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二 戰爭,戰爭從未改變……嗎?
艾妲的「紀錄片」還沒有完,接著的畫面裡,天色已到黃昏,距離戰鬥結束已經過去了很久。
這是一幕無比淒涼的景象,青山綠水的山谷變得滿目瘡痍,谷地裡遍佈著大大小小的「彈坑」。炎爆術和火焰、奧術射線摧毀裡谷地裡大半植被,原本的溪流和小河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處處猩紅的水窪。谷地兩側的山巒也成了焦土,一處的山頭被墜落的浮空艦剷平了整整一截。
魔獸、召喚生物和人類的屍骸遍佈在谷地裡,很難得看到一具完整的。神盟的牧師們在屍體間遊走,在每具屍體前做簡短的禱告,再施放淨化術,避免亡靈之力的侵入。
牧師的侍從偶爾還從屍堆裡拖出傷員,確認傷員的身份後,做出不同的應對。有些是很惶急的召喚牧師,有些是聆聽遺言,有些則置之不理。
畫面轉到戰場中,鏡頭跟在艾妲身後,有些像遊戲的第三人稱視角。她在戰場中行走,用顫抖的語調自言自語。
「我以前覺得,不會再有什麼死亡,能讓魔法師感到害怕了。魔法師從學徒時代開始,就在接觸死亡。為了檢驗法術效果,測試魔導器具,魔法師把人類、半精靈、半獸人……總之各種生靈當作試驗對象,眼皮也不眨的奪去他們的生命,心裡沒有一絲畏懼和愧疚。死亡就像無處不在的魔力場,跟空氣一樣自然。」
「可現在站在這裡,看到這樣的死亡,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在顫抖。」
「魔法師剝奪生命是為了追索真理,殺手剝奪生命是為了獲取報酬,復仇者是用仇人的生命伸張自己的正義。就算是殺戮之神的信徒,也是把殺戮過程視為獲得神眷的祭禮,死亡只是祭禮的必然結果。」
「單純為了殺人而殺人,只是單獨一個人的話,肯定會被看成是最變態,最不可理喻的人。可像戰爭這樣,成千上萬的人被組織起來,目的就是消滅對方,卻被冠上了各種神聖正義的光環,這樣的事情真是太奇怪了。」
「我忽然對戰爭之神充滿了憎惡,祂應該有另外一個神職,毀滅,祂的教義裡一定藏著消滅所有凡人的東西。」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戰爭更糟糕的事情了。」
散發著濃烈小白鴿味道的心靈陳述,令正沉靜在戰爭偉力中的觀眾們心中一震。
影像裡滿地的血水,一堆堆的殘屍,傷員的呼號以及戰友或者親屬的哭泣,將一隻名為「戰爭」的惡魔描繪得栩栩如生,直透靈魂。
殿堂裡驟然沉默,氣氛變得無比壓抑。
看到羅絲魔女們相互依偎,大多數人都神色沉重,一些人面帶哀憐,對艾妲的陳述心有慼慼。
李奇暗嘆,艾妲你啊,是要向小白鴿進化嗎?
塔倫斯湊過來低聲說:「氣氛不對啊,是不是先關掉幻景?」
「為什麼要關掉?」
李奇說:「這是告訴大家,這樣的言論會傷害到我們的信仰,讓我們感到畏懼嗎?以前看幻景是怎麼做的,現在照舊。」
塔倫斯了悟的點頭:「我明白了,那伯爵你……」
「你來吧」,李奇想看看老頭的業務水平有沒有提升。
塔倫斯楞了下,卻沒推脫,眼裡升起一絲光彩,看來肚子裡已經有貨了。
「這傢伙小時候是喝加了蜂蜜的牛奶長大的嗎?比戰爭糟糕的事情多了!比如……」
菲妮捂著臉,不敢看那些奇形怪狀的屍體,嘴裡卻很堅強:「比如看著跟自己一樣大的貴族小姐喝牛奶,自己沒有份,就連藉著收拾桌子的機會去舔牛奶碗的機會都沒有!總是被比我更強壯的僕人搶在前面!」
「你也就牛奶這點追求了」,緹娜不屑的道:「讓那個傢伙長對尖耳朵,她就知道還有什麼事情是比戰爭更糟糕的了。」
艾麗的感慨更直接:「吧~嗤~」
卡琳繼續打呼嚕,她要是清醒的話,也會對艾妲的反戰言論嗤之以鼻。比戰爭還糟糕的事情,她張口就能數出三件:沒有自由、睡眠不足以及不能舒服的癱著。
李奇很欣慰,魔女們的覺悟都很高啊。
後面的幻景都是傳遞反戰思想的影像,最終艾妲在自拍視角下,眼裡波光蕩動的說:「導師,我有些想信仰赤紅女士了。把大愛向整個世界傳播,讓費恩不再出現戰爭,那該是多麼美好的未來啊。」
李奇就一個想法:哼……
影像消失,螢石燈亮起,殿堂裡還一片沉寂。
塔倫斯的聲音驟然響起,滄桑而洪亮。
「你們也認同戰爭是令人憎惡的,是不該發生的,是必須避免的嗎?」
史丹和甘比特要說話,卻被老頭的眼色按住。
殿堂裡的人構成很複雜,有三百多康拉德孤兒,有一百多教會學徒,兩百多正式神職者。還有兩百出頭的羅絲魔女,以及若干外圍人士,包括薩達爾、貝弗羅、阿圖爾和還沒獲得赤紅神力的殺戮神子。
其他積極分子的發言,老頭就攔不住了。
「戰爭是我們踐行神意,獲得神眷和榮譽的必然道路,我們怎麼會憎惡呢?」
「這樣的恐懼不會嚇倒我們!我們的使命是解放整個費恩!」
「戰爭是革命熔爐!我們都渴望戰爭!」
積極分子的表態,讓殿堂裡頓時捲起一股批判聲潮,原本那些有點想法的,也不敢再開口。
這可瞞不過塔倫斯,他需要的不是積極分子表態,而是澄清大家對戰爭的認識。
「不!戰爭的確是最令人憎惡的!」
塔倫斯的話讓殿堂瞬間安靜了,李奇暗暗得意,不愧是自己帶出來的徒弟啊。
「魔法師說的其實沒有錯!戰爭是凡人最該痛恨的事情,它讓凡人失去安寧祥和的生活,它奪走親人甚至我們自己的生命,它激發出凡人靈魂最深處的邪惡,它讓世界走向毀滅!」
「我們應該憎惡戰爭!」
塔倫斯用肅穆的語氣說:「我們要在費恩傳播大愛的信仰,目的之一的確是消滅戰爭!我們要建立的沒有壓迫的新世界,更不容許戰爭的存在。」
「但是……」
隨著這個詞的出現,正有些迷惑的積極分子們振奮,正感到欣慰的落後分子愕然,果然有轉折呢。
「但是大家應該記得,我們的信仰,要求我們穿透事物的表象,發現深層次的本質。在對戰爭做定論前,我們應該思考,為什麼會有戰爭?自古以來的所有戰爭,都是一樣的嗎?」
這時候史丹終於有機會說話了:「有些戰爭只是貴族老爺們,還有教會之間的爭權奪利!有些戰爭,比如說第三紀元跟黯精靈之間爆發的戰爭,就是反抗敵人的入侵!這兩類戰爭的本質是不同的!」
甘比特不甘落後:「是啊,抵抗侵略,反抗壓迫,這樣的戰爭是正義的!」
這個道理太淺顯了,所有人,就連薩達爾也都表示認同。
「是的,正義的戰爭,我們不該去憎惡!」
塔倫斯用上了李奇一再強調的「生動形象的比喻」:「我們憎惡的是非正義的戰爭,是腐朽的貴族和教會,以及其他超凡階級,決定誰該坐在主人的座位上,誰只能坐在陪客的座位上,誰必須被趕出去的罪惡盛宴!不管他們怎麼爭奪,人民的命運都不會有本質的改變,人民的肉被燒烤,骨頭被燉湯,血液被做成飲料,成了餐桌上的豐盛大餐!」
威爾森高喊:「沒錯,我們要用革命的戰爭,消滅這些邪惡的戰爭!」
荊棘聖盾們哇噢噢的叫了起來,這幫都是騎士轉職的傢伙,對革命戰爭的信念自然有更深的理解,也有更強烈的渴望。
薩達爾默默的看著,眼裡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所以!」
見先進分子的認識已經被端正,落後分子也在反省,塔倫斯做總結:「正義的,革命的戰爭會讓我們獲得榮耀,獲得力量。這一點,之前我們在對抗亡靈天災的時候,已經得到證明了……」
剛說到這,一個稚嫩的嗓音叫道:「那剛才我們看到的戰爭,到底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呢?」
是丹尼爾-康拉德,小小年紀,居然會思考道理了:「我覺得是邪惡的,因為一邊是邇香的主教,一邊是那個冷血女王。但我們又在幫女王做魔導槍,幫女王出主意,我有些想不通。」
「這場戰爭,既是正義的,又是邪惡的」,這個問題塔倫斯早有答案:「正義的是,在人民遭受的所有壓迫裡,來自邇香忠誠神廷的壓迫最沉重。女王代表的貴族,雖然也在壓迫人民,但相對神廷要輕一些。而且貴族也在遭受神廷的壓迫,在推翻神廷這個目標上,我們跟貴族是一致的,我們當然要幫助他們。」
「邪惡的是,這場戰爭本質上其實還是神廷的主教跟王國的貴族爭奪誰該統治人民,等貴族取代了神廷後,他們仍然會壓迫我們。」
塔倫斯笑著問:「所以,丹尼爾,我們為什麼會一邊幫助女王,一邊在這裡發展,你該明白了。」
丹尼爾跟左右的小夥伴嘀咕了一陣,大聲道:「明白了!就像我們在貝塔基地對付那兩頭魔獸一樣!把鋼鬃野豬趕到巨岩蠍的巢穴裡,幫著它收拾最厲害的巨岩蠍,同時我們還挖好了陷阱,等鋼鬃野豬幹掉了蠍子,接著收拾它!」
「是啊,不過你們還太小,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戰場還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塔倫斯笑眯了眼,康拉德孤兒們的覺悟比一般的學徒還高,等他們成年後,必然是革命大業的中堅力量。
「那麼,總樞機……」
塔倫斯幾句話就肅清了艾妲颳起的反戰思想,再和往常看幻景一樣,如果李奇在場,就由李奇講兩句。
「塔倫斯同仁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就只補充一點。」
李奇也很熟練了,之前忽悠特蕾希婭等人的口才,就是來自於這樣的練習。拜經常舉辦的生活會、看劇會等活動所賜,他的政工水平直線上升。
「在某個世界裡,有這麼一句名言,戰爭,戰爭從未改變。」
「這句話的意思是,戰爭從來都是不正義的,只會帶來恐懼、死亡和黑暗。」
「像艾妲,也就是拍攝剛才那些幻景的魔法師,就在用她看到的戰爭對我們說這句話。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這句話是錯的!」
「戰爭是會改變的!為了消滅壓迫,為瞭解放費恩的戰爭是正義的!現在我們雖然還很弱小,但我們必須時刻準備著!」
從塔倫斯到丹尼爾,從史丹、甘比特到威爾森,從阿絲娜到羅絲魔女們,當然還有菲妮、緹娜、艾麗,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的卡琳,都高舉拳頭,同時呼喊:「時刻準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