不要命地來當賭注。”

    我看著玉盤裡的賭徒怒火沖天,這世上多少優秀的年輕男人想娶老婆娶不到,這傢伙竟然還把老婆女兒全賣了。

    年輕女鬼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認我這個糟糠之妻也就罷了,”她扶著小女鬼的肩膀說,“至少你得認認你自己的女兒,你把我們賣了以後,她還是一直惦記著你,期盼你回來接她回家。”

    賭徒說:“女孩又不能傳宗接代,我為何要接她回來。”說罷,掃了一眼室內,轉身往外走。

    小女鬼扒著賭徒的腿叫道:“爹……爹……”

    賭徒看也不看,一腳踹開,出了門。這下不止我,連三娘臉上都帶了怒意。

    一大一小兩個女鬼的身影消失了。

    我問南晨:“多久了?”

    南晨說:“五分三十秒。”

    對於老婆孩子的幻境,他只用了三十秒就走了出來,簡直是人渣中的戰鬥機。

    賭徒又進了雲美的房間,這次有老人喝道:“你這個孽子!”

    這次房中立著一個白髮老人,長得倒是富態,穿得也是綾羅綢緞,只是怒目圓睜,口中不停喝道:“孽子!畜生!”

    賭徒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大吃一驚,叫道:“爹!”

    “我不是你爹!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白髮老人手裡的拐杖不停地敲著地,“你這個不學無術的東西!把祖宗的家產全都被敗光了,你現在還有臉叫我爹!你讓我在九泉之下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雖然我心裡明知是幻境,但看到地板被他敲出了一個一個的坑,心裡還是怪難受的。

    賭徒顯然原來挨了不少打,這時一見老爹馬上渾身發抖,跪下來抱著頭叫道:“爹,我錯了!”

    “子不教父之過!今天我就代表祖上先輩,揍死你這個敗家子!”老人說著就拿起拐杖上去抽打賭徒。

    賭徒嚇得一動不敢動,只是低著頭不斷重複:“爹,我錯了!我錯了!”

    “揍死他!”我恨不得上樓幫著那老頭揍這傢伙。

    老頭邊抽賭徒邊道:“我生你養你這麼多年,就把你培養成這樣一個沉迷賭博,拋家棄子的東西!老夫在陰曹地府都死不瞑目!”

    見賭徒已經沒有反抗,我本以為這事完了,可以把時間耗盡,誰知道就在老頭又一個拐棍要打下去的時候,賭徒忽然仰起頭,接住了那個拐棍,陰惻惻地看著老頭道:“差點被你唬住了。老頭,你已經死了,現在我是賭魔,就算你是我爹,也不過是個小小的鬼,我為何要怕你?”

    話畢,他將拐棍扔到一旁,從地上站起來,道:“老東西!滾遠點。”

    老頭叫道:“你真為了賭六親不認?”

    賭徒冷笑一聲,然後走過老頭。

    老頭也慢慢消失了。

    賭徒掃視雲美的屋子,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床邊,從床底下掏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人偶。

    那人偶長相和小鬼一模一樣,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呵呵呵呵呵,就是這個了。”賭徒咧嘴一笑,拿著人偶出了門,剛要下樓,卻又看向二樓剩下的最後一間屋子。

    在走道最左邊的盡頭,有一個孤零零的房間,賭徒顯然不知道那個房間是乾什麼的。

    他想了想,然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空空蕩蕩的,只有一面牆一樣大的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地放著上百個和賭徒手中人偶娃娃一模一樣的娃娃!

    “呵呵啊?呵呵啊?讓你呵呵!”我對著玉盤樂道,“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聲來!”

    我和三娘、南晨來到樓上。現在總時間已經過去六分四十七秒,賭徒看著那一面牆的人偶,沉著臉不說話。

    “還有三分多鐘。”我得意洋洋地問向賭徒,“你能從幾百個人偶中找出小鬼嗎?”

    三娘見他現在正在困境,試圖說服他:“你既然明白養鬼術會反噬,那麼即使你把小鬼帶走,他在你身邊也是個定時炸彈,你為什麼一定要找回他?”

    賭徒道:“沒錯,就是因為知道養鬼術會反噬,我生前才會惶恐度日。直到現在,這也是我心裡的一個結。一定贏身上帶著我的血,和我是命運共同體,他說不定就是我最大的弱點。”

    “所以,這次若是讓我找到了他……”賭徒咧嘴一笑,露出枯黃的牙齒,“我就要把他吞食到肚子裡,讓他和我真正地融為一體!只要我吃掉了自己的弱點,我就天下無敵了!”

    三娘遺憾地看向我,搖了搖頭,用目光告訴我,這傢伙病得不清,看來是沒藥醫了。

    “那你就慢慢找吧。”我轉身,“我去樓下等著,到時間了我來叫你,不要太感謝我。”

    “呵呵呵呵呵……”賭徒忽然在我身後笑道,“呵呵呵呵呵,你露餡了。”

    “什麼?”我一愣,轉頭看向賭徒。

    賭徒眼神銳利地盯著我:“差點就被你騙了!要是一定贏真的在這幾百個人偶當中,你現在精神肯定高度緊張,又怎麼可能這麼悠閒地看熱鬧?”

    “我… …我……”我說,“老子心理素質好不行嗎?”

    賭徒大笑道:“你們只是想用障眼法亂掉我的心魂,一定贏根本不在這!”

    南晨說:“那你接著找吧。”

    賭徒環視四周道:“剛才我已找遍了這個屋子,但是沒有找到。加上你們又找來亂七八糟的鬼來干擾我,所以我不能確定地分析出狀況,現在……只要我靜下心來……”

    他閉上眼睛,過了幾秒,猛然睜開眼睛!

    我和三娘對視一眼,緊張地看著賭徒。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賭徒高興至極,終於換了種笑法,“原來如此!”

    “怎麼了?”南晨奇怪地問。

    賭徒道:“怪不得我一直感覺不到一定贏到底在什麼地方,原來他是在不停地移動。”

    我心中一震!

    賭徒盯著我道:“他就在我附近!你們把他附在了別的東西上!”

    我腳下一軟,險些癱倒。

    三娘也是面色蒼白,問道:“你說,他在哪?”

    賭徒蹲下身,手在地上一揮,抓住了什麼東西,然後握成的拳頭放在我和三娘眼前,攤開:“他就在這!”

    他的手裡抓著一隻蟑螂。

    我張著嘴,三娘拿扇子遮住半張臉,兩人皆說不出話來。

    南晨嘴角抽搐道:“你說……是這個?”

    賭徒拎著蟑螂的腿,搖晃了幾下,那蟑螂的整個身體竟然變成了小鬼的袖珍版,還發出小鬼的叫聲:“啊……啊啊……啊……”

    “我找到你了!一定贏!一定贏!”賭徒大笑道,“這局還是我贏!”

    南晨還是無法相信,轉頭看向我們: “這……”

    賭徒呵呵呵地笑著,大張著嘴,雙手捏著蟑螂腿,以一種極其緩慢而誇張的姿勢,將蟑螂扔進了嘴裡。

    “啊!”三娘驚叫了一聲,痛苦地看著賭徒,“你……”

    “你簡直是個畜生!”我罵道,“這你也吃得進去!”

    “呵呵呵呵。”賭徒說,“罵我也沒有用,我早說過我是不可戰勝的,你們受死吧。”

    說完,他掏出骰子,扔到地上,骰子數剛剛好好是兩點。

    我只覺得身體一下輕了起來,接著眼前一花,就已經進了骰子。

    骰子內竟然是另一番天地。烏黑一片,無邊無際。我在空中不停地往下掉落,手忙腳亂中伸手一抓,竟然抓住了什麼黏糊糊的東西,我連忙用另一隻手抱住三娘。

    “馬力術?”

    “瑪麗叔!”

    “他竟然也進來了!”

    身下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低頭一看,隱隱約約能看到下面有一個亮點,再仔細一分辯,下面有一張桌子,旁邊圍坐著勿相忘、吳祥、李伯通和王亮,四個人手上還拿著牌,顯然正在打撲克。後面站著幾個看他們打撲克的,正是雷迪嘎嘎、雲美、吊死鬼和貔貅他們。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你們這也太悠閒了點!

    吊死鬼道:“瑪麗叔,你也屎啦?”

    我看看他們,嘿嘿嘿地笑道:“我來陪你們了。”

    “哎呀!”李伯通把牌扔到桌子上,看著我道, “你怎麼也進來了!那我們豈不是沒救了!”

    吳祥指著李伯通:“你又耍賴,這局本來應該是你輸。”

    勿相忘抱著頭說:“還管什麼輸不輸,現在我們已經全輸了。”

    雲美伸手摀住嘴,貔貅怒道:“我本以為你再不濟,也能贏上一局,沒想到你竟然這麼無能!留你做什麼!”它張開大嘴,露出兩顆尖牙道,“還不如讓我吃了算了!”

    雷迪嘎嘎也火冒三丈,蹦蹦跳跳地指著我叫道:“下來,下來!下來我揍你!”

    他們群情激昂,我哪能鬆手下去。我說:“我不下去,有本事你們上來啊!”

    下面人更是憤怒,指著我罵個不停:“要是我們能上去,早就揍死你了!”

    三娘奇道:“他們中間不乏法術高強之人,為什麼上不來?”說完,從懷中拿出玉盤,來回晃了晃,玉盤頓時發出亮光,照亮了四周。

    只見我們所處的地方全是一片血紅,筋絡縱橫,像是在人的身體內部,我抓住的是一根腸子,而下面幾個人踩著的,是緩慢運動著的肺。

    難道我們在賭徒的身體內部?

    “你看他們的腳。”三娘叫道。

    只見下面的人的腳已經和蠟燭一般,與肺融化為一體,像是長在肺上了一般,而且那融合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們幾乎半個身子都沒有了。

    賭徒想吸收掉我們!

    “你們果然是輸了。”王亮說,“這融合的速度一下子增加了好幾倍。”

    三娘眉頭一皺,又拿出扇子,狠狠戳向附近的血管,卻沒想到扇子和血管相接觸,竟然發出“乒”的金屬撞擊的聲音。那血管竟然像銅牆鐵壁一般刀槍不入。

    “三娘,你抱緊我。”眼看下面的人就要被全部融合,我顧不得那麼多,對三娘說道,“我們下去救他們。”

    說完,我鬆開了手,卻沒想到身體完全沒有下降,我再抬頭一看,發現我握著腸子的手竟然也被融合了。

    “三娘,快鬆手!”我對懷裡的三娘叫道,“要不然你要和我一起被融合了。”

    “不,小馬哥。”三娘看著我,輕聲笑道,“要死一起死。”

    有美人攜伴,夫復何求,我哈哈哈地大笑三聲,緊緊抱住三娘。融合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我倆就化成血水,被腸子吸收了。

    看著骰子裡面的人已經完全融合,賭徒冷笑著收回了骰子:“呵呵呵,臨死前還演了一場生死離別的愛情劇……不過弱者怎麼都是弱者,贏不了的。”他看了一眼依然在房間內站立的南晨,說,“賭局已經結束了,不需要裁判了。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接著,賭徒走向門口,小二樓新安的門沒有門把,賭徒推了幾下門沒有推開,一怒之下拍碎了那扇門,踏出小二樓。

    “賭完了麼?”有人問。

    “賭完了。”賭徒說。

    雖然是早上,但是房門外的陽光似乎和房內沒有一點區別。

    忽然發現剛才的聲音有些突兀,賭徒奇怪地抬起了頭。

    方才明明已經踏出了樓門,但是現在抬起頭,賭徒卻發現自己是站在二樓的樓梯口,若是再走一步,就要從樓梯上掉下去。

    “當然賭完了。”狐精嫵媚的聲音響起,“時間都到了呢。”

    賭徒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樓下。

    我和三娘正站在一樓,樂呵呵地看著他。

    怎麼樣,傻了吧?

    “十分鐘已經過去。”南晨說,“你沒找到小鬼,你輸了。”

    賭徒手一鬆,手中的三個骰子落到地上,順著樓梯噠噠噠噠地滾下來,滾到我的腳下,裂開了一個縫。

    雷迪嘎嘎、雲美、吊死鬼、李伯通等一干被那骰子吸進去的人一一從縫隙裡竄了出來。

    “贏了?”從骰子裡出來的男人頭問道,我摸過他的頭表示肯定,然後一個一個和出來的人握手。

    勿相忘熱淚盈眶:“馬力術,你辛苦了!”

    我重重地握著他的手說:“為人民服務。”

    賭徒的臉上終於沒了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規則規定能使用法術,但是使用法術被你發現就算作弊。”我說,“換句話說,只要在賭博過程中使用你發現不了的法術,那不就成了嘛。”

    賭徒臉色鐵青:“你們用了什麼法術?”

    三娘嘩啦一下打開扇子,搧著風笑道:“當然是幻術。”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看到的老頭,妻兒,都是幻術。 ”我說,“不過那都是斷斷續續的,最給力的那一段,就是你拿著人偶走到樓梯口,然後看到最左邊房間的那個時候。那之後,你看到的所有,都是三娘的幻術。”

    “對呀。”三娘嬌笑道,“我們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找到那麼多的玩偶,全是假的。”

    “全是假的!”賭徒踏空一步,從樓梯上滾下來,來不及站起來拉著我的褲腿,問道,“那以後的事情,包括小鬼被我發現,你們被吸到骰子裡,全是假的?”

    “十分鐘時間太長了。”三娘說,“你又是心思那麼謹慎的人,若是時間稍有空隙讓你思考,你肯定會懷疑,所以我們一定要你看完整齣戲。”

    賭徒顯然還無法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喃喃重複道:“假的……假的……”

    “呵呵呵呵呵,不要這麼沮喪嘛。”我好心扶起他,拍著他的背安慰道,“也不是全部都是假的。”

    賭徒問:“什麼是真的?”

    “呵呵呵呵呵。”我說,“至少你吃進去的那隻蟑螂就是只真的蟑螂嘛。”

    “蟑螂?”雲美摀住嘴。

    “噫……”雷迪嘎嘎嫌棄地看著賭徒,“你怎麼什麼都吃啊。”

    吊死鬼躲在王亮背後鄙視地說道:“噁心屎了!”

    賭徒現在一定覺得有無數只草泥馬在他心中一片叫做瑪麗隔壁的大草原上狂奔。

    “不對!”賭徒又叫道,“那如果是這樣,一定贏在哪裡?整個屋子都沒有他的氣息!你們把他藏在哪裡了?”

    “呵呵呵呵呵。”我說道,“他一直都在你身邊啊。”

    賭徒左右看看,罵道:“你胡說!”

    “小馬哥沒有胡說。”三娘嫵媚一笑,“藏起一根稻草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它扔到草地裡。同樣,隱藏小鬼氣息的最完美的辦法就是把他藏在和他具有相同氣息的你的身上。”

    賭徒依然在到處找:“在哪?”

    “你想不出來了嗎?”我指向賭徒的手,“是你自己把他帶到身上的。”

    賭徒看向自己的手,瞳孔突地放大。

    他的手掌上,殘留著一塊油漆。

    看樣子他終於想起來了,今天早上他推門以後,我喊了一聲油漆還沒有乾,那塊油漆就一直留在他的手上了。

    油漆中的一小塊慢慢幻化成小鬼的模樣,飄到地上。

    “呵呵呵呵,為什麼門沒有裝門把手?”我說,“因為門必須由你來推開,你不推,小鬼變成的那塊油漆怎麼能附在你身上呢?你老說你沒弱點,呵呵呵呵,其實你的自大就是你最大的弱點。你以為自己一定會贏,所以看到我們輸了沒有一點懷疑。怎麼樣?被我們鑽了空子了吧!呵呵呵呵呵!”

    “不要呵呵了!”賭徒捂著頭叫道,“吵死了!”

    “你也知道啊。”我打了個響指,“賭完了,來交賭注吧!”

    “我不承認!”賭徒喊,“你們耍詐!我不承認!”

    “愿賭服輸。”我說,“這話可是你說的,你自己定下的規矩。”

    “啊!啊!”賭徒忽然十分痛苦地抱著頭在地上翻滾。他身上的靈力像是被吸鐵石吸住一樣轉移到小鬼身上。

    “反噬!”貔貅道,“賭徒壓抑了上百年的反噬開始了。”

    “咔嚓!”“咔嚓!”地上的三個骰子四分五裂,成百上千條白色的魂魄從骰子中飛出,被賭徒害死的魂魄們撕咬著賭徒的肉身,賭徒發出尖銳的叫聲。

    賭徒在地上掙扎著爬動著,爬到小鬼腳下,伸手想要抓小鬼的腳,張嘴想說話,卻吐出一口血水:“一定……贏……贏……”

    接著他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痛苦地扒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後竟然“噗”的一聲,吐出了半截舌頭!那舌頭整整齊齊,像是被人齊根切斷的!

    “當初小鬼所受的苦,今天賭徒會以千百倍的痛苦報回來。”李伯通搖頭道,“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作惡多端必有惡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貪念一生,六親不認善惡不分,人吶……”

    接下來賭徒的遭遇實在是慘絕人寰,若是在電視上播出那肯定得打馬賽克,寫在書裡那書就是禁書。總而言之,看到了賭徒的報應,我省了半年的肉錢——都吃不下去了!

    看到賭徒最後的結果,我們都是一陣唏噓。

    貔貅對我道:“你竟然能贏,這一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這一點我要感謝我的師叔,是他在昨天跟我說'你有你的特長'。我昨天冥思苦想才想明白這個提示。我的工作是貼廣告,貼廣告最重要的是啥?是要符合人體工程學!把廣告貼在人最容易看到,最容易伸手撕電話號碼的地方!”我看著黑鬍子道士李伯通,誠懇地說,“所以我最能理解人伸手會推在哪裡,靠著這一點,我才能準確地把小鬼附身的油漆刷在賭徒會推門的位置上!”我感激地握著李伯通的手,“師叔,我都沒發現我有這個優點,你不愧是我師叔,你比我自己還了解我!我崇拜你!”

    “什麼!”李伯通驚道,“我就是想,要進骰子什麼話都不說有失身份也不夠大氣,想起一般電視上的人都是這麼說的,所以有樣學樣地隨口一說,沒想到你還真有優點!”

    我一腳踹過去。

    三娘嫣然一笑:“既然這邊的事情已經解決了,那麼臭道士,我們的事情你也該順道解決了吧?”

    李伯通哈哈一笑:“貧道忽然想起後山有戶人家等著我去除妖,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飛快地從門竄了出去。

    “死道士,別跑!”三娘一跺腳,追了上去。

    勿相忘對我說道:“馬力術,既然你這邊事情已經完結了,那我就帶著吳祥去投胎了。”

    王亮說:“我也得回公司了,這幾天曠工,估計得扣不少錢。”

    我指著一旁的南晨:“你把他也帶回去。”

    這一撥人都送完了,我再回頭一看,小鬼還站在原地,雲美扶著他的肩膀看向我。

    我問:“你這事情已經解決了,以後你想怎麼辦?”

    小鬼低下頭不說話。

    吊死鬼說:“還能腫麼辦,他要繼續和偶們住一起呀。”

    男人頭說:“不過我們也不能老是小鬼小鬼的叫,給他起個名字吧。”

    小鬼依依呀呀地叫了起來。

    貔貅說:“他說他不願意再叫'一定贏'了。”

    看來這小鬼已經對賭博和贏深惡痛絕了。

    “那你就叫輸吧。”雷迪嘎嘎說,“小名就叫輸輸,我以後叫你小輸算了。”

    小鬼眼睛一亮。

    “這名字不錯。”雲美也連連點頭。

    雷迪嘎嘎樂呵呵地把小鬼推到我跟前:“馬力術,你看好了,這以後就是咱們的輸了!”

    我怎麼越聽越覺得彆扭!

    他是誰叔啊?

    小鬼的名字最後是雲美定下來的。

    雲美說:“要不然我們用馬力術的姓和輸的一部分組成個名字怎麼樣?”

    我脫口而出:“馬車?”

    雲美哭笑不得地看著我:“馬俞。”

    起完這個名字,雲美又彎下身問小鬼:“這個名字行不行啊?”

    小鬼這會兒剛剛擺脫了賭徒的糾纏,你叫他啥他都樂意,連忙點了點頭。

    於是小鬼的名字就這麼定了。

    關於要不要把小鬼的屍首挖出來這件事我們也討論了很久,最後因為這裡本身就是極陰之地,陰氣氾濫,小鬼找不到自己的屍體才作罷。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9 20:51
 第四章 銅鏡


 小鬼馬俞的事情解決之後,我終於可以隨意進出儲物室了。

  小二樓里傢具很少,我計劃著把儲物室里的傢具整理一下,看有沒有什麼能用的東西。

  真到幹活的時候,我才發現雖然小二樓住著不少妖魔鬼怪,但要麼是嬌滴滴的女妖怪,要麼是四肢不健全的人頭,要麼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鬼,要麼是只會添亂的雷迪嘎嘎,勞動力竟然只有我一個!

  在眾鬼怪明確表示不會用法術幫我以後,我一個人開始艱難地整理房間。

  屋子裡雖然堆得滿滿當當,但無外乎是桌椅板凳,最有用的是個皮沙發,應該是老頭子扔進來的。我忽悠著雷迪嘎嘎和我一起搬到了客廳。雷迪嘎嘎倒是十分喜歡那個沙發,搬過去以後馬上就跳上去趴著不願意下來。

  整理傢具的途中,我忽然注意到牆邊。

  那邊掛著一塊很大的白布。

  我掀起那塊白布,只見白布後面竟然是一塊等身高的銅鏡。

  按理說這銅鏡年代久遠,應該早就銹住了,可是面前的這面銅鏡卻光鮮如新,鏡面閃閃發光,我甚至能在銅鏡上清楚地看到門口和小鬼說話的雲美。

  「馬力術。」貔貅問我,「你對那隻畫皮有什麼想法?」

  他這話把我驚得出了一身冷汗,我連忙搖手道:「沒想法,沒想法,我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

  貔貅繼續說道:「從第一次見她我就覺得奇怪,她究竟是怎麼變成畫皮的?」

  我沒聽懂他的話:「什麼意思?」

  「畫皮有實體,不是鬼。同時本體又是人,所以也不可能是妖。」

  「為什麼不可能是妖?」我想了想,恍然大悟。花修鍊成精叫花妖,狐狸修鍊成精叫狐妖,從來沒聽說過人修鍊成精就能叫人妖的。要修鍊成人妖的話,直接去廚房,拿菜刀,手起刀落,了事。

  這修鍊真是,比其他的生物非生物都簡單,幾秒的事。

  「所以我一直在想,她到底是什麼?」

  「就一定得是什麼東西變得?沒可能人家是由男畫皮和女畫皮生下來的?」

  貔貅馬上否定了我的話:「這世上沒那種妖怪。」

  雲美注意到我在看她,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貔貅還在繼續說:「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是被剝皮而死,並且在死前有強烈的怨氣,那怨氣足以令她墮落成魔。」

  我嚇了一跳,脫口而出:「不會吧?」

  「怎麼了?」雲美驚訝地看著我。

  雲美溫柔嫻淑,哪裡像是有怨氣的樣子,我放下銅鏡上面蓋的布,問:「雲美,你記得你當初是怎麼死的嗎?」

  「死?」雲美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不願意回想就算了。」我嘆了口氣,誠懇地對她說,「真難為你,受了那麼凄慘的待遇還能保持冷靜,哎,我以後會努力不去回想你的肉體而多關注你的心靈的。」

  「這麼說……」雲美歪著頭,「變成這樣太久了,我好像真的忘了自己為什麼會死。」

  所以你看,人大腦容量是有限的,活太久也不一定能記住所有的事。

  雲美顯然對這事很在意,一早上都在悶悶不樂地回想。

  為了安慰她,我決定和她一起出門買菜。

  一進菜市場,我就感覺有股淫邪的視線死死地盯著我們,我和雲美很有默契地轉過頭,無視了那股目光。

  那是個黑鬍子的道士,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板凳前面立了張桌子,旁邊豎著個竹竿,寫著「鐵口直斷李伯通」幾個大字。

  正在挑五花肉的時候,目光的主人終於耐不住寂寞地找雲美搭話:「姑娘,我看你面色陰沉,怕是有心事吧?」

  「嗯……嗯……」雲美本想當做沒聽見,又因為認識那人,所以不好表現得太冷漠,只能含糊地點點頭。

  「算一卦吧?」

  雲美為難地搖頭:「不用了。」

  「相信貧道,貧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絕對不是什麼可疑的人。」

  這要不可疑世上再沒可疑人了。這道士不知道為啥非得把算命攤擺在市場里,左邊是賣魚的,右邊是賣雞的。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得罪鄰居的事,道袍左邊全是魚鱗片右邊都是雞糞,偏偏還裝成仙風道骨的模樣淡定地摸著鬍子。

  裝淡定不難,難的是別人知道他的本性他還要裝。裝到李伯通這程度就基本已經是裝的極致了,因為別人裝都是給外人看,他裝是為了給自己看,達到了真正的無我狀態。

  「我昨天夜觀星象,算到你們今天一定會來買菜,」李伯通抹掉旁邊魚跳起來濺在臉上的水,又搖搖頭趕走站在自己頭上的公雞,鎮定地說,「所以我提前來等你們。」

  雲美比較單純,馬上中套,問道:「等我們做什麼?」

  「有重要的事和你們說。」

  「什麼事?」

  「你們儲藏室是不是有面大銅鏡?」

  「對啊。」

  李伯通收起笑容,嚴肅地對我們說:「你千萬不能在晚上十二點整站在那銅鏡前!切記,切記!」

  「嗯。」

  他的表情非常的認真:「記住了啊,你千萬不能去,絕對不能去!」

  於是快到零點的時候,我和雲美一起站在了銅鏡前。

  「準備好了嗎?」我握著銅鏡上的白布,問向雲美。旁邊的小鬼不知道我們要幹什麼,疑惑地看著我們。

  「準備好了。」雲美握著拳頭,緊張地點點頭。

  本來吧,半夜十二點沒人會閑著跑過來照鏡子,本身這就是個鬼屋,誰吃多了撐得半夜還跑出來照鏡子。

  可就像在帘子外面貼著牌子說不許偷看偷看的人卻肯定更多一樣,黑鬍子道士一說不能晚上十二點站在鏡子前,反而激起了我們的求知慾和好奇心。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這樣好嗎?」雲美小聲問我。

  我認命地說:「這就是個定時炸彈,照我的運氣,就算咱們現在不主動看,以後也遲早得看。敵不動我動,與其到時候沒有防備,不如現在主動出擊。」

  分針一點一點靠近12的位置。在最後一秒,我心情激動地拉動白布。

  小鬼這才發現我們要做什麼,「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隨著小鬼的叫聲,白布已經被我拉開。映著我和雲美身影的銅鏡發出了刺眼的黃色光芒。

  黃色光線充斥了整個眼眶,我的身體沐浴在溫暖的光線中,小鬼的叫聲越來越遠,我的大腦也隨著那光線變成了一片我熟悉的黃色,連周圍的景物都看不見了。

  耳邊傳來一陣小孩的笑聲,接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咦,怎麼有兩個人?」

  這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

  「何方妖物!」我胸口的貔貅玉石發出無數道亮光,如同箭一般射向四方,「還不快快現形!」

  白色的光箭劈開周圍的黃光,形成一個封閉的小空間。四周的氣流卻開始急速的運動,接著我聽見剛才說話的女人「啊」的一聲尖叫。

  黃光馬上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色。四周都是純色的白,看不到盡頭也摸不到實體。

  雖然我是站著的,但是腳下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腳踩不到實地上,這是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失去了重力,浮在半空中。

  我往四周望去,剛剛還在我身旁的雲美和小鬼都不見了蹤影,脖子上的貔貅也沉默不語。

  我一邊叫著他們的名字一邊四處張望,馬上我的視線就被這空間中忽然出現的物體吸引住了。那東西開始只是從遠方迅速靠近的一個黑點,隨著它的靠近,體積越來越大。等來到我面前的時候,那東西已經變成了一面等身高的銅鏡。

  我面對著銅鏡,銅鏡中雖然有一個人,卻不是我,而是雲美。

  我剛想張口問雲美你怎麼會在鏡子里,雲美就驚叫起來:「馬力術,你為什麼在鏡子里?」

  怪了,難道雲美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一樣的?

  我說:「我看到你也是在鏡子里。」

  聽我這麼一說,雲美頓時慌了:「什麼?」

  「別急。」我說,「咱倆得搞清楚在鏡子里的到底是誰。」

  「怎麼就分開了呢!」雲美跺腳道,「要是在一起還好些。」

  我低頭叫了兩聲貔貅,那傢伙卻沒反應,正要抬頭,忽然看到鏡子里伸出一隻手。

  手指勻稱修長,明顯是只女人的手。

  我想也沒想,馬上拉住那隻手,說:「原來你還能伸手出來啊?」

  雲美的聲音非常疑惑:「手?什麼手?馬力術……你拉著什麼?」

  我往鏡子里一看。雲美雙手捂著嘴,驚訝地看著我。

  我的心刷地一下涼了。

  雲美兩隻手都捂在嘴上,那我握著的手是誰的?

  我把視線轉向伸出手來的地方,那裡趴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雜亂的長發遮住了臉。

  她抬起頭盯著我,朝我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

  她臉上沒有皮!紅色的血肉暴露在空氣中,連牙齒中都滲著血。

  這麼一看我才發現,這女人不止臉上沒有皮,身上也沒有皮。

  她不是穿著紅衣服,是因為沒有皮所以才看上去一身紅!

  我打了個寒顫,馬上鬆手,誰知那隻手反手抓住我,力氣驚人,我竟然掙脫不了,硬生生地被她拉了進去。

  「馬力術!」雲美見我被拉進來,馬上伸手拽住那女鬼拉我的手。

  被她拽住的一瞬間,女鬼叫了一聲,化為一股青煙沖向雲美!

  「啊!」雲美尖叫著捂住臉蹲了下來,那股青煙衝進雲美身體里,消失了。

  「雲美!」我連忙問道,「沒事吧?」

  雲美保持捂著臉蹲下的動作,一動不動。

  「喂!你沒事吧?」我驚魂未定地問,「剛才那個是你親戚吧?脫了皮以後,你倆長得一樣。」

  雲美迷茫地坐在地上。臉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雲美,你沒事吧?」

  過了半晌,雲美才緩緩地搖了搖頭,指向前面說道:「我沒事,你看鏡子。」

  「鏡子?」我扭頭去看,只見那銅鏡竟然映出了其他的畫面。

  視野很低,從地上的草和遠處的樹木能看出這裡應該是個小樹林。

  面前有三個人,天太黑看不清臉,但是從衣服的輪廓能看出他們應該是中國的某一個朝代的人,但肯定不是近代的人。

  鏡子里畫面的角度非常奇怪,我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鏡子是以某一個人的視角來看的。

  看著這一切的那個主人公應該已經非常虛弱,一直在發出痛苦的喘息聲,視野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不停地晃動。最後似乎是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畫面一直停留在那幾個人的腳上。

  「求求你們……」女人的哭聲和求饒聲聽起來非常虛弱,「王生……你果真這麼……狠心……」

  男人們的討論卻沒有因為女人的懇求而停止。

  「快動手!」

  「別他媽跟我裝仁義……都到這地步了,你還不知道要做什麼?」

  「要真找到了……榮華富貴……」

  那些人的對話斷斷續續。最後,一雙穿著草鞋的腳接近了主人公,此時鏡子的視線微微上抬,能看到那個人手裡握著一把菜刀。

  「我……」女人微弱的聲音響起來,因為太過凄厲,聽起來竟然像是變了調子,「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菜刀揚起,落下。

  鏡子變成一片血紅。

  就在這片血紅中響起一種粘稠的聲音,就像是不熟練的屠夫在剝牛皮。

  這聲音異常的詭異,讓我聽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了一片腳步聲,似乎是那群人走遠了。

  鏡子一直保持著血紅的顏色。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轉頭看向雲美:「你看懂了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了我一跳,雲美死死地盯著鏡子,眼珠竟然已經變成了紅色。

  就在此時,鏡子里忽然傳來淅瀝的雨聲。

  我連忙扭頭去看,隨著雨聲,鏡子又逐漸顯現出了畫面,這次比原來還要模糊,只能看到遠處走來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人。

  白衣人停在鏡子前面,因為角度關係,鏡子只映出了他的腿。

  雖然踩在泥地上,但是他的鞋一點泥濘都沒沾上。

  「都已經這副模樣了還未斷氣……竟然能憑著仇恨把魂魄栓在肉體上。」那人問,「你就那麼想復仇嗎?」

  他的問話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可是那個人卻似乎明白了。

  「好。」白衣人說,「既然如此,你以後的命運,就由我來改變吧。」

  改命人!

  我一躍而起,衝到鏡子前面伸手抓他:「你給我出來。」

  剛剛明明能穿過的鏡子,這會兒竟然變成了真的銅面,穿不過去了!

  眼看改命人就在鏡子那頭,我卻抓不住他,直接把我急得抓耳撓腮,心想抓不著他你給我看個臉也行啊,於是換了個角度,從鏡子底下往上看。

  但是這鏡子是平面的,我是怎麼看也看不到鏡外的東西。

  我正恨不得把鏡子抬起來砸了,鏡中一黑,盪起一圈龍捲風似的漩渦,那漩渦還有強烈的吸引力,我一時沒有留意,半邊身子都被吸了進去。

  「馬力術!」雲美馬上抓住了我的另一隻手。可漩渦的力量太大,顯然不是我倆可以抗衡的。在下一秒,雲美就隨著我一起被吸進去了。

  身體一進了鏡子,我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喊。

  「小馬哥!雲美!」

  「你們不要屎啊!」

  「啊……啊啊啊……啊……」

  「密斯特馬,你一路走好。」

  「雷鋒同志,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處理好你的後事的,辦好辦大辦隆重!」

  「各位節哀,我會把他生平事迹做成紀錄片和書在鬼界廣泛傳播,由上級下達硬性指標,規定每個單位都必須去買去看,一方面紀念馬力術同志,另一方面還可以為楊明村鬼界招商引資,所以馬同志死得很有價值,死的光榮,死的偉大,撐起了楊明村鬼界未來經濟的一片天!馬同志,你安息吧!」

  「嗚嗚嗚……他死了我就沒肉吃了……」

  「這位……叫雷迪嘎嘎是吧?小同志,你別那麼悲觀嘛,紀錄片拍出來了有版稅,那些錢肯定夠你吃幾輩子的肉了嘛。」

  「哦……那我不哭了,馬力術你放心的死吧。」

  「那個……既然他死了,那麼他的床可不可以送我啊?」

  我這聽得一肚子火啊。

  老子這還沒死呢,這倆鬼差平時得多盼著我死才能計劃出這麼詳盡的賺錢一條龍經濟發展模式啊?

  還有那王亮,你就惦記著我床底下的那點存貨了是吧?

  我噌地坐起來。

  圍著我的妖鬼全都吃了一驚。

  弔死鬼跳起來,躲在王亮身後,拍著胸口:「哎呀,嚇屎偶了!詐屍!」

  你一個鬼還怕什麼詐屍,說出去都丟人。

  我說:「什麼詐屍?我就沒死!」

  這話一說出來,全部人都愣住了。

  「哎呀,」三娘首先反應過來,笑道,「原來你沒事啊!」

  苟富貴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啊,小姑娘?」

  嘿,你這假惺惺的,剛才是誰……我氣到一半,忽然發現不對,他剛才說什麼?

  小姑娘?

  「你說誰小姑娘?」

  我這話問出來,其餘人又是一愣,我自己也是一愣,我這聲音好像有點不對勁兒啊。

  「雲美,」弔死鬼看著我,「你素不素撞壞頭了?」

  雲美?

  這時候男人頭驚呼了一句:「密斯特馬也醒了!」

  我扭頭一看,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只見我身邊,趴著另一個「我」,那個「我」十分
扭捏地爬起來,然後輕撫著太陽穴,說道:「頭好暈。」

  從他身後的鏡子里,我又看到我自己現在的模樣,對上鏡子里一臉驚愕的那個人……也就是
現在的我——長著雲美的臉!

  我的身體用非常女性化的姿勢捂住嘴,驚呼道:「發生了什麼事?」

  雷迪嘎嘎看看雲美的臉,又跑過來看看我的臉,一臉疑惑地說:「咦?為什麼臉和身體不一
樣了?」

  三娘仔細看了看我,「小馬哥?」又看了看我的身體,「雲美?」

  兩邊都點頭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我和雲美的身體被調換了!

  這算什麼事兒啊!

  現在那鏡子又變成普通銅鏡的模樣,鏡面硬邦邦的,不要說整個人了,連個手指都戳不進
去。

  我們坐在客廳里把在鏡子里的遭遇說了一遍。一群鬼怪沒人經歷過這樣的事件,七嘴八舌地
討論了半天也沒有個結果。

  「人和人靈魂互換我倒是聽過。」勿相忘翻著手上的文件夾道,「可是人和畫皮靈魂互換前
所未聞,說到這個,」他抬起頭看向雲美,「畫皮究竟是妖還是鬼?」

  「原來都沒有和你們說,其實……」雲美捏著衣角,「我應該算是魔吧。」

  嘩啦一聲,原本圍繞在她周圍的群眾全都散開了,站在五米以外看著她。

  「魔?」我問,「跟賭徒是一類?」

  「這怎麼能一樣呢?」雲美跺腳道,「我是好的,他是壞的。」

  「這不對嘛。」苟富貴挺著肚子說,「按理說墜入魔道……哎呀雲美小姑娘啊,你別跺腳啦
,你用雷鋒同志的身體撒嬌一樣地跺腳,很嚇鬼的嘛……按理說啊,墜入魔道應該是心中帶著十
足的仇恨,怎麼可能這麼健康陽光的生活呢?這不對嘛!」

  「對,對,領導說得很有道理。」勿相忘同意地點點頭,拿著筆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這傢伙在苟富貴說話的時候總是在記錄,真是個合格的片警秘書。

  我一邊感慨,一邊湊過去看勿相忘的筆記本,結果發現他一邊點頭,一邊在本子上畫著畫。
我覺得從這幅畫的長度和精細度可以看出苟富貴平時講空話的時間和秘書的艱辛。

  因為勿相忘畫的是清明上河圖。

  「你……」我剛要指出他在幹什麼。勿相忘馬上把筆記本翻過頁,用一種「現在這個世道混
口飯吃不容易你也有過領導你明白」的眼神制止了我。

  我馬上被那有深刻含義的眼神震住了,點了點頭,對他拋出一個「我明白」的眼神,然後把
剩下的話吞了下去,同時發自內心地對勿相忘產生了一種工人階級之間樸素而誠摯的革命情感。

  「密斯雲美。」男人頭問雲美,「你為什麼會墜入魔道,why?」

  我連忙說:「雲美說她不記得了。」

  「原來是不記得。」雲美說,「可是昨天進了鏡子之後,我全想起來了。」

  這一聽,連我都吃了一驚:「你想起來了什麼?」

  「我想起來……」雲美深吸了一口氣,「那時候在鏡子里被殺害的那個女人……就是我。」

  我叫道:「是你!」

  「對。」雲美點頭,眼淚迅速布滿眼眶,「殺死我的就是那群男人!」

  弔死鬼問:「可素,他們為蝦米要殺你?」

  雲美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們聽過畫皮的故事嗎?」

  「聽過。」王亮說,「是講一個叫王生的人路上見到了一個美女,帶回家金屋藏嬌。誰知道
被王生老婆發現這美女是畫人皮的妖怪,於是兩個人找了道士來收妖。道士本來想給妖怪一條活
路掛了拂塵在門外,誰知道那妖怪撕了拂塵挖出了王生的心肝吃掉了,於是道士一怒之下收了妖
怪,後來王生在妻子的努力下得到高人幫助起死回生。」

  「哈哈……」雲美越聽到後面,表情越詭異,最後凄厲地大笑起來,「對,就是這個故事,
他們竟然編成這樣,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說到最後,竟然放聲哭了起來。

  我們從未見過雲美這副模樣,都愣在當場。

  雷迪嘎嘎第一個反應過來,對雲美說:「你別哭啦,現在這樣本來就不好看,哭了就更難看
了。」

  明知道他這話是在安慰雲美,可是為什麼我聽著就那麼難過呢。

  弔死鬼問:「難道說,真相不是醬紫滴?」

  雲美擦著眼淚道:「我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兒,因緣巧合偶遇王生,他說他對我一見傾心,便
對我百般糾纏。我家教甚嚴,鮮少看到這樣無賴一般的男子,狗皮膏藥一般趕也趕不走。開頭覺
得厭煩,時間長了卻也覺得有趣起來,後來他消失了一陣,我竟然失魂落魄般地食不下咽睡不安
寢,這才發現一顆心不知在何時全都被這王生偷了去。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我母親早逝,父親
因為生意常年不在家,家中父親的妻妾又對我百般羞辱,所以太孤獨了吧。」

  我實在是不明白,原來不是好好的么,這怎麼一說起過去就變成紅樓腔了。

  「他來歷不明,我爹自然不會把我許配給他。但那時我已經對他迷戀到無法自拔,非他不
嫁。我爹無計可施,只能把我關在房中不讓我出門。我終日以淚洗面,日漸消瘦。正以為以後再
也見不到王生時,他卻突然出現在我窗前,讓我和他私奔。我那時年齡尚小不明世事,又在心中
怨恨爹囚禁我,於是就隨他走了。」

  在恐怖小說中,開頭越浪漫結局越凄慘。聽她說到這我就知道完了,後面一準沒好事。

  果然,雲美雙目含淚,又道:「後來跟他去了他家,我才知道他浪蕩成性,已經有了妻室。
按我的出身,本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給人做妾。可已經落了私奔的惡名,姑娘家最重要的名節已
經被毀了,又有什麼臉面回去……可憐我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從此只能卑躬屈膝地伺候著他的
妻妾,他有一個正妻五個側室,我排行最小。」

  我和王亮、男人頭聽得義憤填膺,羨慕地罵道:「萬惡的封建社會!」雷迪嘎嘎也不知道聽
沒聽懂,在一旁使勁兒點頭。

  「我在那裡受盡了欺凌,又沒有個可以說貼心話的人,各種委屈只能憋在心裡。唯一慶幸的
是王生貪圖新鮮,對我甚好。可偏偏就是這一絲好,讓我成為眾矢之的,王生妻妾的眼中釘肉中
刺。王生的妻子陳氏開始散布謠言,說我是妖怪,山中妖狐所化,使妖法狐媚了王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得太厲害,我總覺得她的眼睛泛著紅光。

  「真蠢……」三娘彎起嘴角,「若是真的狐精,早就連他的精氣神一起吸沒了,還留得她們
散布謠言?」她風情萬種地瞟我一眼,「是吧,小馬哥?」

  我打了個寒戰,可是又捨不得移開眼睛,這狐精總是有種特殊的魅力讓人又愛又恨。

  「王僧不會相信吧?」弔死鬼說,「不素他帶你跑粗來的么?」

  「陳氏在我房中偷藏剛殺死的雞來誣陷我是妖物,或者在窗前放狐狸毛,說是我變身留下的
,如此種種,各種花招多不勝數。到了最後,所有人都認為我是妖怪,我百口莫辯。王生起先還
對謠言嗤之以鼻,可是那信任抵不過三人成虎,枕邊風輪流吹,最終還是對我起了疑心。正巧那
一陣王生諸事不順,陳氏說我是喪門星,帶來了噩運,於是找人將我綁起來,要殺我驅邪,再後
來……我才發現……」雲美捂住臉道,「我不想說了……」

  苟富貴搖搖頭,對著勿相忘嘆道:「你看看,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勿相忘猛點頭:「愚昧,太愚昧了!」

  你倆最沒資格說這話!我問雲美:「他們為什麼要剝你的皮?」

  「他們……」雲美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答道,「他們……說剝了皮我就能現出原形,還說
狐精皮能賣個好價錢。」

  聽了這話,三娘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地說道:「有時候,人皮也能賣個好價錢呢!」


  「是改命人助你成魔,使你變成了畫皮?」王亮問道,「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么?」
  雲美一下扭捏起來,紅著臉,捏著衣角:「記不清了,就記得長得還挺好看的。」

  被剝了皮就剩一口氣的時候還能判斷人家長得好不好看!而且我看著自己的身體做這種動作
怎麼覺得那麼噁心呢!

  「要不這樣吧,」我說,「我們今天十二點再去鏡子前站一會兒,看能不能換回來。」

  接著苟富貴勿相忘回到地府查靈魂轉換的相關資料。弔死鬼送王亮回家,雷迪嘎嘎看這邊沒
意思也抱著男人頭和小鬼一起踢球去了。

  雲美說:「那我去準備早飯。」然後就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聽得廚房裡咣啷咣啷一陣亂響,雲美為難地走出來,「對不起,這身體用不習慣。」

  「沒關係,沒關係。」我說,「你休息一下吧,我屋裡有電腦,你去看看電影打打遊戲放鬆
下心情。」

  雲美應了一聲,進了我的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得太厲害,我總覺得她的眼睛泛著紅光。

  我很想聽聽貔貅的意見,但是怎麼叫那傢伙都沒反應,胸前的玉平時總是光滑圓潤,帶一層
柔和的光芒,今天看起來卻像是乾枯的青草一般,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三娘難得沒有出門,半倚在沙發上看著我:「小馬哥,你覺得雲美的故事怎麼樣?」

  我說:「受了這麼大的傷害還能保持一顆溫柔的心,沒有因為曾經的黑暗走上違法犯罪報復
社會的道路,我很欣賞她的生活態度。」

  「是啊。」三娘嬌笑道,「如果我遇到了這種事,作為報復,我一定會把世上的男人全殺
光。」

  我在心中慶幸,還好遇到這事的不是三娘。

  這時,雲美從我的屋子裡出來,很雀躍地往外走。

  看她心情這麼好,我也很高興,微笑著問:「雲美,你要去哪裡啊?」

  雲美咯咯咯地笑道:「我要去買一些材料。」

  「早去早回啊。」

  「嗯。」雲美輕快地點點頭,「我會的。」然後蹦蹦跳跳地走了。

  她到底看到什麼了那麼高興?我好奇地回到自己屋子裡,打開電腦看雲美的瀏覽和搜索記
錄。

  然後我就徹底石化了。

  搜索記錄的上面寫著——大規模殺傷武器原子彈的製造方法。

  「這樣才正常嘛。」三娘笑道,「只有恨到極致才會成魔,都變成魔了,怎麼可能沒有一點
報復之心?」

  這已經不是報復社會的程度了吧,她是想毀滅世界啊!我目瞪口呆,她……她究竟要出門買
什麼材料啊?

  「別擔心。」三娘安慰我,「這些東西市面上買不到。」

  「也對。」我鬆了口氣,繼續看下面的記錄,下一條查詢記錄讓我的血液再次凝固了。

  雲美在百度知道上註冊了一個賬號,問「有誰知道反政府恐怖組織的聯繫電話?」「哪裡有
賣槍支彈藥的?」「有什麼地方可以批發手榴彈?」「大量收購生化武器,聯繫電話
130XXXXXXXX。」

  不愧是我身邊的人,發的帖子都很有我小廣告的風格。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賬號用的是真名,不是雲美的真名,是我——馬力
術的名字。不用說,留的聯繫電話也是我的手機。

  隔著電腦,我都能感覺到祖國盡職盡責的網警同志們一邊在嘲笑這個傻逼竟然敢用真名一邊
迅速展開跨省追捕。

  我幾乎是淚奔著跑出門去找雲美的。

  我找到雲美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情報,正在一家蘭州拉麵館跟人對暗號。

  雲美說:「戰爭尚未結束。」

  蘭州拉麵的店主嚴肅地回答道:「一曲忠誠的讚歌。」

  「醒醒吧,哥們!看清楚現實!」我一手拉著雲美一手拉著店主,淚流滿面地說,「拉登已
經死了。」

  吃了碗加肉牛肉麵之後,我終於用消費金錢的辦法安撫了蘭州拉麵的店主。

  「我真心覺得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被我拉著往回走的時候,雲美還在不停地抱
怨,「上天創造出魔這一族群,讓我歷經磨難認清人類兇殘的本性,就是為了讓我活下來毀滅這
個黑暗的世界!我要報復!」

  我完全沒想到溫婉善良的雲美拿回記憶以後會變得這麼扭曲。

  回去把這事和小二樓的其他鬼怪說了,因為雲美現在用的身體是我的,所以他們所有人都在
幸災樂禍。直到下午雲美做了主要成分是耗子葯的晚飯,並在牆上貼了幾張不足以威脅到自己但
是可以驅鬼的符咒之後,所有人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堅決地站在了我這一邊。

  「現在這情況太危險了,」男人頭認真地說,「當務之急是把身體換回來。」

  「對,對,」弔死鬼說,「換回來縮不定就能好了!」

  當天晚上,我拉著雲美又站在了鏡子前面。

  在時針分針秒針在12重合的時候,我像上次一樣拉開了銅鏡上的布。

  銅鏡靜靜地立著,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在銅鏡前轉了兩圈:「難道還有別的什麼觸發條件?」

  「oh……」男人頭感慨道,「看來暫時換不回來了。」

  雲美淚如雨下:「我……我雖然愛換皮,但至少也是個講究的人……現在……」她看了一眼
自己的身體,悲傷地捂住臉。

  「你們為什麼會半夜跑到小鬼的房裡?」一直和小鬼溝通的三娘問道,「聽小鬼說你們好像
是故意跑去照鏡子的?」

  我和雲美兩個人同時驚呼道:「啊!」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這事既然是黑鬍子道士李伯通告訴我們的,那他肯定對這鏡子有所了
解。

  因為三娘和李伯通不合,所以第二天我們瞞著三娘,偷偷去找了李伯通。

  李伯通和上次一樣在菜市場擺攤,這次他攤前很熱鬧,圍了一堆賣菜的大媽。

  李伯通正在侃侃而談:「根據卦象顯示,近一年內菜價和肉價會有較高漲幅,但是食鹽味精
漲幅不大……什麼?其他的啊?折扣信息?嗯……」李伯通緊皺眉頭,捏著手指算了一會兒,道
,「這個月底,最後一個星期天……家樂富超市的花生油特價……下個月十六號南單商城打折,
鞋子換季特賣,買一百送五十,買三百送一百五。……啥?你要賣X麗C738的黑色37號鞋,那就
不用過去了,沒貨!X635的39號有沒有貨?嘿你們別全問我啊!一個一個型號算能算得過來嗎!
你們去問賣東西的去啊……八匹狼啥時候打折?我算算啊……應該是在十二月份中旬了……」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算命,不脫離實際,與人民群眾的生活息息相關。

  「自從有了老李。」其中一個大媽笑著說,「我再也不稀罕拿打折廣告單了!」

  「廣告單哪比得上李道長,李道長有針對性,還環保,綠色無污染!」

  「就是,算得出這些才是真的會算命,我算看透了,其他算命的都是騙人的。」

  大媽們算完命,興高采烈地離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微笑。

  李伯通見那些大媽走遠了,才擦了一把汗,把屁股底下坐著的一沓打折廣告單拿出來,撩起
鬍子扇風。

  我叫道:「李伯通師叔。」

  李伯通大吃一驚,想要把打折廣告藏起來又不知道藏哪裡,看我們越走越近,索性把廣告放
在算命檯子上,用身體把打折廣告單壓住,然後一手支著頭,朝我們微笑著點了點頭。

  同為男人,我不想揭穿貧苦中年男道士想和大媽套近乎的虛榮心,也朝他點了點頭。

  雲美嬌聲道:「道長啊,關於那個鏡子,我們有點事想問問你。」

  「哎呦。」李伯通打了個寒戰,一臉噁心地看著雲美,「徒弟,你沒事吧?怎麼說話這個腔
調?」說完,伸手去摸雲美的額頭。

  「呀……討厭!」雲美尖叫一聲,打掉李伯通的手,然後揪著胸口道,「不要碰我,臭流
氓!」

  市場里全部的聲音都被雲美的叫聲壓下去了。整個市場中人們的視線都轉移過來。

  李伯通整個人都僵掉了,而黑鬍子道士算命攤攤旁邊賣雞的和賣魚的同時把攤子往外移:
「這算命的原來還有這愛好。」

  李伯通哪裡知道我的身體里裝的是雲美,驚得睜大雙眼,下意識地又想上來抓雲美:「不是
……徒弟你沒事兒吧?」

  雲美雙手護胸,向後跳了一小步,然後跺著腳,叫道:「死道士,想死一次看看么?」

  這動作吧,要是雲美原來的身體做肯定是嬌俏可愛,惹人心動,能激起男人強烈的保護欲。

  可是她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所以這個動作引起了圍觀群眾的一片嘩然。

  賣魚的和賣雞的說:「這傢伙也不是省油的燈,把他的臉記下來,以後咱離遠點。」

  你別記臉啊!記臉多膚淺!你怎麼不透過現象看本質啊!

  李伯通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趕緊拉著雲美走到一邊:「我說徒弟啊,你是不是壓力太大腦子
不好使了,我也知道救世主不好當,有啥事你和師叔說啊,師叔給你開導開導,啊?」

  「討厭,」雲美掙扎著想要擺脫李伯通的禁錮,「豈有此理,放開我。」

  我實在看不下去,拍拍李伯通的肩膀:「師叔,放開她吧。」

  「到底咋回事?你是失戀了?錢包被人偷了?還是被狗咬了……」李伯通猛地回過頭盯著我
,「師叔?」

  我說:「我是馬力術。」

  「啥?」李伯通大聲問道,我對湊過來偷聽的賣魚的和賣雞的甩甩手,「看什麼看,一邊
去。」然後把李伯通拉到一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竟然會變成這樣,嘿嘿嘿嘿,你們果然去看了,真是事事難料啊!」李伯通摸著自己的鬍
子,表情嚴肅地對我說,「你發生了這樣的事,師叔也很痛心啊!哈哈哈!」

  你要裝悲傷就裝全面點,別臉上裝得一本正經說話還帶笑。

  我敏捷地抓住他話中漏洞:「我們果然去看了?你猜到我們會去看那鏡子了?」

  「我李伯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雙指一掐便能算盡人間百態悲歡離合。」

  我跟雲美說:「雲美,去叫三娘來。」

  「馬力術,你要明白師叔的一片苦心。」李伯通拍拍我的肩膀,道,「師叔都是為你好。」

  「怎麼說?」

  李伯通看了一眼雲美,把我拉到一邊,表情嚴肅,道:「敵人已經開始行動,我們必須得先
他一步行動。」

  「什麼意思?」

  「你仔細想想近來發生的事。」李伯通說,「弔死鬼也好,男人頭也好,小鬼也好,一直到
現在的雲美,無論哪一個,都和改命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各人發生事情的時間不同,可
是現在他們都聚集在了小二樓,這是為什麼?」

  我想了想,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難道這是有預謀的?」

  「對。」李伯通點頭道,「雖然我們不知道改命人的身份,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正在
計劃什麼,而他計劃的事情和小二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果這是個預謀,這就說明那改命人從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已經布下了局,雖然不知道他
的目的,但就用這麼長的時間布局和眾鬼怪凄慘的死來說,那人心機之深手段之狠實在令人不寒
而慄!

  李伯通繼續道:「按照之前的事件推算,接下來就應該輪到剩下的住客了,也就是雷迪嘎
嘎、雲美和那個狐狸精。」

  「等下,」我說,「小鬼、孔婷和關興都是死在小二樓或者埋在小二樓里,守在這裡也正
常。雷迪嘎嘎、雲美和三娘是後來才住進去的,這怎麼能一樣?」

  「萬事萬物,冥冥之中自有註定,有因必有果,改命人已經種下了因,自然知道結果。」

  李伯通說,「所以他們來小二樓,也在改命人的算計之中。」

  我恍然大悟:「這麼說雲美死的那塊森林,就是現在的小二樓!」

  李伯通點頭道:「既然我們知道了改命人的思路,那麼為了弄清楚真相,必須先一步行動,
趕在改命人的前面。以防其他意外發生。」

  這話說得在理,凡是有改命人出現的事件都十分離奇危險。

  我連連點頭,對面前這個黑鬍子道士佩服道:「師叔你是早就算到我和雲美會一起半夜十二
點到鏡子前面?」

  李伯通眼神閃爍的笑道:「嘿嘿……嘿嘿……那是自然。之前馬建民和我說過這鏡子不能在
半夜十二點照。」

  他不說倒罷,一說我就起了疑心:「不會是他說了以後特想知道半夜十二點看了會怎麼樣,
自己又不敢看,就想個法子告訴我們,沒想到碰巧遇上雲美的事了吧?」

  李伯通抬頭看天,顧左右而言他:「今天的月亮真曬啊!」

  得,被我猜中了。

  我問:「那你知道怎樣才能讓我倆恢復原狀吧?」

  李伯通點頭:「那是自然。」說罷,從道袍里掏出一張地圖給我,說,「我算到這地方與這
事件有關,打聽了一下,正好這裡鬧鬼。你們把鬼除掉就能變回來了。」

  事不宜遲,我和雲美馬上坐車往地圖上標記的地方而去。

  地圖上的地方和我小二樓的地方相反。小二樓在城市西邊的話,地圖上那位置就在城市東邊
,雖然離市中心距離是一樣遠,但是東邊發展比西邊快得多。

  這地方相當難找,我們找了半天沒找到,於是我在一家古董店前拉了一個人問:「和平路三
十三號在哪?」

  那人伸手往前方上空指了指,我們這才看見在兩棟大樓之間夾縫的上空,有兩塊列在一起的
牌子。

  上面一塊牌寫著「和平婚姻介紹所」。

  下面一塊牌寫著「花圈壽衣殯葬用品」。

  兩個牌子旁邊一個箭頭,指著樓的夾縫裡面。

  這兩塊牌子內涵啊,很好地說明了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個千古不變的真理。

  我本以為33號應該是賣殯葬用品的壽衣店,結果卻發現33號是婚介所。

  第一次到這種地方,我感覺有點不適應,問雲美:「那咱進去吧。」

  雲美一看見婚姻倆字臉就紅了,輕聲說:「那……好唄……」

  又不是領證,害臊什麼啊?

  見雲美還在原地站著,我催促道:「走唄,再不走人家就下班了。」

  話剛說完,婚介所里走出來一群穿碎花大衣的大媽。
  還真下班了。我正想著要怎麼和大媽們說我們的目的,那群大媽就已經圍上了我們。

  「怎麼了,姑娘,小夥子,在這站著幹嘛?是不是要進婚介所啊。」

  「對……我們……」

  「那就進啊,愣著幹嘛,你們還兩個一起來啊,認識的啊?」

  「我們是……」

  「是來找對象的吧,來來來,別害臊,進吧進吧。」

  「不是,我們……」

  「不是什麼啊,都站在這看著我們的牌子看半天了。真是,你們這群小年輕就是愛面子,害
臊什麼啊,不就是找對象嘛!」

  隨著一陣陣銅鈴般的笑聲,我們毫無反抗餘地地被眾大媽推進婚介所。

  這婚介所就一層,一百平米左右。除了辦公用的櫃檯,旁邊還放了玻璃圓桌,桌旁擺著倆椅
子,地面乾乾淨淨。

  按照黑道霸主二狗子的話,在江湖中,貌不驚人的中年大媽團體戰鬥力驚人,她們認真起來
,就連黑道也得退避三舍。因為這群人對資訊的掌握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不需要上網,只憑最原始的交流,大媽們就能掌握街道中每個成員的信息,誰家兒子是幹啥的,每月工資多少,談過
多少對象,每個對象的身高長相職業性格,以及誰家媳婦做菜放鹽多,誰家小孩晚上睡覺尿了褲
子等等等等……事無大小,全都被大媽們所熟知,精細之處連美國中情局都得甘拜下風。

  據說有很多警察局的線人就是居委會大媽。二狗子的很多信息也是從大媽聯盟得知。

  總之,這是一群不容忽視不容小覷的團體。

  就在我思考時,大媽們已經迅速走回了崗位,有人刷刷刷地翻著本子,有人打開計算機敲著
鍵盤,還有人對雲美髮問:「小夥子,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啊?」

  「我不喜歡女人。」雲美跺腳道,「我喜歡男人!」

  翻本子和敲計算機的聲音都停止了。

  哎呀,我一拍額頭,雲美怎麼就忘了她身體和我身體對調的事情了呢!

  我連忙打圓場:「他是不喜歡女人,我喜歡女人。」

  話剛說出口我就知道壞了,房中瀰漫著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大媽看著我們,用一副理解的表情說:「這……這個……確實不好找
對象啊!」

  「不是這事兒。」趁著這會兒,我趕緊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聽說你們這裡鬧鬼……」

  大媽們聽了這句話,又高興起來:「哎呀,是李道長讓你們過來的,是吧?」

  我吃了一驚,李伯通名氣竟然這麼大!

  「來來來,快坐快坐。」大媽們馬上以極度的熱情招待我們,「你們可算來了,鬧鬼這事讓
我們煩了好久了。」

  「怎麼回事啊?」我問。

  「就是因為那個鬼,」穿藍衣服的大媽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我們婚介所就要開不下去
了。」

  說話間,婚介所的溫度瞬間低了下去。

  戴眼鏡的大媽看了看周圍,伸出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快來了。」

  傍晚昏黃的光照在屋內,婚介所內寂靜無聲。當光線又暗了半分的時候,忽然有細微的聲音傳來。

  那聲音忽近忽遠,漂浮不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仔細聽起來,卻是一個拉長了的男人的聲
音。

  「找……不……到……老……婆……啊……」

  「沒……有……孩……子……啊……」

  「男……多……女……少……怎……么……辦……吶……」
  「政……策……不……好……沒……錢……娶……老……婆……啊……」

  我警戒地看著四周,卻什麼都沒看見,看來那鬼是故意隱形了。

  我問:「你們知道這個鬼的身份嗎?」

  「也是個苦命的人啊!」燙著個速食麵頭的大媽說,「一把年紀了還沒娶到老婆,後來終於
在隔壁市裡談了個姑娘,姑娘說你找個好工作吧,正好有別的公司招人他就辭了工作跳槽,結果
剛跳過去就經濟危機被裁員了。好不容易又找了個工作,工資比原來還低。姑娘說工作慢慢找,
那在一起得有個房子吧,於是他就準備買房。頭年問好房價,回家賣了田又拿出全部的積蓄來買
房,結果房價漲了,湊來的錢只能買個廁所。姑娘說咱倆離得遠沒房沒工作有個車也行,於是那
人就去買了個車,買完油價就漲了。去隔壁市的高速上還又加了三個收費站,每跑一趟回來半夜
全小區都能聽到他在哭,後來慢慢的就再不敢開車了。後來他想買啥啥漲價,手上那些錢啥都買
不起了,耗了這麼多年姑娘等不住,也跑了。」
  我問:「他就沒碰到什麼降價的東西?」

  「碰到了啊,他在股市還在六千多點的時候買了股票。」

  「行……」我說,「你繼續說。」

  「他死也是最近的事兒。」大媽說,「受了那麼多打擊,這人就躲在屋子裡不出門了。為了
維持生活,家裡的電視什麼的全都賣了。囤了一堆的米啊,面啊,速食麵,靠剩下的錢自己過自己的,深居簡出,也不和別人說話,就偶爾出來買買菜。後來有一天,他鹽吃完了,出來買鹽,
拿了兩塊錢跑去賣鹽的那兒買鹽,賣鹽的說日本核泄漏,食鹽漲價了,一包三十。那人一口氣沒憋住,就給氣死了。」大媽搖頭嘆道,「可惜啊,他剛被氣死那高價倒賣鹽的就被抓起來了。」

  那鬼的聲音還在婚介所回蕩。

  「為……什……么……我……的……命……這……么……苦……啊……」

  「為……什……么……連……食……鹽……都……漲……價……啊……」

  「活……不……下……去……啦……我……要……娶……老……婆……」
  「你聽你聽。」大媽氣憤地道,「每天就這麼嚎,一來客人就開始嚎,有時候還現身嚇唬人

家小年輕,客人全都嚇跑了!我們怎麼做生意……」說著說著,她扭頭看向我,「哎,你眼眶怎
麼紅了。」

  「身為同性……不,同類人,我能明白他的心情。」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樑,又問,「他這麼鬧,你們就沒想想什麼辦法?」

  「想了啊,隔壁不是賣花圈紙人的么?我們想他要老婆,就燒了個女紙人給他。他安靜了三個月,又開始叫。不過他喊的話的內容變了。」


  雲美問:「變成什麼了?」

  那鬼像是回答我們一般叫道:「沒……房……子……啊……沒……地……方……住……啊……」

  大媽繼續說:「我們就燒了個房子給他。」

  男鬼的聲音馬上解釋道:「房……子……沒……鑰……匙……啊……」

  另一個大媽介面:「燒完了沒過幾天他又喊要車,我們又燒了個車。」

  男鬼說:「車……子……沒……油……啊……」

  下一個大媽繼續說:「有了車又要電腦。」

  男鬼的聲音帶著哭腔:「電……腦……沒……聯……網……啊……」

  「給了電腦又要新款的Lw包和鑽戒,名牌的衣服和鞋。」

  男鬼哀聲道:「老……婆……說……都……是……假……的……啊……」

  「廢話!」大媽們罵道,「真的我們燒得起嗎!」

  大媽們越說越生氣,最後一個瘦小、高顴骨的大媽氣憤地問我:「你說他這樣沒完沒了,怎
麼辦吧?」

  我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嗯……」

  大媽們眼睛唰地亮起來,帶著好奇而激動的八卦神情靠近我:「你是不是看出來什麼了?」

  「我看出來了。」我說,「你們是逗哏的,這男鬼是捧哏的。」

  大媽們一鬨而散。

  「誰跟他說相聲啊,」帶金邊眼鏡的大媽說,「這鬼還放話威脅我們說不給他就嚇走我們全
部的顧客。」

  速食麵頭大媽接著說:「就因為整天做這些奇怪的東西,隔壁店扎紙人的老賈現在天天研究
時尚雜誌學著做壽衣啊。你說人家老賈都年紀一大把了,整天看露胳膊露大腿的時尚雜誌,也不
像話啊。」

  我說:「你給他燒紙錢不就完了。」

  那鬼馬上說道:「錢……會……通……貨……膨……脹……我……不……要……」

  果然是個現代化的鬼,活學活用,把生前的知識帶到了陰間,有文化!有智慧!

  速食麵頭大媽為難地看著我們:「你看著咋辦呢?」

  「這還不好辦嘛。」我說,「他現在就是個無賴,對付無賴就要用無賴的方法。」

  「啥方法?」

  我嘿嘿一笑,對著速食麵頭大媽耳語了一番。

  「能成么?」速食麵頭大媽懷疑地看著我。

  我信心十足地道:「不行你來找我。」

  出了婚介所,我察覺到一道飽含敵意的視線。扭頭一看,隔壁壽衣店裡站著一個老頭,正死死地盯著我們。這會兒天已經暗得差不多了,壽衣店沒開燈,那老頭又穿了件黑色的衣服,整個
身體幾乎都要融入到黑暗之中。

  這位估計就是大媽們所說的壽衣店老闆老賈了。

  那老頭不知道是不是和死人用的東西接觸久了,看人的眼神裡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眼
神銳利得像是要把人的靈魂都看出來一般。

  老頭只盯著我,沒看雲美。

  從婚介所有這麼多大媽不瞅,光盯年輕小姑娘的肉體這點,就可以看出這老頭是個人物。

  蹊蹺的是,雲美也在盯著那老頭。

  現在這倆人的視線沒有聚集在一起,但是看他們的樣子,要是視線相交了,絕對是天雷勾地
火,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了?」我奇怪地問。

  「沒什麼。」雲美搖搖頭。

  我再轉頭去看壽衣店,那老闆已經不在了。

  三天之後,婚介所打電話來,說事情搞定了,男鬼再沒去騷擾他們的工作。

  小二樓的住客在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之餘又深感好奇,弔死鬼問我:「你用的素神馬方
法?」

  我說:「我讓她們再燒四個現代化的少女紙人給他做老婆,燒個紙人老太太給他做媽。」

  「你之前一副要教訓他的樣子,可給他燒老婆這不是好事嗎?」雲美奇怪地問,「難道是妻
子多了他滿足了,所以再不來鬧事了?」

  「這哪算好事,三個女人一台戲,更何況現在有了五個老婆一個媽。那男人本身就不像有主
見有定性的人,現代的女人又好強得很,到時候大小老婆爭風吃醋再加上婆媳關係,那男鬼肯定
忙得焦頭爛額,哪有時間跑出來嚇唬人?」

  「oh,這招太陰險了。」身為男人,男人頭關興很理解我這手法有多麼狠毒,眼中露出對這
鬼的同情,「萬一他惱羞成怒,再來鬧呢?」

  「看他不像那麼有骨氣的鬼。」我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讓苟富貴聯繫了婚介所那塊
的鬼差。那倆鬼差哥們使了點手段,威脅了一下,估計那鬼是再沒膽子去鬧了。」

  雲美啊了一聲,說:「你就把鬼差當黑社會使啊?」

  「話不能這麼說,你沒聽過一句俗話么?」我說,「鬼差耍流氓,誰也擋不住。」

  「小馬哥這話說的在理。」三娘讚賞地點點頭,「合理利用身邊的人際關係就能取到很好的
效果。」

  不愧是狐狸精,在這種地方和我特有共鳴。

  小鬼啊啊地叫了起來。自從上次從鏡子里出來,已經記下莫斯密碼,能快速翻譯小鬼話的貔
貅再沒出過聲。這會兒我只能靠猜,看小鬼表情動作他應該是在表示不滿。

  這小鬼正義感還挺強。
  我拍拍小鬼的肩膀,說:「大人的世界你不懂。」

  「成功了啊,那真是太好了。」雲美捂著嘴欣慰地笑了,男人身上充滿女人味的動作看得我
心裡發麻。基本上現在小二樓的住客一看到雲美就別過臉,聽到雲美用嬌滴滴的聲音說話表情就
開始扭曲。

  交換身體之後我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鬼被噁心了也會吐。這些天他們見我還好,見雲美那

反應就激烈了。

  他們這種舉動讓雲美十分沮喪。我曾經安慰過她不用為了人格魅力不如我而傷心,但是每當我說這話時,她總是用一種無知是福的眼神看著我。我還曾經聽見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說「哪怕和
雷迪嘎嘎換也好啊」之類的話。

  雲美問:「可是既然事情解決了,為什麼我們沒有變回原樣呢?」這話給還沉浸在成功的興
奮感里的我潑了一盆涼水。對啊!既然成了,我們為什麼沒有變回來呢?

  三娘問道:「話說回來,你們到底是聽誰說處理完這件事就可以換回來的啊?」當然是李伯
通了!

  瞞住三娘,我和雲美回到菜市場找李伯通,原來擺算命攤的那地方來了個賣牛肉的。

  李伯通正在跟那個賣牛肉的忽悠:「這塊可是風水寶地。你看這個攤子坐北朝南,攤位上方無遮擋,陽光充沛,還有風雨滋潤。地方雖小,前後左右卻都有攤位,財富易聚不易散,可謂聚
寶之地。正所謂無極生太極,太極生二儀,二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若按卦相來說,此處為八卦中的坎位,你五行缺水,而坎屬水相,此處恰巧可以彌補你八字的先天不足。你看見那個賣蘋
果的了么?」


  賣牛肉的已經被忽悠得暈頭轉向,看著不遠處的蘋果攤,點點頭。

  李伯通繼續道:「蘋果紅潤圓滑,清香淡雅而不張揚,有富貴吉祥八面玲瓏之意,蘋果攤在
你的東方,紫氣東來,能大幅提升你的運勢,有益無害。你若在別處,殺牛宰羊血債太多,必然
會影響命運,可是這裡左有雞攤右有魚攤,殺氣聚合,則可以擋神弒鬼,用惡氣驅退身上惡靈。
怎麼樣,你現在覺得這個攤位好不好?」

  賣牛肉的呈現出一種被邪教迷惑的痴獃感:「好!」

  李伯通佛塵一甩:「這麼好的攤位,現在只要九百九十八元,不是一千,不是兩千,是九百
九十八!九九八!九九八!數字過九化零,九九歸一,九五至尊,九為最大!八寓意為發,招財
進寶則為發,客源充足則會發,你們生意人最注重的是什麼?娶妻?不,事業無成怎可成家!享
樂?不,沒有資本又怎能遊山玩水!怎麼,你想到了么?」一串設問句之後,李伯通問向賣牛肉
的,後者剛要說話,李伯通馬上制止了他,自問自答道,「沒錯,賺錢!就是賺錢!男子當以事
業為重,事業成功與否則表現在資產上,用通俗的話講,就是賺錢!如果你要賺錢,打算怎麼辦
呢?」

  賣牛肉雙眼發直,迷茫地搖頭。

  李伯通嘆了一句,「不開竅!」又說,「當然是在此擺攤!此地和你的命格相輔,賺錢再好
不過。如此寶地,又是這麼好的價錢,你想要麼?」

  賣牛肉的恍然大悟,興奮得雙頰泛紅,連連點頭。

  「你想要是自然的。」李伯通搖搖頭,面露難色,「之前有個賣羊肉的也看上了這個攤位,
開出了九百九十九的價錢,我卻沒有讓給他。因為這攤位於我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是我祖父留給
我的。」李伯通眼含熱淚,遙望天際,「祖父臨終前告訴我,定要守好這個算命攤。」

  扯淡吧你,這市場去年三月才建好的。

  「不能賣?」賣牛肉的聞言大吃一驚,面如死灰。整個人抖得如同寒風中的狗尾巴草,沮喪
地離開。

  「別走啊!」李伯通一把拉住他,「我話還沒說完呢,貧道容易心軟,所以如果你求我的話
……」

  賣牛肉的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問:「啊?」

  李伯通重複道:「如果你求我的話,我說不定會鬆口。」

  「道長!」賣牛肉終於聽明白了,撲在地上,雙手抓住李伯通的道袍連聲道,「我出一千!
求求你把這個賣給我吧。」

  「看你誠心誠意地求我……」李伯通點點頭,帶著忍痛割愛的神情,「罷了罷了。助人為快
樂之本,我就讓給你吧,記得每個月交攤位費。」

  賣牛肉感激涕零地從兜里掏錢。旁邊賣魚的小聲問賣雞的:「這攤子他當初多少錢租下來
的?」

  賣雞的說:「五十。」

  我和賣魚的異口同聲地嘆道:「這老小子真黑啊。」

  李伯通收過錢之後,又從兜里掏出一張符:「此乃招財符,帶著招財符在此地擺攤,只要你
老老實實誠信做買賣,就能保你平安富貴。」

  賣牛肉的感動得都要哭了:「道長你真是個好人,您叫什麼名字?」

  「做好事怎能留名。」李伯通說,「道士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記住了,我叫張重陽。」

  我差點被口水嗆死。這傢伙夠損的啊,幹壞事不報自己名字報我師父的名字!

  「張重陽,張是弓長張,重是重複的重……」

  我一把捂住李伯通的嘴把他往外拽,你陷害不夠還要解釋得這麼詳細!還能再缺德點不?

  賣牛肉的吃了一驚,我不好明說我師叔騙人,只能使勁兒地給他使眼色,想讓他明白他上當
了。

  賣牛肉的喊道:「妖女,你別想拋媚眼迷惑我,你想對道長幹什麼?」

  我那個恨鐵不成鋼啊,我想幹啥,我想請你趕快去醫院看看腦子,晚了就沒救了。

  賣牛肉的還想說什麼,李伯通揮揮手制止了他,然後掙扎著脫開了我捂在他嘴上的手,沖賣
牛肉的雲淡風輕地一笑:「不用擔心,貧道這般出世之人,難免會被凡人所迷戀。」

  賣牛肉的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上下打量我道:「原來是道長的粉絲啊,年輕人都愛追
星,這我理解,可長得挺好一小姑娘怎麼這麼狂熱,你姐是不是叫楊麗娟?」

  這話說得雲美都生氣了,跺腳罵道:「你才追星,你全家都追星。」

  李伯通估計是怕我說出什麼,趁著一干人被男身女魂的雲美的動作弄噁心的空當,邊說「各
位後會有期」邊拉著我往別處走。

  犯罪分子能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所以我一直沒吭聲,等出了市場,我才對李伯通說:「師叔
,你這可玩大了,詐騙是犯罪,你說你是自首呢還是我見義勇為大義滅親把你送到警察局呢?」

  李伯通說:「你是誰徒弟,怎麼一下就站在那個賣豬肉的那邊去了?」

  「賣豬肉的?」我回頭看了看市場,「他不是賣牛肉的么?」

  「什麼牛肉啊。」李伯通說,「他那個是豬肉,用牛肉精熬過了,做的假牛肉,貧道這是給
他一點教訓。」

  我笑了:「原來如此。該,活該!」

  李伯通得意地摸著鬍子,問我:「怎樣?師叔做得不錯吧!」

  我伸出大拇指:「幹得好,就是這幫龜孫子,害得我們吃飯都吃得提心弔膽……哎,不對啊
……你給他教訓他也不知道啊,以後繼續賣假牛肉怎麼辦?」

  雲美插嘴道:「而且就算為了教訓他,你也不能騙人呀?」

  李伯通轉過頭,笑著盯著雲美:「這可不像你說的話啊!」

  雲美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凜冽起來,笑著反問:「您是什麼意思?」

  我看了看雲美,又看了看李伯通,搞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俗話說破財消災,我既然拿了他的錢,就得幫他一把。」李伯通又道,「所以我和他說要老老實實誠信做買賣,如果他老實誠信,那位置和符肯定能幫他,如果他還固執地走歪門邪道,
那地方就是他的末路。我做了勸告卻不點破,就是想讓他自己做選擇……對了,你們來做什
麼?」

  我說:「婚介所那事我們解決了。」

  「解決了?」李伯通吃驚地看著我,「這麼快!」

  「解決了。」我攤開手,「你不是說能變回來么,為啥我們沒變回來?」

  「這就奇怪了。」李伯通摸著鬍子,「按照卦象,確實應該在那裡啊。」

   我懷疑地看著他:「師叔,你是不是又在忽悠我們。」

    「不會啊,」李伯通又想了一會兒,問我,「貔貅有沒有說什麼?」

  我指著雲美脖子上的玉吊墜說:「最近那傢伙啥話都不說。」

  「哎呀!」李伯通看了一眼吊墜,叫道,「糟了!」

  「什麼?」

  李伯通拿拂塵指向玉佩:「怎麼你還能在這邊優哉游哉的!什麼不說話,貔貅已經不見
了!」

  「不見了?」我說,「玉佩不就在那裡么?」

  「神獸不能隨便下凡,玉佩只是讓貔貅依附的道具。換而言之,玉佩其實就相當於一個容器,貔貅是容器里的水。現在容器在,但是裡面的東西卻沒有了。」李伯通氣得使勁兒甩袖子,「你怎麼能把貔貅給丟了呢!」

  我點點頭,目光轉移到李伯通的道袍袖口,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隨著他揮手的動作,就要掉下來。

  等李伯通注意到我的視線的時候,那東西已經輕飄飄地掉了下來。

  是一張紙。

  李伯通臉色大變,連忙伸手去抓,雲美眼疾手快比他更先一步抓到那張紙,照著上面的字念
出聲來:「驅鬼合同。」

  李伯通裝得跟沒事人一樣,轉頭哼著小曲看天。

  我連忙伸頭去看,不看則已,一看氣不打一處來。

  這是李伯通和婚慶公司的驅鬼合同。

  這老小子竟然跟人簽了合同!然後忽悠我們去驅鬼!

  原來這次驅鬼是收費的!錢都進了這老小子的荷包。

  我拿著那張紙對著李伯通道:「你竟然拿我們賺錢!」

  李伯通臉上馬上堆出笑:「我是想讓你多些驅鬼經驗,快點進步。」

  說得好聽,我厲聲問道:「那錢呢?」

  「不要談錢,談錢傷感情,咱們談感情吧。」

  我氣道:「談感情傷錢!」

  「既然這樣,」李伯通說,「那我告訴你一件事吧。」說完,他附在我耳朵邊低語。

  我尚未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李伯通又問道:「徒弟,你見過遁地術嗎?」

  我搖頭:「沒見過。」

  李伯通說:「師叔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說完,他嘴裡念念有詞,右腳在地上一跺,竟然
跟陷入泥沼一般,整個人都沉到地裡面去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

  最後李伯通的蓮花冠也消失在土地里。我在那塊地上踩了幾腳,是實的。

  怪不得這傢伙能從三娘手中逃脫那麼多次,原來他還真的有點本事。

  我對地面喊:「師叔,我看明白了,你先出來,咱們把婚介所驅鬼的錢分了,一九分,你一
我九,那一份就算我給你的介紹費了。」

  地面鴉雀無聲。

  我說:「那你二我八。」

  地面還是沒有動靜。

  我說:「三七!不能再少了。」

  地面依然沒有反應。

  我這才反應過來,都遁地了,估計是再不回來了!

  李伯通跑了!

  這傢伙畏罪潛逃了!

  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欠揍的師叔了。

  「馬力術。」雲美擔憂地看著我,「現在該怎麼辦?我們還沒有找到變回去的方法。」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說,「咱不靠他,自己找辦法變回來。」

  「那貔貅呢?」雲美說,「李道長說他失蹤了。」

  我說:「最後一次看他是在鏡子里,看來最主要的還是那鏡子!咱再回去自己研究研究那鏡
子!」

  貔貅在那裡,我肯定得把它給找回來。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9 20:52
第五章 壽衣店疑雲

   回到小二樓,雷迪嘎嘎正在門口抱著一個大盒吃冰淇淋。

    我問:“早上你幹嘛去了。”

    雷迪嘎嘎說:“和人做生意。”

    “扯淡。你能和人做啥生意?我身上這麼多閃光點你不學,怎麼就把吹牛這個技能學上了呢?”我邊說邊笑邊往屋裡走。

    走了兩步,我一想不對啊,又原路退回來,盯著雷迪嘎嘎手上的冰淇淋盒子瞅。

    沒錯,他手裡拿的就是有個拉風的外國名而且專門服務有錢人和小資的冰淇淋,冰淇淋中的勞斯來斯——哈求達斯。

    村里的村花劉桂花對這種冰淇淋的崇拜就跟村委會招人時對留洋海龜的崇拜差不多,認為這種冰淇淋就跟廣告裡寫的“愛她,就帶她吃哈求達斯,這裡有愛的味道”一樣,能嘗出愛的味道,所以一直嚷嚷著要嫁個天天請她吃哈求達斯的人。

    後來青年大款,年輕企業家強子垂涎劉桂花的美色,動了歪心思,想忽悠人家做自己幹妹妹,請她吃了一次巧克力球。劉桂花吃完,皺著眉頭說:“估計是我吃的方法不對。”

    強子又買了一份。這次劉桂花了換了其他各種姿勢品嚐,最後一個動作是倒立,吃完之後鄰座的客人使勁兒鼓掌,還扔了一塊錢過來。哈求達斯的工作人員沒收了那一塊錢,很嚴肅地跟他們說店裡不許客人賣藝。

    強子問:“怎麼樣?”

    劉桂花擦著汗,喘著氣說:“很累。”

    強子說:“我是問味道怎麼樣,你吃明白了麼?”

    劉桂花很憂鬱地說:“我吃明白了,原來愛情就是巧克力味啊!”

    那以後劉桂花以巧克力代替了對哈求達斯的念想,體重暴漲。好好一個小美女墮落了,最後靈氣全失,泯然眾人矣。

    強子從此對虛假廣告深惡痛絕。

    他悲憤地對我說:“你看看那些廣告,哪個不是騙人的?你吃的方便麵上面有那麼多肉嗎?你去買車附送美女嗎?你喝雪碧有水從天上澆下來嗎?那麼單純的一個女的,就被廣告害了!”

    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就算劉桂花沒胖他倆也不可能。雖然強子是大款,可強子她老婆管錢管得嚴,每天查賬收錢,眼睛跟雷達似的,強子一分錢都存不下。強子老婆每天除了交通車費只多給他一碗牛肉麵的錢。

    所以強子請劉桂花的那兩個巧克力球是他攢了半年的私房錢,是推掉了無數次我和二狗子牛肉麵館相聚的邀請,省吃儉用省下來的。劉桂花吃的時候肯定不知道自己一口吃掉了多少碗牛肉麵。

    不過也就是因為老婆的高壓政策,強子才能在大款群體中鶴立雞群,出淤泥而不染,沒染上大款的各種惡習。

    所以“鎖住男人的心先鎖住他的胃”這句話是不靠譜的,首先你得先鎖住他的錢包。

    而且不知道強子老婆有啥手段,強子被這麼管還毫無怨言,雖然偶爾有點小心思,但整體而言,對老婆還是死心塌地的。

    我不止一次和二狗子談起這件事,我倆都覺得這是個有手段的女人。但我有句話沒跟二狗子說,那就是我覺得要是以後我和三娘成了,估計也得水深火熱。

    扯得有點遠,說這麼多其實我只有一個中心思想,那就是這冰淇淋很貴。雷迪嘎嘎手裡那一大盒絕對幾十了,不,肯定上百了。

    小二樓裡沒人會願意大老遠從市裡買來這玩意兒送給雷迪嘎嘎。

    我馬上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東西你從哪偷的?”

    雷迪嘎嘎一邊吃一邊傻笑:“別人給的。”

    “誰給的?”

    “跟我做買賣的人。”

    “什麼買賣?”

    雷迪嘎嘎高興地舉起哈求達斯:“我把東西拿給他,他給我這個。”

    我心裡咯噔一聲,壞了,這傢伙又被別人忽悠著跑去偷東西了,連忙問道:“哪的東西,你又去偷誰家了?”

    “不用擔心,我沒偷別人的東西,”雷迪嘎嘎說,“就是咱家的。”

    “哦。”他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這屋裡沒有比哈求達斯貴的,頂多是平價,咋樣都不虧。我從雷迪嘎嘎手中奪過哈求達斯,說,“這東西貴著呢,別吃那麼快,一會兒放冰箱裡凍著。”

    “放冰箱裡?”雷迪嘎嘎鄙視地看著我說, “你傻瓜啊,那不就化了麼!”

    對,我忘了我的冰箱有加熱功能!那得趕快吃完了,我拿著冰淇淋盒子問云美:“吃點不?”

    雲美搖搖頭,問雷迪嘎嘎:“你拿的什麼東西給他?”

    我一邊感受冰淇淋在口中融化的感覺一邊愉快地說:“管它什麼東西,都沒有這個哈求達斯貴。拿哈求達斯換,傻冒,哈哈哈。”

    雷迪嘎嘎說:“我把馬俞屋裡那個大鏡子給他了。”

    噗!我嘴巴里的哈求達斯全噴出來了。

    在偷盜這條山上,雷迪嘎嘎已經站在了頂點。呆在屋裡的男人頭和吊死鬼完全沒發現那麼大一塊鏡子被雷迪嘎嘎搬走了。

    “oh!mygod!”男人頭驚訝地看著雷迪嘎嘎,“我竟然什麼都沒聽見!”

    “嗯。”雷迪嘎嘎傻笑著點頭,“我可小心了。”

    “尊膩害啊…… ”吊死鬼佩服地說。

    雷迪嘎嘎謙虛地說:“一般般啦。”

    現在是誇他的時候嗎?

    小鬼說:“啊啊……啊啊……”

    “你想學啊?行!”雷迪嘎嘎說,“你每天都和我一起玩,你要學我絕對教給你。”

    你學這玩意兒乾嘛啊!而且你倆明明語言不通,為啥能交流得這麼順啊?

    剛回來的三娘聽我們說了來龍去脈,問雷迪嘎嘎:“讓你偷鏡子的那個人長什麼樣?”

    雷迪嘎嘎想了想,說:“就是那樣。”

    “那樣是哪樣啊?”雲美問,“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年紀多大?穿什麼衣服?有沒有什麼特徵?”

    “男的,瘦子,老頭,穿著個灰色的馬甲。”雷迪嘎嘎彎下腰,說, “他是這樣走路的。”

    我總結道:“是個駝背的瘦老頭。”

    壞了,老和修煉幾千年幾百年的妖怪處一起,我對時間已經沒有概念了,我“哎呀”了一聲拍了拍腦袋,這東西既然能記錄雲美的生平,那應該也有點年頭了,保不齊就是什麼值錢的古董!

    古董可比哈求達斯貴重,結果就這麼被人騙了!

    三娘問:“雲美,你知道什麼嗎?”

    雲美低著頭,道:“不知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從雲美口中聽到累這個字。

    雷迪嘎嘎叫道:“飯呢?飯呢?”

    男人頭說:“這兩天雲美都沒做飯,就是做飯了也沒人敢吃,裡面全是耗子藥。”

    吊死鬼看著雲美的背影說:“雲美最近吼奇怪啊。”

    “總感覺不對。”我點點頭,說,“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三娘驚異地看著我,輕笑道:“小馬哥,你……”說到一半忽然摀住了鼻子,“好臭。”

    我吸了吸鼻子,果然聞到一股屍體腐爛的味道。

    那味道是從我身上傳出來的。

    完了,身上披的這塊皮臭了。

    怪不得云美每天都要把皮扒下來保養,原來穿久了真的會臭。

    這個殘酷的現狀提醒了我自己身上披著人皮的現實,我馬上上樓找雲美。

    雲美房間門一推就開了,可云美不在房裡,我從開著的窗戶往外看,雲美不知要到哪去,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看樣子是忘記自己換了身體直接從二樓跳下去了!

    我看著她那一瘸一拐的樣子我就心疼,那可是我的身體,省著點用啊!

    更令人奇怪的是,這會兒天都快黑了,雲美出去幹嘛?

    我想起剛才李伯通對我偷偷說的話。

    李伯通對我說:“我不知道馬道士在那鏡子裡封了點什麼,但這畫皮和原來的畫皮可不一樣,身上有魔氣。”

    我早覺得云美從鏡子裡出來以後就變得古怪,這會兒不聲不響地偷偷從二樓跳出去更是令人起疑。

    我正要追出去,被三娘拉住,道:“你這樣怎麼出去?”

    我一照鏡子,嚇了一跳,只見我現在已經渾身青紫,皮膨脹起來,鼓得跟氣球一樣。

    這模樣出去肯定得嚇死人。

    我三下兩下,就跟扒膏藥一樣把皮扒了下去,然後打開雲美的衣櫃……愣了,裡面的皮都沒畫臉!

    正在著急,吊死鬼和男人頭飄進來,吊死鬼高聲叫道:“瑪麗叔!這裡!”

    男人頭頭一甩,將叼著的東西扔過來。我接了一看,是一套蜘蛛俠的衣服。

    吊死鬼羞澀地說:“這素偶和王亮玩角色扮演時用的,借給你。”

    看不出來啊,你倆還挺有情趣!

    我套上蜘蛛俠的衣服就往外跑。正好有輛出租車停在車站,雲美上了那車開走了。

    我連忙登上後面的公交車,對司機說:“追上前面的出租車。”估計是皮沒穿合適的緣故,我的聲音十分沙啞。

    司機上下打量我,說:“你以為你cosplay個蜘蛛俠就能打公交車了!雖然胸肌練得挺壯可是個子太小了,人蜘蛛俠比你高多了,下去下去!”

    後面乘客哄的一聲笑了。

    跟在我身後的雷迪嘎嘎學著我在頭上套了個絲襪,跳上車喊道:“搶劫,把頭都放到屁股下面去!”

    他把手指伸在衣服裡隔著衣服凸起做了個手槍的姿勢,結果衣服破了個洞,手指頭跑出來了。

    司機說:“你們幹嘛?拍電影嗎?”

    乘客們笑得更開心了。

    三娘搖著扇子,對司機說:“司機大哥,開車吧,馬上就到。”

    “這幾個人就數你正常。”司機一邊笑一邊搖頭髮動車子。

    剛開車,車窗外的景色就跟飛速快進的電影鏡頭一樣刷刷刷地往後退。司機嚇了一跳,馬上踩了剎車。

    這時候車窗外已經是另一個地方了。

    “我們到了。”三娘對司機說,“開車門吧。”

    司機愣愣地開了車門,看著三娘和雷迪嘎嘎跳下了車,才大夢初醒一般地拉住我的衣服:“這是咋回事?”

    我正往下走,司機這一拉把我衣服拉破了,“嗤”的一聲扯掉了一大塊布,露出裡面血肉模糊的身軀。

    “我靠!”司機嚇得一哆嗦,看著手裡的那片布,再看看我的身體,傻了,“皮扯掉了!你……”他懷疑地看著我,“你…… ”

    我心中一咯噔,他別是發現了吧。

    司機握著布,激動地指著我:“你竟然真的是蜘蛛俠!”

    我腳一滑,差點栽下去。

    車廂內頓時亂做一團,乘客們伸著腦袋往這邊看。

    “蜘蛛俠脫皮啦!”

    “為啥裡面不是彼特?”

    “別傻了,電影能信嗎!皮掉了裡面當然是肉啦!這才是真的!”

    “我靠神了!我要拍個照留念,蜘蛛俠,看這邊看這邊,笑一個!”

    “蜘蛛俠裡面竟然不是彼特!老子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我馬上從車上跳下來。後面還有人一邊吹口哨一邊喊:“蜘蛛俠跑啦!”

    “媽媽,我也要看蜘蛛俠。”

    “蜘蛛俠,給我簽個名吧!”

    “英雄,別走啊英雄!我們照個像吧英雄!別板著臉啊英雄!笑一個啊英雄!不笑沒關係我給你笑一個!”

    你們這是在圍觀英雄還是在調戲良家少男!

    我一邊跑一邊扭頭看,還有狂熱分子打算追上來,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這不添亂呢麼!

    就在這時,司機關上了車門:“別去別去,打擾人家拯救地球了怎麼辦?”他從車窗看向我,手上舉著從cosplay服上扯下來的那塊布,“蜘蛛俠,你安心地工作去吧,我會好好收藏這塊布的。”

    一個小孩把手圍成喇叭狀,對著我大聲喊:“加油!蜘蛛俠!”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地球啥時候變得這麼危險了?

    我頭都不回地跑進小道。

    三娘已經等在那裡,笑得花枝亂顫:“呀,蜘蛛俠來啦!”

    “什麼蜘蛛俠蜘蛛精的。”我說,“你就別笑我了,你先說說你是怎麼讓那個司機一眨眼就把車開到這裡的。”

    三娘伸出白玉一般的右手,給我看手腕上的表:“哪裡是一眨眼啊!我們是正常跟踪雲美來到這裡的,不過我使用了幻術,讓司機跟著那出租車,然後又消除了全車的人坐車的記憶,所以你們覺得只過了一瞬間。”

    怪不得我覺得天比剛才暗了很多。

    我問:“雲美呢?”

    雷迪嘎嘎指著前面說:“雲美進到那裡面去了。”

    前面兩個小店,一個是婚介所,婚介所旁邊是家壽衣店,正是不久前我和雲美來過的地方。

    婚介所早就下班了,這會兒雷迪嘎嘎指的是那家壽衣店。

    都快天黑了,雲美來這里幹什麼?

    壽衣店的門半掩著。

    我和三娘對視一眼,推開門進了壽衣店。

    店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這會兒夕陽光線已經不足以照亮櫃檯,店內依然沒有開燈。我只能靠著微弱光線勾勒出的物體大概的形狀前進。

    櫃檯後的櫃子上放著骨灰盒,對面堆著花圈輓聯,整個空間瀰漫著壓抑沉悶的氣氛。

    我高聲問:“有人嗎?”

    沒人回應,牆上的掛錶發出秒針移動的聲音。

    聽到那噠噠噠的聲音我就覺得不妙,一般兇殺現場或者鬧鬼的屋子都會有這麼一個掛錶渲染氣氛。

    不吉利啊!

    櫃檯旁邊有個門,是通向里屋的,看來這店是住宅商用一體的,第二層應該就是老闆住的地方了。

    既然雲美不在這裡,十有八九就是進去了。

    我又叫道:“有人嗎?老闆?我們進去了啊……”然後讓雷迪嘎嘎守在這裡放哨,就和三娘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了。

    按照專業的說法,我們這是私闖民宅,所以我倆走路都非常小心,跟職業殺手似的,沒發出一點聲響。

    二樓左邊有個小房間,正前方有個房間,右邊是廚房。

    房間很符合老人的風格,簡單古老沒有多餘裝飾。

    正前方的房間裡擺著彩紙、鐵絲、木頭、蘆葦,還有沒做完的花圈紙人。紙人旁邊放著一沓時尚雜誌。

    不用說,這就是婚介所那男鬼造的孽了。

    我們走向左邊的門。

    那門虛掩著,隱隱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那些聲音像是故障的機械輸出的一般,非常生硬,斷斷續續的。

    “哈哈哈哈……終於找到了……”

    “就在……今晚……”

    “終於……呵呵呵呵呵……”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直傳來有規律的“啪啪啪”的聲音。

    這不是有人嗎?

    我敲門道:“老闆在嗎?”

    門內的聲音馬上沉寂下來。

    我繼續敲門:“老闆?”

    依然沒人回應。我和三娘對視了一眼,推開了門。

    屋內黑得什麼都看不清,我伸手摸到電燈開關,摁開了。

    室內馬上被燈光照亮。

    這是店主的臥室,牆邊放著一張單人床。

    我打了個寒戰。

    這屋子不大,也沒什麼遮蔽物,一眼就能看全。

    可是這裡沒有一個活人。

    倒是牆邊擺著無數的紮紙人,有男有女,無一例外都有著粗糙的臉,扁平的五官,空洞而誇張的眼睛和單薄的身軀,紅黃綠白各色彩紙也抹不去他們身上的陰氣。

    就是這種和人類相差很多,但是又和人相似,介於人和非人之間的形態更顯得詭異十足。

    眾多紙人將這個屋子裝飾得如同一個大號的墓穴。

    既然沒有人,剛才說話的是誰?

    我轉頭向三娘確定:“剛才,你聽到什麼了沒有?”

    三娘點點頭:“這房子里肯定有什麼。”

    我忽然察覺到身後有視線射來,我正被什麼人盯著!

    “誰?”我猛地轉頭,身後有幾個紙人。紙人正對著我的眼睛毫無感情。

    三娘走過去,剝開那些紙人,對我道:“小馬哥,你看這個。”

    紙人後面有一個櫃子,櫃子上放著三個栩栩如生的瓷人。和紙人不同,這三個瓷人的五官描繪得栩栩如生。左邊那個矮胖,滿臉橫肉,光膀穿一件皮褂,露出將軍肚,右邊那個皮膚黝黑,中等身材,臉上有一道從眼角到唇邊的長疤,看起來更顯猙獰。

    這兩人看起來像是山野莽夫,表情猥瑣,流裡流氣。中間一個卻和他們相差甚遠,眉目清秀,面帶笑容,衣著得體,一副古代人氣偶像小白臉的模樣。

    我拿起小白臉觀察,連我等外行都能看出這瓷人工藝不錯,笑得瞇起眼睛的表情細膩逼真,表面光滑圓潤,一點瑕疵都沒有。

    “小馬哥,你小心點,”三娘道,“這瓷器至少有兩百年曆史了。”

    我笑著說:“你這不是唬我嗎,一看這就是新的。”

    “胚胎是古物,只是上面重上了顏色。”三娘笑道,“要不然他們就眼不能視,口不能言了。”

    一聽這東西這麼貴重,我手一抖,差點把瓷人掉下去,慌忙地接住了,檢查有沒問題時,卻發現這小白臉瓷人的表情由剛才的淡定微笑變成了驚慌失措。

    “這玩意兒是活的!”我驚得手一鬆,這回瓷人是徹底掉下去了。眼看著就要掉在地上粉身碎骨,旁邊的紙人忽然倒了,瓷人掉在紙人上,毫髮無傷。

    與此同時,白熾燈的燈管劇烈地閃爍起來,變壓器發出巨大的嗡嗡聲。

    雖然沒有風,房間裡卻發出紙條抖動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像是在表達憤怒的情緒一般。

    我的視線停留在那個掉在紙人上的小白臉瓷人身上,一瞬間,我似乎看到那裡趴著一個近於透明的男人,正扭過頭,狠狠地看向我。

    “啪”的一聲,白熾燈滅了。

    在燈滅的那一秒,我看到櫃子上的兩個瓷人飄起來,沖我們飛來。

    有臟東西附在瓷人上!

    我靠著最後看到的瓷人的軌跡,使出天山無影手胡亂抓了把,竟然一手抓住了一個瓷人。

    我剛鬆了口氣,忽然覺得握著瓷人的兩手有一股寒氣襲遍全身。

    當道士這麼久,我對鬼神這些東西也大概有了一些概念,馬上明白這兩個附在瓷人身上的鬼想把陰氣渡到我身上。我馬上想扔掉這兩個瓷人,誰知道那兩個瓷人粘在手上竟然甩不掉。

    我的兩個胳膊馬上就要凍僵了,房間裡又響起紙張抖動和木棍敲擊地面的聲音。

    我擋在三娘面前,說:“三娘你別怕,有我在。”

    雷迪嘎嘎躲到三娘身後,道:“三娘你別怕,有馬力術在。”

    我一邊甩手一邊轉頭問雷迪嘎嘎:“你不是在下面守門嗎?”

    雷迪嘎嘎理直氣壯地答道:“天黑我害怕。”

    我還真沒見過比你膽大的,你不如直說你想上來湊熱鬧。我繼續甩著手問他:“你看到雲美沒?”

    “沒看見。”雷迪嘎嘎好奇地看著我抖動的手,“你手裡拿的什麼?我也要玩。”

    我早就對雷迪嘎嘎驚人的視力見怪不怪,這會兒又正被陰氣凍得渾身哆嗦,要不是畫皮的身體比人類強,我早就死在當場了,聽到他這話,沒好氣地說:“你不是能偷麼?你偷過去就給你玩。”

    話音未落,我手上一輕。雷迪嘎嘎站在我面前,一手抓了一個瓷人,叫道:“哎呦,怎麼這麼冷!這是啥啊?”

    這傢伙竟然真把瓷人偷過去了。

    雷迪嘎嘎想了一會兒,傻笑著說:“我知道了,涼的是冰淇淋!”然後伸著舌頭舔了舔那兩個瓷人。

    瓷人上附著的兩個鬼魂當即被噁心得現了原形,瓷人上浮現出白色薄霧一般的鬼影。

    “不甜。”雷迪嘎嘎打了個哆嗦,苦著臉說,“冷……”

    我說:“那些鬼耍陰招,當然冷了。”

    雷迪嘎嘎歪著頭想了想,然後想到什麼一般叫道:“對了,跑一跑就熱了!”

    接著雷迪嘎嘎用手臂畫著圓圈,把手甩得跟風火輪一樣,嘴裡噢噢噢地叫著,在屋子裡瘋跑。

    就听得那紙人被他撞倒,踩得吱嘎作響。

    他熱沒熱起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附在瓷人上的倆鬼肯定不好受。這強度就跟連著坐了幾十分鐘加快五倍的天翻地覆大轉輪一樣,沒人,不,沒鬼能受得了。

    “小馬哥。”三娘笑著問我,“你不制止他麼?”

    那倆鬼被甩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快要被甩出去的魂魄像螢火蟲一樣圍繞在瓷人身邊。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嘆了一口氣,雙手圍成一個喇叭朝雷迪嘎嘎喊,“但是他們已經死了,就不算生這個範疇了。嘎嘎,反正是他們先襲擊我們,別跟哥客氣,甩死他們!”

    那鬼被甩得連燈都控制不了了,變壓器嗡嗡地響了一陣兒,燈“啪”的一聲又亮起來了。

    “好了,不冷了。”雷迪嘎嘎滿頭大汗地停下來,那兩個鬼原本慘白的臉上都甩出紅潤的血色了,看著像個活人一樣,可見受傷多嚴重。

    “活該。”我說,“好好做個瓷人多安生,非得過來陰我們,這不是自找罪受麼。”

    三娘用扇子捂著嘴,呵呵地笑。

    所以剛才三娘說那話也沒真想給他們求情。

    換句話說,目前我們這站的兩人一妖,其實沒一個善茬。

    這時有聲音說道:“是我們不好,求仙人放他們一馬吧。”

    說話的是掉在地上的小白臉瓷人,此時他臉上賠著笑,用十分誠懇的聲音道:“我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仙人,在下在此向仙人道歉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他態度不錯,張口閉口尊稱我們為仙人,我大人有大量也就不和他們計較了,跟雷迪嘎嘎說:“放了吧。”

    雷迪嘎嘎把兩個瓷人扔到地上。馬上又有兩個紙人過來接住他們。

    我說:“以後別再打我們主意。”

    小白臉瓷人點頭哈腰地道:“那是自然。”

    我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女……不對,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年輕英俊帥氣的男人?”

    倆瓷人搖頭:“沒見過。”

    這就奇怪了,雲美進了壽衣店,但是不在一樓也不在二樓,她還能跑到哪裡?

    這屋子就一個門,雷迪嘎嘎守著,其他房間我們都看過了也沒人。我還特地往窗戶外面看了看,剛才雲美很英勇地從小二樓跳了下去肯定摔得很慘,照我身體的承受力雲美要再從二樓跳下去那就要出人命了。

    我們又在二樓找了一遍,沒找到雲美,又回到了臥室。

    雷迪嘎嘎左右瞅瞅,啊了一聲,指著櫃子上的照片道:“和我做生意的就是這個老頭。”

    照片是店長老賈的全身照。瘦子,老頭,駝背,三個主要條件全滿足了!

    原來從雷迪嘎嘎那裡騙走我鏡子的人就是他!

    那天是因為他站在暗處所以我才沒注意他的駝背,但是雲美會跑到這里肯定是猜到了這老頭就是騙走鏡子的人。

    可剛才我們也沒找到鏡子。

    我問瓷人:“你見過你們店長搬進來一個大銅鏡嗎?”

    倆瓷人說:“沒見。”

    我懷疑地看著他們,這倆鬼現在一副誠懇道歉的模樣,但從剛才偷襲就能看出這倆不是什麼好人。

    三娘問:“小馬哥,現在怎麼辦?”

    我瞟了一眼地上的小白臉瓷人,我們在這邊說了這麼多話,這個瓷人一直沒動靜。

    我說:“把這三個瓷人帶回去當人質,讓老頭把銅鏡還回來。”我剛才被凍怕了,跟雷迪嘎嘎說,“裝上走。”

    倆瓷人馬上變了臉色。只聽得唰唰唰一片紙聲,房間裡的紙人活了一般地動起來擋在瓷人身前。

    雷迪嘎嘎遇神弒神遇鬼殺鬼,一路凌虐紙人殺過去。

    倆瓷人驚慌失措,高聲叫道:“不!不!不要過來!走開!不要過來!呀買帶!”

    我馬上了解了壽衣店主老賈平時喜歡看啥片子,我說這屋裡怎麼還有個現代化的dvd呢。

    雷迪嘎嘎就要碰到倆瓷人的時候,忽然停下動作,轉過頭盯著門。

    就在這時,我聽到門外傳來上樓的聲音。

    “咚!”“咚!”“咚!”

    光聽腳步在樓梯上的聲音就能知道走路的人一步一步走得非常沉重,像是把所有力氣都壓在了腿上。

    “你們是誰,在這里幹什麼?”壽衣店店主老賈蒼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他穿了件厚實的軍大衣,和一條黑色厚棉褲。

    現在正是秋老虎,氣溫不低,他穿這麼一身,也未免太厚了。

    三娘吸了吸小巧的鼻子,咦了一聲,然後臉上露出明白了什麼的神色,皺了皺眉,用扇子遮住半邊臉,眼睛又像以往一樣笑得彎了起來。

    “你們在我屋里幹嘛?”老賈問。

    雷迪嘎嘎伸手一指:“就是他拿走鏡子的。”

    我說:“把鏡子還給我。”

    老賈說:“什麼鏡子不鏡子的,你們再不出去我叫警察了。”

    我說: “你叫啊,順便讓警察處理你偷我家鏡子的事。”

    老賈冷笑道:“你去告我吧,我可從來沒見過你們,你看警察信我的話還是信你家這個二傻子的話。”

    雷迪嘎嘎一聽老頭罵他,氣得跳起來就要動手,三娘拉住他低聲安撫:“不氣不氣,我們明天偷空他的家。”然後對老賈說,“不好意思,我們這就走。”接著和我使了個眼色,推著我往外走。

    老賈跟在我身後,他走路的樣子十分古怪,手腳僵硬,步伐沉重。

    我說:“別走啊,這事情還沒完呢。”

    三娘輕聲道:“你看他腳底下。”

    我回頭往地下一瞧,跟著我們出來的老賈在地上踩出了一串血腳印!

    我看看老賈,再看看地面,又看看老賈,再看看地面。

    不應該啊。我想。

    等我們出門,老賈把捲簾鐵門嘩啦一下拉下來關了。

    我對著門喊:“老頭,你受傷了吧?趕快去醫院看看。”

    “不用擔心了,小馬哥。”三娘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已經死了。”

    “死了?”

    “流那麼多血,哪還能活?他穿那麼多就是怕身上的血流出來被你發覺,”三娘說,“可是穿再厚也掩不住身上的血腥味。”

    我打了個寒戰:“那他現在是殭屍?”

    可是之前的殭屍吳祥身體只能跳不說,連話都不能說。

    “是鬼附身。”三娘說,“看樣子他死了沒多久,這時候人的身體沒有靈魂操縱,屍體又陽氣未盡,最難操控,所以他步履才那麼僵硬。”她嬌聲抱怨道,“一張喪氣的醜臉,真是嚇死人了。”

    說是這麼說,三娘臉上可沒一點害怕的樣子。

    我問:“你和他打,誰能贏?”

    三娘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為什麼要和他打,我最討厭打架了。”

    我問:“那雲美和鏡子怎麼辦?”

    三娘彎起嘴角,半真半假地嬌嗔道:“小馬哥,你總是在我面前云美雲美的,就不怕我生氣嗎?”

    我一時語塞,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高興,說: “她是我們的同伴,我們總不能丟下她,更何況我身體還在她那,我得取回來啊。”

    “那我呢?你就讓我為她打架啊?我出事了怎麼辦? ”

    “這哪的話?”我說,“要是你出事了,我豁出命也得救你。”

    三娘笑道:“比誰能逗人開心,任何人都比不過你。”

    這是誰逗誰啊,我從一開始就看不透這狐狸精在想什麼。

    說她對我有壞心吧,她老幫我,尤其上次小鬼那事,她為我那賭局都貼上命了。可是說她單純吧,她又像是藏著些什麼,貔貅李伯通都警告過我這狐狸精不懷好意。

    “也對。”我說,“他一口咬死了說不知道,我們也沒辦法。可是既然你說他死了沒多久,那麼老賈就是今天偷了鏡子以後才死的。他屍體上全是血,不能出去溜達,所以之前屍體肯定就在這壽衣店裡。我們找了一圈沒看到屍體……”我繼續分析,“說明這店里肯定還有能藏屍體的機關……我感覺鏡子應該和他的屍體放在一起。”

    三娘點頭:“他現在還摸不清楚我們的底細,定會害怕我們來這裡發現了鏡子,所以等我們走了他們應該會馬上檢查,藏鏡子。”

    “要是能變透明進去看看就好了。”我啊了一聲,從兜里掏出一張符,“我還有張隱身符。”

    三娘道:“那就好了,可你現在是生魂,呼吸之間肯定會洩出陽氣,只要貼上隱身符,再屏住呼吸,他就不會發現你。”

    “那不行。”我說,“不呼吸不就死了嗎。”

    “別忘了,你現在是附在雲美身體。”三娘朝我眨眨眼睛,“不呼吸沒有任何問題。”

    我嘗試著屏住呼吸,果然一點不適都沒有。

    “這辦法好。”我說,“問題是這鐵簾都拉下來了,要怎麼進去?”

    一直沒吭聲的雷迪嘎嘎忽然說:“從窗戶進去。”他裂開嘴,傻笑著說, “我想去找你們,又怕你們說我不守門,不敢從門進,就把窗戶打開從窗戶進了,那窗戶現在還沒關呢。”

    我第一次這麼感謝雷迪嘎嘎神一般的邏輯。

    三娘說他之前被李伯通打傷,今天又花了很多妖力去迷惑一車的人,現在已經幫不了我了。

    最後就我一個人從窗戶進到壽衣店。

    店面一片漆黑,我摸黑跳進來,一挺身,正對上一張皺紋交錯的臉!

    是老賈!

    他還是穿著軍大衣黑棉褲,青白的臉上面無表情,手裡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我嚇得深吸了一口氣,就要呼出時忽然想起隱身的事,馬上屏住呼吸。

    老賈似乎察覺到我的吸氣,眼睛忽地睜大,渾濁的眼球毫無感情地觀察著四周。

    他和我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個拳頭。

    “誰在那裡?”老賈用陰冷的聲音緩緩問道,握著剪刀的手慢慢地舉了起來。

    只要他往前走一步,或者直接把剪刀刺下他就能發現我。

    我僵在原地,氣都不敢出。

    老賈握著剪刀的手忽然抓緊。

    我握緊拳頭,打算和他硬拼。

    “怎麼了?”就在這時,矮胖瓷人和刀疤瓷人一人坐了一個紙人,出現在門口。

    老賈說:“我感覺有人。”

    “有人?”倆瓷人掃了屋子一眼,刀疤瓷人說,“哪有人,連鬼都沒有。”

    矮胖瓷人猥瑣地笑道:“你不會是過了幾百年,又看到那娘們儿緊張得出現幻覺了吧?”

    “格老子的,你以為都跟你一樣?你害怕,王生也不可能害怕,你被那娘們兒迷得魂兒都沒了的事我還沒忘呢。”刀疤瓷人罵道,“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竟然隔了這麼多年還能出現。”

    矮胖瓷人連連點頭: “對,對,你說的對,瞧我這嘴,竟說瞎話。您別介意啊。”

    也沒見老賈說什麼,矮胖瓷人就點頭哈腰地道歉。

    看樣子老賈在這三個瓷人裡面地位不低。

    矮胖瓷人又問老賈:“王生,你確定前幾天看到的那個女人就是她?”

    王生?我馬上泛起一陣惡寒,這不就是把雲美扒皮殺害的那個負心漢的名字嗎?

    現在附在老賈身上的就是王生?

    老賈,不,王生說:“不會錯,我讓老賈帶回來的鏡子就是她用來附身的。”

    矮胖瓷人說:“其實……用不著殺了他。”

    刀疤冷笑道:“要不是你漏嘴說到皮的事,我們能有那麼多麻煩?那老頭想獨吞,跑到廟裡求符,自己以為藏在外面我們就不知道了,卻不知道他身上那股香火的臭味隔著八十里我們也能聞到。”

    矮胖面子上過不去,也冷笑道:“別把事情都扔到我身上,這麼多年你們騙那老頭的事情還少?他早就對我們起疑心了。”

    刀疤還想繼續說話,王生說:“既然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殺了就殺了吧,兄弟幾個不要為這點事傷了和氣。”

    刀疤和矮胖平時也沒和氣,但聽了王生的話,兩個人竟然都閉了嘴。

    “沒想到他們竟然追來了。”矮胖瓷人轉移了話題,“多虧你被摔下去之後穿過地板附在老賈屍體上……不知道那個穿緊身的是何方神聖?”

    原來他就是附在小白臉瓷人上的鬼魂。之前我就奇怪,怎麼三個瓷人到後來只有兩個和我們說話他卻不吭聲了。

    “你沒看到她衣服破掉的地方嗎?”王生淡淡道,“衣服底下就是肉,她沒有皮。”

    兩個瓷人表情大變:“是她!”

    “不,我總感覺不對,如果真是她,那不可能看到你們還無動於衷。但即使是她也不用擔心,倒是他身邊的女人不是普通人物,今天我們沒辦法動手。”王生陰惻惻地笑道,“下次就難說了,既然我們能殺她一次,那也能殺兩次,三次!但當務之急,我們應該先把她的皮找到。”

    雲美當初說王生找她皮是為了辨明她是不是妖怪,但聽到這裡,我慢慢發覺整件事沒有云美說的那麼簡單。如果只是雲美說的那樣,不會過了這麼多年他們依然惦記著雲美的皮。

    現在想起來,雲美說那話的時候結結巴巴的,神態也非常可疑。

    “對了,”刀疤說,“除了找鏡子,那三個人似乎還在找一個男人。”

    “不可能,他們在樓裡找遍了,一樓之前有那個傻子把門,之後有王生。 ”矮胖說,“要有男人早就被發現了。”

    刀疤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搖頭道:“……不對,按照他們的話,他比那伙人早到……只要藏在'那裡',他們就找不到。”

    “不,我附身到老賈屍體的時候,'那裡'並沒人,因為那時我正好看到那個傻子在門口張望,之後他從窗戶爬進來上了樓梯。”王生說,“既然之前他們已經搜索過一次,那麼那個人就沒有逃脫的機會。畢竟他們找的只是個人。”

    “沒有找到人,那人又不可能逃。”矮胖說,“這就說明根本沒有那個人。”王生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忽然道:“只有一種可能。”說完,他站起來,急匆匆地往樓梯那裡走。

    “什麼?”

    “他來了以後,先來到了這裡。”王生走到樓梯口,轉了一下旁邊花瓶,樓梯右邊的大櫃子悄無聲息地滑開,櫃子後面竟然有一扇門!

    王生和瓷人走進門,我連忙跟了進去。王生在門把手上擰了擰,櫃子又無聲無息地恢復了原樣。

    這是個七平米左右的小房間,屋子的地上留著大大小小黑色的痕跡,最中間的地板上有一攤新鮮的血。老賈應該就是在這裡被殺的,血跡濺在了靠牆放置的銅鏡上。

    這個房間應該佔了婚介所不少地盤,不知道老賈當初用什麼方法瞞了過去,這應該就是他們說的“那裡”了。

    “他先來到了這裡,”王生繼續說:“然後,他就躲在了這個房間。”

    “這哪有躲的地方?”刀疤問,“這就只有一塊鏡子。”

    “如果他們找的那個人真的在這房子裡,那就只有這一種可能。”王生指著鏡子道:“他躲到那裡了。”

    “不可能。”矮胖說,“這鏡子她附過上百年,其餘鬼怪不可能隨便進去。”

    王生再次強調:“我說了,只有一個可能。”

    兩個瓷人迷茫地問:“啥?”

    王生看著鏡子,低聲道:“肯定沒錯!”

    此時銅鏡表面如同池塘一般盪出一圈圈的水紋。

    王生繼續道:“能馬上發現這個隱蔽房間,並且藏到鏡子裡的,只有一個人。”

    銅鏡的水紋中慢慢顯現出一個人影。

    王生蒼老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要是他還年輕,這笑容肯定十分儒雅,但在老賈帶著屍斑,表情僵硬的臉上,則顯得非常詭異。

    “真是好久不見,”王生用手上的剪刀指著鏡子裡走出來的人,一字一頓地念出她的名字,“柳云美。”

    “是啊,已經幾百年了。”後者怨恨地看著他們,“原來你們還沒死絕啊!”

    沒錯,從鏡子裡出來的就是我們找了很久卻沒有找到的雲美。

    “柳云美?”矮胖驚道,“這不是男人麼,身上還帶著陽氣。”

    王生冷笑道:“我知道去隔壁驅鬼的兩人中有一個是你,卻沒想到你在男的身上。你們用什麼方法換了身體,然後來這裡聲東擊西,偷梁換柱,果真是妙計。”

    從他這段話能看得出他很聰明,但是聰明過頭了。

    刀疤叫道:“把皮交出來!”

    雲美冷冷道:“過了幾百年,你們還沒有長進。”

    “你長進倒是很大!想當初你單純無知,連江湖傳的沸沸揚揚的柳家有價值連城藏寶圖的事情都不知道,輕而易舉就被我攻破。你爹那個老傢伙老奸巨滑,看破我目的不願把你嫁給我,我只能引誘你私奔,本想利用你威脅柳家把東西給我,沒想到藏寶圖竟然被你父親紋在你的身後,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王生笑道,“要不是你死後執著,變成妖魔回來找我們尋仇,我們一定能找到寶藏。”

    現在雲美臉上的表情我十分熟悉,那就是我平時看雷迪嘎嘎做傻事時同情又鄙視的表情。雲美冷笑道:“執著?你們這些依然惦記著寶藏,死後不願投胎,找邪魔歪道施法附在瓷人上的惡鬼說我執著?”

    刀疤獰笑道:“聽說你和皮一起被封到鏡子裡,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沒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送上來!”

    “封印我的道士同情我的遭遇。”雲美道,“只把我的恨意封在鏡子裡,直到前一陣封印解開,我才找回真正的自己。”

    我特喜歡他們這種說話方式,就跟新版紅樓夢的旁白一樣,講解特別簡潔特別清楚,三言兩語就能讓我們這種看不懂發展雲裡霧裡看鬼片的圍觀群眾了解到所有情況。

    刀疤道:“我管你什麼善意恨意,趕快把皮還回來!”說罷,附身到坐著的紙人身上,奪過王生手裡的剪刀,朝雲美撲去。

    看到這裡,我再也看不下去,扯掉身上的隱身符,跑過去一腳踹在紙人身上。

    紙人身體被我踹破了一個洞,蘆葦碎片灑了滿地。

    我突然現身,所有人都愣在當場。刀疤還藉著衝力往前走了兩步,帶著我也往前傾。

    我一邊跳著往外拔腿一邊說:“大老爺們有點臉啊,搶了人家的東西還好意思讓人家還,丟不丟人!”

    矮胖驚道:“你怎麼進來的?”

    王生說道:“你果然不是人!”

    “你這孫子才不是人。”我一邊罵一邊往外抽腿。

    雲美叫道:“馬力術,小心!”

    原來這時刀疤終於反應過來,掄起剪刀就往我腿上紮。我一時抽腿不及,剪刀狠狠地紮到肉裡。

    “啊!”雲美捂著嘴,心疼地看著我。

    “哎?”我奇怪地想,不疼。

    “敢踢我!”刀疤得意地抽出剪刀,又狠狠戳下去,“老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還是不疼。

    我明白了,現在這身體是雲美的,她每天把人皮撕來撕去的,痛覺已經麻木了,這點痛對她就跟蒼蠅爬過一樣。

    我收回腿。

    刀疤說:“怕了吧,你要再踢我,我戳死你!”

    我二話沒說,又是一腳踹過去。

    這次踢爛了紙人的左胳膊,刀疤一邊斜著身子往一側偏,一邊叫道:“你再踹!你再踹!老子戳死你!”紙人揚起拿著剪刀的手,刀疤吼道,“老子把你戳成篩子!”

    我絲毫沒有屈服於惡勢力,象革命前輩一樣帶著大無畏的清淡笑容,說道:“你戳吧!”然後擺出佛山無影腳的架勢。

    雲美慌張地叫道:“馬力術你不要激動!身體戳壞了怎麼辦!”邊說邊一瘸一拐地往這邊湊了兩步,“把腳放下!”

    我那個氣啊,你是站在哪一邊的!

    現在知道心疼了,你從小二樓往下跳時怎麼就沒有這麼強的主人翁精神呢?

    就在這時,站在我身後的王生和矮胖突然對我展開突襲,前方的刀疤伺機而動,也撲了過來。

    雙腳難敵五手,在英勇抵抗之後,我被制服了。

    王生用尖鐵絲戳著我的喉嚨,冷笑道:“既然你這麼在乎他,那麼用他來換人皮,不虧吧。”

    雲美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見到傻帽同情又鄙視的表情,只不過這次表情升級了,其中帶了怒意。

    王生把鐵絲壓在了我的喉嚨上,威脅道:“或者你希望我戳破他的喉嚨!”

    我又露出淡淡的笑容:“你戳吧,作為一個硬漢,我絕不喊一聲疼。 ”

    雲美叫:“不要,戳破了就不好看了!馬力術你不許抵抗!”

    矮胖特別羨慕地看著雲美,又看看我,說:“我第一次看到這麼感人的情景。”

    我能理解他在陰暗團隊中看過太多消極情緒,所以對美好感情有著純真的嚮往,可是這會兒我真覺得他想多了。

    我咳嗽了一聲,對矮胖說:“同志,大庭廣眾,注意點影響,不要用你的手摸我的胸。”

    雲美本來還很平靜,聽了我這句話,眼睛都被他們氣紅了。

    王生威脅似地將鐵絲往我脖子上壓了壓,問:“怎麼樣?給還是不給。”

    雲美通紅的眼睛注視了他半晌,轉身進了鏡子:“跟我來。”

    鏡子呈現出一圈一《文》圈的波紋。刀疤先走《人》了進去,王生他們把《書》我手捆了,推著我往《屋》前走,走進鏡子的一瞬就像走過了一層薄薄的水膜。

    跨進鏡子的一瞬間,刀疤矮胖和王生像是照瓷人等比例放大一般,都變成了正常人的大小。

    “怎麼可能!”刀疤第一個進入鏡子,自然也是第一個發現身體變化的,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手掌,“這是我的身體!”

    王生碰了碰矮胖,觸碰之處發出清脆的陶瓷碰撞聲,王生皺眉道:“還是瓷的。”

    “這是鏡子,”雲美勾起嘴角說,“能映出真實,你們待得越久,越能映出你們真正的一面。”

    此時她已經恢復了原本的女兒身,身上穿著襦裙,頭髮盤在腦後,古色古香。要不是臉被仇恨的表情扭曲了,肯定是個一等一的美女。

    我原本以為她名字和样貌都是胡編的,沒想到全是真的。

    善於隱藏真實信息的畫皮竟然在我們面前展示出最真實的一面,這說明她早就把我們當成了自己人。

    雲美手在空中一揮,憑空抓住了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東西。

    王生一行人看到那東西眼睛都直了:“地圖!”

    “你們真的想要?”雲美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刀疤指著我威脅道:“給我!不然我就殺了他。”

    看到這地圖如此重要,我熱血沸騰,大義凜然地叫道:“不要給他,大不了一條命,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既然她沒把我當外人,我就不能把她當外人。黑社會霸主二狗子之所以能和我成為莫逆之交,就是看上我小事插自己人兩刀大事為自己人兩肋插刀的江湖意氣。

    當然了,我倆相交了二十年,還沒有遇到什麼大事。

    雲美吼道:“不許動他!”

    自從進到鏡子,雲美身上的殺意和恨意就呈幾何倍數增長,我本以為她已經被恨意蒙蔽了頭腦,沒想到她還惦記著我,頓時心口一熱,叫道:“雲美,不要管我,你快逃!”

    雲美怒道:“閉嘴,你的身體是我的,其他人不能動!”說罷,將人皮扔了過來。

    得,我想多了,她關心的不是我。

    抓著我的矮胖很羨慕地問我:“你們都發展到這地步啦?”

    你想的比我還多!

    刀疤攤開人皮,瞅了一眼又合上,衝王生點點頭。

    雲美說:“放了他!”

    王生笑道:“我們只說你不給地圖他就得死,什麼時候說過要放了他?”

    雲美怒氣沖天,眼睛紅得能滴出血來:“你說什麼?”

    王生又說:“五百年間你扒皮無數,區區一張人皮,我們怎麼知道你給我們的是真是假?待我們找到了,再放了他。”

    等他們找到了,就該撕票了。

    我就知道是這種結局,正打算再不顧忌雲美身體,用盡全身力氣和他們一拼,忽然異變陡生。

    雲美的怒火如同小宇宙一般爆發,盤在頭上的長髮刷地立起,表情猙獰地喊道:“你們都得死在這!”

    她話音剛落,只見無數鏡子碎片劍一般射向我們!這些鏡子碎片十分與時俱進,都是玻璃製品!

    無差別攻擊!我忙把身體一縮,躲在刀疤身後,聽得一陣叮叮噹當的聲音,刀疤叫道:“不行,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撞碎。”說罷,三個瓷人抓住我就跑。

    連自己身體都不顧就展開群擊技能,看樣子云美的理智已經崩潰,被仇恨蒙蔽了頭腦。

    我一馬當先,跑到了三個人的前面,邊跑邊罵:“激怒她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就雲美那裡有亮光,鏡子裡其他地方跟上次一樣黑不見底。碎鏡子從身邊刷刷刷地飛過去。我正悶頭逃命,忽然眼前一亮,腳下變出一片草地,我還來不及煞車,就撞上了前面的一棵樹。

    矮胖瓷人在我身後跑得飛快,我一停他就撞到我身上,我被撞得內臟都要出來了,矮胖很欣慰:“還好我不是跑頭一個。”

    身後碎鏡子攻擊已經停了。刀疤環視面前的樹林,臉色大變:“這是……”

    面前是一塊空地,地上有一攤深色的血跡。

    這地方我看著十分眼熟,這就是王生他們殺死雲美的地方!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9 20:52

第六章 雲美的複仇

    雲美的聲音如同環繞立體聲一般在四周響起:“記起這是哪裡了嗎?上次在這裡逃命狂奔的人是我,現在輪到你們了,跑吧,害怕吧,顫抖吧!我要一點一點,慢慢地折磨死你們!扒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把你們碎屍萬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生叫道:“你不怕我殺了這個姓馬的?”

    雲美的聲音已經陷入癲狂狀態:“你們全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全都得死!”

    說完,樹叢颯颯作響,空中出現幾十隻碎玻璃箭,帶著呼嘯聲直奔我們而來。

    瓷人們顧不上管我,一轟而散四處逃命。

    我思索了一下,發現瓷人遮擋力明顯高於血肉之軀,於是緊跟著矮胖跑,一有不對就靠他的身體遮擋。

    玻璃箭分幾波攻擊我們,我緊跟著矮胖,矮胖所受的攻擊自然大大增加。

    矮胖一邊跑一邊叫:“你別過來!別過來!”

    我本來想換身材更高大的刀疤跟著,聽到剛才拉著我做人質的時候還威脅我別想跑的這位這會兒想把我踹開,心頭火起,追他追得更緊了。

    矮胖對這片樹林的地形非常熟悉,在小樹林裡七扭八拐地進了一間破廟。連忙敲門進去,然後關上門喘道:“竟然連這個都有。”

    這應該是他們的據點,王生和刀疤已經到了,見我們進來,刀疤問:“怎樣?她追來沒有? ”

    矮胖從門縫往外瞅:“沒有。”

    王生說:“鏡子裡是她的地盤,我們無論逃到哪,都脫不出她的手掌心。那女人已經瘋了,她只想折磨死我們。”

    矮胖打了個哆嗦,低聲說道:“完了,完了,這次真的完了。”說罷,往地上一坐,剛坐到地上馬上又捂著屁股跳起來,“扎死我了。”

    刀疤嘲笑道:“一個瓷人說扎,簡直是荒謬……”

    他話說到一半止住了,因為矮胖放開了捂著屁股的手。滿是鮮血的手上握著一根釘子。

    “你們看,”矮胖驚叫道,“流血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王生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看著牙印上滲出的血跡,道:“果然。”

    “這是人的身體!活人的身體!”刀疤驚喜地叫道,“我們起死回生了!”

    矮胖激動得口齒不清:“我……我好久沒有感覺到痛了……這感覺真好……真好……”

    “你們冷靜點!”王生皺眉,“這不對勁兒!”

    矮胖和刀疤疑惑地看著他。

    “要真有起死回生的方法,為什麼柳云美自己沒有重生?”王生說,“這其中必有古怪……剛才她說在鏡中越久就越能映出真實的一面……難道說的就是這個?”

    “真實……”刀疤說,“難道是因為我們是在死前一秒尚未嚥氣的時候附在瓷人上,不算死人,所以在鏡子裡才有了實體?”

    王生說:“這絕對不是好事,有了肉體,就恢復了痛覺。你們覺得對於想要折磨我們的柳云美來說,哪個更好?”

    另外兩個人打了個寒顫,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

    刀疤說:“爺爺的,原來身體這麼麻煩,早知道老子當初還不如死了呢!”

    我大驚:“你們三個是生魂,怎麼可能?”

    肉體死亡靈魂肯定也會變成亡魂,怎麼會有存在五百年的生魂。

    矮胖說:“具體怎麼操作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一位穿著白衣服的高人幫我們改的,因為不改的話沒有辦法……”

    王生厲聲打斷他的話:“跟他說那麼多幹什麼!”

    穿白衣服,能改變命運的高人……

    我已經無暇去顧及矮胖後面要說什麼話,腦子裡來來回回只有三個字——改、命、人!

    又是他!

    我完全不能理解改命人想做什麼。

    他既救了雲美,又救了這三個人,導致了對立兩方的仇恨延續了五百年。

    簡直就是駱駝生驢子,怪胎一個。

    這樣做有什麼好處,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王生一邊沉思一邊喃喃自語:“映出真實……映出真實……”他忽然眼睛一亮,“啊!”

    刀疤和矮胖連忙問道:“怎麼了?”

    王生馬上換回原來的表情,說:“沒什麼,想到了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們先來看地圖吧。”

    說罷,掏出人皮鋪在地上。

    人皮上的地圖不像我想的那般清晰,亂七八糟的路線縱橫交錯,中間又有很多奇怪的符號,看久了絕對會頭暈。

    “那老頭不傻,即使把地圖畫在女兒身上,也不忘記多畫幾條線路做煙霧彈。”刀疤說,“就這地圖看,可能的地點有上百處,到底在哪裡?”

    “當初我旁敲側擊,軟硬兼施地問過柳云美無數次,她確實不知道這地圖要怎麼看。”王生說,“我們只能一個一個試。”

    刀疤皺眉道:“這種笨方法不像你的風格。”

    “這有何難?”王生笑道,“反正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對,對,王生說的對。”矮胖伸了個懶腰道,“恢復身體以後竟然還會覺得累和困,好幾百年沒有睡覺的慾望了,先睡吧,明天再說。”

    王生把地圖揣回懷裡,三個人商量好輪流守夜,就休息了。

    由於工作習慣,我醒的比較早,此時醒著放哨的人是王生。

    他靠在窗前,藉著朝陽的光看著手上的地圖。

    看著看著,王生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果然如此。”

    又過了半個小時,王生叫醒了矮胖和刀疤:“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行動,我和刀疤去外面探路。”他指著我對矮胖說,“你昨天受了傷,出去對身體負擔太重,在這裡休息吧,順便看著他。 ”

    矮胖笑著應了,待他們離開,才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對著門罵道:“兩個狗東西,想拋下我一個人!”罵完還不解恨,在門上踢了兩腳,踢疼了腳,抱著腿哎呦呦地叫了兩聲,癱坐在我身邊,洩憤一般地對我說,“你別覺得他倆感情好,刀疤那傢伙想靠王生的智慧找到寶藏,王生依靠刀疤的武力保護自己。王生怕刀疤找到寶藏之後了結了他,就找我來牽製刀疤,所以刀疤看我不順眼,但是礙於王生在,沒辦法對我動手。”

    矮胖又在地上呸了一聲,“去他爺爺的寶藏,老子一興趣都沒有。”

    我早就看出這三人各懷鬼胎,但說矮胖對這玩意兒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不信:“他們有錢了,你就一點都不羨慕?”

    “錢? ”矮胖瞇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哈哈哈哈地笑了出來,“你以為我們找的是錢?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他笑蒙了:“不是麼?”

    “王生死前妻妾成群,家財萬貫。刀疤生前是土匪頭子,稱霸一方。他們自己家就已經金山銀山堆成堆,還會為了錢在這裡混上五百年?”矮胖高聲笑道,“當初傳言藏寶圖裡確實有錢,可是他們為的不是錢。”

    我更糊塗了:“那是為什麼?”

    “為了……”矮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對著我一字一句地道,“君、臨、天、下!”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把我炸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君臨天下”四個字在如今軍事全球化的時代說起無疑是笑話,可是矮胖的表情和王生刀疤五百年的執著卻讓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你說……”我嗓子有點啞,“怎麼君臨天下?現在這個社會,就算你拿著皇帝御璽黨中央也不會承認你。”

    “不是那些沒用的東西,是力量。”矮胖說,“超越一切,凌架於億萬人之上的力量!”矮胖越說越激動,“只要你得到了那股力量,就無人能敵。錢算什麼?利算什麼?有了絕對的力量,世上全部的東西都是你的!珠寶、土地、軍隊、美女……只要以一人之力站在世界之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矮胖興奮不已,站起來,高聲叫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我聽得心潮澎湃,咽了口口水,強做鎮定地笑道:“你不是說你不感興趣嗎?”

    “一山容不得二虎,王生刀疤都有稱霸天下的野心。他倆現在看著和平,但是一旦知道寶藏地點,定會鬥得你死我活。我說我對稱王不感興趣。”矮胖重新坐下,“是因為我有自之明,知道自己鬥不過他們。我也沒有什麼雄心大志,爬那麼高做什麼,只要他看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給我點甜頭,我也就值了。”

    我同情地看著他:“在五百年的俗世紛爭中你還能持有這樣純真的心,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傻到一種境界了。”

    矮胖一驚,警惕地看著我:“怎麼說?”

    我說:“一看你就是看書看得少,沒知識沒見識。你得找時間去看看書,去齊點,幻刀書盟之類的大型學術論壇去看看你就明白了。像你們這種反面角色最後都沒有好下場,人家有了力量,還要你幹嘛啊?你不是說那刀疤看不上你嗎?到時候他有了力量,第一個宰的就是你!”

    矮胖縮了下脖子,道:“我沒考慮他,把一切都壓在王生身上了。若是他贏了,我就有救了。他是聰明人,能看透我,知道我是個沒啥高要求的小人物。”

    我不屑又同情地看著他說:“所以說反面角色沒啥好處,你們三個人都能演一部宮心計了。”

    “對,我們三個啥都不是。”矮胖看著我,眼裡淚光閃閃,“剛才你寧願豁出命也不願意讓雲美交出地圖,和雲美寧願交出地圖也不願意讓你受傷的情景真是感人。我太感動了,你們才是真正的同伴!”

    算了,我絕望地想,就讓他誤會去吧。

    矮胖又嘆了口氣,說:“我只能等王生找到寶藏了。”

    我奇怪了:“你就確定王生贏,刀疤輸?”

    “那不是明擺的麼?”矮胖笑道,“刀疤那傢伙傻著呢!只有一身蠻力不動腦子,哪是王生的對手?智慧型罪犯和乾體力活的強盜能比嘛?按你們現代人的話說,那就是白領和民工的區別。”

    我說:“你別看不起民工,現在指不定誰的工資高。”

    矮胖嘿嘿地笑,他本就長得可憎,笑的時候臉上橫肉都擠在一起,顯得十分猙獰。

    但是和這傢伙聊久了,就能發現他有一顆樸實的心。我不禁奇怪地問道:“我看你還挺本分的,咋和他們混在一起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矮胖指向自己,“你瞅我這張臉,兇不兇?”

    我點頭:“能唬住人。”

    矮胖說:“就因為這張臉,沒人相信我是好人。官府畫的通緝犯就不能有胖子,一旦有胖子犯了事,他們都照著我的樣子畫,說我長相比較標準,按你們現在的話說就是長得百搭。後來不知不覺,我就惡名滿天下了,我想,媽了個巴子的,老天既然不給我做好人的機會那我就去做個惡人吧,然後我就墮落了。”

    我說:“可惜了,你生不逢時,要趕在現代你可以做個合格的反派演員。”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刀疤從門外衝進來,手握一塊碎鏡子,面色兇惡地四處張望:“王生呢?”

    “怎麼了?”矮胖跳起來問,“王生呢?”

    “跑了,那小子故意把我引到柳云美那裡,他想讓我死!”刀疤恨恨道,“突然這麼幹,他一定是發現了寶藏的地點。”

    “什麼?”矮胖大受打擊,他肯定想不到王生會在這種關頭拋下自己。

    “娘的。”刀疤又衝出門,“老子要他的命!”

    矮胖二話不說,也跟著跑了出去。

    我爬起來,喊:“嘿,嘿,先把我解開。”

    伴隨著我的呼喊聲,他倆越跑越遠,不見了。

    我跳到門口,打算從外面拿片碎鏡子把繩子割斷,剛把頭探出去就看見雲美站在不遠處。

    我激動地叫道:“雲美!雲美!”

    雲美轉過頭瞅我,嫣然一笑,朝我伸出手。只見數以千記的碎玻璃“嗖嗖嗖”地往這飛,我連忙鑽回屋裡,躲在門後,只聽得門外全是玻璃打在門上的“噹噹當”的聲音。

    “你打錯人啦,”我隔著門喊,“你看清楚,是我,我是馬力術啊!”

    “沒用的。”窗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她現在已經被仇恨蒙蔽頭腦了。”

    這熟悉的聲音聽得我心中一陣激動,轉頭叫道:“皮卡丘!”但一扭頭我就傻眼了。

    窗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身材跟阿諾·施瓦辛格似的,劍眉星目,臉上毫無表情。

    要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酷。

    “皮卡……”我懷疑地問道,“貔貅?”

    男人沉著地點點頭:“你出去的時候沒把我帶出去。”

    我說:“你咋變成這樣了?”

    貔貅道:“這就是我化成人形的樣子。”

    我怒從中來,說:“你這不行嘛!你這樣就改變了小二樓雄性生物的平均水平,沒辦法和小二樓其他人打成一片。破壞團結!你得往趙本山小瀋陽王寶強那個方向變才夠親民!”

    貔貅冷哼道:“我向來獨來獨往,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我現在才發現貔貅這貨如此虛偽如此矯情,真不在乎別人看法他咋不變成憨豆先生!

    “行了,”我說,“快進來把我身上的繩子解開。”

    貔貅點點頭,推開窗戶,扶著窗框往裡跳。

    動作十分瀟灑,如果沒有在頭撞在窗框的時候頓了一下,那也算一氣呵成了。

    眼看著他跳進來的落腳地正立著昨天插進矮胖屁股的那根長釘子,我連忙叫道:“小心!”

    說得晚了點,那根釘子已經扎進貔貅的右腳,腳底進腳麵出,看樣子是紮透了。

    貔貅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怎麼了?”

    我指著他的腳:“你沒感覺?”

    貔貅把那釘子從腳底拔出,哼了一聲,扔到地上:“這些小傷… …嘶……不算什麼,我當然沒有感覺。”

    沒感覺你那倒吸一口氣的“嘶”是乾嘛的啊?

    不過看他這樣我終於放心了,原來有些事情還是得看人形才能看得透徹。之前他現形時間比較少,來不及觀察,現在看來,雖然他外表變了,但貔貅做事的這股二勁兒,這作風,都太獨特了,一看就是產於小二樓,百分百原裝!絕對能和雷迪嘎嘎他們打成一片。

    我沒忍心看貔貅腳上噴得跟迷你噴泉一樣的血柱,說:“給我解開繩子。”

    貔貅沒動,反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夠變成人?為什麼能找到你?”

    “為什麼?”

    “我們建立了主僕關係,已經心靈相通,就算身體離開也隔不斷靈魂的交流,所以你一進到鏡子,我就發現了。”

    “等等等等……”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說這話就不覺得害臊麼?”

    貔貅高傲地瞅我一眼,眼神裡就寫了四個字——你個俗人。

    “我說過我法術的強弱隨你能力的增加而增加,你沒發現你最近能輕易地看到鬼,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能觸碰到他們?”貔貅臉上露出一種異常複雜的神色,“那是因為你的能力提升了。”

    “為什麼?”我比他還吃驚,“我啥都沒幹啊。”

    “對,你資質奇低,不學無術,又尚未學過道法,但法力卻能不停進步。”貔貅說,“這事早就被天界發現,已經被列為七大未解之迷的第七大迷——馬力術進步之迷。”

    “第七大迷?”我問,“第六大迷是什麼?”

    “第六大迷是UFO是否存在。”貔貅對我說,“為了你,天界科研組專門組織了一個'走進迷信'科研組來研究這個課題。這是個莫大的榮譽!”

    “這麼厲害!”我興奮地問道,“我到底進步到什麼程度了?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我原來不是說你買三張彩票能中五塊嗎?”貔貅用最淺顯的語言解釋說“你現在買兩張就能中五塊。”

    就賺一塊啊,我感到一種深深的悲哀,原來我的一小步,就是天界科研組的一大步:“那他們研究出來了麼?”

    貔貅說:“最後天界專家下了結論——這是個奇蹟。”

    我問:“你信嗎?”

    貔貅冷哼一聲:“專家的話哪能信?”

    還好,雖然呆了點,但是不傻。

    解了繩子,雲美還在房門口守著,靠在樹上左搖右擺地不知道哼著什麼,隨著她的動作,碎鏡子有節奏地往地上插。

    我問:“有沒有可能和她說上話?”

    貔貅搖頭道:“她已經被仇恨侵蝕,走火入魔,你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

    “那怎麼辦?”我說,“她恢復不了啦了?”

    貔貅道:“讓她報仇就可以找回理智。”

    我安心道:“那就等她報仇之後再說。”

    “她現在還沒有殺過人。”貔貅說,“那三人現在是生魂,如果她開了殺戒,就會馬上墜入魔道,理智完全崩潰。”

    這麼說還不能讓她把那三人殺了。

    我看貔貅腳上血快流盡了,問:“你真沒事?”

    貔貅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說:“當然沒事,就是有點頭暈耳鳴。”

    哥們儿,我覺得你這狀態就是已經不行了啊。

    雲美哼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左右看看,然後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和貔貅馬上跟了上去。

    貔貅用傳心術對我道:“看來她感應到那三個人了。”

    我問:“如果她報不了仇會怎麼樣?”

    “會一直保持這副模樣。”貔貅說,“除非她能克制住怨恨,但是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了,她心中早就被恨意完全佔領。換句話說,現在的她,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雲美現在披頭散發,酒鬼一樣晃晃悠悠地走著,手裡拿著一把鏡子碎片做成的刀,邊走邊喃喃自語。

    她的皮膚隨著她的動作越來越薄,走一步,身上的皮就掉一塊,露出紅膩膩的血肉。走到一半,雲美忽然向空中躍起,尖叫著沖向樹林中某個地點。只聽得幾聲慘叫,兩個男人連滾帶爬地從前面樹叢中跑出。

    是矮胖和刀疤!

    兩個人一個捂著胳膊一個捂著耳朵,手中鮮血淋漓,嚎叫著逃向別處。

    我和貔貅連忙把身體隱藏在草叢裡。

    矮胖和刀疤兩個人慌忙地從我們藏身之處跑過。雲美呵呵呵呵地笑著,像是戲弄老鼠的貓一般,嘴中念念有詞,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後面。

    雲美走過我們身邊,我終於聽到她嘴裡在說啥了。

    雲美說:“今年過年不扒皮,不扒皮呀不扒皮,要扒就扒你的皮,你的皮。哎,你的皮呢?嗨,讓我爸扒了。自然無添加,柳云美,扒最好的皮。扒完皮,冰冰爽,透心涼……”

    “你看。”貔貅對我道,“她已經沒救了。”

    “不!”我自信滿滿地說,“她還沒完全被侵蝕。”我看向貔貅,解釋道,“她還記得她的職業,她是在廣告公司做美術的!”

    刀疤矮胖眼見就要被雲美追上,刀疤忽然轉過身,一腳將後面追趕的矮胖踢到雲美身上。

    “抓住了。”雲美拉著矮胖嫣然一笑,皮掉得七七八八的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手還是腿?”

    矮胖拼命地掙扎,但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逃出雲美的禁錮。

    雲美再次溫柔地問道:“手還是腿?”

    矮胖這才明白雲美是想讓他二選一,哆嗦著說:“手……”

    “好呀。”雲美笑嘻嘻地舉起矮胖的右手。兩片薄薄的碎鏡子從矮胖指尖開始,像是技術極好的廚師削土豆皮一樣,將矮胖的皮快速而均勻地削了下來。

    “哇啊啊啊!”矮胖抱著鮮血淋漓的手痛苦地嚎叫,“我的手哇啊啊啊!”

    雲美拋下矮胖環顧四周,刀疤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雲美歪著頭哎呀了一聲,孩子一樣地跺腳,撇嘴道:“讓他跑了。”然後自言自語道,“沒關係,還有一個。”

    說完,哼著歌走了。

    她這次哼的是首韓國流行歌曲《nobody》,不過歌詞被改了。

    雲美唱的是:“Iwant扒你皮扒你皮都拔掉,啪啪,Iwant扒你皮扒你皮都拔掉,啪啪……”

    我覺得云美真是個改編天才。

    我和貔貅跟在雲美身後。走了一陣兒,貔貅忽然皺眉道:“一股血腥味。”

    雲美最終停在一顆樹前,樹上綁著一個血糊糊的人。

    原來王生在這裡。

    王生赤裸裸的,身上的皮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小塊,扒的跟乾裂斑駁的樹皮一樣,一半被扒下來了,一半還粘在身上,唯一完好的是他的臉。

    “我回來啦。”雲美用相當甜美的聲音說道,然後纖手一動,輕巧地撕下王生的一塊皮。

    “嗷!”王生痛苦地嚎叫起來,“你饒了我吧,你饒了我吧!”

    “不行。”雲美撫上王生的臉,“我要慢慢折磨你,讓你感受到我的痛苦。你這個人太聰明了,剛才還想用刀疤吸引我的注意力,可是不行,我不喜歡他,我只喜歡你。”

    王生哭道:“你喜歡我什麼?我改還不行嗎?”

    雲美呵呵呵地笑道:“我喜歡扒你的皮。”說完,慢慢,慢慢地扯掉王生一塊皮。

    看到這裡,我才發現雲美對矮胖已經手下留情了。午門問斬一刀結束和凌遲千刀萬剮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王生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有蘿莉控,有禦姐控,但是像雲美這樣的扒皮控肯定很少見。

    雲美問:“現在你還有什麼願望,說說看?”

    王生說:“你別扒我的皮了行不行?”

    雲美道:“不嘛不嘛。”

    王生說:“那你放了我行不行?”

    雲美道:“不嘛不嘛。”

    王生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我們討論這麼嚴肅的問題,你嚴肅點行麼?”

    雲美道: “不嘛不嘛。”

    王生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還問我有什麼願望?”

    雲美俏皮地在原地跳了一下,拿手指著自己的腮幫子:“我問你有什麼願望,但是你說了我就不實現。哈哈哈哈哈。”她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往後跳了兩步,雙手呈花狀放在下巴上,“嚇你一跳吧,哈哈哈哈哈。”然後又轉了一個圈,再往後跳兩步,“氣死你氣死你!”最後踏著輕巧的步子向遠處跑去,“追我啊,來追我啊,揍我啊,來揍我啊,哈哈哈哈哈!”

    幼稚!如果倆人都是活的,王生肯定氣得再殺她一次。

    我問貔貅:“走火入魔都這樣?”

    貔貅道:“走火入魔有很多種,她屬於《神鵰俠侶》中所描述的歐陽鋒的那種。”

    “呦呵,你很淵博嘛!”我說,“《神鵰俠侶》都看過。”

    貔貅道:“龍子是天界特級保護神獸,享有正處級待遇,時間很多。”

    我點點頭,瞬間升起一種自己是正處級神獸主人的自豪感。

    看著雲美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雲美的性格崩壞成這樣,你猜她清醒以後會不會殺了我們這些目擊者滅口?”

    貔貅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是我,我會。”

    我決定以後不輕易刺激他。

    等雲美走得沒影了,我從藏身的草叢中出來,去解王生的繩子。

    王生詫異地看著我:“你……”

    貔貅問:“你要放他走?”

    我說:“為這種人讓雲美成魔,不值得。”

    貔貅用腦波問我道: “你想讓他們幾個繼續活下去?”

    “怎麼可能,雲美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說,“在鏡子裡讓雲美使勁兒折騰他們。等出了鏡子,我就去把瓷人全摔碎嘍!他們是生魂,除了那瓷人不能長時間附在別的地方,到時候沒得附身,還能活嗎?”

    王生被鬆了綁,就慌亂地跑了。

    “這人真沒禮貌。”我對貔貅道,“連句謝謝都沒。”

    貔貅無言地望向我的身後。

    我察覺到他眼神有異,連忙轉過身,馬上看到了雲美那張已經沒有了皮的臉。

    此時雲美的眼睛比她的臉還要紅。

    雲美一邊問一邊揚起手上冰錐一般的碎鏡子,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可愛:“你們在做什麼呀?”

    我下意識地用雙手托住下巴,壓細聲音道:“嘿嘿嘿嘿嘿,不告訴你。”說完,拉起貔貅就跑。

    雲美怒吼一聲,跟在我身後,頓時碎鏡片跟下冰雹一般鋪天蓋地地落下來。

    我現在才知道,之前云美一直是手下留情,現在碎鏡子的密度連一根針都躲不過去。

    只是一眨眼功夫,那碎片尖已經到我頭頂了。

    貔貅低吼一聲,恢復了獸身,將我撲倒在地,護在我身上。

    關鍵時刻還是皮卡丘管用。

    我叫道:“雲美,你還記得小二樓前的馬力術嗎?我們是同伴!”

    碎片在千鈞一發之際,剛剛好停在貔貅頭頂。

    雲美來到我面前,由於碎片尖壓得很低,她是蹲著爬過來的。又因為碎片面積很大,所以從她開始爬到爬到我跟前總共花了十分鐘。貔貅開始還從喉嚨發出低低的威脅聲來恐嚇她,後來發現她爬行的時間太長一直吼肺活量不夠,索性就不發出聲音了。

    我憂鬱地看著雲美,這是何苦。

    等她到我面前,我終於掩飾不了睏意,打了個哈欠。

    雲美想了想,冷笑一聲,揚起手,手裡的鏡子碎片閃著寒光:“你說我們是同伴,你有什麼證據?”

    就在這時,天上的空間像是被撕開的紙一樣,露出一個黑色的破洞。三娘的頭從黑洞中伸出來:“小馬哥,怎麼樣了……”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詫異地看著我們,“哎呦,這是什麼情況,你們在打架啊?”

    雷迪嘎嘎的頭馬上從三娘附近伸出來:“嘿嘿嘿嘿嘿,快打,快打,我最愛看人打架了。”

    三娘眼睛一轉,把雷迪嘎嘎拉走:“哪都有你。”然後沖我們嫣然一笑,“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那洞就合上了。

    我和雲美呆呆地看著天上,半晌,我伸出手指向天空,對雲美道:“證據。”

    雲美愣了一會兒,忽然抱著頭嚎叫起來,表情十分痛苦。

    雲美斷斷續續的呻吟之中,夾雜了三個熟悉的字眼:“馬……馬力術。”

    這三個字一出口,雲美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癱倒在地上。我連忙爬過去扶住她。

    “馬力術。”雲美的眼睛終於恢復成原本的黑色,有些迷茫地看著我,“我這是怎麼了?”

    我怕再次刺激到她,就盡可能用簡單柔和的語氣說了事情經過。

    “雖然目前看起來王生已經知道了寶藏的地點,但是不用愁。”我說,“只要我們先一步走出鏡子把瓷人打爛就可以了。”

    “寶藏?”雲美奇怪地眨眨眼,然後恍然大悟,再次露出了一種同情又無奈的神情,“他們還在說這個?”

    我疑惑地看向她。

    “你看過我的皮了嗎?”雲美在我點頭之後又問,“感覺怎樣?”

    我說:“很抽象,看不懂。”

    雲美說:“我早和你說過我母親死得早。其實父親看到我就會想起娘親,又常年不在家,和我感情並不親近。父親的續弦和妾一直沒有生育,她們嫉恨我已經去世的娘,所以對我百般刁難。 ”

    不能生的源頭應該在雲美他爸身上,可惜那時沒有遍布全中國,專治不孕不育的仁和醫院和瞪誰誰懷孕的超能力者。

    雲美說:“常言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們折損我最好的辦法就是折磨我的身體。可我畢竟是柳府名義上的大小姐,她們畏懼我爹,不敢做在明面上,就趁我爹不在的時候,在我背上紋了刺青。”

    我說:“這麼說,那就不是地圖了?”

    雲美點點頭:“她們開頭想刺個狐狸,刺壞了,就改成了個刺猬,又刺壞了,就改成了個龍,還是刺壞了,最後改成了一幅風景畫。”

    那風景畫也刺壞了,我想,我就沒看出來那是幅風景畫。

    “王生聰明反被聰明誤。”雲美說,“他相信我家有藏寶圖,並把目標放在我身上,我和他私奔以後,他天天對著我背上的紋身看,看得幾乎瘋魔,最後堅信我背上的就是藏寶圖。”

    王生經過不懈的研究終於看出來那幅圖畫的是個風景。看過那刺青,我覺得他要看出那圖是風景畫,做出的努力就不亞於阿波羅登陸月球。

    雲美繼續說:“王生確認那是地圖的原因有幾點。其一,我身為柳家大小姐,身上竟然紋有不入流的紋身,這很奇怪。其二,這圖太過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他認為這是為了隱藏真正的寶藏地點。最後,我父親和我關係平淡,他認為這是為了隱藏地圖在我身上的障眼法。”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說起地圖,雲美總是一副奇怪的表情了。王生的錯誤在於自己太聰明,他以為別人和自己一樣機關算盡,結果算來算去只有自己想太多。

    我一邊感慨一邊說了一句錯話:“結果他就為了一幅抽像畫把你殺了,殺你之前還找了個藉口說你是妖怪。”

    雲美點頭:“我先被羞辱,在背上被刺上畫,又被所愛之人欺騙,……他們剝了我的皮……剝了我的皮……”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睛慢慢染上一層紅色。

    我暗叫不好,低聲問道:“雲美?”

    “他們殺了我……殺了我……我要報仇……”雲美的神智又陷入了混亂狀態,跟复讀機一般喃喃自語道,“報仇……全都得死!”說到這裡,她的手腕一揚,碎鏡子直直地插向我:“死!”

    若不是我一直在觀察她的動作,這一擊我鐵定躲不過去。

    我一邊後退躲避雲美的攻擊,一邊叫道:“貔貅小心!”

    貔貅道:“我沒有大礙,她的主要攻擊對像是你……”

    他話沒說完,我已經以一個滑動上壘的英勇姿態躲在了它身下。

    我說:“所以我叫你小心,現在她的攻擊對象就是你了。”

    我不能打女人,尤其那個女人還是雲美。

    貔貅冷聲道:“怨有頭債有主!你的仇人不在這,不要禍及無辜!”

    雲美仰天長嘯,只聽“嘭”一聲,成千上萬的碎鏡片以我們為中心炸向四面八方。

    插在地上的碎鏡子將地上紮得如同針扎地獄。雲美絲毫不看地面,就踏著那些碎鏡子往西邊跑去。

    這走火入魔怎麼跟吸大麻一樣,隔一陣就來一波。

    我翻身騎上貔貅,道:“追上她。”

    貔貅四蹄微屈,用力向後一蹬,就脫離了地面,漂浮在半空中,向雲美追去。

    “你還能飛!”我震驚了,“這麼牛逼!”

    貔貅很不屑地哼道:“這只是基本法術。”

    說話間,我們已經離雲美越來越近。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五米,零米,五米,十米……

    “過了,剎車!”我回頭看向離我們越來越遠的雲美。

    貔貅道:“我知道她要去哪裡,那三個人身上的血腥味很濃烈。”

    雲美被我們追過,先是愣在當場,然後以百米賽跑的狀態追在我們身後,但是跑的比不上飛的,我們和她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

    刀疤、矮胖和王生三個人在昨天的廟前。每人手中握著一片碎鏡子,呈三國鼎立之勢。

    “王生,趕快把藏寶圖交出來!”看樣子他們已經有過一場惡鬥,除了本就受傷的矮胖和王生,刀疤身上也帶著兩個血窟窿。

    王生手上的皮被剝得七七八八,用這樣的手握刀絕對痛可徹骨,可是王生卻面不改色。既然已經和刀疤扯破臉,就不再裝和氣了,冷笑道:“給你?你算老幾?”

    矮胖用沒受傷的手握著碎鏡子,指著刀疤。

    就算是不聰明的刀疤,這時候也明白以一敵二沒有勝算,開始遊說矮胖道:“胖子,你就甘心做王生的狗?那傢伙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等你沒用了就一腳踢開你。”

    王生道:“剛才一腳踢開胖子的人是你吧?”

    刀疤怒道:“你不照樣想把我甩給雲美做誘餌?可惜那婊子只跟著你!胖子,你若跟著我殺了王生,你以前做過什麼我再不計較!”

    矮胖拿著碎鏡子,手不停地抖。

    王生道:“胖子,你別忘了平時他是怎麼待你的!你別忘了你手上的皮是為什麼被扒的!你別忘了刀疤身上的兩個窟窿是被誰捅的!想清楚誰才是你的同伴!等我君臨天下之時,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矮胖精神一振,“啊啊啊啊啊”地叫著,舉起手中的碎鏡子衝向刀疤。

    “找死!”刀疤惡狠狠地叫道,碎鏡子扎入矮胖的後背。誰知矮胖竟然忍住了痛,抱著他的腰不鬆手,高聲叫道,“王生,趁現在!”

    王生三步兩步衝上前,將刀一樣的碎鏡子用力插向刀疤的心臟。

    刀疤被矮胖緊緊抱著,無處可躲,眼睜睜地看著刀一般尖利的鏡子插入自己的心臟。

    矮胖鬆了手,刀疤轟然倒地。王生怕刀疤不死,又坐在他身上捅了幾刀。

    “你們……你……”刀疤渾身抽搐,像被撈出水的魚一般張大嘴巴,想用嘴巴呼吸,手指尚在心口處扒拉,還想抵抗。

    但是手指並沒有動幾下就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已經斷了氣,王生卻還在屍體上狠戳,濺得滿臉的血花,直到刀疤的胸口被戳得稀爛。矮胖在旁邊叫道:“王生,他已經死了!”

    王生這才鬆了一口氣,大夢初醒般地看向刀疤的屍體,放鬆了緊繃的肩膀。

    矮胖狠狠道:“活該,叫他和你爭。”

    “是啊。”王生沾滿鮮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本來已經鬆開的手又重新握緊了鏡子碎片。然後他將那隻手藏在矮胖看不見的地方,聽著矮胖的腳步聲,站起來蓄勢待發。

    矮胖走到王生身邊:“要說這天下至尊……”

    王生猛地轉身,鏡子碎片朝著矮胖刺落。

    亮光一閃。

    王生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的手還沒有落下,可是他的胸口,卻插了一片尖利的鏡子。

    “要說這天下至尊……”矮胖將手中的鏡子碎片進一步捅入王生的胸口裡,臉上的橫肉堆出一個狡詐的笑容,“老子也想當啊!”

    王生捂著胸口,腳步踉蹌地後退幾步,想要站穩,卻依然倒了下去。

    “別把老子當成打醬油的。”矮胖哈哈大笑,“從你拋下刀疤拋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你想獨吞!老子就是你的一顆棋子,沒用了就棄掉。但是你沒想到吧,小卒也能吃掉王!”

    王生指著他,眼睛氣得冒火,卻說不出話。然後頭一歪,倒下去不動了。

    矮胖大笑三聲,蹲到王生身旁找那張人皮,最後在王生鞋內找到了雲美的皮。

    “果然如此。”矮胖拿著地圖笑道,“鏡子裡能映出真實,這圖的真實面貌被映出來了,果然是幅風景……”

    他話說到一半,本已經不動的王生一躍而起,將他推倒在地。

    方才刀疤刺到矮胖背後的那塊碎片登時從矮胖前胸穿出!

    “天下至尊……”王生冷笑道,“就憑你這胖子……哼……”

    這話說完,他再次倒下,這次真的斷了氣,再不動彈了。

    這個過程我和貔貅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我和貔貅對視一眼,眼中都是唏噓。

    過了五百年,這三個貪得無厭的人,終於走完了最後的道路。

    這下場對他們來說,最諷刺,卻也最貼切。

    “殺啊啊啊啊!”雲美舉著鏡子碎片由遠處喊叫著跑來,看到三人的屍體,一下子愣了。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貔貅搖頭道。

    “也好。”我說,“雲美不會墜入魔道了。”

    “死了?”雲美呆呆地看著三人屍體,重複道,“死了?就這麼死了?”

    她一邊說一邊拿著鏡子碎片往屍體上狠插,紅色的淚水不停地從眼眶中流出:“我被困了五百年啊!這五百年我一直心懷怨恨,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想著怎麼折磨你們!要讓你們知道被背叛被扒皮的痛苦,現在你們就這樣死了!死了!”

    貔貅道:“仇恨是個體的一部分,之前把她的仇恨封印在鏡中的人肯定沒有料到仇恨經過五百年的發酵,會愈演愈烈。若不是有鏡子外的魂魄中和,她現在就瘋了。”

    雲美哭得特別撕心裂肺,我安慰她道:“別哭了,別哭了,天塌下來有哥給你撐著。”

    雲美道:“我不甘心,我心裡難受,你讓我捅兩刀行嗎?”

    “報復社會不要找自己人。”我說, “咱們戰鬥力有限,要避免不必要的犧牲。”

    一陣風吹,矮胖手裡的人皮被吹到半空中,飄揚著伸展開。

    經過鏡子真實之力的修飾,風景畫已經沒有那麼抽象,青山綠水的意境漸漸展現。

    畫在風中飄了一會兒,落到那三人身上。

    “這是我家鄉的風景,”雲美痴痴地看了那畫一會兒,道,“可是我早已經沒有了家,現在也沒有了仇人,我現在還有什麼呢?”她邊說,邊低聲地哭泣起來。

    我和貔貅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沉默地站在她身後。

    這姑娘確實命苦,從小爹不親娘不在被人欺負,嫁出去以後被排擠誣陷,後來又死得那麼慘。

    在一片沉默之中,只聽得呲啦一聲,天空像是撕紙一樣被撕了一個口子,三娘探頭進來:“你們整完了沒有啊?”

    男人頭也擠進來看,嘴裡發出“ oh!oh!mygod!屍體!”的驚呼。

    我問:“男人頭怎麼在這裡?”

    三娘嫣然一笑:“我和雷迪嘎嘎把鏡子搬回來了。”

    那口子太小,吊死鬼就擠進來了一根舌頭,搭在男人頭頭上:“瑪麗叔,雲美,你們木事吧?”

    又聽到小鬼在身後啊啊啊地叫。

    三娘笑道:“小鬼讓你們快回來呢。”

    雲美依然垂著頭擦淚,然後手一揮,面前出現了一道漩渦一樣的門,對我說:“她們需要的是你,你回去吧。”

    “哎,誰說我們不需要你?”我抬頭問向裂縫的圍觀者,“你們說句話啊。”

    三娘道:“如果只能二選一的話,還是雲美你回來吧。”

    吊死鬼道:“偶也覺得瑪麗叔在鏡紙裡能活下去。”

    “雲美還是馬力術,這是個問題。”男人頭說,“ladyfirst。我投雲美一票。”

    嘿,你們這群人,我是讓你們勸雲美,沒讓你們拋棄我啊!

    小鬼叫道:“啊,啊啊,啊啊啊……”

    貔貅翻譯道:“他說云美和馬力術,一個都不能少。”

    看看,看看,其他人的覺悟還不如一個小孩!

    雲美抬起頭,呆呆地看了空中眾人半晌,忽然熱淚盈眶,不停地用手指擦眼睛,泣道:“你們……你們……我……”

    我對雲美說:“走吧?”

    “為什麼……”雲美還在猶豫:“可我心中一直充滿了仇恨,我配不上你們……”

    “走吧,再不走就矯情了啊。”我一把拉起雲美的手,走向那扇漩渦門,“誰心裡沒點報仇的壞心思,小學有個混小子搶了我一塊饅頭,我記恨到現在。後來還有個人做了個片子叫《一個饅頭引起的血案》來紀念我,由此引發了一句名言'做人不能那麼無恥',就是用來說搶我饅頭的那個人的。”

    雲美破涕為笑:“胡扯!”

    雷迪嘎嘎叫道:“我餓了,我要吃雲美做的飯!”

    男人頭說:“不能放耗子藥了。”

    吊死鬼道:“也不要到處貼驅鬼符了,那個吼可怕。”

    “好……好……”雲美捂著嘴泣不成聲,“都好……”

    三娘瞇起了眼睛微笑道:“雲美,我們需要你,快回來吧。”

    雲美終於哇的一聲大聲哭了起來,道:“我……我遇到你們,實在是太好了,這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

    她邊說邊哽咽著拿手背擦眼淚,我用空著的那隻手拍了拍她的頭。

    “行了,反正事情已經解決了。”我拉著雲美跨過漩渦門,“趕緊回家,我也餓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在三人屍體旁站著由鏡中封印的雲美的恨意而聚集成的另一個雲美,這個血紅色的雲美正蹲在地上看著我們,眼中流出紅色的眼淚。最後那個血紅色的身影越來越淡,消失了。

    跨過漩渦,眼前一片白光閃過,我們回到了熟悉的小二樓。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10 17:10
第七章 打不開的鎖


  從鏡子里出來之後,我和雲美都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三個小瓷人倒在鏡子前,瓷人身上的傷口和三人死時一模一樣。

  瓷人因為被鬼附身太久,陰氣不散,和千年寒冰一個溫度,於是我把三個瓷人都扔進了冰箱,從此小二樓的冰箱終於有了冷凍功能,變成多功能冰箱。怎麼說是多功能呢?瓷人放進去可以當冰箱用,瓷人拿出來,就可以熱剩菜剩飯了。

  隔日報紙上用頭版頭條刊登了《蜘蛛俠再次驚現我市》的新聞,這回寫這篇報道的記者應該是蜘蛛俠的超級粉絲,用了非常激烈的語言譴責了扯破我衣服的人。

  在報道結尾的時候他用很煽情的語氣寫道:「被人類撕掉了皮的超級英雄落荒而逃。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我們不由得想反問:究竟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對待我們的朋友?為什麼要這樣肆意地傷害他?他有強大的能力,目擊者說他甚至能讓車瞬間移動,但是他沒有反抗,被扯掉皮也沒有憤怒,這是為什麼?因為他把我們當成自己人!我們人類看到這樣善良的蜘蛛俠難道不應該反思自己嗎?在此,筆者再次向大家呼籲,善待我們的朋友!善待大自然!」

  看完這篇報道我覺得這記者應該離下崗不遠了,上這篇報道的主編也應該快回家喝茶了。

  配圖是公交車乘客用手機照的我的背影。這幅照片和原來雲美爬醫院的照片擺在一起做對比,不過這次大家討論的重點轉移到了蜘蛛俠的衣服底下到底是啥。

  據說蜘蛛俠的衣服原來不是衣服而是皮這件事在蜘蛛俠愛好者中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有一個相當追求完美的蜘蛛俠愛好者說,如果普通的蜘蛛俠能用三道杠衡量,那麼公車上出現的蜘蛛俠的水平就是妥妥兒的五道杠!

  為了補償被撕破的蜘蛛俠衣服,雲美畫了幅蜘蛛俠人皮送給弔死鬼。不過看王亮拿到人皮時的表情,我估計他倆不會再玩蜘蛛俠的角色扮演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問雲美:「你家到底有沒有藏寶圖?」

  雲美道:「沒聽父親提起過。」

  三娘問道:「那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啊!」雲美歪著頭想了想,跑回房裡,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把鑰匙,「這個算不算?」

  這是個手掌大小的鑰匙,粗看工藝粗糙,拿到手裡才發現雖然它外形古樸但是製作十分精良。鑰匙上緊緊連著一根繩子,看著像是線其實是用非常細的金屬絲編織而成。

  雲美道:「我父親說我家本有一個鑰匙一個鎖,這鑰匙和鎖中隱藏了天大的秘密。但是雖然同時有鎖和鑰匙,卻沒有人能夠用鑰匙打開鎖。後來鎖被人偷了,只剩一個鑰匙,就留給了我。」

  我說:「難道那鎖里就隱藏著傳說中的藏寶圖?」

  「哎。」男人頭惋惜地道:「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被人偷了……」

  雲美道:「我爹把鎖和鑰匙分開藏在兩處,都是極其隱秘的地方。我爹曾誇口說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偷走其一,沒想到真有人偷走了鎖。」雲美喃喃自語,「這麼高超的偷技真是罕見,到底是誰有本事偷走它?」

  「是誰呢?」我轉過身。

  「是誰呢?」三娘笑著偏過頭。

  「是誰呢?」化作人形在外面溜達的貔貅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素誰呢?」弔死鬼歪著頭重複。

  「whoishe?」男人頭在半空中盤旋。

  「啊啊啊?」小鬼揚起頭。

  所有人、妖、鬼的視線都集中在一處——雷迪嘎嘎。

  雷迪嘎嘎看著我們,露出標誌性的傻笑。

  我們圍在雷迪嘎嘎身邊觀察他脖子上的鎖,明顯雷迪嘎嘎脖子上掛的鎖和鑰匙是一套的,但是鎖沒鎖孔,打不開。

  因為雲美也是鎖頭丟了之後才見到的鑰匙,所以沒人知道這鎖頭是原來就沒有孔還是被做了什麼手腳。

  我問雷迪嘎嘎:「你這鎖怎麼來的?原來有沒有孔?」

  雷迪嘎嘎回答得十分爽快:「不知道。」

  我沒辦法,拿出狗哨叫來苟富貴和勿相望問雷迪嘎嘎的身世。

  「雷迪嘎嘎的身世?」苟富貴拍著肚子笑道,「這個很簡單嘛,我們原來就查過,讓小勿跟你說。」

  勿相望嘩嘩嘩地翻著記錄本:「雷迪嘎嘎的前世是神偷『佚名』。」

  「佚名?」我大驚,「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作家?」我激動地握住雷迪嘎嘎的手,「我經常在雜誌上看到你的名字,你的文章風格
多變,橫跨散文詩歌小說多個領域!你是我的偶像啊!」

  雷迪嘎嘎任我握著他的手,嘿嘿地傻笑。

  三娘笑道:「小馬哥,『佚』字為一人一失,含義為消失或隱蔽的人,所以書中的『佚名』不是一個人名,而是指找不到文章的原
作者的意思。」

  我馬上甩掉雷迪嘎嘎的手。

  勿相望繼續說:「『佚名』並不是他原來的名字。據說這個神偷認為真正的偷竊應是神不知鬼不覺,被偷者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東西被誰所偷。一切個人信息都會影響到偷竊的成功率,所以他本身並沒有名字。但是他的偷盜技能過於完美,在幾次震驚天下的失竊案
后,人們終於發現了他,給他起了『佚名』的名字,但即使如此,直到他去世,依然沒有人知道佚名是誰,甚至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死
的,屍體在哪裡。」

  我說:「你們不是有生死薄嗎?」

  「雷鋒同志,世上有人、動物、植物、昆蟲和妖物等等,每個都在生死薄上有備份,資料太龐大了,也不能一個一個地關注是不
是?生死簿上的資料備份丟失是常有的事情,這也情有可原嘛!要不是因為這樣,咱們也能早點發現命運被人篡改了。」苟富貴說,
「不過自從上次發現有些人的命運被改變之後,上級領導非常重視,下令馬上整理資料,估計最多五千年,資料文檔就能變得正規
了。」

  你說了跟沒說一樣。我問:「那你們是怎麼知道他的事的?」

  勿相忘說:「這都是從江湖異世錄上摘抄的。」

  原來也是從小說裡面找的啊。

  「無論如何,竟然能瞞過地府,」貔貅道,「能做到這種程度,這個人天資異稟,聰明非常。」

  我同情地看了眼雷迪嘎嘎,問:「那他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他轉世沒有經過地府。但天道循環,冥冥之中自有定律,即使他沒經過地府,他前世偷盜太多的報應依然
使他今世投胎做了個六親不靠的傻子,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算變成傻子,卻依然能自學出神乎其神的偷竊技能。」勿相望說,「這個鎖
也鬼使神差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三娘若有所思地看著鎖頭。



  「這個鎖重新落在你手上就說明你們之間有緣。」苟富貴拍拍雷迪嘎嘎的肩膀,「小同志,在人間好好改造!爭取儘快改正錯誤,
早日回到地府,讓閻王爺給你減刑!」

  我問:「你們知不知道怎麼打開這鎖?」

  苟富貴仔細觀察了那鎖頭,道:「這個嘛……我回去找人給你問問。」

  第二天我接到了久違的二狗子的電話,二狗子的語氣十分神秘:「馬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和強子竟然被你瞞了那麼久。」電
話那頭還能聽到強子高聲叫「看不出來呀」的聲音。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話說清楚,你們說啥事?」

  二狗子道:「咱們從小玩到大,老子竟然不知道你會驅鬼!你夠牛的嘿,隱瞞得不錯啊。什麼時候給我們表演表演唄?」

  我奇道:「你怎麼知道?」

  二狗子牛道:「老子怎麼也是道上混的,這點情報量還是有的。」

  我腦筋一轉,就明白了,二狗子的線人是居委會大媽,我們婚介所當著居委會大媽做的那點事他現在肯定全知道了。

  接著電話那頭換成了強子,強子用一種和企業家不符的八卦而幸災樂禍的語氣問我:「馬哥,聽說你最近轉型了?說話柔聲柔氣
的,跟個女人似的,性取向也變了?」

  我一下就懵了,心想,完了,這事還有後遺症。

  強子二狗子和我再熟不過,知道我這人到底啥樣,於是我隨便編了一個理由就給矇混過去了。

  可別人就沒那麼好忽悠了,後來這些謠言在地下社會迅速流傳,尤其菜市場賣雞的和賣魚的,一見我就收攤子。

  再後來生意頭腦奇強的強子發現這是一個商機,幫我聯繫了不少特殊的廣告業務,當然,這就是后話了。

  二狗子和我扯淡了一會兒,終於回歸正題:「其實我有事求你。」

  我問:「啥事?你儘管說。」

  二狗子說:「我有個朋友開了家餐館,一直在虧錢,都快傾家蕩產了,你來給他看看。」

  我說:「餐廳地段好,做飯好吃不就結了,我能看個啥?」

  「你來看就知道了,那些都不是問題。」二狗子說,「估計是風水有問題,你是大師,得你看。」

  我很婉轉地說:「你猜我的廣告公司現在凈資產有多少?」

  二狗子有求於我,就報了個高數字:「五千?」

  我嘆道:「你又虛報了。」

  二狗子驚訝了:「不能吧?」

  他是不了解我的現狀啊,繼承小二樓后裝修就花了不少錢,後來又養了一堆妖怪和鬼,事件層出不窮,連帶著把業務也耽擱了。

  我哎了一聲,問:「你現在還覺得我有那本事么?」


  二狗子最在乎江湖義氣,聽我這麼說就急了,說:「我已經答應他請你過去了,還說你是我最好的兄弟絕對沒問題,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總不能讓我食言吧?沒錢你也可以捧個人場,實在不行就過去晃悠一圈裝裝樣子。」

  我說:「這不是騙人嗎?」

  二狗子說:「這樣吧,你要去,上次吃牛肉麵你欠我那兩塊五就不用還了!」

  「行,那我去!不過你記著啊,我是為了咱的友誼,可不是為了錢。」我頓了下,說,「記得下次牛肉麵你請啊,加肉的。」

  「瞧你那點出息。」二狗子不屑地罵道,「就欠我兩塊五,躲了幾個月不見人。」

  他倒是忘了當初騙我一頓羊肉串說給我介紹對象最後把街口喪偶六十年的李奶奶給我找來配對的事。那李奶奶顫悠悠拄著柺棍過來
的時候,我根本無言以對,眼淚都快下來了,強子還因為這事光榮負傷——他把下巴給笑脫臼了。

  掛電話的時候二狗子說:「對了,來的時候記得把我的全套遊戲機拿來,六一你拿去就再沒還,我外甥還管我要。」還玩遊戲機
呢!他是不知道我這幾個月生活得有多豐富精彩,又刺激又坎坷,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二狗子告訴我具體地址以後,我把東西收進一個大背包就上路了。

  到楊明村口公車站的時候,正有個中年人等車,手裡拿了一塊錢,翻來覆去地玩。我站在一旁等車,遠遠看見一輛寶驢,顯擺一樣
地,慢悠悠地駛來。現在這個年代,是個人就知道寶驢是死貴死貴的高檔汽車,尤其是這編號BT007的車型,市面上更是少見。完美的
流線造型,令人嘆為觀止的性能,車前蓋還立著寶驢公司特有的三個標誌性字母「WTO」,那叫一個拉風帥氣,美得很!

  就連寡言少語的貔貅都羨慕地贊道:「這車真不錯,你也給我整一個吧。」

  他從未要過東西,一開口就是重量級。我吸了一口涼氣,連忙說道:「寶驢不算拉風,等老子有錢了給你買個公交車,停在村口公
交站上!對,就停在這,上面掛一個四路車的牌子。等有人要上車,我就說,對不起,這是私人車。那才叫牛逼。」

  貔貅道:「你說得很有道理。」

  我鬆了一口氣,還好這神獸涉世不深,好忽悠。

  就在我和貔貅說話間,玩硬幣的那位手一抖,硬幣叮的一聲掉在地上,滾到馬路中間停了。

  中年人沒看到寶驢,跑過去撿硬幣。此時那寶驢已經開到他面前,聽得急剎車的聲音卻還是來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我大喝一聲:
「貔貅!」

  貔貅唰地竄出,把那中年人撞開,又回到玉佩,警告我道:「我睡覺養神去了,沒事別再吵我。」

  貔貅這一去一回,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連我都沒看清。

  就算這樣,中年人還是被車掛了一下,倒在地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車主面色蒼白地下車,看著倒在地上的中年人,十分緊張。

  這人非常有名,我一看就認出來了。他經常出現在本地娛樂報刊上,是本市首富,名叫錢多多。沒人能估算出他有多少錢,但他雖
然錢多,卻吝嗇得令人髮指,絕對不為外人多花一分錢,外號無敵鐵公雞。

  「這這這……這怎麼就撞上了?你你你……你是不是碰瓷兒騙錢的?我我我……我告訴你,你想別欺負有錢人!我可是練過的!我不
怕你!」錢多多說著,在兜里掏了半天,看樣子是想找武器給自己壯膽,最後終於掏出一個迷你指甲刀,指著中年人道,「我檢查一下
傷勢,你不許動啊!不許動!要不然我就攻擊你了!」

  躺在地上的中年人只是胳膊肘被蹭破了點皮,但是比撞人的車主更緊張,閉著眼睛喊道:「大哥你別過來!別過來!規矩我懂!撞

不死就捅死!我一直閉著眼睛,沒看到你的車牌!你快走!快走!我絕對不記你車牌!我保證!記了我是狗孫子!」

  車主握著指甲刀的手還在不斷顫抖:「你你你……你真不是碰瓷兒的?我有錢,可是錢是我的,我誰都不給!你別逼我啊,要不然
我一衝動不知道會做什麼!」

  中年人依然閉著眼睛說道:「碰瓷兒這種高危行業,現在誰敢幹?尤其還是開寶驢的,我碰你的瓷兒不是找死嘛!你一激動在我身
上碾幾回,我就上西天了!」他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閉著眼睛吼道,「大哥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饒我一命吧,今天的事我向你
保證不跟別人說,你快走啊!走哇!走!!!」最後一句他是用咆哮腔吼出來的,帶有強烈的馬教主風格,情深意切,非常感人。

  他倆在這糾纏的勁兒,寶驢車的副駕駛座上有個人伸出腦袋往外瞅,然後扭頭看向我,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眼睛一亮,打開車門
就下來了。

  這個人大概四十多歲,身高一米八左右,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圓。

  他的頭是圓的,身體是圓的,手短腳也短,四肢看起來還是圓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奧運會的標誌五連環,渾身上下無一不圓!

  這麼圓的身體上套著一件唱戲一般的紅色長袍,袍子上秀著什麼仙鶴牡丹,將整個人裹得像一顆球。兩道黑色眉毛垂到了腮幫子旁
邊,鼻子下兩道鬍子垂到了脖子,下巴上的鬍子也垂到了胸口。小眼綠豆一樣大,笑起來一條縫,看起來倒是慈眉善目的。


  五連環走了兩步路就開始喘,一邊喘一邊朝我招手,他頭上帶了一頂紅色的鐵帽子,帽子兩邊的帽沿非常長,隨著他走路的動作顫悠悠地晃著。

  我左瞅右瞅這個身上沒有陰氣,不像是鬼。應該就是個打扮奇怪的人。

  大概走了十米,五連環不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喘一邊牛呼呼地對我道:「過來背我!」

  我左右看看,這沒外人,他確實是跟我說話。

  我一下就火了,背你?你誰啊你!你沒見我身後還背著個這麼大的包嗎?

  五連環態度十分惡劣:「動作快,快!」

  我估摸著這是錢多多的親戚,仗著錢多牛慣了,現在想對外人耍橫,當下就想給他點教訓。於是笑眯眯地走過去,轉到他背後就是

一腳。

  五連環圓圓的身體哪裡經得起我那一踢,只聽得他啊啊啊地叫著,像一顆巨大的球一般滾遠了,最後消失在地平線上。

  出了這麼大的聲音那倆說話的人還沒發現。此時錢多多已經和中年人達成了一致,中年人把手裡的一塊錢硬幣給錢多多,錢多多就
當這事沒發生過。

  錢多多拿著一塊錢滿足地往回走,我怕他發現寶驢里的人沒了,連忙背著包上了開來的公交車。

  去二狗子說的地方要換坐地鐵,換乘點在市內最繁華的金三角辦公區域,這一塊的大樓都是響噹噹的大公司,裡面工作的都是了不
得的人物,路上的乞丐都說不定是百萬元戶。

  我正往地鐵走,忽然又被人拽住,轉頭一看,剛才那個五連環站在我身後,鬍子被汗浸得一縷一縷的,喘著粗氣對我說:「快背
我!」

  我大驚,背後馬上冒出一股寒意,剛才我明明把他踢得沒影了他怎麼沒事人一樣出現在這裡?


  「背……我……」五連環整個人都貼在我跟前,綠豆眼牢牢地盯著我。

  我一顫,一把用力推開他,他像皮球一樣在地上彈了兩下,骨碌碌地滾走了。

  我確定他滾遠了,才扭頭往地鐵跑。

  地鐵不比公車,就算打的也追不上。我癱坐在地鐵座上,把背著的大包「嗵」的一聲放在地上。坐我旁邊的一對情侶,不屑地看了
我一眼,往邊上湊了湊。情侶中的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手裡拿著香蕉公司新出產的平板電腦「愛怕打」第十六代,正和他衣著時尚的女
朋友看歷史情感哲學大片《宮鎖脾肺之新還寶格格》,這片子簡稱「肺」,喜歡這部片子的人在論壇發帖時會用一句「頂你個肺」來表
達自己對這部影片的喜愛。

  這片子講的是由現代穿越到過去的女主角的愛情故事。女主穿越后雖然被賣入妓院卻出淤泥而不染,以一邊跳肚皮舞一邊唱《好一
朵美麗的茉莉花》的表演艷驚全中國,後來因緣巧合被送入宮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阿哥對她一見鍾情,為此展開了一場龍爭虎鬥,
史稱「九龍奪愛」。


  這片子以混亂的邏輯和扭曲的情節出奇制勝,收視在一片罵聲中水漲船高,迅速站在了收視之巔,傲視群雄。

  我和雷迪嘎嘎都是這片子的迷,我們特別喜歡裡面的女配角,每次看她們折磨女主角我倆都能產生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

  這時「愛怕打」裡面的電視劇正演到高潮,皇帝在女主的枕頭下面搜出一個泥人,女配角道:「皇上,你看這個詛咒小人,他竟然
身穿著黃色衣服,頭戴皇冠,如此形象不是陛下還能是誰?這惡女為了詛咒您,還在泥人身後插了一根棍子!狼子野心,其罪當誅!」

  被壓在地上的女主叫道:「冤枉啊皇上!冤枉啊!皇上您明查,那個泥人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啊!他頭上帶著的是緊箍圈啊!」她聲
音凄慘地叫道,「那個棒子,那個棒子是孫悟空的金箍棒啊!」

  「大膽!」女配叫道,「證據就擺在眼前,不只抵賴,還暗諷皇上是猴子!」說完,轉身給皇帝跪下,「請皇上治她藐視聖上之
罪。」

  「冤枉啊!冤枉啊!」女主喊著,哭得梨花帶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阿哥看到意中人如此傷心,急得跪倒在地,齊聲道:「請皇阿瑪饒了她吧。」

  皇帝搖頭道:「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們讓朕怎麼饒她?」

  女主哭道:「那真是孫悟空啊……」

  大阿哥含淚說道:「既然皇阿瑪心意已絕,那能不能讓她再給我們跳一支舞。」

  皇帝准了,女主站起來,唱著茉莉花跳了一支肚皮舞。唱完之後,已經是雙眼通紅,泣不成聲。


  皇帝嘆道:「還有什麼遺言,你趁現在說吧。」

  女主睜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淚水,微微一眨眼,那淚水就跟斷線的珍珠一般掉了下來,著實令人心疼。她玉唇微啟,用倍兒流利的
天津話說道:「竹板那麼一打呀,別滴咱不說,說說那,齊天大聖孫悟空……」

  這編劇的水平不是我等俗人能看透的,就在聽到天津快板的一瞬間,皇上的表情崩潰了:「你,你竟然會說這個!朕年幼時,朕的
乳娘每晚都打著快板哄我入睡,自從乳娘死後,朕再也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

  擦,我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打竹板哄人睡覺,他乳娘一定是敵人派來的間諜!這時劇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反轉,皇上親切地問道:
「你願意每晚給我敲快板幫助我入睡么?」

  女主嬌羞點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阿哥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這集就完了。

  時髦女擦了擦眼淚,眼鏡男說道:「真是太感人了。」

  我從鼻子里哧出了一口氣,這段情節哪裡都好,就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在女主說天津快板的時候,手裡沒有拿快板!如
果能在女主手裡加上快板,那麼這齣戲的藝術效果和情節感染力一定會更上一個台階,達到完美的境界。

  一部製作如此精良,投資如此浩大的連續劇竟然能犯這種錯誤,實在是不應該啊!

  可惜了,可惜!

  大概是看出我的不滿,眼鏡男時髦女對我怒目而視。時髦女道:「土老帽,你能看懂這麼深奧的片子么?」


  「土老帽哪能懂這片子。」眼鏡男指著「愛怕打」,炫耀地對我道,「這是香蕉公司的產品,你見過么?」他打開了一個「憤怒的
蛤蟆」的遊戲,得意洋洋地對我道,「還能打遊戲,你見過么?」

  我心頭火起,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危!冷笑道:「不就是個遊戲么,當人沒玩過不是?碰巧哥今天帶了,現在就給你見見什麼是
真正的遊戲機。」

  說完,我就打開自己的背包,把從二狗子那裡借來的全套設備一個一個往外亮。


  小電視,遊戲機主體,卡帶……

  時髦女驚叫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小霸王遊戲機!」

  眼鏡男看到我的設備,臉都給嚇紅了,但依然梗著脖子嘴硬:「沒電怎麼玩?」

  你當我背這麼大的包是擺設,我冷笑一聲,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小型發電機。

  當「小霸王其樂無窮」的聲音在發電機的轟鳴聲中響起時,眼鏡男終於慚愧地低下了頭。

  時髦女看著我的卡帶,興奮得眼睛都濕了:「這卡帶是864合一的!」

  「實際上沒那麼多,」我很謙虛地說,「有很多重複的。」

  她問:「那俄羅斯方塊有么?」

  我說:「有。」

  「坦克大戰有么?」

  「有。」

  「超級瑪麗有么?」

  「有。」


  「魂斗羅有么?」

  「有。」我說,「我還知道把命改成99條的秘籍。」

  「那這樣吧,」時髦女從包里掏出一張紙,刷刷刷地寫上自己的電話,「你有空了給我打電話,我陪你玩。」

  眼鏡男用又羨慕又不甘心的眼神看著我。

  我收下那張紙,淡然道:「再說吧。」然後把東西重新放回背包,傲然離去,只給他們留下一個傳奇的背影。

  剛出地鐵通道,迎面走來一個渾身名牌提著LW包的女人,身後跟一個提著大包小包購物袋的男人,那女人一邊走一邊抱怨:「地鐵
那麼多人怎麼好坐嘛。」

  我用眼角瞟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我忽然被人拉住,扭頭一看,那個熟悉的五連環又出現了!

  這次他連眉毛都被汗浸成一縷一縷的,喘得更厲害,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嘴裡還是那兩個字:「背……我……」

  又來了!


  我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兒,正常的人類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追上我。

  這傢伙不是人!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可是我的心中馬上生出警惕。我四下瞅瞅,周圍沒人,現在貔貅在睡覺,主要戰鬥力都不在,看來只能
我自己解決了,我一摸兜,裡面有個黑色的垃圾袋。

  五連環被我滾了兩次,這次的態度變得更加惡劣,道:「我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再不……」

  還敢威脅我?我掏出裝在兜里的垃圾袋,蒙在他頭上,毫不留情地揍了他一頓。

  五連環慘叫連連,我打得手都酸了,邊打邊罵:「他娘的,老子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以後不許再跟著我!要不然老子見你一次打

一次!」

  最後把那圓形都快打成菱形,五連環已經奄奄一息了,我才收手,然後一腳把他踹路邊的樹溝里去了。

  獨自解決了一個敵人,我十分高興。


  這一路走得十分坎坷,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覺得就像是萬里長征終於到了盡頭,二狗子、強子和小吃店店主早已經準備好了飯菜等
我。

  門外街道上人潮湧動,店裡裝修的雖然不算雍容華貴,也算是中規中矩,乾淨衛生,服務員經過專業訓練,笑得十分職業化。

  因為沒多少客人,店裡空空蕩蕩的。

  「不應該啊。」我說,「這人流量這麼大,怎麼會紅火不起來呢,是不是廚子不好?」

  店主遞給我一雙筷子:「您嘗嘗。」

  蹄髈肥而不膩,入口即化,羊肉膻味去盡了,魚肉鮮嫩,蔬菜新鮮,菜品擺盤講究,色香味俱全。

  強子問:「怎麼樣?」

  我說:「這樣都賺不了錢,不應該啊。」

  二狗子說:「要不然我們怎麼懷疑是風水問題呢,你有沒有覺得走到門口就不想進來?」

  這倒是,這店看起來沒什麼不好,可我剛才站在門口也不想往裡走。

  店主給我把酒倒滿:「馬哥,你看我這店的格局是不是有問題?」

  二狗子沖我使了個眼色,我站起來隨便指了幾個地方:「這個花瓶應該放在那邊,左邊桌子撤掉一張,這畫換個風景的……」

  我這邊說著,店主指揮著服務員搬桌子挪椅子,折騰了一番,看著差不多了,我坐下來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就這樣吧。」

  店主一邊給我倒酒一邊問:「這就行了嗎?」

  「行了行了。再不行就只能搬店了。對了,」我問,「櫃檯旁那個瘦不伶仃的老頭是誰?怎麼光站著,動也不動?」

  從剛才進門我就注意到了,櫃檯前站著一個面黃肌瘦的老頭,眼窩深陷,顴骨凸出,頭髮鬍子亂糟糟得跟鳥窩一樣,破破爛爛髒得
連補丁都看不清的衣服下露出的手臂跟火柴棍一樣粗細,一副營養不良邋裡邋遢的模樣。

  想不到現代社會還有這樣的人,國家的扶貧工作做得還是不夠到位啊,我很痛心。

  聽到我的話,他們三人全向櫃檯方向看去。

  「他一直站在那裡不走。」我說:「你開飯店的,總不至於把親戚朋友餓成這樣。要是要飯的你就給點剩飯打發他走,你也不至於
給不起一點飯菜。你說客人吃著飯,旁邊站一個難民,任誰都不舒服不是?」


  強子、二狗子、店主三個人面面相覷。

  店主的臉一下就白了,哆嗦著問:「你說哪……有人?」

  「就櫃檯旁邊那個乾瘦的老頭,看起來又窮又衰,這麼大個人你們看不到……」說到一半,我忽然感覺到不對,那麼明顯的地方站
一個人,他們仨沒理由注意不到。

  「我知道馬哥你是高人,可你別嚇我。」店主帶著哭腔說,「我是真沒看到!」

  二狗子捅捅我,低聲說:「適可而止啊,別玩過了。」

  我說:「沒騙你,我是真看到了。」說話的同時我明白了,這老頭不是人!

  老頭沒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震,這老頭雖然看起來一副窮酸樣,可身上不帶陰氣,想來不是什麼等閑之輩。我馬上在腦
中呼喊貔貅。

  貔貅打了個哈欠,怒道:「又有何事?」


  我說:「你看櫃檯前的老頭是什麼來頭?」

  「那個啊……」貔貅道,「那不是窮鬼么?」

  我說:「鬼?我怎麼不見他身上有陰氣?」

  貔貅道:「他又叫窮神,是貧窮之神,位列仙班。可是凡人一旦沾上他,必定破財,所以在人界威望不高。」

  原來這家店賺不了錢的原因是因為這個窮神呆在這。

  我問:「那把他趕走,這飯店就能賺錢了吧。」

  貔貅道:「理應如此。」

  我走上前,對窮鬼道:「大神,這飯店地薄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神,請您移駕別處,行不行?」

  窮鬼哼了一聲,尖聲尖氣地說道:「你們人類嫌貧愛富,看到財神就供著,看我是窮神都想攆我走,我偏不走!」


  我樂了,問貔貅:「原來這世上還真有財神,不知道我能不能遇到。」

  貔貅說:「按理說凡人遇到財神的可能性極小,財神又被人類的香火慣得自視甚高,十分傲慢,輕易不向人示好。但我和財神是至
交,若你偶遇財神,他應該會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你一把,讓你把他背回家,只要照做,你以後就會財源滾滾,飛黃騰達!」

  我的笑容凝固了,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你……說的那個財神長啥樣?」

  貔貅道:「他煙火吃太多,身體滾圓,五短身材,喜穿紅色衣服,頭戴鐵冠。」貔貅警告我道,「如果你遇到他,一定要對他畢恭
畢敬,否則你一生都不會發達。」


  我捂住臉。

  二狗子奇怪地問我:「馬哥,你哭啥?」

  我說:「店裡風太大,沙子吹到眼睛里了。」

  剛才那對我死纏爛打的五連環竟然是財神!

  你說平時碰見的都不是好東西,怎麼突然就來了個這麼拉風的呢!來的時候你通知一下給我個心理準備啊!我一想剛才蒙著垃圾袋
打他,還把他踹樹溝里的情景,那個心疼啊,悔得腸子都青了!


  「風?」店主奇怪地環視四周,恍然大悟,「估計是馬哥看到的鬼使出的陰風,馬哥果然厲害,道行匪淺啊。」

  我揮揮手制止住他繼續往下說,然後穩定了心情,繼續和那窮神談判:「仙人,你走吧。」

  窮鬼有些動容地說:「你竟然如此情深意切地求我……可是若今天你面前站的是財神,你定不會趕他走!」

  我說:「你這話錯了,我對你們一視同仁,剛才我還揍了財神一頓。」

  窮神大驚:「怎麼可能!」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手機,撥通了電話,「喂,財哥在嗎……什麼?財哥被人揍了?在家養傷心情低落
不願意接電話?……好,那就這樣吧。」


  窮神掛了電話,充滿敬佩地看著我,「我老窮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你這樣的人,夠爺們!我欣賞你!」說完拍拍我的肩膀,
「不為錢財所動,你大有前途啊。」然後,揚眉吐氣一般哈哈哈哈地大笑著走出了飯店。

  他倒是把他幾千年的積怨給消了,可是我心裡那個後悔啊。

  店主看著我站在原地沒動靜,問:「馬哥,好了沒?」

  我沒好氣地說:「解決了,那傢伙是個窮神,在你的飯店裡呆著就讓你沒生意還破財。」

  「窮神?」二狗子啐了一口,道,「真晦氣,怎麼就不來財神呢?」

  財神來了,不過現在頭上蒙著垃圾袋,在樹溝里滾著呢。

  強子還有點懷疑:「真好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服務員幾聲「歡迎光臨」,門口三三兩兩地開始往裡進客人了。

  「馬哥,你真靈!」店主從沒見過店裡一下子進來這麼多客人,激動得語無倫次,「以後你來我這吃飯都免費,我還讓我女兒給你
彈鋼琴聽!她彈肖邦的曲子還拿過獎!」

  我疲憊地搖搖手,道:「算了吧,再牛逼的肖邦也彈不出老子的悲傷。」

  在回家路上,我問貔貅:「有沒有什麼能和財神恢復感情的方法?」


  貔貅沉默了很久,道:「不用擔心,等你死後,我應該能和他和好如初。」

  我沒擔心這個,我在擔心我的錢途!

  我沒直接回家,在村子附近轉悠散心,不知不覺越走越遠,一抬頭,面前是條河。

  這河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碟仙事件中趙宜淹死之後,後來覺得晦氣再沒來過。那時候草還長得鬱鬱蔥蔥的,這會兒樹葉子都掉光了。

  想到這段時間發生了多少事,我覺得十分唏噓。

  這季節在河岸站久了有點冷,我轉頭準備回去,冷不丁地發現背後站著一個人,正咧著嘴朝我笑。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10 17:11
第八章 三娘的秘密

   我嚇了一跳,後退兩步,腳踏進泥裡,沒站穩,整個人都坐在河裡了。

    “你幹什麼!”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吼道。

    站在我身後的是個老太太,穿著一件藏綠色的厚棉襖,她歪著頭看著我,然後把食指壓在嘴唇上,神秘地道:“噓……小聲點,要不然水鬼就出來了。”然後緊張地盯著那河。

    看她瘋瘋癲癲的樣子我才認出來,這是上次目擊到張佳燕淹死趙宜的那個老太太,自從碟仙那事以後,有一陣兒沒見了。

    我走到岸上,邊擰衣服上的水邊說:“沒水鬼了,水鬼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看見我擰水,老太太又高興起來:“你掉進河裡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這症狀和雲美走火入魔時一樣一樣的。可是雲美能救回來,這老太太估計是救不回來了。

    我說:“別吵了別吵了,快回去吧,你兒子喊你回家吃飯呢。”

    老太太不管我,自顧自地說道:“這條河啊,是死河,他們全死在這裡面了,全死了……”

    “誰?”我隨口問道,“誰死在這裡了?”

    “是誰呢?”老太太笑呵呵地說,“是誰呢……哈哈哈哈哈… …我不告訴你……哈哈哈哈……”

    又開始說瘋話了。

    “娘!你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老太太的兒子從遠處跑來,拽著老太太道,“快跟我回家。”

    碟仙事件之後,我聽村里人閒聊時說起這漢子,他叫二柱,是個棄嬰,遺棄在路邊被瘋老太太撿回家。老太太的瘋病是一陣一陣的,發起瘋來除了說胡話也沒什麼危險性,所以雖然歷經萬難,還是把養子養大了。二柱也知道感恩,娶了個賢惠妻子,一起養著老太太。

    我說:“二柱,你把你娘看好,放著亂跑別出什麼事了。”

    二柱拉著自己媽往回走,聽到我的話回頭看了一眼,估計是看到我衣服濕著就猜到出什麼事了:“這是我媽幹的?”

    我說:“那還能有誰?”

    二柱朝我道歉道:“真對不起,我媽上次受了刺激,在醫院療養了好幾個月,這是實在付不起醫藥費了才帶回來,她平時也沒這樣,最近病是越來越嚴重了。要不然你衣服脫了,我拿回去讓我媳婦給你洗洗?”

    我說怎麼這段時間再沒見過呢,搖手道:“算了算了,你媽這樣你也夠辛苦的。”

    老太太被兒子推著往前走,雙目無神地喃喃自語:“都死了……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我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二柱嘆道:“她年輕時還好,年紀越大越糊塗。”

    我說:“老往河邊跑也太危險了,你還是得注意點。”

    二柱連連點頭:“說的是,可是沒辦法,一注意她就往這跑。”

    老太太完全不理我倆,依然自言自語道:“為什麼來呢……我為什麼要來呢……我們只是想休息一下,可是這裡死了好多人……還有三娘……嘿嘿……嘿嘿……”

    三娘? !

    忽然從老太太嘴裡聽到三娘的名字,我一愣,轉頭去看那老太太:“你原來見過三娘?”

    這話其實問得多餘了,因為問出以後我才記起上次老太太和三娘見面時的反常反應,看來她們原來確實認識,那時三娘還叫這老太太的名字來著,叫什麼……翠萍?

    “對,三娘。三娘姐弟倆長的可漂亮了!”老太太興高采烈地揮著手,從地上揪了幾根稻草插頭上,“你看我像不像三娘?”

    她兒子扯了她一把:“娘,別鬧了,咱回家吧。”

    我昧著良心說了句像,然後又繼續問道:“你和三娘是怎麼認識的?”

    “我和三娘……和三娘……”老太太正要回答我的問題,忽然臉色一變,“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她的長相沒有變!不對,不對!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老太太渾身發抖,縮成一團,不停尖叫道,“別過來!別過來!不要殺我!啊!”

    二柱扶著老太太對我道:“對不起,我要帶我媽回家吃藥了。”

    見此情景,我也不好多問什麼,重新溜達回了家。

    在小二樓門口正好看見拎著小皮包的三娘。

    “哎呀,小馬哥。”三娘嫵媚的笑道,“這麼巧。”

    遇見她正好,可以把我滿腔的疑問問出來。

    “三娘。”我叫住她,單刀直入地說:“你還記得上次碟仙那事不?”

    “就是第一次遇見雲美的那件事?”三娘問,“怎麼了?”

    “那時候不是有個叫翠萍的老太太,你記得不?”

    三娘的表情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嗯……怎麼了?”

    我說:“我今天遇見她了,她好像很怕你?”

    “哦……”三娘聳聳肩,語氣輕鬆地道,“那個女人啊……看到她我也很吃驚,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我以為她早死了呢。”

    我問:“你們原來發生過什麼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三娘盯著我半晌,忽然綻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人家不想說呀。小馬哥,你要知道,充滿神秘感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我說:“有什麼不能說的,天大的事只要你說出來,哥就能給你解決了。”

    三娘嬌笑道:“小馬哥你別忘了,我和小二樓裡的其他人可不同,他們無論是鬼是魔,原先都是人類。可我是只狐狸精,和你們人類不同。”她把皮包甩到身後,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可沒有那麼容易信賴你們人類。”

    三娘走到門口,又扭頭道:“對了,如果你實在想知道我就跟你透露一點吧。”三娘扶著門回眸一笑,“翠萍的男人是因為我而死的,翠萍也是因為我瘋的。”

    我靠!

    我愣在了當場,這才叫真正的我想到了開始但沒想到結局,原來這劇情是如此的顛沛流離輾轉反側跌宕起伏八點檔!

    原來三娘是插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翠萍因為婚姻失敗而精神崩潰!

    這整個一出台灣苦情戲。

    完了,我痛苦地想,要是我繼續追查下去,這書的風格就變了,還能重新起一個名字——《癡情女瘋癲數十載為哪般,狐狸精橫刀奪愛造慘劇》。

    貔貅道:“我就知道這狐狸精不是善類,應該直接收了她。”

    “話也不能這麼說。”我想,她是狐狸,你看不慣她那是你生物天性,但是這半年三娘幫我不少,這件事我還是覺得有點蹊蹺,事情應該遠沒有那麼簡單。

    苟富貴勿相望約莫過了一個星期就帶來了消息,這天半夜,兩個鬼差穿牆而入。

    “鬼市那裡有個鎖匠,死前是做鎖的,號稱天下第一鎖。”勿相望說,“他在鎖這方面見多識廣,說不定能有什麼線索。”

    “鬼市?”我問,“要怎麼走?”

    苟富貴道:“你是活人,單獨一個人去可能會有麻煩。不過不要緊嘛,我和小勿陪你去。”

    我說:“你們走了你們轄區怎麼辦?”

    苟富貴笑而不語,勿相望說:“既然閻王讓我們盡量協助你,那麼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沒想到他倆這麼仗義!

    正當我為自己和這倆鬼差的友誼而感動的時候,苟富貴湊過來低聲道:“雷鋒同志,用不著擔心,看您和我們熟我才告訴你,我們這是公費旅遊,能報銷!”

    公費旅遊?看來這次要跑得遠了,我說:“那你們先等一下。”然後跑回去整理東西,收拾了一個小旅行包,跟雲美說了一聲拿上鑰匙,準備完畢後,我跟他倆說,“咱走吧。”

    苟富貴他們勾出了雷迪嘎嘎的魂魄一起走。

    跟著他們走到村公交車站,那邊停著一輛公交,就是上次去地府的那輛。

    我說:“上次去地府我可是靈魂出竅,這次肉身還在這,能行嗎?”

    苟富貴笑道:“雷鋒同志,不要妄自菲薄嘛,你現在的道行早就不可和那時同日而語了啊。”說罷,伸手在我身後推了一把,把我推上了車。

    那司機的頭已經被雲美縫好了,脖子上密密麻麻一圈線,雲美縫的時候怕光有線不美觀,就在上面紋了個圖案。

    勿相望盯著司機的脖子看了半晌,問我:“他脖子上紋的那條蚯蚓究竟有什麼寓意?”

    雷迪嘎嘎說:“雲美說那是條龍。”

    看來雲美對於紋身的陰影還很大啊。

    鬼司機見到我們十分高興,吹著口哨道:“美女,又見面了。”

    身後傳來三娘的聲音:“是呀,司機大哥,我想你想得緊呢!”

    原來三娘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跟上來了。

    司機被哄得十分高興,說:“女的我請,不用買票了!”

    苟富貴對勿相望說:“還是得扯五張車票,回去報銷。”

    三娘笑著拉著我往座位上走:“怎麼啦,小馬哥,見到我不高興?”

    我一肚子疑惑,三娘平時總是一副對什麼事都興致不高的模樣,唯獨對這件事很上心。

    我對三娘道:“我們這次走得遠,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

    三娘但笑不語。

    一個小時後,我們站在商業街地鐵站裡。

    勿相望指著地鐵軌道洞說:“沿著這裡走,大概十幾分鐘,就能到了。”

    我覺得背後的旅行包一下子沉重起來,就這麼點距離,你們還公費旅遊呢,結果就為了報銷個公交車費啊!

    苟富貴問我:“雷鋒同志,我剛才就在好奇,你背這個包是乾什麼的?”

    我掂了掂身上的包,傲然看著他道:“地鐵一日遊。”

    我們跳下地鐵道往裡走,只見裡面三三兩兩飄浮著鬼影。

    走了十幾分鐘,忽然眼前一亮,只見地鐵道右側竟然多了一個通道,隱隱有亮光射出。

    走進那通道,裡面就是燈火通明的一條街,一眼看不到頭。街道上方掛著大紅燈籠,道路兩旁都是些擺攤的小攤販。攤販之間鬼山鬼海,吆喝聲、還價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

    “天下第一鎖就在這條街上。”勿相望說,“我們分開找找。”

    我們現在有六個人,雷迪嘎嘎不在勞動力的範疇之內,剩下只有五個人,從這麼多小攤中找一個鎖匠,這任務也很艱鉅。

    苟富貴勿相望一撥走了,三娘還未等我叫他,就帶著雷迪嘎嘎走了,剩我一人落單。

    我剛走兩步就被人拽住了,一個缺了一條胳膊的小販神秘地問我:“大哥,要碟麼?啥樣的都有。”

    他這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熟到不行,一看生前就是街邊賣小黃碟的。我當下來了興趣,人間的碟我看得多了,鬼界的我還沒看過呢,這是一個吸收新文化學習新知識的好機會!

    我四下瞅瞅見沒人注意我,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蹲下來翻碟。

    地上堆的都是些盜版遊戲碟和連續劇,名字大多沒看過,我也沒注意,一邊翻碟一邊壓低了聲音問:“你有啥碟?”

    小販一看我就是明白人,低聲說:“你想要啥我都有,古代片你喜歡不?”說完,變魔術一樣從懷裡掏出一張碟遞給我。

    我一看片名,哎呦不能說出來,嘿嘿嘿嘿嘿,說了要被和諧,嘿嘿嘿嘿嘿,心中那個高興啊,翻過去看簡介“村女阿花深陷冤屈被斬首示眾,黃泉途中… …”底下配圖是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懷裡抱著一個自己的頭。

    我一甩手,把那張碟還給他:“人頭就算了,我審美疲勞!”

    小販又問:“那護士要不?”又遞給我一張碟。

    我再拿起一看,封面是個血淋淋的護士,身上紮了無數個手術刀,脖子歪到一邊,簡介是“護士小草拿著托盤下樓梯時一腳踏空,扭到脖子,托盤裡的手術刀插到身上,搶救無效而死,死後竟然淪落風塵……”

    我把碟還給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就沒有死前死後一個樣子的嗎?”

    小販笑道: “哎呦客官,你口味還真重!”然後再次掏了一張碟給我。

    簡介上是“劉姥姥突犯心肌梗塞,一命歸西,誰知……”配圖是一個沒幾根頭髮,面色青紫,牙齒都掉光了的老太太。

    我氣得一把把碟摔回給他,你才重口味,你全鬼界都重口味!老子看這個不如回家偷看雲美扒皮!

    小販還在挽留我:“客官你別生氣啊,我這還有。”說完,就要伸手繼續往懷裡掏。

    我怒道:“不許拿了!我從不看小黃片!你再拿這些淫穢音像製品污染我心靈,我就去警察局舉報你!”

    太不像話了,這種獵奇的審美觀太不像話了!

    和鬼怪打交道了這麼久,我第一次想到死後要過的日子覺得悲傷。

    我正在傷感,忽然察覺到有人在看我,扭頭一看,地上趴著一隻獅頭大狗,長得凶神惡煞的,正在對我舔舌頭。

    “饕餮!”貔貅化作一道白光從玉佩中竄出,對著那狗低吼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饕餮?這就是貔貅的哥哥。

    “你別那麼緊張,這東西看著一點都不好吃。”饕餮笑道,“雖然也不是吃不下去,但我主人現在不讓我吃。”

    “竟然有人能馴服你?”貔貅奇道,“你竟然也會和人建立主僕關係?”

    “人?”饕餮笑道,“別用這種低等稱呼叫他,他可擁有你們沒有辦法想像的強大力量。”

    說罷,他扭頭看向一旁,旁邊攤上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男人,那男人帶著一副金絲眼鏡,長得還成,就是頭髮太長了,看起來像是個藝術家。

    饕餮跑過去,打了個滾跳起來,身形迅速縮小,站在那人肩上。

    我一下回憶起來了,這個男人就是吊死鬼投胎時,我們在醫院看到的那個人!

    改命人!

    終於被我找到了!

    我大喝一聲:“別跑!你先給我說清楚你有什麼目的?”然後就往那邊衝,可是這裡鬼太多,我死活擠不過去。

    我現在真懷念原來道行不高,碰不到鬼的時候。

    擠了半天,我再一抬頭,改命人不見了!

    我正扭頭尋找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時代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你我只是推動世界變遷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馬上轉身,只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鬼海中,一晃就不見了。

    我那個百爪撓心啊,這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正在這時,我背後又有一個聲音叫道:“馬力術……”

    這回我學精了,一把抓住那說話人的手,道,“不許逃!”然後轉過身。

    身後站著苟富貴和勿相望,後者被我拉著手,紅著臉說:“馬力術,大黑天的,你別這樣。”

    嘿,你臉紅什麼,我一把甩掉他的手。

    苟富貴笑呵呵地說:“雷鋒同志,你不要性騷擾我們公務員嘛,這是性質很嚴重的作風問題,傳出去不好嘛。”

    我說:“我剛才看到改命人了。”

    “什麼?”兩個鬼差警惕地左右張望。

    “別看了。”我說,“早跑沒影了。三娘他們呢?”

    倆鬼差搖頭:“沒見。”

    我說:“現在有危險分子躲在這集市裡,咱還是找到他倆一起行動吧。”

    我們又走了一陣,有個肚子上露幾個血窟窿的鬼和我們擦身而過,經過的一瞬間像复讀機一樣小聲問:“發票要么?發票要么?發票要么?”

    這地方賣的東西還真齊全!

    “小同志啊,等一下。”苟富貴拉住那個賣發票的,對勿相望說,“咱們剛才小攤吃羊肉串沒發票。”

    我還以為你們剛才在認真找鎖匠,竟然是跑去吃飯了,果真當自己是在公費旅游啊!

    賣發票的從身上血窟窿裡掏出一沓假髮票問:“那要買多少錢的?”

    苟富貴問:“咱們剛才吃了多少錢?”

    勿相望說:“吃了五十。”

    苟富貴說:“咱們要實事求是,不能太鋪張浪費。這樣吧,先開五百吧。”

    一下就多一個零還實事求是哪?

    賣發票的笑著問:“二位官腔很濃啊,在哪高就啊?”

    我說:“他倆是警察。”

    賣發票的臉色大變,扔掉手裡的發票本,高呼一聲,“是條子!”扭頭就跑。

    只聽見旁邊鬼魂一陣驚呼“條子來啦!”然後整條街刷地一下就空了,像被掃蕩過一樣。

    苟富貴叫道:“同志們!不要跑啊!你們誤會啦!我們不是城管!”

    這話說得有點晚,路上已經沒鬼了。

    苟富貴嘆了口氣,指著地上的發票本對勿相望說:“沒收吧。”

    鬼一走光,視野就開闊了,遠遠看得三娘和雷迪嘎嘎站在前面。我跑過去一看,他們跟前站著一個矮小的瘦老頭,正拿著雷迪嘎嘎脖子上的鎖上下打量。

    “這位就是天下第一鎖。”三娘輕聲對我道。

    “這鎖甚妙。”瘦老頭說道,“我這一生還沒見過這種材質的鎖。”說罷,拿出一片放大鏡,像是觀察古董一般細細觀察,邊看邊奇道,“世上所有的鎖,都會有鎖孔或者機關,可是這鎖竟然跟個鐵疙瘩一樣看不出來,鎖身毫無縫隙。”

    他看了半晌,又把鑰匙放在放大鏡下看,最後搖搖頭,道:“這鑰匙和鎖表面看來像是一對,但完全沒有可以相合的地方。”天下第一鎖搖頭道,“我現在懷疑這是個死鎖,根本沒辦法打開,你們是不是在戲弄我這個糟老頭子?”

    三娘輕搖扇子道:“你打不開也就罷了,說這話未免有技不如人,慌找藉口之嫌。”

    “我技不如人?”天下第一鎖怒道,“這鎖世上絕對無人能打開!”

    我們勞心勞力找到一個鎖匠,卻依然得到這樣的結果。我嘆了口氣,開始懷疑這鎖是不是真的打不開。

    “不。”三娘緩緩道,“這鎖有人打開過。”

    “誰?”我和鎖匠異口同聲地問道。

    “只有一個人曾解開這把無孔鎖的秘密,那個人就是……”三娘用扇子摀住嘴,只露出笑得彎起來的雙眸,一字一頓地道,“神偷佚名。”

    神偷佚名?

    這名字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天下第一鎖驚得臉色都變了:“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他,他打開過這把鎖?”

    三娘點頭。

    “佚名真的存在?”天下第一鎖激動得語無倫次,“他現在在哪?”

    我們無言地看向站著睡覺的雷迪嘎嘎,集體搖了搖頭。

    “既然有人能打開,我沒道理打不開。”天下第一鎖重新觀察那把鎖。

    我在心中感慨三娘真是活學活用,才知道有佚名這麼個人馬上就能利用起來。

    貔貅道:“這狐狸精沒有說謊,她是真的見過佚名。”

    我問:“你怎麼知道?”

    貔貅道:“第六感。”

    我望向三娘,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鎖匠。

    “很可疑,也許這就是她一直呆在小二樓的原因。”貔貅道,“那個瘋老太太應該知道些什麼。”

    鎖匠最後已經口吐白沫,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解開這鎖!”

    勿相望說:“一會兒地鐵就要開動,沒多少時間了,咱先走吧。”

    我們走出街道回到地鐵道,出來以後,只見那通向鬼市的入口變成了一堵牆。

    我們從原路返回,回去以後天已經朦朦亮了。

    這一趟無功而返,大家都很沮喪,只有兩個鬼差平白得了一沓發票,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三娘一直若有所思地盯著雷迪嘎嘎,輕聲嘟囔道:“難道這世上果真只有你一個人有能力打開這把鎖?”

    我們本來就疑心三娘知道些什麼,聽到這句話算是把懷疑落實了。

    而那個佚名神出鬼沒,行踪成迷,能知道佚名開鎖的事情就說明三娘和佚名關係不簡單。

    至少在雷迪嘎嘎轉世之前,三娘就認識佚名!

    她肯定也知道更多關於這鎖的事,只是她不肯說。

    比起撬開這精明狐精的嘴,顯然從別處找線索更簡單。

    第二天一早,我就拉著雷迪嘎嘎去村里了。我想著既然三娘認識老太太,雷迪嘎嘎說不定也和老太太有淵源,為了能和老太太搭上話,我一路都在教雷迪嘎嘎到時候要怎麼和老太太說{WRsHU} 。雷迪嘎嘎一臉不願意地被我拖到了老太太家門口。

    瘋老太太翠萍的兒子二柱正坐在院子裡劈柴。

    我進門,問:“二柱,老太太在嗎?”

    二柱警戒地看著我:“你是來尋昨天我媽把你推河裡的仇的?”

    “不是,誰還記得那點小事。”我說,“我來問你媽點事。”

    “我娘他不犯病的時候很清醒,一犯病就糊塗得往河邊跑。”二柱說,“她最近一直糊塗,那樣子你也看到了,你能問出點啥?”

    我拍拍雷迪嘎嘎的肩膀:“他說不定能和你媽有共同語言。”

    走到屋子門口,我聽見老太太在裡面自言自語: “我記不清了……那時候真的是那樣嗎……哦……好像是這麼回事……”

    二柱喊道:“媽,你在和誰說話呢?”

    屋子裡一下沒了聲音。二柱哎了一聲:“她又犯病了,你們想問啥就進去問吧,注意別刺激我媽就成。”

    雷迪嘎嘎梗著脖子叫道:“我不和老太太說話!”

    嘿,還能由得你挑?我推著他的頭往屋子裡走,雷迪嘎嘎一反抗我就拍他的頭:“由不得你不願意,給我進去!”

    雷迪嘎嘎抱著門喊:“我不進去,老太太不好看,我不和老太太說話,我要和三娘雲美說話。”

    “像話嗎!”我擺出長輩的架子,罵道,“老太太怎麼了?淨找年輕姑娘說話,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嗎?這是耍流氓!像話嗎!啊?這都跟誰學的這是!”

    貔貅說:“一看就是跟你學的。”

    我氣道:“沒你的事你別插嘴。”

    雷迪嘎嘎抱著門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掄起一塊板磚,嚇唬他道:“你不進去,老子就揍你了啊!”

    雷迪嘎嘎嚎啕大哭,鬆了門在地上打滾,一邊滾一邊哭。

    “你們到底在幹嗎?”一旁二柱用好奇的表情看著我們,我下不了台,指著雷迪嘎嘎說:“這就賴皮了啊,賴皮了啊!是個男人就給我站起來!”

    雷迪嘎嘎嚷道:“我讓三娘揍你!”

    我真想直接把手上板磚掄他頭上。

    就在這邊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屋裡忽然傳出老太太的聲音:“柱兒啊,柱兒啊,外面吵什麼啊?”

    接著就見那個翠萍老太太顫悠悠地走出來了。

    二柱連忙去扶她:“娘,沒事沒事。”

    這功夫老太太已經看到以董存瑞炸碉堡之姿舉著板磚的我和以貴婦醉酒之態橫臥地上的雷迪嘎嘎,驚呼一聲衝過來打我:“你幹什麼?”

    我第一次看到這老太太沒犯病的樣子,這會兒這老太太看起來不瘋也不傻,說話也利索,看上去挺普通一個老太太。

    雷迪嘎嘎找到庇護者,一頭扎進老太太懷裡哭。

    看樣子這老太太竟然是護著雷迪嘎嘎的,我心中一動,說不定他倆認識,叫道:“翠萍,你看清楚他是誰!”

    老太太聞言一愣,盯著雷迪嘎嘎。雷迪嘎嘎對她露出一個標誌性的傻笑。

    “他是個傻子。”老太太對我道。

    雷迪嘎嘎不滿道:“你才傻!”

    這時我才想到一個重要問題,老太太是現代人,佚名是古代人,中間隔了幾百年,他們不可能認識。

    我說:“他叫佚名。”

    “佚名……”老太太笑呵呵地摸著雷迪嘎嘎的頭,就像奶奶摸孫子的頭一般,“叫佚名啊……佚名……”她重複了幾遍佚名的名字,忽然表情僵硬了,像是回想起什麼一般睜大眼睛,“佚、佚名!”

    我問:“你認得他?”

    老太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僵住一般看著雷迪嘎嘎,最後目光落在雷迪嘎嘎胸前的鎖上。

    “沒錯。”老太太道,“這是佚名的鎖。”

    我問:“你認識佚名?”

    差了這麼多歲數,我是真沒想到他們認識。

    “先是三娘,後是佚名。那時候的人全出現了。”老太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佚名,三娘……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們還不老不死……”

    二柱去拉老太太說:“娘,你又糊塗了。”

    老太太道:“我沒發病,我清醒得很。三十多年了,我再沒有這樣清醒過。”

    “三十多年?”我問,“三十多年前發生了什麼?”

    “我原來不是這裡的人,我家在西北的一個小山村,地處偏遠交通不利。”老太太說,“那時說人多力量大,我爹娘就響應號召,一口氣生了七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有五個。本身家裡就窮,拖家帶口這麼多人,怎麼養活得了?後來有個幾十年沒聯繫過的遠房親戚給我們寫信,說這邊有個廠子招工,我們來能有個掙錢的鐵飯碗,機會難得,讓我們趕緊過去。於是我和我丈夫,還有我哥就一起來到這裡。

    “那時候交通還沒有現在這麼方便,們錢又不多,一路過來經歷千辛萬苦。到了以後,我們按照信上的地址找過去,卻發現那個親戚不住在那裡,而我們問了左鄰右舍,都說這裡沒有這個人,後來我們問遍了城裡的每一處,沒有一個人知道我那親戚的。而這邊也沒有信上所說的那個廠子。

    “這時我們身上的錢已經不足以回去,便都著了急,我那時還帶著五個月的身孕,一路又累又乏都忍了下來,就靠著來到這裡一切都能好起來的信念撐著,現在看一切都成了空,也顧不得臉面,就坐在地上嚎哭起來。我哥和我丈夫安慰了我一陣,見我不聽,也就蹲坐在一邊不做聲了。我心裡覺得越發苦澀,直哭得快要暈過去,就在這時,前面來了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

    “那時候中國剛經過一場大浩劫,還有很多人忌諱這個,街上穿得規整的都不多,更何況這種穿著白色西裝的? ”

    我現在發現我已經對白色衣服有陰影了,一說到白色衣服,我的腦海裡只能浮現出“改命人”這三個字。

    “我生長在窮山溝,西裝本身對我就是稀罕物,再加上他長得非常好看,還留著長頭髮,我就一邊哭,一邊盯著他。 ”

    白衣服加長發,果然就是改命人!

    “那男人發現我在看他,徑直走過來,問我出什麼事了。他說話聲音非常溫和,讓人一听就喜歡,我就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了,然後說我們如今只能露宿街頭了。那男人聽了我的話之後,說道,'你們若是想找個住處,我倒知道個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你們敢不敢去? '丈夫說,'就是個歇腳的地方,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強盜窩,有什麼不能去的? '那男人聽了微微一笑,就給我們指了一個地方。 ”老太太站起來,伸手指向小二樓的方向,“就是那裡。 ”

    我擦嘞,我越聽火越大,把人往鬼屋裡指,這不是害人嗎!

    翠萍繼續道:“那男人給我們說了具體方位之後,警告我們道,'那屋子只能讓你們暫住一天,一天之後,你們就另覓住處吧。 '我們按照他指的方向來到那裡,看到了那個小二樓。我們當時沒敢貿然進去,找附近的人問過了,說這原來是某個將軍的別墅,後來小姐死在裡面就再沒人住了,之前亂的時候裡面的東西都被砸得差不多了,但人在裡面總是覺得陰冷,半夜還經常傳出奇怪的聲音,有時候是女人的聲音,有時候是外國人在說話,沒人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有人說那聲音是閻王爺勾魂的,沒人敢進去。 ”

    那不就是吊死鬼和男人頭的聲音嘛!

    “我們聽說那裡沒人住,就住了進去。雖然村民說這裡被砸搶過,但因為有鬼神的震撼力,損壞並不像傳說一樣嚴重,甚至還有幾張床,我們旅途疲憊,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下了雨,我從早上起來就覺得難受,大病一場,臥床不起。我丈夫在這裡照顧我,哥哥繼續出門打探親戚和工廠的信息。到了晚上,我哥回來,說依然什麼都沒打探到。這時我們想起了昨天那個男人所說的在這只能住一天的事情。我哥說,我們現在找不到別的住處,而我有身孕又生病了,沒法離開,反正這裡也是空屋沒人住,乾脆就在這暫住吧。我雖然覺得不安,但是一想這房子無主,那個男人也沒有啥權利趕我們走,於是就又住下了。 ”翠萍的表情變得痛苦起來,“早知道……早知道……我們應該聽他的話……”

    我問:“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

    翠萍說:“那天晚上,雨還沒有停,我們吃了幾個窩窩頭打算睡覺,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我們都嚇了一跳,以為是有人來趕我們了。我哥安慰我們,'不用怕,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去求求他們讓我們多住兩天,等翠萍好了我們就走。 '然後他就出去開門了。我在屋內半天聽不到聲響,心裡擔心,就讓我丈夫扶著我到門口看看,這一看,我們都呆了。

    “門口站著一個女人,我這輩子都沒看到過那麼漂亮那麼嫵媚的女人。她穿著紅花金絲的旗袍,打著一把油紙傘,外面全是土路,雨又下那麼大,她腳上的紅色繡花鞋卻一點泥都沒有。我們全都看她看得呆了,那女人對我哥說,'大哥,我來投奔親戚卻迷了路,現在孤身一人,在這裡無依無靠,能在這裡寄宿一天嗎?'她的聲音媚得讓人心癢,笑的時候能把人的魂勾出來。我哥和我丈夫被她迷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眼睛跟粘在她身上一樣,只是拼命點頭。”

    三娘!我想,這女人就是三娘!

    “首先發現不對勁的人是我,這地方人煙稀少,又是大晚上,怎麼會突然蹦出一個這麼漂亮的單身女人?我腦裡全是小時候聽過的山精野怪的傳說,越想越怕,就想趕她走,說:'這地方我們也是寄住,不知道主人是誰,不方便收留你。'誰知道那女人聽到後笑得更媚了,'既然這房沒主人,我就打擾了。'我還想反對,我丈夫和我哥兩個人卻已經答應了。

    “那女人看出我對她有敵意,對我笑道:'嫂子你不要擔心,我不是什麼可疑人,我姓胡,家中排行第三,人稱胡三娘,你們叫我三娘就可以。 '我哥連忙報出我們的名字。三娘又寒暄了幾句,就找了一個沒有人的房間進去了。

    “房中來了一個這麼神秘的女人,我特別擔心,再也睡不著,半夜推醒我丈夫,問:'你覺不覺得那女人有古怪?'我丈夫摟著我說:'就是漂亮了點。'我說:'她說她姓胡,她是不是狐狸精?'我丈夫笑道:'這麼說村里老余頭就是魚精了?牛村長就是牛精了?別瞎想了,睡覺吧。'等我丈夫睡著了,我還是不敢睡,害怕一睡著那個叫三娘的女人就來害我們,一直睜著眼睛。

    “我就這麼睜著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在犯迷糊的時候,忽然聽見屋里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男的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也不知道是哪裡的語言,最後問:'你猜他們能住多久? '

    “'住久點吧。'女人說,'人多了吼,老素這樣,偶覺得吼寂寞。'我不知道他們這是哪裡的方言,越聽越糊塗。這時男人又說:'也許那個美麗的女士能住下來。'女人說:'她很厲害,不知道她能不能幫偶找到偶丈呼。'

    “我聽到這裡,忽然清醒過來,這房裡只有我和我丈夫兩個人,門一直是關著的,這兩個人又是怎麼進來的?我哆嗦著摸到火柴,劃開,只見火光之下,飄著一顆男人的頭!在人頭對面,有一個穿著白衣服,披頭散發的女人! ”

    老太太說到這裡,猛地抱住頭,尖叫起來:“鬼啊!鬼! ”

    看她那恐懼的樣子,我很同情她,回去得好好批評這倆鬼。雖然他倆肯定沒惡意,可是身為鬼,大半夜就不應該出來在有人的地方逛,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有那麼強的心理素質。

    二柱連忙扶著老太太的背輕聲安慰。

    “聽到,聽到我的聲音,”翠萍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他們一瞬間就消失了!雖然只有一瞬間,可是我確實看見他們了!我尖叫起來,驚醒了我丈夫,我丈夫問我怎麼了,我和他說,他卻怎麼都不相信,硬說我是做噩夢了!我害怕得要死,見他不相信我,就出門去找住在另一個屋的我哥。誰知我剛出門,就看到我哥輕手輕腳地往樓上走。 ”

    翠萍表情奇怪地看向前方,好像他哥真的在前面走一般:“我看見我哥這樣,怕極了,樓上住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三娘,不知道是不是她給我哥下了什麼迷魂咒。我悄悄跟在我哥身後上了樓。我哥敲響了三娘房間的門,過了一會兒,三娘開了門,我哥問道:'姑娘,你餓不餓?我這有點吃的。 '他的聲音是清醒的,手裡拿著我們剩得不多的窩窩頭。三娘笑著說:'大哥,謝謝你,可是我不吃素。 '我提心吊膽地看著,就怕三娘把我哥拉進屋吸他精血。幸好三娘說了兩句,就關上了門。 ”

    聽到這裡,我也鬆了口氣,還好沒讓他進去。貔貅問:“你緊張什麼? ”

    我說:“大人的事,你不懂。 ”

    翠萍繼續道:“等我哥走了,我也打算走。就在這時,我聽見屋內傳來說話的聲音,這時候,我才發現那門沒關,能清楚聽到裡面的說話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馬上走,而是扒在門上往裡看。 ”說到這裡,老太太哆嗦著做了一個扒在門上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側了身體,把眼睛對上了她想像中的三十多年前的那扇門,“屋內點著一根蠟燭,蠟燭的火光非常微弱,可是我依然看到了三娘。 ”

    隨著她的動作和她說的話,我彷彿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場景。年輕的孕婦緊張地站在門外,從門縫往裡偷看。

    門內的嫵媚女人完全沒有察覺到門外有人偷看,走回床邊坐下,慢慢地脫掉腳上的繡花鞋。這個動作十分性感,連同樣身為女人的翠萍都紅了臉,也就是這一臉紅,翠萍察覺到偷看這個行為並不是很恰當,她打算放棄偷看,鬆了手直起身子,往回走了幾步。

    就在這時,屋內三娘的一句話讓她停了腳步。

    三娘說: “是呀,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來這。 ”

    翠萍停下來的原因是三娘明顯是在和什麼人對話,而剛才她已經看過屋內,裡面只有三娘一個人。

    翠萍又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門口往裡看,屋內果然只有三娘一個人。

    “你說那女人還有身孕? ”此時三娘還在說話,“可惜了,若是他們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如果早早逃走的話,還有機會活命。 ”

    翠萍身上一陣惡寒。

    這個女人,果然不是人!

    翠萍嚇得渾身發軟,只能靠牆來支撐身體。

    “我光聽她說話,可是我看不見其他的人,不知道和三娘說話的那個人是誰啊! ”

    老太太抱著頭喊道,“那裡沒有人啊!沒有人! ”

    雷迪嘎嘎被她嚇了一跳,拔腿就往小二樓跑。

    我也沒空理會他這會兒做什麼,在腦海裡思索老太太說的話。

    貔貅問我:“你覺得和三娘說話的那人是誰? ”

    我說:“翠萍說過'三娘姐弟都很好看',現在三娘的弟弟還沒有出場,和三娘說話的可能是她的弟弟,要是他變成狐狸的模樣,翠萍就注意不到了。 ”

    “娘,別說了,別說了。 ”二柱想阻止老太太說下去,老太太搖搖頭,繼續說道,“然後……我想跑……”

    年輕的翠萍想跑,卻不小心碰了一下門,門無聲地打開。翠萍的動作在感受到開門風的一瞬間僵住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轉過頭。

    三娘正背對著門說話,並沒有發現她:“當然,如果他們現在就跑,離開這裡的話,跑得快點應該還來得及。但是看他們的模樣,他們一時半會兒似乎不會離開了。不過……什麼都不知道的死去也許也算是幸福的吧。 ”她一邊說一邊轉過了身,對著空氣問道,“你說呢,佚名? ”

    佚名?!神偷佚名?!

    我聽到這裡,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肩膀,連聲問道:“你說佚名?你看到他了?他在那個房間?他和三娘在一起? ”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什麼都沒看到! ”老太太高聲叫道,“三娘轉過身了!她正對著我,我們之間沒有別人,不!不只是人!什麼都沒有!三娘看著我,笑了!她的嘴角彎起來,笑容好看得不得了,看起來一點惡意都沒有,可是我能感覺到,感覺到她在說你已經逃不了了! ”

    在和三娘對視的那段時間,年輕的翠萍渾身冰涼,她啞著嗓子,嘴又張又合,卻發不出聲音。

    “哎呀,嫂子,你怎麼倒在地上啊? ”三娘的語氣雖然關切,但沒有走過來扶翠萍的意思。縱然隔了一段距離,她看著翠萍的臉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冷傲。翠萍如同被定住一般看著三娘,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三娘看著她,忽然嬌俏地歪了歪頭。

    “真是的,你聽到了啊? ”三娘依然是滿臉笑意,語氣輕鬆地道,“那還不快跑? ”

    “啊啊啊啊! ”翠萍突然有了力氣,尖叫著爬起來,手腳並用地往外跑。

    樓下翠萍的丈夫和哥哥正站在門口,不知道在和什麼人說話。

    “有鬼啊,有鬼啊! ”翠萍抓住丈夫的袖子,“有……有鬼!快逃,快逃! ”

    “你說什麼瞎話? ”翠萍的丈夫轉過身問。他的背後站著一個男人,穿著白色襯衣,淺灰的西裝,打著領帶,正在朝翠萍微笑。

    翠萍看見這個男人,心中又升起一股寒意。

    這個男人長得太好看了,那種好看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好看,不是畫報上電影明星的漂亮,也不是前幾天看見的那個白色西裝的男人那種溫和舒服的英俊,而是像三娘一般蠱惑人心的好看。

    翠萍哥哥說:“這是三娘的弟弟七郎,來找三娘了。 ”

    七郎朝她笑了笑,他笑的時候的表情,和三娘一模一樣!

    這是另一隻狐狸精!

    “啊啊啊啊啊啊! ”翠萍終於忍受不住,抱著頭跑了出去。

    沒救了,沒救了!

    這屋子裡全是妖魔鬼怪!再呆下去就沒救了!

    外面是瓢潑大雨,翠萍的衣服很快就淋得濕透。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裡,她只是瘋狂地跑,跑到什麼地方都行!只要離開那充滿妖魔鬼怪的地方,哪裡都無所謂!

    她肚中還有孩子!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開始翠萍還能聽到哥哥和丈夫追在後面呼喚自己的聲音,後來那些聲音也消失了,連抹掉臉上雨水的動作都變得麻木。

    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和腳步聲。

    在經過一條河的時候,翠萍腳下一滑,狠狠地摔到了河裡!

    她在冰涼的河水里掙扎著走向岸邊。河並不深,可過度的恐懼和之前的奔跑讓她精疲力竭。

    翠萍抓住了河邊的稻草,奮力向上爬,在她爬到一半,半個身子已經到了岸上的時候,異變發生了。

    河水流動的聲音變得很奇怪,浸在河中的下身本是被清涼的河水沖刷,可是現在,流過的液體變得異常粘稠且溫熱,同時翠萍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明明已經爬了一半,剩下一點翠萍卻怎麼爬都爬不上去。

    河內有人在抓著自己的腿!不停地往下拉!

    水鬼!

    翠萍想起原來在家鄉聽過的水鬼抓替身的傳言,溺死在河裡的人只有抓了替死鬼才能去投胎。

    不行!她現在還有孩子!她不能就這麼死了!

    翠萍拼命地掙扎,此時天空響雷陣陣,閃電劃過天空,將周圍照得有如白晝。

    翠萍就在這個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的河,是紅色的,紅得像血,河面上飄浮著人的斷肢。

    翠萍茫然地看著身後,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都是真的嗎?這裡是地府嗎?

    抓著翠萍的那隻手,不!那東西不能稱之為手,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那並不是人類的手。那個東西刺入了她的身體,她感覺到那個東西在自己的身體裡移動。

    當發現那隻手想做什麼時,翠萍在雷聲轟鳴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不! ! ! ”

    身體的一塊肉被拽了下來,那隻手拽出的是翠萍子宮中的孩子。那團紅色的肉飄浮在河面上,隨著水流越飄越遠。

    翠萍最後看了一眼自己費盡心思保護的已經成型的孩子,然後她在那塊肉的附近,發現了河上飄浮著的其他的斷肢。

    那隻手臂上的傷疤,和她丈夫的一模一樣。那條斷腿上的褲子,是娘親手做給她哥哥的。

    因為太過於熟悉,翠萍第一眼就看到了。

    最後她看到了兩顆人頭,緊閉雙眼,七竅流血。

    是她的丈夫和哥哥。

    翠萍終於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翠萍在半昏迷狀態中聽到有人在說話。

    “真可惜,她差一點就能逃出去了。 ”這是三娘的聲音。

    七郎的聲音說道:“要不是因為孩子幫她抵了命,她也無法保住性命。 ”

    三娘幽幽地嘆了一聲,然後又對不存在的那個人說道:“你別弄錯了,佚名。我不是在同情人類,我只是覺得累,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她頓了一下,道,“走吧。 ”

    這時忽然傳出了其他的聲音:“孽畜,別逃! ”

    翠萍睜開眼,她發現自己躺在河畔的草叢中,三娘和七郎正背對著她站著,對面是兩個中年男人。

    其中一個道士打扮,黑髮黑須,頭束蓮花冠,手拿拂塵,看起來仙風道骨。另一個男子濃眉大眼,嘴裡叼了根草,赤裸著上半身,膀大腰圓,手臂上的肌肉如同一座小山。

    道士樂道:“怎麼樣,馬兄?我這次沒算錯吧,真有妖物在這裡,你輸了。 ”

    姓馬的男人吐出嘴裡的草,罵道:“媽了個巴子的,最近倒了血霉了,這都能賭輸!你萬年算不對一次,怎麼這次就給你蒙對了! ”

    他越說越氣,怒視著三娘七郎,“你們三個在這幹嘛呢?害老子賭輸!老子收了你們! ”

    三娘笑道:“哎呦,弟弟呀,他們想收了我們呢。 ”

    七郎笑道:“就憑二位,想收了我們,恐怕道行還不夠吧? ”

    道士道:“你們在此地害死三條性命!天理不容! ”他拍拍姓馬的肩膀,“我道友馬建民現在就替天行道,收了你們! ”

    馬建民?聽到這裡,我不禁一愣,這不就是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平時我聽小二樓幾個鬼怪對他都是讚不絕口,一直以為他肯定是很仙俠的形象,沒想到竟然是個肌肉男。

    老太太繼續說道:“馬建民聽那道士這麼說,罵道:'為啥又是我? '道士道:'你不是賭輸了麼。 '

    “馬建民說:'平時沒賭幹這事的也是我,今天這幾個收拾起來不容易,過了你得請我酒喝。'道士說:'我戒酒了。'

    “馬建民奇道: '晚上我剛請你喝過酒,你又是什麼時候戒的酒? '道士笑呵呵地道:'就在剛才,你說讓我請你喝酒的時候。 '

    “馬建民怒道:'你爺爺個熊,你就是投了個人胎,你要是妖鬼魔,老子早把你收了!'道士拂塵一甩,指向三娘,'要收也先收他們。'”

    能無恥到這種地步,我想,看來這道士必定是李伯通無疑了。

    七郎聽到這兩個人對他們如此輕視,非常不高興,臉上雖然在笑,可是聲音卻十分冰冷:“好!我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收拾誰!”說罷,屁股後面噌噌噌地冒出九條白色的尾巴。

    “九尾白狐!”馬建民咧嘴笑道,“這次運氣好,竟然撞上了個稀罕物!”那道士也笑道:“馬兄,你要是收了這東西給我煉丹,我就把我師兄的千年陳釀偷來敬你。”

    三娘笑道:“七弟,他們說要拿你煉丹呢。”七郎聽他們這麼說,本就生氣,聽到三娘激他更是怒不可遏,九條白色尾巴唰地沖向馬建民。馬建民一邊沖向七郎一邊叫道:“李伯通,你把好酒給我備好嘍!”他雖然身體粗壯,但是動作卻十分靈活,逐一躲過七郎的尾巴,眨眼間已經來到七郎面前,低聲笑道,“老子早就想嚐嚐千年陳釀的味道了。”

    七郎冷哼道:“就憑你?”馬建民這時才驚覺不對。剛才躲過去的九根尾巴已經從馬建民背後繞了回來,藤條一般纏上馬建民的腿。馬建民的手向七郎脖子抓去,顯然是想先下手為強。

    年輕的翠萍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可是那是她看都看不清的速度。

    馬建民出手迅猛,快如閃電。

    勝負就在雙方動作相差的0.1秒!

    就在馬建民要抓住七郎脖子的一瞬間,馬建民腿上的尾巴猛地將他扯走。馬建民抓了個空,被纏繞在自己腿上的九尾甩上天空。九條白尾在半空中將馬建民纏成一個繭,只剩頭部露在外面。

    “我喜歡粗壯的男人。”三娘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腳在地面一蹬,騰空飛起,手中多了一把扇子,向馬建民的脖子劃去,“尤其像你這樣的,應該很好吃。”

    只聽得“嘭”的一聲響,三娘的扇子被炸到遠處。李伯通跑去撿了揣回懷裡。三娘從半空落回地上,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和七郎一起向後退了幾步。一片片白尾碎片雨一般地落下,竟然是被裹在其中的馬建民切碎了!

    馬建民穩穩落地,手上變戲法似的多了一把長約一米七的大刀。那刀紫身黑柄,刀身上紫光流轉,密密麻麻地刻著一些咒文。

    一人多高的大刀在馬建民手中如同玩具,馬建民將那刀“嚓”的一聲插向地面,竟然像切豆腐一樣將地面切了開來。

    馬建民擦去脖子上一道細細的血痕,罵道:“畜生就是畜生,指甲留那麼長做什麼?”

    “除魔刀!”看著那把刀,兩隻狐狸精都是一驚。

    馬建民聞言,哈哈大笑:“別看我這副模樣,老子怎麼說也算是個道士。”

    三娘盯著馬建民,笑著問自己的弟弟:“七弟,看來這道士比想像中厲害,竟然能召喚出傳說中的除魔刀,姐姐好害怕呀,怎麼辦呢?”

    【文】七郎緩緩說道,“任他道行再高,也不過是個人類,那除魔刀只不過是張爛紙化的,又有何懼?”

    【人】馬建民笑道:“你來試試。”

    【書】七郎的尾巴再次沖馬建民衝去。馬建民說道:“來幾次都一樣。”說罷揮刀去砍,誰知這次那尾巴竟然跟鋼筋一般,刀砍上之後發出鐺鐺的鋼鐵撞擊聲。馬建民馬上就被纏住了。

    【屋】“你以為同樣的招數能用幾次?”七郎冷笑。

    此時三娘改變了對象,在和李伯通周旋。三娘欲抓李伯通,可是那李伯通如同水中的泥鰍一般,鑽來跳去,三娘怎麼都抓不到他,氣得直跺腳,道:“臭道士,你別跑!”

    李伯通雖然在逃,但臉不紅氣不喘,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女居士不用對我如此執著,我不近女色。”

    一句話說得三娘恨不得一爪子撓死他。

    馬建民已經被九尾纏得無法脫離,叫道:“李伯通,你還等什麼?”

    李伯通馬上從懷中掏出一個葫蘆,大聲道:“七郎!”

    七郎條件反射地回道:“幹嘛? ”話音未落,竟然要被那葫蘆吸進去。七郎拼命抵抗,腳在地面拖出一道幾十米長的深痕。

    “你當我真砍不斷你的尾巴?”馬建民一刀砍掉纏繞在自己身上的尾巴,看著七郎被吸入葫蘆,大笑著對李伯通道,“你從金角那裡借來的葫蘆還真有用。”

    “虧了虧了。”李伯通抹了把汗,臉色蒼白地道:“為了收這妖孽,我真氣折損了十之八九。”

    三娘一看,大驚,想去搶葫蘆,可那李伯通雖然不似剛才靈活,步法卻非常奇怪,她甚至連李伯通的衣角都觸不到。此時馬建民已經提刀跑來支援。

    三娘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忽然眼睛一轉,退後幾步與二人拉開距離,叫道:“死道士,我要你們的命!”說罷手往空中一揮,竟然甩出一道花鞭。那花鞭越來越長,冒出無數的花骨朵兒,那些花骨朵兒一瞬間綻放,開出的花竟然是各種面目可憎的人臉。

    此時所有人都被三娘的動作吸引,卻聽得李伯通身旁傳來一聲嚎叫。翠萍看去,那裡竟然有一個白色鬼影抱著手嚎叫。

    “原來你們是一個吸引我們注意一個來偷葫蘆。”馬建民拎著那鬼冷笑,“區區一隻鬼,還想偷天界神器?那葫蘆上全是佛教梵文,是你能碰的麼?”

    三娘急道:“佚名!”像是要跑過來。兩個道士正要戒備,只聽得一陣劈啪作響,那些人臉花朵竟然爆炸開來,炸得塵土飛揚。

    李伯通大叫道:“小心!”

    兩個道士皆不敢輕舉妄動,待十分鐘後,原本瀰漫著的灰塵忽然消失,三娘也不知去向,地上乾乾淨淨,哪裡有一點爆炸過的痕跡?

    李伯通道:“這只狐狸精使得是幻術。”

    馬建民說:“算她聰明,要是不跑,她也得栽在我們手裡。”

    李伯通道:“那裡還有個人。”

    兩個道士走過來,翠萍本就提著一口氣,現在見救星過來,氣一鬆,就暈了過去。

    在暈倒以後翠萍曾經醒過一陣,聽到兩個道士在對話。

    “這女人如果沒有被及時止血,恐怕這條命也保不住了。”

    “是那幾個妖物救得她?”

    “那附近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了。”

    “他們既然已經害了人,又為何要救人?”

    “不知道。這女人已經精神崩潰,看樣子她什麼都不知道。”

    “哎……算我倒霉,攤上這件事。算了算了,那千年陳釀老子也不要了。你把那公狐狸收好,先別用來煉丹,等事情真相大白了再處理吧。”

    “不行,我收著他,那母狐狸肯定會來找我麻煩。我現在真氣不足,打不過她。”

    “瞧你那點出息,怪不得和你一起就沒好事。你怕什麼?有我馬建民活著一天,那狐狸精就騷擾不了你!”

    “嘿嘿,你還別說,我算命算得你比我先死,還是個不得好死。”

    “哈哈哈,有你千算不准李伯通這句話,我就安心了。捉到的那鬼你要怎樣處置?”

    “那鬼身份不同尋常,今天先放在這吧。明晚我帶它去地府走一趟,問問閻王。”

    “你有沒有發現這房子陰氣極重?這房中的幾隻鬼死得也不簡單……”

    “嗯,我打算跟師兄商量一下,建個他的法身來鎮一鎮。”

    “光靠法身恐怕不夠……”

    兩個道士說完,就出去了。

    翠萍睜開眼睛,隱隱覺得自己躺著的這個房間似曾相識。她轉過頭,見房間角落有一個白色鬼影,被繩子捆著,他脖子上掛著一個奇怪的鎖。

    “那個鎖就是剛才那個男人脖子上掛的鎖。”老太太一邊回憶一邊說。

    本來翠萍以為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可是……

    “若是讓你直接去地府投胎,把一切都忘了,那就麻煩了。”房間裡忽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男人不知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穿著一套白色西裝,頭髮披到肩部。他走到鬼影身旁,手一揮,綁著鬼影的繩子就脫落了。鬼影想逃,男人一把抓住鬼影,塞到一個袋子裡,道:“我帶你去投胎。”

    翠萍眼睛一下睜大,她想起來了,這裡是那個鬧鬼的小二樓,這個人是那天讓他們住到小二樓的人。

    現在她後悔沒聽那人的話,住了一天卻不走;她又後悔聽了那人的話,來住這小二樓。

    翠萍想說話,卻說不出來,腦子亂成一團,卻也不覺得害怕,只是呵呵呵呵地傻笑著。她越笑越開心,越笑越高興,覺得這世間萬物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是止不住。

    穿白西裝的男人看向翠萍,嘆道:“這也是命啊……”說完,把手按在她頭上。翠萍感覺一股熱流從他手掌流進來,從小到大的事情在腦中一遍遍閃過,同時悲傷憤怒痛苦恐懼一起湧上心頭。

    那種感覺就像從天堂回到了地獄一般,翠萍忽然覺得害怕,推開那個人,嚎叫著跑出小二樓。

    路途中聽到那兩個道士追了出來,一個說:“糟了,那鬼不見了!會不會是這女人放走的?”

    另一個說:“不可能,她是個人類,人類解不開我的捆仙繩。”

    “我也顧不得其他,”老太太說,“就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後來終於跑累了,在一塊石頭上坐著休息時,忽然聽到石頭背後有小孩的哭聲,轉頭一看,那裡竟然有個棄嬰。”老太太望向兒子,“那就是二柱。”

    二柱顯然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故事,聽得目瞪口呆,一臉不知道該不該信的表情。

    老太太嘆了口氣,用精疲力竭的語氣說,“事情就是這樣了。”然後疲倦地閉上眼睛,再不說話。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老太太這段話所包含的信息太多,原來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竟然和李伯通認識,當初馬建民留在小二樓也許是為了鎮住小二樓的陰氣,也許是想解開小二樓的秘密;李伯通說自己收了千年狐狸精大傷元氣不是在忽悠我;三娘追著李伯通是因為他收了七郎;佚名投胎為雷迪嘎嘎是因為改命人從中做了手腳。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能接上了。

    但現在又有了新的疑點:三娘一向敏銳,沒有理由察覺不到有人在偷聽,在小二樓和佚名的對話,顯然是故意說給翠萍聽的,目的無外乎是讓翠萍趕快離開這裡,甚至在翠萍嚇得走不動時還說話刺激她,逼她走。

    由此而知,三娘他們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所以才會警告翠萍讓他們走。

    可是三娘為什麼來小二樓?他們做了什麼?為什麼那條河會突然變成死河?這些異變究竟和她有沒有關係?小二樓究竟有什麼秘密?

    改命人在這個事件裡,又充當了什麼角色?

    我正在想著,忽然聽到貔貅喊道:“糟了!”然後它從玉佩中躥出,化成人形,三步兩步躍進老太太的屋中。

    二柱正在安慰老太太,見突然躥出來一個男人,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貔貅跑出來,一臉不甘心。我說:“你怎麼隨便出來,看把人家嚇得。”

    貔貅道:“我怕嚇到他們,還特地變成了人形。你說突然躥出一個他們沒見過的生物和突然躥出一個人,哪個比較恐怖?”

    我想了想,說:“你說得對,還是人好。”然後又問,“你進去找什麼?”

    “什麼都沒找到,”貔貅氣道,“讓他跑了!”

    我奇怪地問:“誰跑了?”

    貔貅說:“你還記得剛才我們進來,這老太太在屋裡說什麼嗎?”

    我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她說'我記不清了。真是那樣嗎,好像是這麼回事'之類的,怎麼了?二柱不是說他媽喜歡自言自語嗎?”

    貔貅說道:“你仔細想想,二柱說她一犯病就往河邊跑,她剛才出現的時候,明明是神智清醒的,為什麼會突然自言自語,而且那幾句話,像是自言自語嗎?”

    我一愣:“你這麼一說,確實像是她在和誰對話,難道說屋子裡有人和老太太說話?

    貔貅點頭:“我已經猜到那是誰了。”

    我問:“是誰?”

    貔貅說:“你難道沒有發現這老太太剛才說話的奇怪之處?”

    我奇道:“有什麼奇怪的?”

    貔貅說:“她把三十年前的事情記得太清楚了,甚至連那些人的表情變化都記得,這未免有點奇怪。”

    我說:“是不是這老太太做了藝術加工?”

    貔貅說:“從她失去親人,第一次昏死的時候她就已經精神崩潰身負重傷,後來醒來時她理應是處於情緒極度不穩定的狀態,意識也不可能完全清晰,可是她卻能站在旁觀的角度,十分鎮定地看完所有的事,甚至把所有的事全都完整而有條理地複述出來。尤其是後來在小二樓,她其實已經精神錯亂,這時候她卻能一邊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一邊又記得兩個道士說的話和改命人做的事,甚至在理智完全崩裂的那一瞬間,還知道改命人對她做了什麼。”

    “這不一樣的麼?”我說,“她現在也經常發瘋。”

    “如果那時沒有改命人,”貔貅搖頭道,“她就不是'經常發瘋',而是'一直瘋'了。”

    難道這還要謝他,要不是那改命人把他們騙到這小二樓,他們也不至於會一下死三個人。我說:“所以呢?”

    “所以她說的事情,與其說是老太太自己經歷的,不如說是有人把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訴她了,而那個人,從始至終都一直在旁觀這件事。旁觀能不被他們發現的人……”

    “改命人!”我終於明白了,剛才老太太說的這些話都是改命人說的,而老人記憶不好,能敘述得這麼完整說明這些話她聽了沒多久。結合我們剛才來時,聽到的老太太的自言自語,就說明這話是剛才,就在那個房間,改命人告訴老太太的。

    “哎,算了算了。”我拍拍貔貅的肩膀,“我已經習慣了,這改命人就像個跟踪狂,神出鬼沒,哪天真能抓到他那才稀奇了。”

    二柱呆呆地看著我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明白比較好,把你媽照顧好吧。”

    這時翠萍老太太像是耗光了幾十年的精力,一下子老了十歲。

    看來她把所有事情說出來,以後就不會再犯病了。

    我和貔貅回到小二樓。三娘不在,我馬上找來吊死鬼和男人頭問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男人頭說,“上帝啊……等我想想啊,你說三娘?這我記得,畢竟這地方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人很罕見,不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記不得了,我就記得那之後馬道長就來了。”他轉頭問向吊死鬼,“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嗎?”

    “偶不記得。”吊死鬼茫然地搖搖頭,“你問三娘吼了。”

    我說:“要是三娘願意跟我說,我就不用問你們了。”

    三娘嘴嚴,李伯通又神龍見首不見尾。旁邊小鬼不等我問就使勁兒搖頭。

    男人頭說:“你去問問歐德密斯特馬,不就知道了?”

    我一拍頭,是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我馬上掏出狗哨,叫來苟富貴和勿相望問馬建民的鬼魂。

    苟富貴一口應了,道:“這事很簡單嘛!馬建民同志逝去沒多久,應該就在我們手上這本生死薄上,我們馬上就能把他找出來。”他舒適地靠在沙發上,一邊用茶蓋划拉著茶水,一邊悠哉地說,“小勿,幫雷鋒同志找一找。”

    勿相望掏出生死簿,刷刷刷的翻了半晌,奇道:“怪了,找不到。”

    “找不到?”苟富貴皺著眉頭說,“小勿,你最近工作能力下降了嘛,怎麼可能找不到?”

    勿相望苦著臉說:“領導,真的找不到,無論是死亡信息還是投胎信息都找不到。”

    苟富貴說:“你認真找找。”

    勿相望委屈地繼續翻著生死簿,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又說:“報告領導,真的找不到。我按照'馬建民'精確查詢了一遍之後,又按照這三個字的讀音模糊查詢了一遍,然後又根據關鍵詞'馬'和'道士'以及'楊明村'以及地理位置逐一查詢了,還是沒有符合條件的。

    這生死簿的搜索引擎可真夠先進的。

    苟富貴剛才跟我打了包票,現在一整,有點下不了檯面,說:“你別跟我說過程,我需要的是結果!你就跟我說,你能不能找到!”

    勿相望把生死簿遞過去:“要不領導您查查看?”

    苟富貴搖手說:“算了,算了,咱們合作這麼久,我相信你。”

    勿相望輕聲對我道:“我就知道他不會自己去做,他現在還不會用模糊查詢功能呢。”

    嘿,真是物以類聚,有什麼樣的上司就有什麼樣的下屬,這倆人相輔相成相生相剋相互牽制破鍋配爛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天上一對地上一雙只羨鴛鴦不羨仙……呸,亂了!總之一個比一個精,果真是絕配,最佳拍檔!

    苟富貴又問:“這可怎麼辦呢?”

    勿相望說:“領導,我搜索'馬建民'的時候,在搜索結果上面出來了一行提示信息——根據地府法令法規,部分結果已隱藏。 ”

    “根據我生前使用搜索引擎搜電影的經驗,”苟富貴嚴肅地看著我,“雷鋒同志,馬建民先生是不是拍過什麼不可告人的電影?”

    你說說你,你生前都用搜索引擎搜什麼電影?怎麼一下子就想到這方面去了。

    我說:“你別侮辱我親戚啊!他是個道士,道士的道,不是採花大盜的盜。”

    苟富貴說:“這麼說來,這事確實蹊蹺。這樣吧,雷鋒同志,你和我走一趟,我去問問我的上級。”

    村里的上級,資料全又離得近的地方就是市裡。

    “去找市鬼差所所長。”苟富貴勿相望起身就走。

    我說:“你們不聯繫一下,萬一找不到人怎麼辦?”

    苟富貴笑而不語,勿相望道:“所長最愛開會,如果他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去開會的路上。”

    果不其然,市鬼差所所長正在會議室開會。

    我們三個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後面的人要么在桌子底下玩手機,要么低著頭睡覺。

    “最近市內轄區鬼界犯罪率升高,”市鬼差所所長正在講話,“我覺得主要是鬼的心理承受能力明顯下降,死都死了,還想著復仇。前陣子那個死於心肌炎的鬼,怨氣很大不願意投胎,我說那你不投胎你恨誰你跟我們說一說嘛,我給你們做個心理工作。結果你猜怎麼著!他惦記著生前有人往他鞋上吐了一口吐沫沒賠禮道歉。我說你就為這屁大點事不投胎至於嗎?啊?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

    底下有個楞頭青叫道:“那日本美國鬼還見人就殺呢!”

    所長怒道:“你跟人家比做什麼!崇洋媚外!資本主義國家的鬼能是好鬼嗎?啊?他們那習慣能是好習慣嗎?啊?你真以為外國的妖魔鬼怪了不起?啊?有什麼了不起?前陣子那個蜘蛛俠還被人扒了皮呢!”

    哎……怎麼扯到這塊兒了!

    所長又說了一堆,主要是以批評教育為主,傳達政策為輔。間或有稀稀拉拉的掌聲。

    從這掌聲就能看出市裡開會的比楊明村的好多了,那時候苟富貴說話只有雷迪嘎嘎一個人鼓掌。

    好不容易等所長說完,下面掌聲雷動。

    苟富貴走到所長跟前,和所長握手,兩人寒暄了一陣,苟富貴和所長說了來龍去脈。

    所長聽了以後神情大變,忙把我們帶到一邊,道:“這事我聽說過一些,但詳細的我也不清楚。既然被上面隱瞞了,你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

    “這我們知道,”苟富貴指著我道,“這是馬道士的親屬,他是閻王爺特派的陰界特使,閻王爺當初說讓我盡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哎呦。”所長聞言,對著我笑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這位小兄弟竟然是閻王爺的特使!那看來這件事我就不能瞞著了,其實馬建民馬道士死後魂魄並沒有去地府報導。”

    “又丟了?”我問,地府怎麼老是出這種么娥子?

    “特使你這話說得不合適,你想世上有多少人,你們人間的失踪人口能一個一個查的過來麼?更何況去鬼界的不止人類,動物、妖物等等都是我們鬼界管轄範圍,出點瑕疵也是情有可原。這次這事,要不是馬道長和牛頭馬面等鬼差有私交,他們在馬道長歸西之日守在地府卻等他等不到,也不一定能抖出來。”

    苟富貴問:“那去勾魂引路的鬼差呢?”

    所長道:“那鬼差沒見到馬道長的魂魄。”

    我說:“那他的魂魄哪裡去了?”

    勿相望安慰我說:“馬道長是世外高人,說不定直接羽化成仙了。”

    所長搖頭道:“若是他位列仙班,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沒必要隱瞞。就是因為馬道長本身法力驚人,現在卻行踪不明,所以才引起了上面的重視。但是說句實話,即使馬道長失踪,也不至於把消息屏蔽,只是這其中到底隱瞞了什麼秘密,那就不得而知了。 ”

    從所這裡再問不出什麼,反而牽扯出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馬建民的失踪問題。我和兩個鬼差回到小二樓,苟富貴勿相望說再去地府幫我探探消息,然後就離開了。

    男人頭正在小二樓裡轉悠,見我回來,問道:“密斯特馬,你看沒看到雷迪嘎嘎?”

    我搖頭,問:“他不是自己回來了嗎?”

    吊死鬼道:“剛才你說雷迪嘎嘎自己跑了,可是偶們一直沒等到他,到吃飯的點兒也沒回來,這還素第一次。雲美出去找他,也沒見回來,急屎人了。 ”

    村子和小二樓沒多遠,雷迪嘎嘎平時也在跑來跑去,沒有理由迷路。

    貔貅道:“難道是被人誘拐了?”

    我說:“誘拐一個傻子能有什麼好處?”

    貔貅道:“怎麼說他也是神偷佚名轉世……那隻狐狸精在哪?”

    我說:“三娘向來神出鬼沒,我已經習慣了。”

    貔貅不放心地道:“還是得提防著她。”

    我說:“她總不至於對我們有什麼壞心思吧?”

    貔貅哼了一聲,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未必。”

    我正要反駁,忽然門口踉蹌著跌進一個女人,她渾身是傷,剛進門就吐了一口血,倒在門口。
koyiucho 發表於 2017-12-10 17:26
        第九章 異變


  在那人倒下的同時,我們異口同聲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雲美!」

  我還是第一次見小二樓的鬼怪受這麼重的傷,連忙把她抱到我屋子的床上。

  雲美看起來非常痛苦,捂著胸口在床上縮成一團,抖得厲害,咬緊牙齒,大口大口地喘息。

  「雲美!雲美!」弔死鬼急得繞圈子,「這素怎麼回素?」

  男人頭驚得連聲道:「天!究竟是誰把雲美傷成這樣?」小鬼悲傷地拉著雲美的手,啊啊叫著。

  化成人形的貔貅檢查了雲美的身體:「她身上沒有外傷。」

  「難道是被什麼高人用道法襲擊了?」我急道,「那三娘也會有危險!不行,我得去看看!」說罷,抬腳就往外跑。

  貔貅抓住我胳膊:「等下。」

  我說:「等什麼,不能等了!說不定就是那個神神叨叨的改命人打傷的雲美,晚一點三娘和雷迪嘎嘎就要出事了!」

  貔貅問道:「你覺得真是這樣?」

  我問:「不是這樣還是哪樣?」我指向雲美,「雲美都被人打成這樣了,小二樓是我的,我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就不能
讓外人欺負!誰欺負了,我掄著板磚去一磚拍死他!」

  貔貅鬆手,點頭道:「很好。」


  此時雲美忽然呼出一口氣,小聲叫道:「三娘……」

  我敏銳地捕捉到這句話,轉頭問道:「三娘在哪?怎麼了?」

  「三娘……讓我們三天之內離開這裡……」

  「為神馬?」弔死鬼奇怪地問,「這裡有神馬危險嗎?」

  我問:「如果不離開會怎麼樣?」

  「她說今天對我就是個警告,如果我們不離開……」雲美長吸了一口氣,道,「她就會把我們全部殺死!」

  什麼?!

  我們全體都愣在當場,屋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半晌,我才摳了摳耳朵,問道:「你說啥?」

  「她打傷了我,說如果我們三天之內不離開小二樓,她就再不手下留情,把我們全殺死。說完以後就帶著雷迪嘎嘎走了。」

  男人頭難以置信地說道:「threemother為什麼會說這種話?」

  弔死鬼糾結得幾乎把自己的舌頭扭下來,不停地重複:「為神馬會素這樣?為神馬會素這樣……」

  連小鬼也是一副手足無措的表情。

  我心中一團亂麻,說:「先別激動,冷靜下來。」

  貔貅道:「你剛才不是要一板磚拍死傷了雲美的人?」

  「現在就別扯這個了。」說到這裡,我忽然發現貔貅剛才說話時語氣就不對,警覺起來,「你從一開始就發現傷雲美的是三娘?」

  貔貅道:「她身上沒有外傷,回來時又衣冠整齊不像是經過惡鬥,所以她受傷只能是精神方面。她是魔,要輕易在她身上做手腳並

不容易,所以襲擊她的人,十有八九是她熟悉的人。能侵襲人的精神,又是她所熟悉的人,除了那狐狸精還能有誰?」

  「你們快幫我止血。」雲美臉色蒼白地道,「三娘她用指甲戳穿了我的胸口,我本來以為傷口馬上就能癒合,誰知道那裡越來越疼
越來越疼,血流得止不住,你們快幫幫我。」最後幾句話的時候,她已經氣若遊絲。

  弔死鬼說:「雲美,你沒有流血。」

  雲美痛苦地捂著胸口,然後把手舉到我們面前:「你們看,這麼多,這麼多血,你們沒看到嗎?」

  我原來聽說過一件事,說的是某國的科學家做了一個實驗,把蒙著眼睛的死囚犯綁在椅子上,用刀片在死囚犯手腕上劃破點皮,讓
他感覺到疼痛,然後對死囚犯說自己已經割破了他動脈,他馬上就會鮮血流盡而亡,接著給死囚聽水滴在地上的聲音。最後誤以為自己
真的被割破大動脈的囚犯竟然真的被自己的想象給嚇死了,而死因正是失血。

  人的身體很奇妙,沒有想到魔也是一樣。

  總之,雲美現在就是這個狀況。

  我沒有辦法,在雲美胸口按了按,說:「雲美,我已經止血了,我這有從我師父那裡找來的密葯,你看,傷口已經快速癒合了。」

  雲美輕聲問:「真的?」

  我說:「真的,不信你起來看看。」

  雲美坐起來,摸著胸口道:「真的好了。」

  她的臉馬上恢復了血色,人也精神起來。這一系列變化讓其他三個鬼看得瞠目結舌。

  貔貅奇道:「看不出你竟然能解除幻術。」

  我說:「我這是對症下藥,心病還得心藥醫。」

  其實主要是因為三娘並沒有對雲美下殺手,要不然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兩句話就把幻術破了。

  知道這一點,我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

  弔死鬼說:「三娘這個惡作劇做得有些過混。」

  我說道:「三娘她是鬼迷心竅了,怎麼一時衝動做出這種事情來?為什麼要帶走雷迪嘎嘎?要帶也得帶我走啊!不行,我得去把雷
迪嘎嘎換回來。」

  小鬼弔死鬼男人頭連連點頭。

  我不高興了,你們點頭是想讓雷迪嘎嘎回來還是想讓我走啊?

  「鬼迷心竅?一時衝動?」貔貅冷笑道,「恐怕是預謀已久吧!」

  「why?」男人頭問。

  貔貅對雲美說:「你的鑰匙還在嗎?」

  雲美在身上找了一會兒,說:「不見了。」

  「拿走鑰匙,又帶走雷迪嘎嘎。」貔貅說,「她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

  我馬上明白過來:「鎖里的秘密!」

  雲美問:「可是秘密那個鎖不是還沒解開嗎?」

  「就是因為她發覺我們沒辦法解開那鎖中的秘密。」貔貅說,「所以她要帶走佚名的轉世雷迪嘎嘎。」

  因為目前只有佚名曾經解開過鎖的秘密。

  「三娘她……」雲美傷心地道,「真的想殺我們?」

  貔貅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但以我倆主僕情深心靈相通的程度,我從他哼的那聲就能聽出來他是在哼我們對三娘警惕性不夠現在才
落得如此下場,大有一種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幸災樂禍的意思。


  這話聽得我相當火大,但貔貅在臉上沒表現出來就讓我沒辦法攻擊他。這傢伙用一個詞形容最貼切,就是悶騷。

  我說:「就算到現在我也不相信三娘對我有壞心!」

  其他鬼怪同聲問道:「為什麼?」「為神馬?」「why?」「啊……啊啊……啊?」

  我說:「因為她早就愛上我了!」
  他們集體「切」了一聲,這聲倒是齊刷刷的,讓我發現原來小鬼還能發出其他的音調。

  這也不容易。

  弔死鬼愁道:「瑪麗叔,你說如果偶們不走,三娘真的會對偶們下殺手嗎?」

  雲美說:「剛才她對我下手倒是很狠。」

  我想起翠萍老太太的話,說:「也許三娘是在警告我們,如果我們留在這,三天後會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或許會對我們有不好的影
響。」


  男人頭問:「三娘為什麼會知道發生什麼事?」

  「那還不清楚嗎?」貔貅道,「那事情必然是她引起的,否則她為何要偷走鑰匙,帶走雷迪嘎嘎。」

  雲美問道:「如果我們走了,三娘會怎麼樣?會不會有危險?」

  「她傷了你,你還這麼為她著想。」男人頭道,「你真是個天使。」

  「嗯。」弔死鬼點頭道:「雲美素天屎。」

  雲美哀怨地看著弔死鬼:「為什麼我覺得你說起來總是有點奇怪。」

  我更奇怪她是怎麼聽出來的。

  上次三娘他們有兩妖一鬼,這次戰鬥力奇強的九尾狐已經被李伯通收在葫蘆里,佚名轉世的雷迪嘎嘎也變成了個傻子,三娘要獨自
應對上次那麼驚險的情況顯然不容易。

  弔死鬼道:「三娘肯定有自己的用意,不是害人,偶想幫幫三娘。」除了貔貅,其他人都連連點頭。

  就算被三娘襲擊的雲美都想幫她,可暫不說現在我們連三娘的去向都不知道,就我們這幾個人按戰鬥力來說,到時候也就是團滅的
份兒。

  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幫手……等等!我腦中忽然一亮,李伯通!

  雖然我一直認為李伯通在誑我,可是從翠萍嘴裡我聽出這道士竟然能收掉千年九尾狐,顯然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問題是李伯通在哪裡?

  我和雲美分開尋找,兩天時間幾乎把附近的店找遍了,依然沒有找到李伯通的蹤影。

  我這個師叔平時總在人面前晃,但是想找他的時候卻找不到。


  轉眼就要到三娘規定的時間,我們小二樓的聚在一起商量到底該怎麼辦。王亮擔心弔死鬼,也請了一天假陪我們。

  其他人聽了翠萍和我們說的事情以後,都覺得十分驚險。

  「這麼說來,我應該對那天晚上的事情有印象,為什麼一點都記不得了?」

  弔死鬼說:「真素吼奇怪,我也一點印象都沒有。」

  小鬼也在旁邊點頭。

  雲美道:「這事會不會是翠萍說慌?」

  我說:「要真是謊話也未免太承上啟下,合情合理了。」

  雲美想了想,又道:「會不會是改命人編的故事,讓翠萍騙我們?」

  我說:「但這兩天我去河邊看過,那裡的地上確實有一個細縫。貔貅說這的確是除魔刀切出的。之後我們問了附近的老村民,那條
裂縫出現的時間和翠萍說的差不多,所以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弔死鬼說:「那瑪麗叔要走,偶們可以不用走,上次偶和男人頭就沒有素。」

  王亮說:「你不是失憶了嗎?那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你也不知道。」

  弔死鬼說:「矮油,只素素憶一天,不影響神馬的啦。」

  王亮急道:「上次是失憶,萬一這次發生更嚴重的,其他的事呢?你難道不知道我愛你有多深嗎?失去了你,我該怎麼辦?你要是
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辦?請你答應我,只要我還活著一天,你就不要和我說這麼殘忍的話,你這樣會讓我生不如死。因為你現
在的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而是我們兩個人的,因為……」他深情地看著弔死鬼,「我愛你。」

  弔死鬼不好意思地捂著臉說:「騙紙,騙紙,偶才不相信你,偶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哀傷地摸著自己的舌頭,「你還會喜歡偶嗎?你真的不在乎嗎?偶自己都不想要介個身體,如果偶死了,偶就可以投胎轉世,變
成更完美的樣子,更能配得起你,不再像這樣虛無縹緲的模樣。」

  王亮捏住她的舌頭,寵溺地道:「不許亂說。」

  弔死鬼搖了搖頭,甩掉了王亮的手。隨著她甩頭的動作,舌頭在王亮臉上啪啪地來回抽了幾下,弔死鬼淚如雨下:「偶不喜歡這個
身體……偶想觸碰你,偶想感受你的體溫,偶想……」

  王亮抹了一把被抽得通紅的臉,再次握住弔死鬼的舌頭阻止她說話,然後一把抱住弔死鬼:「好,好,不喜歡這個身體我們就不要
了,不要了,但是你能為我等一等嗎?等到我們年華老去,等到我死了,我們一起去投胎,就算為了我,請你等一等,好嗎?」

  男人頭很羨慕地問:「反正你們都不要了,身體能給我嗎?」

  抱得正緊的王亮和弔死鬼齊齊扭過頭:「一邊去!」

  王亮繼續說:「如果你現在出了事,我會死掉的,我的心會碎的,我的肺會碎的,我的肝會碎的,我整個人都碎成了一片一片,為
了你,破碎了,我整個人都破碎了,你看到了嗎?」

  弔死鬼撫摸著王亮的臉,嘆道:「一個破碎的偶怎麼挽救一個破碎的你?」

  男人頭說:「既然都碎了,那就把身體給我吧。」

  王亮和弔死鬼再次齊聲道:「滾!」

  男人頭鬱悶地躲到一邊去了。

  王亮又要張口,我實在聽不下去,吼道:「閉嘴,你倆誰再說話我他媽的就揍誰!」

  我雞皮疙瘩起得那叫一個壯觀,這倆最近一定是看了不少《愛深深霧蒙蒙》之類的言情大師的著作,才能把情話說得如同八月潑下的冷水,讓聽者發自內心地感到涼爽。


  聽了弔死鬼的話,王亮的心碎了,肺碎了,肝碎了,整個人都碎成了一片一片。

  聽了他倆的對話,我的心冷了,肺冷了,肝冷了,整個人都凍成了一塊一塊。

  談情說愛也要注重場合,這麼危急的時候還在這兒肉麻,像話嗎?像話嗎?

  我咳嗽一聲,道:「我們來說正經事。」

  這些鬼怪之中,男人頭和雲美沒有被這房子所束縛,可以自由來去;弔死鬼死在這裡,短時間離開還可以,時間長了就有魂飛魄散
的危險,要長時間離開,必須拆掉弔死她的那個橫樑帶走。

  最麻煩的是小鬼,我們把房子外面挖得坑坑窪窪,依然沒有找到他的屍骨。

  這就麻煩了,看來當初賭徒是將他的屍骨埋在了房子底下。

  「啊啊啊……啊啊……」小鬼叫道。


  貔貅翻譯道:「他說我們可以不用管他,先走。」

  「不行,」弔死鬼道,「小鬼不走,偶也不走。」

  雲美說:「可是我覺得如果翠萍說的事是真的,那麼三娘說了讓我們全部撤走自然有她的用意,留在這裡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這是什麼話,」我說,「要走一起走,多一個少一個都不成。」

  「如果這樣,你們一個都走不了。」貔貅冷冷道。

  我說:「那就不走了,我們一起待在這裡,看看到底會發生些什麼!」

  其他人紛紛贊同,於是我們決定先讓王亮撤離,其餘人留在這裡。

  王亮臨走和弔死鬼又是一頓牽扯,但最終還是走了。

  後來回想,那時候我們雖然在一本正經地討論,但因為都是見過大風浪的人,又因為認識三娘並不相信她會害我們,所以對即將要
面對的事情並沒有多少危機感。

  對即將到來的危機抱有輕視之心,這是我們當時犯的最大錯誤。

  離三娘規定我們離開的時間越近,天氣變得越厲害,白天還是晴空萬里一點風都沒有,這會兒卻空氣壓抑狂風大作陰雲密布。尤其
奇怪的是,遠處的天還是晴的,似乎天氣的異變只在我們這裡。

  到黃昏的時候,外面甚至颳起了沙塵暴,我們這裡四周都是農田,這些沙子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鋪天蓋地,將附近的世界染成一片
黃。風聲鬼哭狼嚎一般,夾著烏泱泱的沙子打在窗戶和門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這是什麼鬼天氣。」男人頭焦躁地飄來飄去道。連貔貅都從玉佩里出來,現了人形蹲守。

  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時候,等待的時間是最焦心的。

  就在我們焦急的時候,貔貅忽然問道:「是不是有人在敲門?」

  雲美道:「是風聲吧。」

  我細細一聽,門外果然傳來咚咚咚的急促的敲門聲。那聲音開始還被風聲遮蓋,後來越來越大,幾乎到震耳欲聾的地步。

  弔死鬼叫道:「吼可怕,鬼敲門!」

  我氣道:「你就是鬼還怕什麼鬼!他進來你用舌頭勒死他!」

  我安好沒多久的門被敲得亂震,眼看著就要被敲壞,我跑到門前,沖弔死鬼使了個眼色,然後一把拉開門。

  門外的人想也沒想就跨了進來。與此同時,弔死鬼的舌頭蛇一樣地纏上那人的脖子。

  「有鬼呀!舌頭啊!」那人更大聲地叫了起來。

  我仔細一瞧那人的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師叔,你一個道士還怕鬼!」

  李伯通平時規整的衣服被風吹得亂七八糟,鬍子眉毛頭髮纏繞在一起。

  弔死鬼抽回舌頭:「呸呸呸,全是沙子!」

  李伯通氣道:「我還沒嫌棄你舌頭粘糊糊的噁心呢。」

  我說:「師叔,你跑哪去了?我們找了你兩天。」


  李伯通氣呼呼地道:「都這種時候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裡!這不是找死嗎?沒人通知你們離開?」

  我說:「三娘說讓我們離開,但小鬼的身體找不到,沒辦法走啊。」

  「那個狐狸精和你們說的?裝什麼好心!」李伯通氣紅了臉,「這不就是她搞出來的幺娥子!」

  我迷惑了,李伯通問我們有沒有人告訴我們這裡的事,又說告訴我們的不應該是三娘。

  我說:「那除了三娘,還有誰能告訴我們這裡有危險?」

  李伯通說:「老馬當初不是在這留了幾個看守……」他忽然一皺眉,道,「壞了,我找不到守樓者的氣息了!」

  我聽得莫名其妙:「什麼售樓者?這塊地可是我繼承的遺產啊,房地產公司沒權介入,要來人我全給趕回去。」我頓了一下,說,
「不過售樓小姐可以留下。」

  李伯通急得跺腳:「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還給我胡扯什麼?那些是老馬留給你這混小子守樓,保護你安全的!」

  我一愣:「是我的保鏢?」


  李伯通說:「他們等級比保鏢高多了,影子護衛你聽說過沒有?就是平時看不到,主人一遇到大事,一聲令下,他們馬上刷刷刷地
從暗處跳出來把敵人包圍的那種裝甲部隊。老馬給你留下的是那種!」

  他說得很牛逼,可是我越聽越疑惑:「那不對啊,我怎麼沒見過他們,原來幾次死裡逃生的時候,也沒見什麼人來保護我啊?」

  李伯通問:「你就沒聽到過什麼奇怪的人說話的聲音?」

  「說話的聲音……」我想了一下,說,「有!第一次來這房子時,我聽到過一個女的和一群小孩說話,後來進鏡子那會兒也聽到
了!」

  「沒錯。」李伯通道,「就是他們!」

  我說:「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們。」

  李伯通也嘆道:「奇怪,他們到哪裡去了?」

  貔貅忽然鎮定自若的說:「你們聊,我先去休息一會兒。」然後同手同腳地走進了小鬼的房間。

  「師叔,你看出來了嗎?」我問李伯通。

  「看出來了。」李伯通問,「你們看出來了嗎?」


  其他鬼魔連連點頭:「看出(粗)來了。」

  我們全部人都跟在貔貅身後,扒在儲物室的門上偷看。

  貔貅似乎察覺到什麼,猛地一回頭,我們齊刷刷地抽回腦袋,等他轉過身了我們再重新把頭伸出去。


  貔貅對著我們上次進去的銅鏡,表情嚴肅地喃喃自語道:「這要怎麼進去?」然後一邊低聲念著什麼,一邊用雙手扶著鏡框,頭對
著鏡子撞了撞。

  這鏡子現在已經變成普通的銅鏡了,他肯定進不去。貔貅一撞,發出咚咚的聲音。

  這傢伙停下來皺眉看了那鏡子一會兒,然後像怕發出聲音被我們發現一樣,捂著頭又往鏡子上撞了幾下。

  雲美是個善良的人,對小二樓居民有很深的感情,見他這樣自虐非常擔心:「他不會把我的鏡子撞壞了吧,這種款式現在已經買不
到了。」

  弔死鬼疑惑地問:「偶一直很疑惑,貔貅這到底算素神馬性格?」


  小鬼緩慢地搖頭。


  男人頭總結得很犀利,一針見血:「是悶騷吧。」


  「我覺得貔貅原來挺正常。」李伯通一邊解掛在一起的鬍子和頭髮,一邊低聲問我,「近墨者黑近豬者笨,是不是在你這小二樓呆
久了都會變傻?」


  你先瞧你自己,你這樣還好意思說別人呢!我都懶得回答他,轉頭繼續看貔貅。


  剛才看他走路同手同腳就覺得不對,現在看起來,他果然知道我的影子護衛在哪裡。


  貔貅又看了那鏡子半晌,嘆道:「只能這樣了。」說罷,雙手將那鏡子抬起來,作勢就要往地上扔。

  「壯士手下留情!」雲美按捺不住,馬上跳出去,喊道,「不要啊!」


  貔貅動作一滯。我們連忙齊刷刷地跑出來將他圍住。


  我說:「貔貅!你已經被包圍了,趕快放下手裡的鏡子,不然李伯通就放符了。」

  貔貅面無表情地放下鏡子。


  我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老實交待吧。」


  貔貅說:「第一次進鏡子,我就看到了那個女鬼和幾個小孩,當時他們跟在馬力術身後想要下手拉他,然後我就去和他們一陣惡
鬥,最後制服了他們,把他們困在了鏡子里。那時馬力術和雲美已經回去了,所以我才困在鏡子里沒有出來。」

  李伯通說:「原來就是你把他們困在鏡子里的,怪不得我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了,他們難道就沒跟你說什麼嗎?」雲美連忙跑進鏡

子里去找那些守門者。


  貔貅說:「他們就說了一句話:『停下……不要……我們是守門……啊!!!』」

  李伯通氣道:「就差那一個字,你不能讓人家說完嗎?」


  我說:「師叔,這一點我可以理解。自從我從村裡買回一個二手的12寸黑白小電視,他就迷上了看足球,而且他抱有一顆愛國的
心,所以最近只要聽到與足球相關的事情都會暴走,這玩意兒我覺得你懂的。」

  李伯通獃滯半晌,嘆道:「哎,這怨不得他,天意,天意。」

  此時雲美已經出來,我問:「找到了嗎?」

  雲美點頭:「他們就在後面。」


  之前聽過那女鬼的聲音,好聽得不得了。按故事發展的必然規律,她肯定是個美女鬼。

  「看著吧,」李伯通用充滿激情的語氣對我道,「這就是你的影子護衛軍團。」

  弔死鬼興奮地哇了一聲,問雲美:「果真素影子么,偶都沒見過,怎麼樣?」

  雲美猶豫了一會兒,有點為難地笑著答:「人很多。」


  男人頭叫道:「玩的否!太完美了!帥氣!」

  他們一席話說得我也熱血澎湃,直直盯著鏡子。

  這時領頭的女鬼出來了,按人間的演算法她大概四十多歲,燙著個大波浪,體態十分……豐腴。

  她後面像母雞帶小雞般地跟著一群小鬼,每個都帶著小黃帽,穿著一樣的衣服,雄糾糾氣昂昂地就出來了。

  旁邊還有一個小鬼喊口號:「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前面站定了,後面堆成一團,有小孩在那邊哭:「老師,他踩我。」


  前面的那個中年女鬼走過來,說:「別吵了別吵了,快點排隊。」

  我們這邊寂靜無聲。

  小鬼們吵了半天才平靜下來,中年女鬼指著我說:「快問好。」

  小鬼們齊刷刷地鞠躬,拖長了聲音叫道:「老——師——好——」

  我指著他們,問李伯通:「影子護衛?」

  李伯通說:「這都是老馬找來的,我之前也沒見過他們。別看他們這樣,老馬選定的肯定是特殊人群,這群人不簡單。」

  中年女鬼解釋道:「我們一直默默地守護著馬力術,那天見他進了鏡子,本想進去通知他有危險,沒有想到被貔貅給封印了。」

  弔死鬼問那些鬼:「你們素腫么屎的?」

  中年女鬼說:「我們是小學的老師學生。孩子們周末補課時,學校偷工減料的教學樓忽然塌了,我們班比較倒霉,被集體壓死了。

後來因為人數太多暫時排不上投胎的隊,馬道長就讓我們在這裡幫他看門。」

  這就是選定的特殊人群?我又看向李伯通。

  李伯通頓了一下,道:「我還是相信老馬找他們必然是有原因的,他們肯定有過人之處。」他溫柔地問向小朋友們,「你們有沒有
什麼特長啊?」


  「特長……」中年女老師猶豫地看著孩子們,「有倒是有……」

  李伯通說:「那來表演一個。」

  「這……」那邊忽然變得寂靜,女老師悲傷地看著孩子們。

  「老師,我是班長,是學生領導,我先來!」一個胳膊上帶著五道杠的小鬼頭一個站出來,「我的特長是詩歌朗誦。現在我為你們朗誦一首詩歌,詩歌的名字叫《啊!老師!》。」他聲情並茂地朗誦道,「我的老師,她是一個慈祥的人……」


  「……」我沉默地看著李伯通,李伯通沉默地低下頭去整理他的拂塵。

  我說:「不是,老師,我們現在時間很緊急,我有個事情想問問你。」我指著我自己家養的小鬼問,「他的骨灰……」

  女老師眼中飽含淚水,厲聲打斷我的話:「你認真聽!他是在用靈魂朗誦!」

  我說:「啊?」

  女老師說:「馬道士怕他死後我們沒有辦法投胎,所以和閻王做了交易,因為我們是你的影衛,所以只要我們見到你以後,為你施
展一次特長就可以去投胎,可是我們現在已經像親人一樣,誰都不想離開。」


  「……老師,啊!親愛的老師!你就是我們的母親!」那男學生朗誦著,朗誦著,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念到最後一句,身體已經
完全透明,只剩個輪廓。

  「小明!」女老師一邊灑淚一邊叫道,「你是個好學生!」

  「王小明!」學生們哭著喊道,「你是我們的偶像!」

  「老師,同學們。」小明淚流滿面,「我先走一步去投胎!如果有來世,我們繼續在一起!」

  有學生想去拉他,被其他人攔住了:「不要拉,讓領導先走!」

  「再見,我會想念你們的。」說完,五道杠小明就消失了。


  「小明!」剩下的師生哭成一團。


  「……」我看向李伯通。


  李伯通的臉已經完全垮下來了,說:「那啥……我只是想讓他們表演一下,誰知道會變這樣。」


  我安慰老師道:「不要傷心,鬼投胎是好事,小明同學是個名人,我小時候經常用他的名字造句,他為中國語文教育做出了不小的
貢獻,中國人民一定會記得他!」



  這時學生們又走出一個四道杠,說:「作為副班長,我的特長是學動物叫……」

  我連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誰知道就在說的時候,那四道杠已經叫了出來:「汪汪汪……」


  隨著他的叫聲,四道杠的身影越來越淡,馬上就要消失。

  我勒個去,這就算表演完了?這特長也太短了點吧!你至少多模仿幾個動物吧!


  「小強!」女老師一邊灑淚一邊叫道,「你是個好學生!」


  「李強!」學生們哭著喊道,「你是我們的偶像!」

  「老師,同學們。」小強淚流滿面,「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如果有來世,我們繼續在一起!」

  四道杠小強消失了。

  「小強!小強!」剩下的師生哭成一團。除了我和李伯通,幾個鬼怪眼中也飽含熱淚,就連貔貅也用手擦了擦眼睛。

  我心裡那個糾結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怎麼一下子就搞成這樣了?

  我安慰老師道:「不要傷心……鬼投胎是好事,李強同學也是個名人,一般人一輩子總會碰上一個叫李強的人,他為中國起名事業

做出了不小的貢獻,中國人民一定會記得他!」
  「你還要看嗎?」女老師嗓子都哭啞了,腫著眼睛問我,她旁邊一個三道杠蠢蠢欲動。
  我連忙拉住那個三道杠:「不看了不看了!」


  尼瑪這還是我的影衛呢,還沒開始對付邪惡勢力就折損了倆!


  而且這些特長除了讓他們早死早投胎以外,究竟還有啥用啊?

  我看著我的影衛們,心中充滿了悲傷,這些悲傷就像日本泄露的核燃料,無窮無盡,沒完沒了地流進我心中的大海。


  我說:「老師,你先看看我們這邊的這個小孩,你看看他,你知不知道他的骨灰在哪裡?」

  老師擦乾眼淚,看了看小鬼,說道:「我聽馬道長說過,這個孩子的骨灰在房子底下,要拿出來必須先拆了房子。」


  得,看樣子果然沒法逃了。

  還好我們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會兒就算聽到這話也不失望。

  此時雲美忽然問道:「奇怪,外面的風似乎已經停了。」


  我們仔細一聽,果然,外面沒了風聲。

  而且不止是風聲,一點其他聲音都沒有。

  我連忙跑到門口,推開門一看,外面一絲風都沒有,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沒有風,而是連空氣的流動都消失了,安靜得像是整個世界
都被定住了。

  天空陰暗,烏雲密布,但那雲也如同潑墨的山水畫般固定不動,毫無生氣。

  「在那邊!」中年女老師指著某個方向叫道。
  只見她指的地方的上空,隱隱飄著一片紅光。

  除了小鬼,我們連忙跑過去,那裡正是村附近的小河。三娘和雷迪嘎嘎就站在那裡。雷迪嘎嘎背對我們站著。

  三娘看我們過來了,手持扇子擋在我們面前,嘆道:「你們果然沒走。」


  貔貅吼道:「妖女,你到底想幹什麼?」

  「既然是妖女,肯定不做善事。給了你們機會你們不逃,那就別怪我無情了。」三娘笑道:「你們要有本事,就來收了我,否則,
你們只有死路一條。」

  雲美叫道:「雷迪嘎嘎!」然後上前就要去拉雷迪嘎嘎。

  三娘身形一閃,堵住了雲美的路:「不要打擾他。」

  雲美氣道:「我們好歹相識一場,你就這麼對待我們?」

  三娘臉上神色一暗,馬上又換了笑容道:「雲美,若你想再體驗一次生不如死的感覺,我下手絕不會再留情。」


  雲美氣得渾身發抖,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下:「三娘,我一直把你當好姐妹看。那天你對我下狠手我還不信你是認真的,原來你真
的要害我們!」

  「我沒把你當自己人看。」三娘轉頭看向我們,「現在再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你們走,還是不走?」

  我向雷迪嘎嘎走去,三娘手一翻,扇子指著我眉心:「小馬哥,你不怕死?」

  我這會兒一肚子的氣,罵道:「我有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少廢話,現在你要麼就把我戳死,要麼就讓我過去。」


  三娘扇子碰到我額頭上的皮膚,那指甲觸感跟鐵一樣。


  我站得紋絲不動!

  三娘盯了我一會兒,道:「小馬哥,你變了。」

  我說:「我一直這樣。」

  三娘咬著嘴唇想了想,收起扇子,跺腳道:「封印馬上就要解開,你們阻擋不了。既然你們現在執意要尋死,我就不管你們了。」
說完,轉過身再不攔我。

  我鬆了口氣,跑到雷迪嘎嘎面前一看,才發現他眼神獃滯,口裡念念有詞。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被摘了下來,和鑰匙一起在他面前
飄著,周身泛著紅色的光。


  這絕對是被三娘的幻術迷住了。

  「嘎嘎?」我去拉他,「你幹嘛呢?」

  也沒見雷迪嘎嘎怎麼動,可是我的手偏偏抓不住他。

  周圍鬼怪見狀,都來幫我抓他,連帶著我的影衛們一起,把雷迪嘎嘎圍成了一個圈。

  但是不要說抓住他了,現在連碰都碰不到他。

  「三娘對他使了幻術。」李伯通叫道,「他現在不是雷迪嘎嘎,是佚名!」

  「師叔!」我喊,「上次不就是你抓住他的嗎?你來!」

  「這能一樣嗎?」李伯通叫道,「上次他是鬼,這次他是人,我能捉鬼,但是不能收人啊!」

  就在我們說話的當兒,凝結的空氣忽然開始流動,地面劇烈地顫動起來,旁邊的河水翻滾得如同開鍋的白湯。

  地震?!

  我幾乎站立不住,見雷迪嘎嘎也站不住了,連忙伸手抓住他,道:「你到底幹了什麼?」

  還沒等雷迪嘎嘎回答,弔死鬼就指著小二樓的方向,叫道:「瑪麗叔,你看!」

  只見不遠處灰沙瀰漫,「轟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音,兩個巨大的黑影自地底升起,巨大的風浪如同一波看不見的海浪,帶著鋪天蓋地的氣流襲來。

  來不及躲避的男人頭甚至被吹了出去,弔死鬼連忙用舌頭捲住他的臉把他帶回來。

  「小心別被吹走了!」貔貅大喝一聲,變回原型站在前面,我們連忙躲在他身後。

  雷迪嘎嘎眼看就要被吹走,被我和雲美一人一邊把他抓住,雷迪嘎嘎上半身被我們抓著,腿在風中呈直線狀飛舞。

  三娘把手中扇子往地上扔去,那扇子變成一人大小,擋在她面前。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風勢漸小,我們這才敢抬頭往外看。

  「oh,mygod!」男人頭在空中盤旋,高聲叫道,「這是什麼?」

  只見烏壓壓的天空下,矗立起兩座巨大的石獅子。

  稀奇的不只是這石獅子的體型,而是普通守門的獅子,都是面朝外,而這兩座比小二樓還要高的石獅子竟然是背對我們,頭朝小二樓的方向。

  男人頭看了半晌,嚇得一個跟頭掉在地上:「這就是我在迷霧時見過的那對守門的獅子,可是當時他們沒有這麼大!」

  上次迷霧事件,我在另一個時空並沒有仔細觀察這獅子,現在聽男人頭這麼一說,仔細一看,果然相像。

  雲美問道:「可是為什麼守門神獸會面朝內?」

  貔貅道:「他們的職能是鎮邪安宅,哪裡有邪物就對著哪裡,面朝外是怕污邪之物入侵住宅,現在他們面朝內,自然說明他們是為
了鎮壓那屋子裡的髒東西!」

  貔貅臉上的神色凝重起來:「這麼大的守門獸鎮宅,不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弔死鬼急道:「糟了,小鬼還在裡面。」說罷往回跑去。

  李伯通叫道:「房裡有我師兄法像,外面又有石獅子鎮宅,暫時不會有事!可是你們不來幫我就馬上要出事了!」

  他雙手不知道抓著什麼東西,拂塵插在身後,狼狽地躲著三娘的攻擊。

  「把東西放下!」三娘叫道。

  「怎麼能讓你這個女妖精如意!」李伯通步伐不穩,但並不僅僅是因為三娘的攻擊,而是他手裡的東西正在努力往小二樓的方向
沖,甚至有幾個瞬間將李伯通的腳帶離了地。

  男人頭在他們周圍急得團團轉卻不知道該幫誰。

  我和雲美要去幫李伯通,卻忽然被人拉住。只見剛才還在口中念念有詞的雷迪嘎嘎緊緊抓住我倆,道:「不許妨礙我們。」

  這話雖然是從雷迪嘎嘎嘴裡說的,但是說話的人不是雷迪嘎嘎,因為他說話的語氣,腔調,都十分的與眾不同。

  每個人說話都有他自己的特點,音頻高低,聲音粗細,用語習慣和感情色彩,這些特點就能構成一個「特殊」的聲音,人們就是通

過這種特點來記住其他人說話的聲音的。

  而現在雷迪嘎嘎口中出來的話,卻一點特點都沒有!我這輩子都沒聽到過這種聲音,他沒有語調起伏,聲音不高,卻也不低,不
粗,卻也不細,你甚至連他是男聲女聲都分不出來。

  這個聲音因為沒有特點,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形容!

  即使用沒有特點就是最大的特點這句話來形容也是沒有用,因為完全沒有特點的聲音基本上不可能被記住,於是在他說完一句話
后,我就已經不知道他的聲音是什麼樣了。

  這不是雷迪嘎嘎原本的聲音,這聲音中被說話人附加了特別的說話技巧,這是佚名的聲音!

  佚名的手法十分巧妙,他本身就是偷和逃的高手,對我和雲美的動作預測得一清二楚。

  我和雲美怎樣都甩不掉他的手,又對他下不去狠手,正在著急,只聽得李伯通「哎呀」一聲摔倒在地,原來是他插在背後的拂塵掉
在地上,將他絆了一跤。

  所以這種拍灰塵的東西你以後就別帶了,除了添事還能幹嘛。我急得一把甩掉雷迪嘎嘎的手,他的手馬上又如同打太極一般地繞了
回來。這樣幾回,我被徹底惹火,順著他胳膊一拽把他壓到地上,然後脫下外衣蒙住他頭,對雲美道:「不用給我面子!打!」說完向
李伯通那跑去,但為時已晚。

  此時三娘已經躍到李伯通面前,扇子就要往李伯通頭上拍去,李伯通下意識地伸手拿起地上的拂塵。也就是一鬆手的功夫,只見一
道紅光從他右手中飛出。

  那東西正是雷迪嘎嘎的鎖!

  「抓住!」李伯通吼道。

  三娘叫道:「不許動!」

  我連忙伸手去夠,可畢竟離那東西差了一段距離,眼睜睜看著它從我面前不遠處刷地飛了過去。那鎖頭直直飛到小二樓前面的巨大
石雕那裡,鑲在了一個石獅子背後。

  此時李伯通左手的鑰匙也被三娘打掉,向小二樓飛去。

  「抓住,至少抓住一個!」李伯通叫道,「不能讓它們都飛走!」


  男人頭大喝一聲「讓我來!」然後箭一般地躥出去,一張嘴,竟然將那鑰匙一口吞下。

  「什麼?」三娘猛地睜大雙眼。

  我雙手握拳,叫道:「好樣的!」

  李伯通后跳一步和三娘拉開距離,仰天長笑,道:「哈哈哈,狐狸精,沒了鑰匙,看你還能怎麼辦!」

  三娘面色凝重,緊握著拳頭,憤怒地看著我們。

  我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伯通道:「你看著那兩個神獸正對著你的小二樓就應該能猜到幾分吧?你的樓里壓著不得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但
是如果那些東西出世,絕對會世界大亂。而這狐狸精想把那些東西放出來為禍世間!」

  「為禍世間?」三娘冷笑道,「我最恨你們這種黑白不分的假道義,你們人類做了多少齷齪事?你們吃我們就是正常,我們食你們
就要把我們的同類趕盡殺絕,或者把我們關在動物園裡當成物件一般賞玩。現如今,你們倒說我們為禍世間?」

  貔貅問:「你想怎麼樣?」

  三娘道:「我只要把我的同伴放出來。」

  「對這裡你肯定懂得比我多,」李伯通道,「你不會不知道這樓內有多危險。你這樣做,後果不堪設想。」

  三娘道:「就是因為危險,我才不能讓他們繼續呆在這裡,否則……」她頓了一下。

  「否則?」我問,「否則怎樣?」

  三娘剛要說話,雲美忽然叫道:「馬力術,你看!」

  男人頭七竅冒出紅光,面朝我們,頭卻被鑰匙帶著不停地往石像的地方飄,已經飄到半路中,與我們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

  男人頭怕張口那鑰匙掉出來緊緊閉著嘴,表情痛苦地看著我們,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

  現在去追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我們心急如焚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我的特長是踢足球!」


  接著就看男人頭身後出現了一個戴眼鏡的校服小男孩,穿著一雙運動鞋,用力地將男人頭踢向我們。

  我一把接住被踢得七竅流血的男人頭,心中非常高興,這是我的影衛第一次發揮作用。

  眼見那個男孩就要消失,我大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眼鏡男孩轉過身,雙手插兜,瀟洒地道:「老師說做好事不留名,我的名字叫小柯,小名叫南南。」

  眼鏡男孩消失了。

  男人頭道:「多可愛的boy……」

  我馬上發現不對,問男人頭:「你怎麼能開口說話了?」


  男人頭說:「剛才一激動,我把鑰匙咽下去了。」

  我捧著男人頭的手一下子僵住了,然後在下一秒,我看見那個鑰匙從男人頭的脖子下面掉了出來,飛快地向石像飄去。

  這轉折來得太快,我們所有人都尚未反應過來,那鑰匙就已經鑲入了另一個石獅子的背後!

  巨大的石像邊緣發出紅色亮光。只聽得「咔嚓」兩聲,鑲在石像中的鑰匙和鎖頭同時開始轉動。


  怪不得鑰匙打不開鎖,原來這個鎖頭本身就是個鑰匙!


  隨著兩把鑰匙的轉動,大地發出巨大的聲響,河水變得血紅,四周皆是鬼魂的哭嚎聲。


  李伯通喊道:「糟了,守門石像已經有了裂痕,這樣下去,它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只見那兩個巨大石像中間像是有一層薄膜,斷斷續續地有白色亮光自薄膜中飄出,在濃密的烏雲下飄向四面八方。


  「這樓里竟然封了這麼多鬼怪!」貔貅問向三娘,「這房子到底有什麼來頭?」

  三娘一笑:「這房子到底是什麼,你應該去問建這房子的人。」


  「現在石像裂縫不大並有張天師法身護著,有能力出來的都是高級妖物。若是裂縫擴大到無法控制的地步,這些結界破碎,不知道
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後果不堪設想!」

  李伯通跺腳道,「我去補裂縫!」說罷,朝小二樓飛奔而去。

  我正要跟李伯通而去,忽然腳下一個踉蹌,低頭看去,地上竟然冒出了半截手骨,緊緊抓住我的腳!

  「小心!」貔貅一爪子踏上去,將那半截手骨踏得粉碎。

  無數低級惡鬼、白色骷髏從地上冒出,骨骼脆動的聲音伴隨著猛鬼哭聲,令人毛骨悚然。

  空氣驟然縮緊,影衛們明顯急躁起來,學生們打成一團。男人頭在天空飄動,邊飄便叫:「怎麼回事,心情煩躁,why?」

  雲美的眼睛開始轉紅,對著我叫道:「馬力術,這裡的靈壓你們人類受不了,趕快帶著嘎嘎跑出去。」說罷,把雷迪嘎嘎扔給我。

  我一看,雷迪嘎嘎被打得鼻青臉腫,已經昏迷了。看來雲美下手果然沒給我面子。

  我喊:「那你們呢?」

  貔貅道:「他們承受能力都比你強,走,我先帶你出去。」

  話已至此,我也再不好留在這裡拖別人後腿,我把雷迪嘎嘎扔在貔貅背上,翻身騎上貔貅道:「走!」


  貔貅一躍而起,朝小河方向躍去。

  我問:「為什麼要往這邊走?」


  貔貅道:「上次翠萍說過,出口就在河邊。」

  我說:「那小二樓究竟是什麼?」

  「從外形上看,」貔貅說,「它應該是個鎖妖塔,但是……」


  「但是?」我問。

  貔貅道:「但是鎖妖塔附近應該有驅魔咒,妖魔鬼怪無法接近,這麼一看,又不像是鎖妖塔了。」他自言自語道,「這事實在奇

怪。」

  「不管它們是什麼,現在這一波一波地往外冒,誰也受不了。」我看著地上不斷冒出的骷髏惡鬼,「示威遊行這事得官方管,我把
苟富貴他們叫來。」說完,拿出哨子吹了吹。


  「沒用的。」貔貅說,「他們進不來。」

  貔貅腳程極快,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河邊,那河果然和翠萍說的一樣,翻滾著紅色的血水,上面飄著血塊腐屍。而以河為分界線的
兩邊,我們所處的這裡屍鬼成群,哀嚎遍野,河對面卻是明月高掛,一片安詳。

  跨過去就得救了!

  眼看我們已經到了河岸,馬上就要過去,貔貅忽然一個急轉彎,躍到一邊。我沒預料到他的動作,被狠狠甩到地上,手上還握著貔貅的一把毛。

  「你這是幹啥?」我一肚子疑惑。


  這時聽得背後轟隆一聲,剛才我們站立地方附近的一棵大樹轟然倒塌,那粗壯的樹榦竟然是被齊齊切斷,表面光滑,一點褶兒都沒

有。


  「靈壓開始亂了。」貔貅說,「高速流動的氣壓比刀還鋒利,你記不記得當初翠萍說過的,她在這河裡看見她親人的斷肢?那就是
被這個切斷的。」

  說完,他對我道:「危險!往右跑!」


  我還來不及站起,馬上往右滾去。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股猛風從我側臉刮過,我面前的河水嘩啦一聲,像是被刀切過般掀起兩層巨

浪,殘肢、屍塊、血水雨一樣地落在岸邊。


  我臉上火辣辣的,像被熱浪卷過一般,身上全是落下來的血水和屍塊。這東西無影無蹤,肉眼看不到,要不是貔貅提醒,我現在已
經變成肉塊了。
  我爬起來,發現背上還有一個斷手,扯開扔掉的時候覺得重量不對,再一看,發現那不是斷手,後面還連著一個,不,是半個身

體!

  為什麼說是半個?因為那身體從腰部橫截開,腸子從斷的地方流出來,拖在身後。

  被我扔出去后,他兩隻手撐著往我這爬,速度奇快。


  我連忙一腳踹在他頭上,把他踹到了河裡,撲通一聲,那腸子就帶著身體沉下去了。

  貔貅道:「我先把雷迪嘎嘎送出去。」說罷,帶著雷迪嘎嘎越過那河。我應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一根腿骨防身。


  河面上伸出無數只手,用力地往上伸著,要把貔貅拽進河裡。貔貅發出威脅的低吼:「滾!」

  那些手馬上伸回河裡,河面變得極其平靜。

  但我們全都知道,那下面危機暗涌,仍有無數的眼睛盯著貔貅,想把雷迪嘎嘎拽下去!


  貔貅一邊帶著雷迪嘎嘎過河,一邊用餘光看著我,告訴我氣流的方向。


  我按照他的指示躲避靈壓,幾次差點被切到,衣服被颳了幾個大口子,我也沒空數身上多了幾道傷,轉眼看到貔貅還在過河,平時
一分鐘就過去了現在半天才走到河中央。


  我在河邊急道:「你行不行啊,到底能不能過去?」

  「這幫妖孽!」貔貅怒道,「竟然敢在我面前鬼打牆!」

  說罷,一聲怒吼,那聲音驚天動地。河面轟的一聲炸出一道血水柱,貔貅自那血水柱中躍到岸邊。

  「幹得好!」我看得爽快,笑道,「把河內的臭魚爛蝦都給老子炸出來!」


  此時又聽得嘩啦一聲,河裡冒出一個血淋淋的血人!正面對面地站在我面前!我嚇了一跳,罵道:「老子說說而已,你還真的
來!」說罷,用手中骨頭一捅,那血人直挺挺地倒在了河裡。

  貔貅在河對岸叫道:「小心!」

  「放心,」我說,「敵人已經消滅了。」

  貔貅道:「我說小心身後!」

  我馬上轉身,只見身後站著一個骷髏,手裡的刀已經高高舉起。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小小身影迅速插在我和骷髏面前,正是我的影衛。

  那孩子身材不大,嘴卻很大,站在我面前,高聲道:「我的特技是吞拳頭!」然後張開嘴,把自己的拳頭吞了進去。

  他這個動作把我們全部鎮住了,世界一下子安靜了。

  我都快要罵出來,這個時候你添什麼亂,可是再一看那骷髏人,我又樂了。

  骷髏人大張著嘴,保持著舉著刀的姿勢僵在原地。如果他有皮,能做出表情的話,他的臉上一定畫滿了問號。他現在肯定在猜測這
小孩做這個動作究竟有什麼深義,沒準他會認為「我的特技是吞拳頭」這句話是個咒語而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到了這份兒上,拼的就不是體力而是信息量了,他不知道這學生只是想顯示一下特技,可我知道啊。

  趁著那骷髏發獃的功夫,我揮起手中的骨頭,一骨頭掄過去,就把那骷髏掄散架了。直到那骷髏頭掉在地上,還保持著驚訝的大張
著嘴的動作。

  即將要消失的學生問我:「我幫上忙了嗎?」

  我說:「幫上了。」

  學生很高興:「其實我從三歲起,每天就開始練習三個小時的吞拳頭。無論嚴寒酷暑,颳風下雨,我都沒有停止過。即使朋友笑話
我叫我大嘴,我也沒有放棄。」他激動地哭了起來,「太好了,下輩子我還要繼續練習吞拳頭。」

  嗨,你這是何苦呢,我真心說:「我勸你選擇其他的特長練習,哪怕是學動物叫都比這個有意義。」

  「我明白,」那學生說,「我會繼續練習吞拳頭的。」說完,就消失了。


  你明白啥啊你明白!

  「糟了,馬力術。」貔貅在對岸急道,「剛才出了結界,我就進不去了!」
  「什麼?」我心底一下涼了。現在骷髏就跟春天的韭菜一樣,割掉一波又來一波,不斷從地底湧出。我赤手空拳單槍匹馬又是躲靈

壓又是拿骨頭攻擊骷髏,奮鬥半天體力也差不多到頭了,忽然又聽他這話,腳底一滑,手在空中掄了幾圈也沒穩住平衡,眼瞅著就要掉
到河裡。

  河中的手異常興奮,伸得跟千手觀音一般整齊,就等著抓我。

  就當我在重力驅使下背朝河栽去的時候,我在空中做圓輪揮舞的手被一隻芊芊玉手拉住了。

  「小馬哥,怎麼這麼不小心?」三娘輕輕巧巧地將我拉上來。
  忽然被三娘所救,我看著她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的命是我的。」三娘俏臉一紅,道:「只有我能吃你。」


  我一愣,認真地盯著她,想看出這妖精到底在想什麼。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看過一個人,結果除了越看越覺得這妖精真漂亮之外,還發現三娘背後的景色有點扭曲。

  靈壓!

  「危險!」我大喝一聲,連忙推開三娘。


  靈壓刷地過去了。

  我扶著三娘的肩膀,三娘看著我,我看著三娘。

  三娘的俏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我說:「不用怕嘛,那東西已經躲過去了。」

  三娘臉色更白了:「小馬哥,你的肚子……」

  我低頭一看,我的肚子破了一個大洞,裡面的內臟還在有規律地運動著。


  我還以為我躲過了那個靈壓,原來沒躲過。

  只是那玩意兒飛得太快,切了我的肚子我還沒反應過來。

  剛才沒有感覺,現在看到了,才覺得肚子涼涼的,風從我的前身進來,從後身刮出去。

  貔貅不停地撞擊結界,「馬力術!」那結界要是有形體保准被他撞碎,可惜現在他死活撞不進來。

  我呸了一聲,竟然吐出了一口血水。


  三娘看著我,臉上失去了平日的笑容,問道:「小馬哥,你要說什麼?」

  貔貅叫道:「妖女,離開他!」

  我說:「我嘞個擦……」剩下的話本來是想說老子竟然沒躲過去,但是話將出口忽然身體湧上一陣劇痛。

  我後退了兩步,身體失去了力氣,直直地掉進河裡。

  「小馬哥!」三娘連忙伸手拉我,但還是沒來得及拽住我,手在我眼前抓了個空。

  隨即潛藏在河內的無數只手就代替了三娘,將我拖入了河中。

  我在血紅的水中越沉越深,偏偏這時意識還是清醒的,睜著眼睛,看著周圍的斷肢蜂擁到我身邊。幾個有頭的幸災樂禍地說:「哈

哈哈哈,又掉下來一個sb,又掉下來一個sb!」


  我想呵斥他們,一張嘴血水就灌進了食道,只能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聽到那聲音,殘肢們更高興了,圍著我轉個不停,拉著我的

四肢往外扯,似乎是要瓜分我的身體。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它們撕裂,但是卻不覺得痛,反而有一種回到母親子宮中的安穩感。這時我再看見那些殘肢,就覺得
非常高興,心中覺得這些斷肢碎屍都是我的同胞,他們取走我的身體是應該的。

  我越想越高興,扭頭看向我的左邊,那是一個有頭和脖子,但是脖子上只連了半個肩膀和一隻左手的女人。我想,這是我的姐妹,於是溫柔道:「嗚嚕……嗚嚕嗚……嗚嚕……」我想說你們拿吧,我的身體可以全給你們。

  那女人一愣,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覺得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又說:「嗚嚕嗚嚕……嗚嚕嗚嚕……」

  那女人把手鬆開,啪地給我甩了一個巴掌,罵道:「流氓!」


  旁邊的只剩半拉下巴的男人奇怪地問她:「你聽懂他說什麼了嗎?」

  女人說:「沒聽懂。」

  男人說:「那你打他幹嘛啊?」


  女人說:「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在嘲笑我沒有胸!」

  你這第六感不準!這也差得太離譜了!

  雖然在水中那巴掌威力不大,但這也很打擊我的積極性,我正想辯解,忽然覺得身上六個方向傳來了拉力,身體馬上就要被撕破
了。
  我把他們當同胞,可是他們完全不當我是自己人,五馬分屍已經算極致了,他們竟然來六個方向!

  我很生氣,想吼他們,可是卻叫不出來,我的身體已經被他們扯到了最大的限度。


  我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卻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就像吹大的氣球一般,皮膚越來越薄,肢體被拉得越來越長。

  最後「嘭」的一下,我的身體被他們拽爛了。拉著我身體的殘肢們在反作用力下向後飄去。

  我的頭覺得身體輕了不少,正在高興,就見下一秒,那些斷肢又像被什麼東西吸過來一般,朝我蜂擁而來。

  不止是他們,遠處的斷肢也飄了過來。

  這是要幹啥?

  我慌亂地推開貼在我臉上的一隻腳,卻看見那些斷肢已經堆積在我面前,如同一堵牆塞滿了河道。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堵牆,然後忍不住說了句髒話:「嗚嚕尼瑪!!!」

  然後那堵牆就以排山倒海的陣勢朝我壓了過來。


  「啊啊啊啊!」我一聲慘叫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身體,四肢俱全,肚子完完整整也沒口子。剛呼了口氣想這夢做得真寫
實,就發現不對,地面竟然在搖晃!

  我連忙坐起來,這才發現我坐在一隻小船上,船尾站著一個老艄公,穿著蓑衣帶著草帽,正在慢悠悠地划著船。


  天是黑的,河水也是黑的,就船頭掛著一盞燈,映出河岸茂密的紅花。

  我問:「大爺,這是哪裡?」

  那老艄公說:「這是忘川河。」


  我哦了一聲,心想這河的名字起得還挺洋氣,問:「我怎麼會在這裡,和我一起的人呢?」

  老艄公不說話,繼續搖他的船。

  我自討了個沒趣,看旁邊的花開得挺漂亮,又問:「這是什麼花?」

  老艄公說:「曼珠沙華。」

  我愣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這名字似乎在哪聽過,再看那花附近並沒有光,但卻能讓人清楚地知道它是紅色的,我小
心地問:「你說什麼?」

  老艄公道:「曼珠沙華,就是石蒜,蟑螂花。」

  我馬上反應過來:「就是閻王殿外面種的,趕蒼蠅老鼠的那種?」

  老艄公點點頭。

  我回想起剛才他說的忘川河,大吃一驚:「那我死了?」

  老艄公說:「來到這裡,是活還是死已經沒有區別了。」

  我這才知道剛才果然不是在做夢,心中一寒,馬上對老艄公說:「師傅,拐個道行嗎?先開到地府去,我要去見閻王。」

  老艄公說:「我們這線路是固定的,不能改變。」

  我說:「我是閻王特派的陰界特使,你把我送到閻王哪裡,我讓他給你漲工資。」

  老艄公說:「我是志願者,沒有工資。」他頓了一下,又道,「而且就算你是閻王本人也沒有用,我這裡開不到別處。」

  我問:「什麼意思?」

  「這裡是處於六界之間的另一個空間。」老艄公說,「和鬼界並不相連。」

  我說:「那我怎麼回去?」

  好像我問了什麼可笑的問題一般,老艄公笑著搖了搖頭:「來了這裡,還想回去?」然後停下動作,說,「到了。」

  我抬頭一看,船已經到了岸邊。

  老艄公示意我下船,我見岸上除了紅艷艷的蟑螂花之外不見一個人,心想下去了更沒人說了,問老艄公:「就沒有人回去過?」

  「你說人類?不久之前倒是有一個。」老艄公一邊靠岸一邊說,「但是那人和你不同,他是個有道行的道士。」

  我心虛地說:「我也是個道士。」

  老艄公看了我一眼,把船停在岸邊說:「可他法力很高。」

  我聽著很熟:「那道士叫什麼名字?」

  老艄公說:「好像是姓馬?」

  我拍腿叫道:「他是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

  老艄公同情地看著我:「這種裝熟的辦法早就過時了。」

  我說:「沒裝熟,是真的!我也姓馬!」

  老艄公問:「那你知道馬道長現在在哪裡嗎?」

  我走下船說:「不知道。」

  老艄公嘆了口氣,把船往外划,一邊劃一邊道:「他當年說這裡很危險,要一直守著,即使死了魂魄也不會投胎,現在卻又不見
了……哎,真沒想到啊,他也會不見行蹤。」

  我高聲喊:「船家,你先別走,告訴我他是怎麼出去的?」

  老艄公沒有答話,慢慢划動著船槳,消失在黑色的虛空中。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一陣頭暈,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等穩住身體,我再看見周圍漫無邊際的紅色蟑螂花,心中一陣煩
躁,快步往深處走去。

  走了一陣兒,忽然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人,我連忙跑過去,拍著他的肩膀道:「哎呀,總算碰見個人。」

  那人轉過頭,竟然是一具乾屍!

  他眼珠子已經沒了,眼眶的地方留著兩個空洞,臉上皮膚縮成一團,整個牙床都露了出來,只有頭上還稀稀拉拉地帶著頭髮,除了
多層皮,其餘看起來跟骷髏沒兩樣。

  乾屍用兩個黑洞眼眶盯著我,我不知道他沒有眼珠到底能不能看到我,只是被他盯得心中發寒,雞皮疙瘩布滿全身,只後悔手邊沒
有拿防身的東西。

  乾屍看了我一會兒,移開目光,慢騰騰地站起來,朝前走去,邊走邊發出奇怪的聲音。

  他舌頭已經幹了,只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我聽不出他到底在說啥,但那聲音聽起來說不出的悲愴。

  在他走動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背後帶著一根細長的尾巴。

  這是只妖怪。

  乾屍走了幾步,忽然倒在地上。我以為他是自己絆倒了,沒想到那裡又站起另一具乾屍!

  第二具乾屍把第一具乾屍按在花叢中,瘋狂地撕著後者的肢體。第一具乾屍一點血都沒流,被扯爛的地方不斷發出類似於布條被撕
爛的聲音,最後被撕得粉碎。

  第二具乾屍把從第一具乾屍身上撕下來的皮放在自己的嘴中咀嚼,嚼著嚼著忽然嚎叫起來,抱著第一具乾屍的屍體不停地重複著一
個音節:「么……啊……么……啊……」

  紅色的曼珠沙華藤蔓一般纏繞上兩具乾屍的肢體,最後將兩具乾屍一起裹了起來。

  片刻之後,藤蔓退了下去,原地只留下了一堆白骨。這個花會吃人!

  我站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花海中從頭涼到腳底,想要逃,卻不知道能逃向何處,腳一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堆白骨。

  就在這時,我在那堆白骨中看到了兩條一模一樣的尾巴骨。看到那個,我才明白剛才第二具乾屍說的「么……啊……么……啊……」是
什麼意思,它在叫「媽媽」!

  這妖怪吃掉了他自己的媽!

  我身上湧出一股惡寒,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爬起來就跑。

  曼珠沙華髮出紅色的光,花田如同不斷展開的紅色綢緞一樣隨著我的腳步向遠處蔓延。

  前面又出現了一些乾屍,這其中有動物身體人頭的妖,也有人類。他們面無表情地在花叢中遊盪,無一例外都身體瘦弱,皮包骨
頭。

  忽然一個大肚子女性乾屍喊叫起來。她把自己的肚子切開,然後掏出來一個血淋淋的孩子,用力向地上摔去。

  與此同時,旁邊的乾屍一擁而上,肢解大肚子女屍,他們面無表情地大嚼著女屍的皮,然後再被紅色曼珠沙華吞噬。

  我快要被這情景弄瘋了,發狂似的跑。途中又見到穿著相同戰衣的士兵們互相廝殺,孿生兄弟自相殘殺,夫妻們互相毆打,老人掐
死小孩,女人捅死男人,人類殺死動物,動物咬死人類……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此。

  跑到後來,我甚至連看都不看他們了,只是重複跑的動作,我能感覺到精力漸漸從我的身體流向花田。最後,我的身體變成了一團
棉花,沒法用力,沒法使勁。

  我倒在曼珠沙華上,旁邊不知道是誰扔的一塊碎鏡子,鏡子中映出一張臉。

  那是一張男人的臉,乾瘦蠟黃,眼窩深陷,除了眼眶裡還有眼睛以外,和其他乾屍沒有任何區別。

  那是我的臉!

  完了,我也變成這樣了。我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憤怒的情緒,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我招誰惹誰了我,為什麼是我在這?


  我越想越氣,簡直想破壞這世上的一切。

  那股怒氣讓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我站起來,煩躁地走來走去,像其他乾屍一樣,等待某一個乾屍爆發憤怒或者力竭而倒,這樣我
就可以拆它的骨剝它的皮,來緩解我的怒氣。

  我能感覺到其他乾屍煩躁的情緒,這些情緒讓我更加的暴躁。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有人的負面情緒達到了頂點。

  那是一個小乾屍,穿著個小裙子,看樣子是個女孩,怒氣爆發時正在憤怒地踏著地上的花。

  旁邊的乾屍一擁而上,我也不落人後,幾步跳過去去拉小乾屍的手。我身旁的一個乾屍咔嚓一聲拆掉了小乾屍的胳膊,拆了一塊皮
往嘴裡放,然後把剩下的扔在一旁。

  我被其他乾屍擠出來正在著急,見他把胳膊扔了,連忙跑過去撿起來。

  看著上面還有一小塊皮,我頓時像發現了寶藏一樣歡天喜地,小心地掀下來,半抬著頭,用無名指和拇指捏著,小心翼翼地將皮拎
到空中,然後弓著身子,大張著嘴,就要把皮扔進嘴裡。

  就在這時,我的頭偏了一下,看到了剛才地上放著的碎鏡子。鏡子里正照出我一臉陶醉地對著手中乾屍皮的表情——毫無血色的乾
枯的臉,配著貪婪的表情,人不人,鬼不鬼!

  我猛地打了個冷戰,馬上恢復了理智。

  我這是在幹什麼?

  那小乾屍還在被其他乾屍撕扯,我怒從中來,衝進屍群中,護著那小乾屍叫道:「你們他媽的還有沒有人性!這是個小孩,還是個
小女孩!」


  那些乾屍轉移了目標,跑過來拉扯我,我一邊護著那個小女孩乾屍一邊推搡那些殭屍,忽然覺得右腿咯噔一聲,轉頭一看,我的右
腿竟然被那小乾屍卸掉了。

  那小乾屍抱著我的腿,面無表情地扒著上面的皮往嘴裡塞。

  我看著她,想生氣卻也氣不起來,只是感到一種深深的悲哀。

  我少了只腿,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那些乾屍一擁而上,開始對我扒皮拆骨。

  我一點都不疼,這會兒也完全恢復了理智,可惜雙手難擋一群乾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那些乾屍拆了,最後只剩了個頭,完
全沒辦法抵抗,在地上滾來滾去。


  我認命地想這可得又死一次了。

  這麼一想我就很鬱悶,一般人的遺言都很帥氣,可上次臨死前我在世上的最後一句遺言是「我嘞個擦」。

  當時三娘就在我面前,我還捨身救她,憑她和我的情意,不要說什麼英文的愛老虎油了,哪怕我說一句大妞子我稀罕你她都會死心
塌地記我一輩子。

  我嘞個擦!最後我竟然就說了個「我嘞個擦」!

  乾屍們分了我的身體,那個小乾屍又跑過來掀我的臉皮,我痛心地看著她,說:「小朋友,你叔叔臉皮薄,不好吃,你看在我救了
你一次的份上,就給我留點臉吧。」


  那乾屍和我剛才一樣,已經失去了理智,自然不會聽我的話,伸著剩下的一隻手就要摸我。就在此時,只聽啪的一聲,四周的乾屍
被卷上半空。

  「走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睜眼一看,只見綢緞面的扇子噼噼啪啪地拍走那些乾屍,一身紅衣的三娘手持扇子站在我面

前,臉上是又傷心又愧疚的表情。我從未見過這女妖精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哀傷地走到我面前,抱住我的頭顱,輕聲道:「對不
起,小馬哥,我來晚了。」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她也含淚細細端詳著我:「若是我當初強硬一點讓你走,你就不會死了……」

  我見她哭,雖然沒有身體了依然覺得心疼,安慰她道:「嗨,別自責了,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三娘猛地睜大眼睛,驚呼一聲把我拋出。

  我「哎呦」了一聲,在地上滾了幾圈。


  三娘指著我道:「你沒死?」

  我說:「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到現在還沒有斷氣?難道我變成男人頭二號了?」

  「等下……」三娘指著我的脖子處問道,「你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脖子處發生了什麼,只是感覺脖子那裡痒痒的,有東西不斷往下涌。


  三娘拿出玉盤給我看,我看到玉盤上的我從脖子處慢慢長出腳、腿、身體和胳膊,就像是原本縮成一團的氣球人偶被吹起來一般,
我的身體馬上就長全了,而且由於血氣充足,我的臉也恢復了原本的顏色。


  我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覺得和平常無異。

  這是怎麼回事?

  我和三娘面面相覷。

  三娘說:「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把來這裡的事情和三娘詳細說了,三娘仔細觀察我的身體說:「這身體不像是你自己的,上面屍氣太濃重。」

  「是嗎?」我看看自己的身體,「我沒感覺出啥。」

  三娘思索道:「你說你在河中時斷肢朝你湧來,應該是因為你吸收了河裡的斷肢,所以當你受傷時,這些斷肢碎屍就組成了你新的
身體。」她說完,伸手摸著我的肩膀,閉眼感覺了一會兒:「是這樣沒錯,你的身體里現在帶著成百上千的鬼氣。」

  「這都行?」我說,「那我算是活的還是死的?」

  「我也沒有遇見過這種事情。」三娘說,「雖然你的身體現在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了,但是你的生命還在持續,而且那麼多的斷肢,
幾乎可以供你重生無數次。」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這不就等於開通了鎖定生命的外掛了嘛!我樂道:「那我豈不是死不了了?」


  三娘橫我一眼:「美得你,世上哪有死不了的人?按這兩次最後留下的都是你的頭來看,如果你的頭受到傷害,你就沒辦法復原
了。」

  我想起剛才小乾屍要扒我臉皮的事,一陣后怕。

  三娘盯著我道:「可是到底為什麼,你會擁有這樣的能力,難道這就是你的資質嗎?」

  我說:「三娘,你知不知道怎麼才能回去?」

  三娘道,「你跟我來。」然後帶著我往前走。


  我說:「我在這花田走著,覺得身上力氣快要被吸幹了,為什麼你沒事?」

  「因為我法力高強啊。」三娘笑道,「而且在這裡呆的時間很短,若是呆的時間長了,有再多的法力也會被耗光。」

  我倆一問一答,跟之前啥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氣氛融洽,和樂融融。

  我著實不想打破現在的氣氛,可是有些問題不得不問:「三娘,這次的事情是你搞出來的?」

  三娘點點頭。

  「你當真想殺我們?」


  「……」三娘說,「小馬哥,如果我說我是逼不得已,你信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我信。」

  因為我回答得太快,三娘有些吃驚地停下腳步,看著我,驚訝地笑道:「為什麼?」

  我說:「不止是我,這話你問小二樓任何一個人,哪怕是雲美,他們都會這樣回答你。」

  三娘笑笑,轉過頭。

  我又問:「三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三娘靜默片刻,說:「救一個人。」


  「誰?」

  三娘說:「一個英雄。」

  我問:「男的?」


  三娘點頭:「嗯。」

  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女人把自己當英雄,但不希望自己喜歡的女人心中的英雄是別人。所以聽到這句話我有點不是滋味。

  三娘是何等聰慧的妖精,馬上知道我在想什麼,笑起來:「小馬哥,我雖然敬他愛他,可是那和男女之愛無關。」她邊走邊問我,

「你看到這裡成群的乾屍了嗎?」

  「看到了。」我說,「我原來以為只有人死了會屍變,沒想到你們妖也是。」


  三娘說:「他們都被封印在小二樓里,無法出去。」

  「怪不得我那樓里老是鬧鬼。」我說,「原來底下被封了那麼多東西,難道這裡就是傳說中的鎮妖塔?」


  三娘疑惑地看著我:「鎮妖塔?」


  我比劃著跟她解釋:「就是把殺人放火犯大錯的妖怪關起來改造的高級監獄,據說進去的都是無期徒刑,基本都出不來。」

  三娘搖頭道:「不,這裡不是你說的那個。」

  我說:「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三娘搖頭道,「我只知道這裡是極陰之地。極陰之地的形成需要天時地利,而環境在歲月的變遷中多多
少少總是會有改變,所以世上並不是只有一個極陰之地。極陰之地的位置並不是固定的,而是在不斷轉移,轉移的時間有可能是一千
年,也有可能是幾秒。極陰之地雖然對人和仙不好,但卻是鬼怪修鍊的好去處……發現情況有異常,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終於聽到三娘講故事,我快走兩步,走到她身邊聽她說。


  「那時我父親狐王剛去世不久,天賦極高的七弟剛登上王位,族裡卻相繼有人失蹤。」三娘繼續道,「我們查明那些失蹤的狐妖都
是在某個極陰之地修鍊時不見的,於是就告知了那位英雄。那英雄調查之後發現,那些極陰之地竟然開始吞噬附近的所有生物,包括人
和附近修鍊的鬼和妖!妖界馬上將這件事情上報給天庭。可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就在等待天庭處理的這段日子裡情況愈演愈烈,妖鬼沒有辦法抗拒修鍊的誘惑,即使用定力迫使自己不去那裡修鍊,不知何時會出現在哪裡的極陰之地也如同一個隱藏的巨大炸彈,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在你身邊爆炸。不久以後,這個極陰之地越來越大,甚至能將周圍的生物吸到自己的範圍內再吞噬,人界妖界鬼界折損的人鬼妖不計其數。」

  三娘嘆了口氣,道,「地府那裡的生死簿,應該就是在那時開始錯亂的。」

  「然後呢?」我問。精力依然不停地從我身上流到曼珠沙華上,每次我快被吸成乾屍,三娘就把我的頭拆下來,等我長出身體繼續
走。

  「然後那位英雄無法坐視不管,他主動進到極陰之地,我和七郎那時年少無知,偷偷跟著他進來。看到的就是你所看到的這個景
象。」三娘指著花叢中的乾屍,「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充滿了各種負面情緒,困在這裡的妖鬼被曼珠沙華吸收精氣和妖力並不斷被輸入負面情緒,當他們失去理智崩潰時,其他妖鬼就會吃掉他。而吃了別人皮肉的妖鬼,也會被曼珠沙華連魂魄一起吞噬。換句話說,進來
的數以千萬計的妖鬼,只有死路一條。」

  「那時的情景比這裡恐怖千萬倍。」三娘踏過一堆白骨,輕聲說,「你所能想到想不到的最恐怖最荒誕不經的事情,最負面的情
緒,都能在這裡看到。」

  「當時我和七郎已經嚇傻了,若不是那位英雄,我們兩個可能已經死在這裡。」三娘繼續道,「即使被救,我們還是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可是即使如此,我和七郎依然相信,那個人會帶我們出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地上的曼珠沙華已經不見了,我們來到一片極其寬敞的空地,這裡站著數不清的妖怪,見我們過來,紛紛給三娘
讓道。我們走到空地的中心,那裡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妖怪,他們後面坐著一個大妖怪。

  這些妖怪和之前見到的其他乾屍不同,雖然瘦,卻很精神,目光銳利,顯然沒有失去神智。
  「我們全心全意地相信著那個人,因為……」三娘走過那兩個妖怪,對著坐在後面的妖怪作了個揖,「他是我們蓋世無雙的妖
王。」

  原來是妖王!我細細打量那大妖怪,只見他四方臉,濃眉大眼,頭髮雖亂卻不顯邋遢,身上披著一張獸皮,灰白的頭髮如鋼絲般豎
起,額頭寫著一個黑色的「王」字。

  他肌肉結實,身材高大,坐在那裡像小山一樣,不怒自威。

  妖王聲音低沉,充滿威嚴:「三娘,你怎麼回來了?」

  三娘彎腰,深深鞠了一躬,答道:「那日您在內,仙界大軍在外,硬是在這空間中打開一道門。可惜那門只能打開幾秒,之後仙界
就會將這裡封印。您用妖力送走了我們,自己卻留了下來。」三娘抬起頭,正視妖王,「我至今還記得您說的話,您說您要留下,保護
您的子民,直到找到可以解放他們的方法。而這八百多年,若不是您在這裡用妖力支持,這裡早就沒有妖鬼生存。可是撐了這麼多年,
就算是您,妖力也無法再支持下去,這一路過來,我發現您的妖力衰竭,無法控制這裡,若是再留下去,連您也會變得危險!」

  妖王說:「所以你找來封印鑰匙,解開了封印?」他聲音低沉,壓迫感十足,「這裡面也有佚名的功勞吧?」

  「佚名他是打造封印鑰匙的工匠妖轉世,世上只有他能找到不斷變化的極陰之地的大門。」

  「混賬!」妖王喝道,「你們知道打開封印會有什麼後果嗎?封印一開,極陰之地就會繼續吞噬世上的一切。」

  三娘跪下,道:「陛下對我如父如母恩同再造,我不願見您死在這裡。」

  妖王怒道:「你是想讓我丟下我的子民逃跑嗎?」

  其他妖怪哭成一團。

  「陛下您在這裡支撐,應當最明白這封印已經撐不了多久了。」三娘說,「與其呆在這裡同歸於盡,不如保存實力日後再戰。」

  我在三娘身後,聽他倆說話聽得無聊,看向旁邊兩個妖怪,他們倆一個長著狼尾巴,一個長著豹尾巴。

  我向他們倆打探道:「兩位大哥,在這裡呆多久了?」

  倆妖怪看我一眼,沒吱聲。

  嘿,這倆妖怪還挺傲的。

  我見這倆人往一個地方看,一瞅,那裡正有幾個乾屍在搶奪一塊皮。

  狼妖說:「那看起來味道真不錯。」

  「有啥意思?」豹妖抹了一把嘴,「光是皮,乾擦擦的,沒肉。」

  狼妖問:「你說咱們幾年沒有吃過肉了?」

  豹妖嘆氣道:「進來以後就沒吃過。」

  狼妖抱怨道:「天天吃這花我都快變成食草動物了,雖然說毒不死,但每頓都這樣也受不了啊。」

  豹妖說:「哎,出去吃了就回不來了。忍忍吧,我們要盡職盡責地保護妖王。」

  說完兩個人又繼續獃滯地看著那些乾屍,大有一種萬物皆空之感。

  瞧這倆那寒磣樣,我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不就是肉嗎,咱這多的是。

  我扯下一條胳膊扔給他們:「拿去吃,別客氣。」

  兩隻妖怪大張著嘴看著我。


  「不夠?」我坐下來,把右腿扯下來扔給他們,「沒事兒,多大點事兒,我這還有。」

  兩個妖怪一個捧著我的胳膊一個捧著我的腿,哆嗦地看著我。

  我拉著我的左腿說:「你們還想要?」

  狼妖眼圈紅了:「俠士怎麼稱呼?」

  我說:「馬力術。」

  豹妖抹淚道:「前有佛陀割肉喂鷹捨身飼虎,今有馬力術扯胳膊喂狼卸腿飼豹。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實在太令人感動了!」

  狼妖高聲叫道:「活菩薩啊!」然後就跪下來沖我拜了一拜。

  我那個不好意思啊,連忙搖著剩下的一隻手道:「不就是一隻胳膊一隻腿嘛,不用行此大禮,你們這樣我怪不好意思的。要不然這
樣吧,我把這個也送你們了!」我扯下自己的左腿扔給他們,「給給給,拿去吧,我多得很,別客氣別客氣。」

  「活菩薩啊!」兩個妖怪感激地痛哭流涕,「菩薩,你還有什麼遺言,就交代了吧。」

  說完,兩個妖怪不忍心看我,背過身邊吃邊抹眼淚。


  狼妖吃了幾口道:「這肉怎麼是餿的?」

  「別說瞎話了,剛從身上摘下來的,肯定新鮮,哪能餿啊?是不是你幾百年沒吃肉忘記肉是啥味道的了……」豹妖咂巴著嘴,奇怪地說,「哎?是有點怪味,難道那活菩薩有狐臭?」

  「你比我還扯,你拿的那是腿,咋能有狐臭?」

  沒味道就奇怪了。我想,河裡那些碎屍都不知道泡了幾百年了,能沒味嗎?

  「你們等會兒再吃。」我說,「我向你們打聽一個人。」

  他倆和聲問:「你打聽誰?」


  我說:「你們見沒見過一個姓馬的道士?」

  「姓馬的道士?」正在和三娘說話的妖王轉頭問向我,「難道是那個叫馬建民的?」


  「你認識他?」我精神一振,「他是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

  妖王道:「不久之前我見過他一次。」


  我說:「是不是三十年前?」

  「不,是更近的時候。」他想了一下,道,「應該是在今年。」

  「什麼?」我精神一震,「今年?」

  終於有馬建民的消息了!

  「不可能!」此話一出,連三娘都驚道,「門沒有開,他怎麼進來?」

  「他進來的時候,還保持著人身。」妖王讚賞道,「區區一個人類,竟然能毫髮無傷地來到我這裡,實在是絕無僅有。那道士誤以
為這空間是我造出的,說要收我,和我大戰了三天三夜。」妖王哈哈大笑,「確實是個有意思的人類,我喜歡。」

  我問:「他現在在哪裡?」

  妖王說:「他走了。」

  「走了?」三娘問道,「他又是怎麼出去的?」

  「我與他合力,在空間撕開了一條路。」妖王嘆道,「論道法,人間恐怕再沒有人能比過他。」

  「怪不得我今年感到您妖力大幅衰竭,原來是為了送那人出去。」三娘問,「既然開了一條道路,您為什麼不帶大家出去?」


  「那道路只能堅持幾秒的時間,又長達萬米,處處陷阱,一個不小心就會掉入時空漩渦粉身碎骨,即使是我也不敢貿然上前。」妖王說,「不過若是那人,一定可以平安出去。」

  我問:「為什麼?」

  妖王仰頭大笑:「因為他和我打了一個賭!」

  「賭什麼?」

  「賭他出去之後能找到救出我們所有人的方法!」

  三娘問:「陛下你賭他贏?」

  妖王的笑聲震得地面都在顫抖:「他自己也賭他贏。」

  三娘無奈道:「這還賭什麼。陛下你就不怕他是個江湖騙子?」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妖王看上的男人,怎麼可能讓我失望?」妖王斬釘截鐵地道,「他定會回來!」

  「陛下,你和這結界只能再撐數月。數月之後,您妖力用盡,結界崩潰,極陰之地再次反噬,世界馬上就會陷入恐慌。」三娘說,
「只有……幾個月了。」

  「很好。」妖王神情坦然,「還有幾個月。」

  三娘沮喪地問道:「所以陛下是不願同我出去了?」

  「修鍊千年的妖怪數量不多,早已在門開時從門中出去,剩下的都是無力逃生的妖眾。」妖王掃視了一眼不遠處的妖怪們,道:
「若是你再不將鑰匙取出,大門完全被打開,結界被衝破,就連幾個月的時間也沒有了,你走吧。」

  三娘含淚道:「我知道了,陛下您保重。」說罷,對我道,「小馬哥,我們走吧。」

  說話的這功夫我四肢已經長好了,站起來對著妖王抱拳:「後會有期。」

  妖王看著我,奇道:「你這身體倒是很有趣。」


  我謙虛地說:「這是剛學會的技能,就是開了死不了的無敵模式,沒啥厲害的。」

  兩個專心吃肉的妖怪轉過頭,見我四肢完好,嚇了一跳。

  狼妖問:「剛才吃肉不是幻覺吧?」


  豹妖說:「不是,我嘴裡還一股臭味呢。」

  狼妖說:「吃了這肉,我覺得還是吃素比較好。」


  豹妖連連點頭。

  那肯定,至少那些花沒放臭。

  我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轉身對妖王道:「馬建民確實出去了。」

  三娘問:「你怎麼知道?」

  我說:「過忘川河的時候,撐船的老艄公告訴我的。他說這麼多年,這裡只逃出去過一個姓馬的道士。」

  「忘川河?老艄公?」妖王皺起眉頭看著我,「忘川河只有地府才有,這裡怎會有忘川河?我在這裡八百多年,從不知道這裡還有
撐船的艄公。」

  我看向三娘,三娘也道:「我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什麼河。」

  我回想起那黑不見底的河水,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涼水,由頭冰到腳,問:「那我見到的是什麼?」

  妖王正要回答,忽然地面開始強烈地震動,遠處的花田就像舞動的綢帶一般呈波浪形浮動。

  我一個站立不穩坐在地上:「怎麼回事?」

  鬼怪們尖叫起來,因為震動的幅度太大,地面出現了巨大的裂縫。裂縫伴隨著地面開裂的聲音一路蔓延,然後像是被切開的西瓜一
般越裂越大。

  來不及跑的乾屍和妖怪們往深不見底的裂縫中掉去。眾妖們鬼哭狼嚎,慘叫聲不絕於耳。

  妖王大喝道:「抓緊地面!」說罷,身形猛地變大,兩腳踏在裂縫兩邊,雙手摁住裂縫兩邊的地面,然後怒吼一聲,手上發力,硬
是將那條裂縫生生地合上了!

  大地尚在不斷震動,妖王雙手摁著地面,豆大的汗珠雨一樣地往下滴。

  地面的震動到了這裡,變得緩和下來。

  狼妖豹妖一人抱一個小妖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正緊緊抓著地皮,見事態緩和了,鬆一口氣,忽然聽得身後三娘驚叫:「那是什麼?」


  我轉頭一看,不遠處的地被掀了起來,紅色曼珠沙華夾雜在泥土中紛紛地往下落。

  那地皮被掀得越來越高,縱貫東西,排山倒海一般,向我們所在的方向湧來,直到到了妖王身前,忽然停止了移動。

  此時那地皮已經高如雄山,身材高大的妖王在它面前如同蚊蟻一般,光看大小,實在難以想象妖王能憑一己之力,生生地止住那地
皮的移動!


  妖王胳膊上青筋畢露,緊咬牙關,不動如山。狼豹二妖不斷將倖存的眾妖聚集到妖王身邊。

  「小馬哥!」三娘拿著玉盤給我看,「鑰匙快要被取下來了。」

  玉盤上映出現實中的情形,李伯通已經爬到了石獅子背後,正拉著鑲在石獅子背後的鎖頭往外拽。

  「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三娘拎著我的後背,腳尖點地,一躍而起,順著那立起的地皮一路向上,「快走!」

  在地上感覺不到什麼,但走在那直立的地皮上,就能感覺到那地皮後面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動它。等我們快到地皮上端時,那地皮已經在壓力的作用下開始彎曲。我和三娘腳朝天空頭朝下,翻轉了一百八十度。

  此時耳邊風聲猛烈,再看地下的妖王和妖眾,已經同人偶一般大小。

  「小馬哥,若是門關上就出不去了。」三娘對我道,「一會我將用妖力衝出一條路,你從那路出去。」

  我聽她這話說得決絕,心裡一緊,反問道:「那你呢?」

  三娘道:「現在這種情況,容不得我們倆一起出去。」

  我說:「那不行,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

  「小馬哥,你聽我說。」三娘說,「你出去以後,一定要找到馬道長。我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我說:「萬一找不到呢?不行,你還是得跟我一起走!」

  三娘說:「如果找不到,你就帶著小二樓的居民們,離開這裡,離得越遠越好。」


  我心中一緊,抬頭看向三娘,她腳下步伐不停,臉上依然帶著我熟悉的嫵媚微笑。

  「小馬哥,我是只薄情寡義的狐狸,現在是我背叛你們在先,所以你們丟下我我也不會有什麼怨言。」她轉過臉,對我笑道,「如果你們氣我背叛你們,打傷雲美,破壞結界,那你們就用好好活下去這一手段來報復我吧。」

  「你想得美。」我鼻子一酸,高聲說道,「你在這裡好好等著,老子一定把馬道士帶來!要是這之前你就死了,我就收了你的魂
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其實我倆都知道妖怪死在這裡用不著我收,就會被曼珠沙華吸收,魂飛魄散,可是三娘聽了我的話,眼睛一彎,輕輕巧巧地道:
「好。」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到了地皮的盡頭。

  「小馬哥。」三娘沖我微微一笑,「我不會死的,」她輕聲說,「我在這裡等你回來救我,一直等著。」

  說罷,她手一翻,將我往空中拋去,高喝一聲:「走!」

  虛空之中出現了一條道路。
  我的身體向高空飛去,同時三娘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一般下墜。

  在下一瞬間,我飛越過了地皮,終於看到地皮背後推著它移動的東西。

  看到那個東西,我頭皮發麻,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是水!

  地皮之上,推動著地皮運動的,是水!

  海一樣廣闊的水,漫無邊際地從地皮後面湧上來,一波一波地拍打著地皮的背面!

  而那片波浪洶湧的汪洋之上,飄浮著一片扁舟,舟上站著一個身穿蓑衣,帶著草帽的老艄公。他正在巨大的波浪中慢悠悠地划著船,划船的動作如同正處在平靜的湖面一般悠閑愜意。

  在我飛過湖面的一瞬間,我看到那老艄公的半張臉。

  花白鬍子上的嘴唇,是微微揚著的,似乎眼前這件危機和底下數以萬計的妖怪們的生命無關緊要,不值一提。

  最恐怖的事情不是殺戮,而是不把殺戮當成殺戮。

  我經過無數大風大浪,卻是頭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恐懼。

  水汽在我臉邊經過的時間只有一瞬,然後它們就以千軍萬馬般的奔騰之勢,衝過了地皮的邊界,瀑布一般地涌了下去!

  三娘下落的身影被水簾吞沒。

  「三娘!」我高聲叫道,然後整個人已經到了三娘為我開闢的路口。那路口越來越小,眼看就要消失。

  我感到我向上的衝力已經不夠,馬上就要下落。

  這時從那路口中忽然伸出一隻手,抓著我的頭將我拽了出去,頭剛出去,就聽得脖子那裡咔嚓一聲,路口已經關閉,卡掉了我整個
身體。

  我顧不得去看身後,抬頭盯著抓我出來的那人。他穿著白色唐裝,長發扎在腦後,肩上趴著一隻樣子奇醜的狗。

  改命人!

  「你還不能死。」改命人說,「你得去找馬建民。」

  怎麼哪裡都有你?

  「你到底有什麼陰謀?」我怒喝道。

  改命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並不回答,然後伸手將我往另一個方向扔去。我的頭撞在地上,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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