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一零 李奇，你真是拔鳥無情啊
天還濛濛亮的時候，布萊德西部的山林裡，一塊巨大岩石盪開漣漪，穿出兩個人。一個是身著緊身軟甲的告死者，一個穿著費共治下流行的施法者短袍。
那個施法者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濁氣，對從空氣中擠出的窈窕身影說：“緹娜殿下，搞定了。”
緹娜接過施法者遞來的記錄晶片，插到自己的隨身助手裡，讚許道：“不錯，你們巫師現在也越來越厲害了啊。”
施法者謙遜的道：“這都是尤贊大師、瑪達拉大師，還有塔哈大師在技術上取得的進步啊，靈魂雕刻技術讓巫師的心靈編織可以深入到靈魂層面，創造出的擬魂世界太厲害了。既能讀取凡人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記憶，還能避開各種記憶操縱的手段，更可貴的是，不會損傷凡人的靈魂。”
旁邊蝙蝠說：“再加上幻景記錄技術，你們都不必深入到他人的靈魂裡。”
施法者點頭，顯得很唏噓：“在其他地方，這種事情恐怕要被當作邪惡之術封禁啊。”
緹娜模仿李奇的語氣，深沉的說：“技術的善惡不由本身決定，由它為何而生，為何而存決定。”
蝙蝠拍拍巫師的肩膀：“看來你們巫師在情報局裡會有鐵飯碗了。”
即便特蕾希婭以《斷塔誓約》接納了巫師，但在整個費恩世界裡，巫師仍然是個不受人待見的職業。
老實說巫師也有很多類別的，有在血肉中尋找力量的血脈巫師，也有深入靈魂的靈魂巫師，還有研究自然草木和生物的靈藥巫師，以及通過古老咒語和特殊觸媒施法的靈媒巫師等等。
所有巫師的力量根源都歸結為靈力，跟德魯伊、遊俠、巡林客這些操縱自然靈力的職業不同，是來自強大生靈的力量。因為完全沒有系統性，顯得很神秘，施法不像魔力和神力側的施法者那麼“乾淨”，副作用又大，效用聚焦在血肉和靈魂上，所以被世人畏懼和憎惡。
不過隨著時勢變化，巫師在費恩越來越活躍，這種印象正在逐步改變。
費共治下的巫師跟曙光帝國和神聖意志帝國招納的巫師相比，在學術研究的方向和巫術應用的限制上，自由要少得多。因為他們的所有研究和活動，都有一個明確的目的，那就是為凡人服務。
保障凡人的安全也是一種服務，通過靈魂巫術審訊凡人，已經是費共情報局和公安部門的標配技術手段。獲得了靈魂雕刻技術的支持後，這種手段也越來越高效和安全。當然公安部門用這種手段是有限制的，情報部門就自由得多了。
緹娜啟動了隨身助手的幻景讀取模式，眼中閃過微微幻彩，她嘀咕道：“讓我們來看看這位奧蕾莎小姐被格羅妮婭封禁了什麼記憶……”
昨夜他們救活了這個格羅妮婭手下的少女聖武士，對方清醒後，知道緹娜他們來自費共，毫無保留的說了她所知道的事情，還哀求他們盡快去援救躲藏在附近地下城的數萬平民。
不過問到大地之母的情況時，緹娜隊伍裡的巫師敏銳的察覺到奧蕾莎像是受了記憶封禁法術的影響，有些說辭明顯是被灌輸的記憶，卻被她當作自己親歷過的真實。
蝙蝠勘察現場後也有了認定，當時格羅妮婭其實沒必要派人斷後。
於是一個認定就浮出了水面，這個奧蕾莎，還有死的其他同伴，是被格羅妮婭特意挑出來，借追兵滅口的。
由這個認定延伸出了一個推論，格羅妮婭想要掩蓋的事情，對希爾維來說並不是秘密。
正好希爾維的追兵在前方停了下來，緹娜就決定趁夜對奧蕾莎做靈魂手術，繞過記憶封禁法術，挖出這個秘密。
隊伍裡的巫師恰好接受過靈魂雕刻技術的培訓，不過首次實戰，還是花了大半夜時間，終於不辱使命。
“喔喔……哦哦……啊啊……”
緹娜的神色隨著幻景播放不斷變幻，也讓蝙蝠和其他告死者們心癢難耐，她是在用增強視野看，其他人都看不到。
最後緹娜以一口綿長的涼氣結束了觀看，神色也變得異常凝重。
她義憤填膺的道：“格羅妮婭，還有希爾維，這兩個混蛋根本是拿上千萬……不，好幾千萬凡人的命當籌碼對賭啊！”
她抽出晶片遞給蝙蝠：“你們自己看吧。”
再皺眉道：“得趕緊告訴李奇，這樣的事情我們不能坐視不理，光靠我們這些人幹不了什麼。”
蝙蝠看完後咬著牙說：“喪心病狂！”
巫師在一邊嘆道：“可能在希爾維，還有格羅妮婭眼裡，會受到影響的不過是凡人裡的雜質，並不重要。”
“雜質？”
蝙蝠冷聲道：“不只是布萊德人，所有凡人都跟大地之母有關聯。切斷了凡人跟靈力的關聯，誰知道會出什麼事？這不是影響幾千萬凡人，而是所有凡人！”
巫師苦笑：“格羅妮婭肯定覺得，如果大地之母真的能加固主位面，過濾掉信仰之力，這樣的代價是值得的，至少凡人可以不再受神祇的壓迫和奴役。”
“真不知道她的消息和信心都是從哪裡來的”，蝙蝠吐了口唾沫：“希爾維那邊肯定也覺得，正好借這個機會清理掉跟靈力還有緊密關聯的凡人，再幹掉大地之母，秩序信仰就會有更純粹和穩固的根基。”
巫師攤著手說：“不得不說她這個信心的依憑比格羅妮婭要牢靠得多，特蕾希婭女皇就是秩序女神的化身，她可以第一時間得到女皇的支援。之前她消滅三個大地之子，女皇都是在幾分鐘內帶著一支傳奇小隊出現在她身邊。”
“這不是只有奧蕾莎她們少數人知道的，帝國軍團的官兵都知道。奧蕾莎這些人跟著格羅妮婭去查看大地之母在遠古時代活動的遺蹟，確認大地之母被喚醒後會匯聚布萊德人的靈魂，才被封禁了記憶。”
巫師悠悠的嘆道：“這個大地之母真要被喚醒的話，對一般凡人有什麼影響還不知道，不過布萊德這裡，凡是強化過元祖之力的巫師和德魯伊，肯定是第一批完蛋的倒霉鬼。”
“元祖之力……”
緹娜嘀咕道：“聽起來像是讓凡人能變吸血鬼和狼人的力量。”
“吸血鬼是血脈巫師的造物，狼人是蠻荒德魯伊的造物”，巫師解釋說：“不過追溯到源頭的話，應該是遠古時代那些最早運用元祖之力的人了。”
緹娜想到了什麼，再問：“那麼既是吸血鬼，又是狼人和德魯伊的傢伙，跟元祖之力有關聯嗎？”
巫師很自然的點頭：“當然啊，而且肯定是很緊密的關聯，那該是元祖之力的古老呈現。”
他撓頭道：“不過這種存在只是理論上有吧，現實裡，至少我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東西。”
緹娜兩眼圓瞪，又是一口又深又長的涼氣：“我見過這麼奇怪的……東西。”
她緊張的摩挲傳訊戒指：“我得馬上通知李奇，卡琳要完蛋了！該死！又得充能了！”
緹娜手上的魔法傳訊戒指是自充能的，確保每天可以傳訊幾次。要額外傳訊的話必須用外部魔力充能，隊伍裡帶了用魔晶石充能的魔導器。
讓部下架起充能器，緹娜伸手到腰包裡，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今天這顆魔晶石是省不下來了。”
大家都轉頭四顧，裝作沒聽見BOSS的念叨。
BOSS怎麼會貪污配發的魔晶石呢？這一定是幻覺！
緹娜剛剛摸出一顆魔晶石，所有人的增強視野裡都閃起紅光，這是暗哨發回的警報。
“希爾維的大隊人馬出現了，正朝我們這個方向靠近！”
蝙蝠招手：“立刻撤退！”
那塊岩石再度盪開漣漪，變成幾根魔導金屬支柱和蛛絲幕布。告死者三兩下拆掉偽裝帳篷，露出躺在裡面的少女聖武士，她正睡得香甜。
收拾好東西，背上聖武士，告死者們潛入空氣中。過了好一會，幾輛輕型魔導車駛過山谷，朝西面繼續前進。
距離山谷好幾公里外的山脊側面，告死者們潛伏在林蔭之下，注視著拉出綿長隊列的魔導車隊，還有天空成群結隊盤旋的魔導飛機，都生出了濃濃的無力感和不甘之心。
日頭大亮的時候，緹娜的傳訊戒指終於充能完畢，她激活了戒指，低聲說：“希爾維要動手了，這事挺可怕的，李奇你聽我慢慢說。”
………………
“我知道了，稍後會給你指示，注意安全。”
諾頓公國黎明城堡，李奇結束了傳訊，神色變得沉冷。
特蕾希婭進了屋，坐在床邊，撫弄著凱瑟琳的發絲。
她只是隨意套了件睡裙，大片白皙肌膚露在外面，鎖骨上的吻痕還在，之下深邃溝壑延伸的點睛旖旎誘人。
李奇的熱血卻賁張不起來了，他坐到床邊另一側，也輕拂著凱瑟琳的發絲，低聲說：“昨天過來，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件已經辦完了，第二件差點忘了說。”
特蕾希婭平靜的注視著他：“我聽著呢。”
李奇很直接：“剛才你是在跟希爾維通話吧，你真的知道她在做什麼？”
特蕾希婭抿抿嘴唇，點頭說：“我當然知道，我也知道你派人過去了。希爾維告訴我，她發現了不明身份的監視者，猜想是你，所以手下留情沒有為難那些人。”
李奇心中一抖，注意力差點就拐到緹娜她們的安全上了，他壓下擔憂繼續道：“我不知道希爾維是怎麼向你報告的，但我知道的情況是這樣……”
他把緹娜報告的大地之母情況和盤托出，末了盯住特蕾希婭，真誠的說：“這就像是貝努因舊神事件的重演，不，一旦出了問題，危害比貝努因舊神還要嚴重。我覺得我們應該攜手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讓希爾維和那個格羅妮婭拿千萬凡人的性命對賭。”
特蕾希婭緩緩搖頭：“希爾維不會欺騙我，我們當然會儘量避免危害到凡人，就算事情走到了那一步，也是布萊德人，還有那個格羅妮婭負隅頑抗造成的。”
她翹起嘴角，露出含著審視的微笑：“從信仰上說，你們肯定是支持布萊德人，還有那個格羅妮婭的。他們代表著底層凡人，而希爾維和我卻是神祇強權的代表，對吧？”
經歷過靈魂世界的特蕾希婭，現在的確對費共的立場瞭如指掌。
李奇苦笑道：“所以我在努力跟你溝通啊，我們承諾不干涉布萊德的事情，還有那個格羅妮婭，我們也可以不管。但我們不會坐視大地之母跑出來危害凡人，所以，我希望我們可以作為觀察者介入這場衝突，阻止事情演變成巨大的災難。”
“李奇……”
特蕾希婭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再被緩緩流轉的金光遮掩：“看看你，你仍然不放棄讓赤紅光輝照耀費恩的努力。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這是我正在編織的秩序，你們費共可以在這個秩序裡作為一個孤立和封閉的系統存在。”
“一旦你們跳出這個限定，干涉全局的時候，就是在跟我的秩序為敵。”
“不過你們的大同主義信仰，目標就是解放整個費恩，甚至為了打倒神祇，都創造出了一套新的神祇理論。這是你們的生存本能，你們只能勉強壓抑，可無法克制這樣的本能。”
她嫣然一笑：“看啊，才從一夜的纏綿裡醒來，我們就又爆發了衝突，還真是……荒唐呢。”
她又肅容道：“其實也有解決辦法的，你身處的那個時代，那面旗幟不就發展出了妥協的路線嗎？我們費共為什麼不照著那個模式做呢？那樣的話，我們還能很好的相處。”
如果走那樣的路線，又何必在費恩世界革命呢？
就是因為相信在費恩的生產力下，可以讓大同主義獲得更高階段的呈現，這才有意義啊。
這些話李奇沒說出口，他只是嘆氣：“所以，你拒絕相信我，而不管希爾維做出了什麼，哪怕是毀滅世界，你都選擇支持她到底？”
“假設沒有意義……”
靈魂世界的經歷讓特蕾希婭的思維方式也有了很大變化，面對李奇，她不再是那個不得要領，會被牽著鼻子走的女王了。
她嚴肅的道：“布萊德發生了什麼，我比你清楚得多。我和希爾維已經接連處理了三個大地之子，把我們當作不共戴天的仇敵，為了抵抗我們不惜拉上整個世界陪葬的是他們。”
“就算過程中有一些事情，看起來像是希爾維在推波助瀾，但那也只是解決這幫人的策略，我們的目的並不是消滅所有布萊德人，甚至威脅到所有凡人。”
“希爾維是我的手足，是我的長劍，我不信任她，難道還要信任你嗎？”
她深深嘆氣：“把你的人撤走，不要管這件事了。不然……我剛剛立下的誓言，就會因為你的冒犯而失效。”
“在那個世界我清楚你們這個信仰的力量，尤其是破壞的力量。雖然我不認為你們是我的大敵。但如果對我產生了切實的威脅，我不會留情的。”
李奇沒有說話，就靜靜的看著她，她也回視李奇。
兩人默默對視著，時光乃至世界，在這一刻彷彿錯位。無盡的思緒和回憶，化作無形的激流，在視線間交織衝撞，儼然成了心靈的戰場。赤紅與金黃在戰場中閃耀著，彼此都沒有一絲動搖。
什麼動靜讓這股越來越熾熱的戰火悄然消散，是凱瑟琳，她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然後伸手，一手一個攬住兩人。
“戰鬥？還要？”
凱瑟琳誤會了兩人的狀況，紅霞滿臉的嘀咕。
李奇笑著揉揉她的頭，探身吻了吻特蕾希婭。
時間很短，但吻得很深，然後李奇低聲說：“我得馬上趕回去，你跟凱瑟琳再聊聊吧。”
特蕾希婭眷戀的回吻了他，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等李奇離開後，特蕾希婭抱住凱瑟琳說：“留下來好嗎？至少留一陣子，別急著跟李奇回去。”
凱瑟琳搖頭：“李奇……急，事情……重要，必須……回去！”
語氣中的堅決，讓特蕾希婭垂下了眼簾。
只是轉瞬的變化，她又振作起來，笑道：“昨晚你真是沒用啊，才三次就睡死了。”
“姐姐——！”
凱瑟琳羞得拉起被子遮臉，又不服輸的嚷道：“下次，繼續，戰鬥！”
“嗯，下次繼續……”
特蕾希婭拂著妹妹的發絲，眼中金光閃爍，表情一點點冷下來：“戰鬥。”
之後姐妹倆也沒再聊什麼，凱瑟琳雖然身體不適，可急著跟李奇趕回去，咬牙撐著收拾妥當，跟李奇上了飛機。
目送酒紅色的沙丁魚飛機沒入天際，特蕾希婭回到城堡，在通訊室裡激活了信風之書。
希爾維的影像出現，恭身行禮：“陛下……”
特蕾希婭沉著臉說：“把大地之母的情況原原本本，毫無保留的告訴我！”
希爾維呆了呆，然後笑道：“好的，陛下。”
隨著希爾維的講述，特蕾希婭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消失，最終她咬牙道：“希爾維！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可以瞞著我！？你這是在挾持我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
希爾維神色毫無變化：“陛下，我從來都沒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以您的想法為準。以特蕾希婭之名發誓，如果這話是虛假的，讓我靈魂墜入煉獄，永世不得超脫！”
特蕾希婭一愣，神色緩和了點：“但這仍然是隱瞞，甚至是……欺騙！”
希爾維淡定的說：“陛下，我承認有些事情瞞著您，可這是必要的，您畢竟是人神合一，如果提前知道一些事情，反而會是災難。”
“而且，難道您不認為這才是最理想的處置方案嗎？”
特蕾希婭下意識的搖頭道：“那怎麼會是理想的……那是上千萬凡人，甚至所有……”
剛說到這，眼中金光迸射，光塵也自體內溢出，讓她頓時失去了凡人的色彩。
沉吟了許久，她緩緩點頭：“的確，用那個世界的標準來衡量也是這樣，只要我們掌握著大局，一切都是必要的犧牲和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然後她對希爾維說：“你那邊做好召喚我的準備，一定會有干擾者出現。”
希爾維好奇的哦了一聲：“還會是誰？”
特蕾希婭嘴角緩緩翹起，淡然笑道：“我的……丈夫。”
飛機上，小紅像是剛睡醒似的，在李奇心中蕩起懶洋洋的波動：“這麼急著回去幹嘛？我還以為你會跟姐妹倆繼續白日宣銀呢。”
李奇沒心思跟她插科打諢，把緹娜報告的情況轉述給了她。
“哎喲，這是貝努因事件的重演……不，升級啊！”
小紅驚呼著：“咱們要怎麼辦？按理說咱們得管啊，不過上次有軍神修瑪助陣，還有那個努曼艾爾犧牲自己，這次咱們完全沒有幫手啊。”
“我們費共也不是那個時候的費共了”，李奇說：“而且怎麼沒有幫手呢？我們還是有盟友的，雖然並不可靠。”
李奇的話讓小紅更沒底氣了，她怯怯的道：“要不這次咱們退讓一下，別管閒事了？這是要跟特蕾希婭全面衝突啊，咱們昨天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你努力什麼了？不管是談判還是滾床單，全都是我在干啊！
你甚至在用破喉嚨幫倒忙！
李奇嘆道：“怎麼可以退讓呢？沒有退讓的餘地，就算我們能坐視千萬人喪命，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卡琳完蛋。”
小紅損他：“所以你為了卡琳，不惜跟你的新婚妻子開戰？”
“是啊……”
李奇居然沒有否認：“不然我就是叛變啊，你真的想那樣嗎？”
小紅沉默了一會，幽幽的道：“李奇，你還真是拔鳥無情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