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家養小首輔 作者:假面的盛宴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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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ayo 2018-5-30 11:09:0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5 696959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5:56
☆、第90章 第90章



  ==第九十章==

  可惜招兒卻不肯說, 無論薛庭儴怎麼問, 她都是垂著眼不說話。

  “弟弟能對你這樣?”薛庭儴被氣得不輕,伸手狠狠掐了她一下,把招兒掐得直吸冷氣。

  “你、你……”

  “我什麼?”他變臉極快, 方才還是委屈滿滿, 轉瞬就成了霸道不容人質疑。他狠狠地又親了招兒的嘴一口:“弟弟能對你這樣!”

  他一面抵著招兒的額頭使勁親她,一面說:“你是真傻, 還是裝傻。咱倆把能做的都做完了, 你現在跟我說你把我當弟弟?”

  招兒不能動,只能縮著脖子躲:“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不懂是不是?”薛庭儴眯著眼睛道。就在招兒心中惴惴, 怕他又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就突然感覺自己懸空了。

  薛庭儴竟是將她抱起來, 扛在肩頭上。

  她掙扎著問他要幹什麼, 才發現幾個月不見,小男人長高了也長壯了。恍惚之間本來比她矮半頭的他,竟然跟她差不多高了。胳膊也有勁兒, 她用了三分力氣, 竟然掙不脫。

  可再多卻是不敢了,是怕弄傷了他,也是怕自己摔了。

  “你快放我下來, 別鬧!”

  天翻地覆之間, 她才發現來到一間屋子裡, 是小作坊的庫房, 專門用來存放布料的。

  下面鋪著厚厚的隔板,是為了防潮,上面堆放著一層又一層的布匹。有一處缺了很大一塊兒,上面的布匹已經被搬走了,招兒被薛庭儴扔在了上面。

  她剛想坐起來,就被人又壓了回去。

  “我沒有鬧,我跟你認真的。”

  這還是招兒第一次發現小男人這樣,渾身充斥著一種危險的氣息,與他平時純良無害的模樣全然不同。

  “你要是覺得還不夠,我再做一次就是了,這一次你可別裝睡。”

  招兒的腦子當即炸了,他知道那次她是裝睡的?他怎麼會知道?他知道她在裝睡,還是那麼幹了,天呐!

  就在她愣神之間,衣襟已經被人拉開了,環在脖子上的那根細繩也被扯了開。她感覺到涼意,就想伸手去擋,卻被人鉗住了雙手。

  根本沒辦法抵抗,她只能承受,可他越來越過格了。她控制不住小聲的啜泣起來,去推他的腦袋:“狗兒,你別這樣,我害怕。”

  薛庭儴清醒過來,整個人都僵住了,半晌才直起腰,去給她擦眼淚:“你哭什麼,我又不是想傷害你,我就是生氣。”他聲音悶悶的。

  招兒沒說話,拿手擋自己臉。

  “你看我們都這樣了,也那樣了,你不嫁給我你打算嫁誰?”

  招兒還是不說話,就是推他,可他就是不起來,手還放在那傲人的高聳上面。

  “你別聽那些長舌婦們胡說,你就該嫁我的。除了你,我誰也不娶。”

  “我年紀比你大。”她捂著臉,聲音小小的。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我黑,也不白。”

  “我白就行了,你要那麼白做甚。”

  “我屁股不大,不好生養。”

  “你放心,你以後肯定第一胎就生兒子。”

  “你咋知道?”招兒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是半仙,會掐會算。”

  “反正我倆不合適,你別因為爹娘臨走前說的話,就覺得自己一定要娶我,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我也不是個好女人,別的女人都在家相夫教子,可我不可能這樣的。”

  招兒將他推開坐起來,低著頭整理好衣裳,就想走了。

  卻被薛庭儴一把拉住。

  “就是因為這,你才不想嫁我?”

  這一會兒時間,招兒已經冷靜了下來,她歎了一口氣,垂目道:“也不光是因為這,總而言之咱倆不合適。”

  “那我若是就要娶你,你打算咋辦?”

  招兒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薛庭儴緊緊攥住她的手,硬是把她拉到身前,強迫她抬眼看著自己。

  他的眼神很認真,也很沉著:“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娶你不是因為父母之命,也不是覺得要報答你什麼的,就是單純的想娶你而已。我就是要娶你當媳婦,咱倆睡一個炕,在一個鍋裡吃飯,睡一個被窩,我還要對你做趙金瑞對小姑做的那些事。然後你要給我生個小狗子,生個小小狗子,生一窩小狗子。”

  “以上,就是我薛庭儴想對王招兒說的話。反正我話說了,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就得這麼辦。至於你擔心的以上這些,甚至那些長舌婦說的那些,我都不在意,你最好也別在意。還有你做生意的事,我若是在意早就不讓你做了,不會等到咱倆成親以後。”

  “我、我不理你,誰給你生小狗子!”招兒窘得面紅耳赤,呸了一口,忙就跑了。

  薛庭儴笑了一下,邁步追了上去。

  *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招兒的步履急促,薛庭儴速度也不慢,可他也沒有追上去,就是在她後面一直遠遠的綴著。

  直到前來找兩個人的村民看見他們:“招兒,庭子,快,族長讓你回去。”

  兩人回去後就被人群給包圍住了,村裡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尤其是薛姓人來得最多,族裡有兩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也都讓晚輩扶著,要來看看薛家新出的秀才公長啥樣。

  熱鬧一直持續到晚上,似乎這些人都不用吃飯似的,還是招兒看這麼多人都沒走,家裡也沒人做飯,和周氏孫氏去準備了菜,把晚飯做了。

  弄了兩大桌菜,匆忙之間,也只能弄成這樣。吃飯的時候,薛族長發了話,後天就擺流水席,還擺三天。

  正房那邊熱鬧至極,今日這種情況能上桌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輩們,或者村裡德高望重之人。

  唯一的後生就是薛庭儴了。

  鄭裡正也在。

  所有人都喝了酒,都是紅光滿面的,尤其是薛老爺子,今天的笑聲就沒停下。

  “今天借著各位長輩們都在,我想說一件事,這事也是想求堂爺給做個主。”

  一聽薛庭儴說話了,桌上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和筷子,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說,什麼事還要堂爺給你做主?是不是有人欺辱了你?得罪了庭子,就是得罪了咱薛姓一族的人,我就想看看誰這麼不識趣!”薛族長啪的一下將筷子擱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他今日似乎喝多了酒,一改早先秉性,竟是顯得格外霸道。

  這霸道自然是給人看的,今兒鄭裡正也難得比以往沉默,連笑容都勉強了不少。

  “堂爺,您可千萬別誤會了,不是別的事,就是我跟招兒的婚事。”燈光下,他面色微紅,似乎有些靦腆:“您也知道招兒一直是咱家的媳婦,可到底沒擺酒,還算不上是名正言順。當年我爹娘臨走的時候說等我過了十五,就給我跟招兒辦事,您看……”

  堂上的人一陣面面相覷,都笑了起來。

  “原來咱們秀才公是急著想娶媳婦啊。”

  “也是該娶了,早點娶,早點生個小秀才公。”

  “就是就是。”

  “原來是這事啊,堂爺還當是什麼大事!辦,當然要辦,你跟家裡商量下選個日子,就把這事給辦了。”

  招兒剛忙完,正端了飯在灶房裡吃。

  毛蛋跑了過來,對她說:“招兒姐,堂爺要給你跟狗子哥辦成親酒了。”

  招兒沒反應過來,一旁孫氏忙問兒子是咋回事,毛蛋就把方才在正房那邊聽來的話,原原本本給照搬了一遍。

  孫氏的眼神頓時變了,意味深長起來,周氏也笑呵呵地連聲對招兒恭喜著。

  招兒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長這麼大,今天一天羞窘的時候比她一輩子加起來還多。

  “三嬸四嬸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屋了。”

  “嘿,這丫頭還羞上了!”

  *

  流水席整整擺了三天,余慶村的熱鬧也整整持續了三日。

  這邊事辦罷,招兒和薛庭儴辦酒的日子就提上了日程。

  其實按理說,薛俊才是長孫,該是他成親了以後,才輪得到薛庭儴。可一來薛俊才還在外面求學,二來薛庭儴和招兒的情況不同他人。

  再說了,這事經過了族長,自然不容他人辯駁。

  薛庭儴會找薛族長說這事,也正是怕橫生枝節,所以這事提到桌面上說,薛家沒有人反對,包括趙氏。

  薛老爺子本說從他那裡出錢給薛庭儴擺酒的,卻被薛庭儴拒了。

  他這次考中秀才,頭名案首是穩穩當當的廩生,每個月朝廷補貼米一石銀一兩。另,他連考三場,三場都是頭名,平陽府、太原府以及夏縣都有獎勵。

  縣裡的獎勵少點兒,是銀二十兩,兩個府都是五十兩,另有筆墨紙硯不等,可謂是滿載而歸。

  所以薛庭儴自己就有銀子辦親事,又怎麼可能讓薛家給自己出錢辦婚事。

  其實像他和招兒這種情形,家裡不富裕的請村民們吃頓酒就可以了,可薛庭儴卻堅持要按規矩辦,不光請了媒人,還下了聘。

  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

  這事輪不上招兒插手,她也不能插手,薛家這邊周氏孫氏操持著辦,另一頭薛庭儴請了高嬸當做女方的家長,招兒也按規矩搬去了小山頭上住。

  就在這當頭,招兒突然來找薛庭儴,說是要出去一趟。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5:57
☆、第91章



  ==第九十章==

  薛庭儴聽了招兒的來意, 眼神當場就暗了下來。

  他極力忍住內心的暴戾感, 不知為何,越是臨近夢裡他和招兒的婚期,他莫名總會緊張。總怕生了意外, 總怕重蹈覆轍, 總是怕——她會死……

  明明現實和夢境已經相差很遠,在夢裡這個時候, 他還在清河學館苦苦求學, 和招兒之間彆扭生硬。可現在他卻是連得案首,秀才的功名已經到手,兩人也快成親了。所以肯定不會重蹈覆轍, 招兒也一定不會死,可他就是怕……

  可能是因為那個夢, 缺少了最關鍵的那一段。

  薛庭儴深吸了一口氣, 壓抑著說不許的衝動,而是詢問招兒出去做什麼。

  招兒有些猶豫,但還是實話實說了。

  聽完後, 薛庭儴心裡松了一口氣的同時, 也有幾分不滿:“這事怎麼沒告訴我?”

  招兒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可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你又不會做生意, 我告訴你做甚?

  薛庭儴輕抿了下嘴唇, 不得不承認招兒是目前唯一讓他能有挫敗感的人, 哪怕是在那夢裡, 似乎也是這樣,他對她永遠是一種挫敗而無力的感覺。

  曾經他分析過,無外乎和招兒的性格有關。

  她獨立、自主、有能力,似乎有他沒他沒什麼關係。她能養活自己,甚至沒有他,她可能日子過得更好。

  就是這樣,輕不得重不得,挫敗無力卻又想死死拽住她,永遠不丟手。夢裡的那個他根本處理不好這種複雜的情緒,幸好他做了這個夢,成熟了許多。

  “我倆是這世上最親的人,我有什麼事都告訴你,難道你有事就不該告訴我?哪怕我幫不了什麼忙,總能分擔些。”薛庭儴默默地道。

  招兒聽見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就忍不住想到當年爹娘死後,只剩下她和小男人的場景。眼神忍不住就軟了下來,更不用說口氣了。

  “我當時就算想告訴你也沒辦法,你那會兒也不在家。”頓了下,她又道:“你現在不是知道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招兒將自己之前留的後手,和這次出門打算做的,都告訴了他。

  薛庭儴眼中藏著訝異,卻又不意外,在那夢裡招兒本就在經商上頗有天賦,可惜那天賦卻被他扼殺了。

  想到這些,他目光暗了下來:“我陪你一同去。”

  *

  夏縣宛慶鄉某個村子裡,數十個村民團團圍著一輛馬車。

  這馬車與一般的馬車並無不同,唯一有些區別的就是車壁上印了兩個大字‘胡記’,而那駕車的黑瘦男人所穿的衣裳上,也同樣有‘胡記’的標誌。

  村民們十分憤慨,堵著路上不讓馬車走,非要讓駕車的人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這駕車的人是個黑瘦的男人,瞧其樣貌一點也不出眾,可語氣和態度卻是十分傲慢。

  他從車轅上站起來,瞪著眼睛道:“你們還不讓開,以後還想不想把菜賣給我們胡記了?都跟你們說了幾遍,這菜價是上面定下的,跟我一個跑腿的沒關係,你們攔著我作甚!”

  “怎麼就跟你沒關係?咱們可不認識什麼胡記不胡記的,就認識你!短短一個月時間不到,菜價從十幾文硬生生被你們壓到幾文,你們這是想坑咱們的血汗錢!”

  “就是,就是!”

  “往常就算菜價有跌,也不會跌這麼快。”

  “我在鎮上有親戚是在酒樓裡做工,他剛好在後廚幫忙,你們拿著從咱們手裡賤買的菜,高價賣給酒樓,你別以為咱們不知道!”人群裡,有個村民道。

  “黑心的奸商!”

  “今天不給個說法,你今天就別走了!”

  村民們義憤填膺,黑瘦男人見此不禁有些心慌,罵道:“誰說我們胡記賤買高賣,給老子站出來,看我不打爛他的嘴,誰不知道我們胡記做生意最是講究誠信。幾片爛菜葉就敢賣上肉價,你們怎麼不去做強盜!”

  “就算做強盜也是你們,你們胡記就是強盜,坑咱們的血汗錢。”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罵著,黑瘦男人又哪裡是對手,只能道:“好好好,我們是強盜,你們的菜我們胡記不收了行不行!”

  一聽這話,村民就慌了,他們想賣高價是不假,可沒有想不賣。

  不賣怎麼辦?這菜不同其他物什,這種天氣擱一天就蔫巴了,到時候一文不值,全砸在手裡。

  “你憑啥不收咱們的菜,這些菜明明是你們要的。”

  “就是,憑啥!”

  可這麼說的到底還是少,大多都是面露猶豫之色。

  見此,黑瘦男人更是理直氣壯:“你們可別聽那有些人攛掇,這菜能賣多少你們心裡沒數?之前菜價為啥高,你們心裡也沒數?讓我說,你們賺了那麼一陣兒就行了,真以為是人參金疙瘩,打算抱著這些菜蓋房子娶媳婦生孩子養全家?得了唄,大白天的,別做夢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

  “我這麼說話怎麼了?趕緊起開,不願意賣,多的是有人賣,真當爺要求著你們不成!”

  黑瘦男人作勢就要趕車走,卻被村民給攔住了。

  “再加一文行不行?”

  “一文都不加,你們愛賣不賣!”黑瘦男人居高臨下的睨著這些人。

  最終,這些村民還是屈服了,總比菜砸在手裡強。

  而這種情形還同時上演在許多地方,那早先和顏悅色的胡記竟一改早先態度,變得惡形惡狀起來。

  當然也有村民不願將菜低價賣給胡記,而是打算自己挑到鎮上去賣的。

  這種想法的人很多,不在少數。

  可惜還未進鎮就被人攔下了,這些人正是胡記的人。

  “你們這是打算挑著菜上哪兒啊,之前騙我們說家裡沒菜了,如今又私下挑著菜去賣。你們這是當誰傻呢,可別忘了你們跟我們胡記簽了契。我們老爺在縣衙裡有人,真有拿契不當回事的,咱們就去縣衙論一論如何。”

  經此一番,又嚇退一些村民,只剩幾個膽大的村民,可惜人數太少,根本成不了事。

  也有村民和胡記大鬧的,迎來的卻是一頓好打。

  村民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只能坐視菜價一天比一天低,甚至比之前胡記還未出現時更低。

  到了此時,已經有很多村民後悔了,當初王記那些人收他們的菜,菜價一直保持在一個比較平穩的度。

  哪怕是一年之中菜價最低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將菜價壓低至此。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他們貪錢聯手和胡記逼走了王記的人,胡記失去掣肘,又黑了良心,如今變成這樣也只能算是自食惡果。

  *

  徐縣令回到位於縣衙後面的宅邸,見一向賢慧溫柔的妻子正疾言厲色在訓斥幾個下人。

  他在椅子上坐下,才看向旁邊坐著的臉上怒氣還未消的妻子。

  “發生了何事,何必如此動怒?”

  “老爺你是不知,這幾個刁奴簡直黑了心腸!咱們一家四口人,往日菜肉的開銷一月不過數兩銀子,可這個月竟增了兩倍不止。”

  徐家算不得多寬裕,本身也是出生小門小戶,一個七品縣令每年的俸祿不過幾十兩銀子。而徐縣令還要供養家中老母,貼補兄弟,手頭難免緊湊。

  之前徐夫人就發現菜金連連攀升,可這府裡的下人乃是縣衙配備,她也不好表現太過,怕下人暗中譏誚。哪知她的容忍卻縱得這些刁奴愈發倡狂,這個月的菜金竟攀升至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這下徐夫人哪裡還忍得住,才會一改往日秉性斥責刁奴。

  而就在徐夫人訴說究竟之時,下麵跪著的幾人卻是連連喊冤枉。

  這邊語罷,那邊忙就訴起冤屈:“老爺,實在不是我等暗中黑了買菜錢,而是最近市面上菜價一直居高不下,夫人姑娘慣喜茹素,為了買那些時鮮的菜,咱們可謂是費盡心機。每日為了買那些菜,咱們只差跑遍了整個縣城,實在當不得夫人如此污蔑。”

  旁邊那個負責採買的婆子,也訴說著最近菜價攀升的程度。從兩月之前數文到最近十幾文,連連哀歎菜價竟比肉價高。可為了服侍好夫人姑娘,他們也只能撿了合口的去買去做。

  這幾人哪裡知曉,徐夫人和徐縣令乃是結髮夫妻,早年是跟徐縣令一直過苦日子過來的。徐縣令為官不過數載,因為沒有背景,家中也無錢財孝敬上峰,連任了兩地都是做七品縣令。

  唯一的區別就是,之前所任的地方比夏縣更窮更偏遠,說白了就是鳥不拉屎的地方。而如今在夏縣,到底要比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可人的眼界如此,以前是根本沒有人巴結縣官夫人,因為大家都窮。如今倒是有不少富戶前來結交,可徐縣令初來乍到,還未立穩腳跟,也不敢胡亂與人有攀扯,更是嚴令自己夫人結交那些富戶人家的太太。

  在徐夫人眼裡,肉肯定是要比菜價貴的。可她堂堂的知縣夫人,哪裡好當著下人面如此說,只能聲稱為了保持體態茹素,不光自己吃,拉著親閨女也吃上了。

  所以徐家現在的情況是,兩個婦道人家喜吃素,而肉菜都是儘量省著給徐縣令和唯一的獨子吃,誰曾想到竟會發生這種菜價比肉價更高之事,也因此徐夫人格外不能接受。

  這種事自然是不能訴於下人耳的,可徐縣令心知肚明。見夫人半垂著頭,面頰窘紅,他心中憐愛唏噓感歎,種種複雜。

  可同時也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之前他就聽縣衙下面的人說嘴,道是菜價比肉價高,他還只當是誇張之言,未曾想到竟誇張如此。

  “這定是有奸商從中獲利,待老爺我查清之後,定嚴懲不貸。”

  上升到如此高度,一時間徐夫人的面子保住 ,幾個下人面前也算有了遮掩。待下人們下去後,徐縣令先是安慰了自家夫人,扭頭就命下面人去查到底怎麼回事。

  只是這種事哪裡是好容易查的,衙役去了集市,挨著每個菜攤一一問過,菜價確實高昂。

  細問之後才知,因為去年豐收農人們過了個好年,今年為了多產糧食,很多農戶家都將菜地給種上糧食了。而夏縣這地方的土地也算不得多肥沃,天冷風沙大水也不太好,菜的產量自然不如江南那些魚米之鄉。

  稀則缺,缺則價昂,這也是人之常情。

  衙役就將這事報給了徐縣令。

  徐縣令出身微寒,也清楚農人們有多重視糧食,會多種糧而少種菜,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可這菜價也著實高得離奇,如今尚不過是八月,待到十月天冷菜越來越少的時候,難道這菜價還能賣出天價不成?

  就在他一籌莫展,暗裡尋思著是不是弄塊菜地自家種上菜,也能自給自足時,有人來報薛秀才求見。

  徐縣令起先沒反應過來是誰,還想著一個秀才竟來求見他堂堂一縣之尊。緊接著衙役提醒說是薛案首,他才反應過來是薛庭儴。

  “快請。”

  不多時,薛庭儴就被請上來了。

  他穿一身生員衫,唇紅齒白,身姿挺拔,儀錶堂堂。就是面容稍顯還稚嫩了些,不過眉宇間的鎮定自若,倒是削減了這份稚嫩。

  薛庭儴上前行了禮,才在下首處坐下。

  兩人一陣客套的寒暄,徐縣令顯得十分熱絡,一改平日在人前的威嚴。再加上薛庭儴以請教學問為名,兩人之間的交談不見冷場。

  不過經過這一番交談,徐縣令也算看出薛庭儴是有事上門了。他也沒有端著,而是主動出言詢問。

  “學生這趟來還真是有些私事,想麻煩縣尊大人。當然也是為了百姓民生,同時也是因拙荊一時糊塗做下錯事,如今趁著事態還未到不可挽救之地,特意前來彌補。”

  徐縣令就好奇上了,可他好奇的卻不是什麼民生,而是這薛庭儴看似年歲還不大,怎麼就娶妻了?

  似乎看出徐縣令的好奇,薛庭儴娓娓道來。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5:58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聽完後, 徐縣令有些唏噓, 那日他去余慶村就知曉事情不單純,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多故事。

  薛庭儴的坦誠公佈讓他有一種親切感,就好像兩人的關係很親密。

  這般事情, 尤其薛庭儴連得三個案首, 註定以後的前程不會太差。此時風光了,按理說該是能遮掩就遮掩,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讀書人總是要些體面的。

  卻把這般事情告訴於他,其間的親近不言而喻。

  而徐縣令也是感同身受,他同樣出身微寒, 農家子一旦出頭,其風光背後的酸甜苦辣,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當年, 拙荊也是靠著縫縫補補掙些銀子,補貼家用,才有我當日的進士及第。”徐縣令面上可見黯然, 隱隱還有愧疚。

  本以為做了官, 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官老爺不從來就是吃喝不愁,穿金戴銀, 風風光光。

  可實際上做了官之後, 只有自己才清楚這期間有多難。沒有背景, 只能去那些貧瘠之地就任, 好不容易熬夠三年,換了個地方,卻是步步維艱。

  而家裡那邊卻是不消停,之前他在那苦寒之地做官,還能擋著家人前來投奔。如今換了地方,老母已經來了幾次信,說要帶著兄弟來投奔了。

  說是投奔,還不是想著他做了官,能跟著吃香的喝辣的。殊不知,堂堂的縣令夫人還在為幾兩的菜金和下人大動干戈。

  想著之後回了房,夫人覺得丟人小聲哭泣,自己卻安慰無力,徐縣令心中更是愧疚。

  他悵然一笑,才打起精神對薛庭儴道:“你那妻子為人也算本分,與那姓胡的競價,也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本官又怎麼會怪罪於她。讓她切莫擔憂,本官該感謝她懂事知事,不然事情鬧大,引起上頭的注意,本官可就……”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而是又道:“都說奸商可惡,可不是如此!朝廷歷來重視民生疾苦,實行平糶的方式來平抑物價。在當地設常平倉,谷賤時增其賈而糴,谷貴時減賈而糶,未曾想這小小的菜也能影響一方安穩。本官這便命人拿了胡大海問話處置,這些契你還是拿回去吧,即是你妻所有,當還是她所有才是,但萬望切記切記,凡事需得謹慎為之。”

  “謝縣尊大人。”薛庭儴作揖行禮,待坐下後才道:“只是學生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可是冒昧。”

  “講。”

  “學生如今雖只是生員,但也是胸有抱負,望有朝一日能為朝廷效力。近日與師習論、判、詔誥表和經史、時務等,也能體會到為官之不易,世事之艱難。而這次經歷此事,也有感朝廷在商之一道上力有不逮。學生見識淺薄,在宏觀大策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就拿這小小的菜來做例子,若是官府能有手段管控,又何愁價錢暴漲影響市價。”

  薛庭儴這話明顯帶著引子,徐縣令自是問道:“不知何講?”

  “學生愚見,還望大人莫怪學生唐突。”他又是作揖為禮,才站起身,道:“此事之所以會失控,無外乎沒有引起人們重視,人人都知糧價才是重中之重,小小的一個菜實在不足掛齒。

  “可須知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缺一不可。鹽之一道為朝廷所管控,因為是人人必不可缺,其實菜也同樣如此。只因利薄利微,未能有人入眼,可經此一事,勢必有人會看在眼中。需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怕大人重懲重治,恐怕也效用不大,總會有人鑽漏洞。”

  “不知可有什麼良方對策?”

  “大人只需擇一人交付其經營此項的資格,旁人卻是不允許再入市。是時若是市價失調,大人只需找上此人即可。”

  聽到這裡,徐縣令已經明白薛庭儴的意思了。

  說了這麼多,對方不過是想找他要一個資格,也是想借由官府的權勢壟斷市場。可對方送給他的人情也是很大的,首先他及時洞悉事情根本,不至於大禍臨頭,還茫然不知。二來,若是此法在當地行之有效,完全可以向上稟報施行,是時市場井然有序,他居功甚偉。

  就如同這薛庭儴之前所言,開門七件事,樣樣缺不了,有些東西雖然利薄,可真有人暗中壟斷,市場將會一片大亂。

  “當然,官府也不是沒有好處的,由零散化為整數,是時徵收起商稅來,也能便宜為之。只是還請大人明鑒,菜這東西本就微賤,若是重稅,恐還是會引起市價波動。”

  好吧,這小子把利弊都與他分析清楚了,他還能有拒絕的理由?

  徐縣令撫了撫鬍鬚,含笑問:“那不知薛案首可有人選推薦,本官初來乍到不久,對此地還是有許多的不瞭解。”

  “若是大人信任,拙荊的王記菜行可代而為之。其實拙荊在事後已經找到解決的辦法,可惜力有不逮。而學生覺得此事關係民生,實在不敢隱瞞,才會倉皇前來叨擾大人。”

  “還不知是何方法?”

  “拙荊已經暗中命人買了一些荒地加以開墾,菜這東西時辰短,多則兩月一茬,少則一月幾茬。待那批菜可以投入市場,難題自然迎刃而解。只可惜學生家財有限,實在是杯水車薪。”

  徐縣令突然大笑起來,半晌點才著薛庭儴搖頭道:“滑頭!”

  他站了起來:“罷,你夫妻二人,一個有勇,一個有謀,本官便助你們一臂之力,也算是給自己少找些事。需知為官之道,首要法則便是□□啊。”

  徐縣令意味深長地看了薛庭儴一眼,才命人將他送走了。

  薛庭儴往外走,手摸著鼻子有些尷尬。

  徐縣令所言的有勇有謀,其中那個謀,自然指的是招兒,那個勇字,則是給他的。

  若不是勇,小小的一個秀才何至於敢跑到一縣之尊面前大放厥詞,甚至公然賄賂,可謂是膽大至極。

  至於問薛庭儴什麼時候賄賂了?

  方才又是提到商稅,又是說到重稅難負,又是說買荒地開墾。不是賄賂是什麼?且不提朝廷本就沒這項稅,是時稅收上來,多報少報都由徐縣令。還有徐縣令既答允王記菜行獨家經營權,不給點好處怎麼可能。

  歷來就不少有商行商號給‘現管’吃幹股的,這都是檯面下的共同認知,大家都心裡有數。若是換做別人,徐縣令絕不會是這般表現,只會將來人打出去。畢竟他初來乍到,又為人謹慎,即使收受好處,也是得看人的。

  可誰叫徐縣令賞識薛庭儴呢,又想借著他攀上府台大人的關係。在其答應薛庭儴的同時,他已經計畫好若是此法在當地行之有效,他如何將此事上報,也好在三年任滿得個上等考績。

  所以說這一場,不過是只小狐狸拉著大狐狸下水的交易。

  大狐狸還有些不太熟稔,卻是孺子可教。而小狐狸看似自信滿滿,實則內心的忐忑只是他自己清楚。

  雖是薛庭儴自詡對官場之事駕熟就輕,可畢竟那不過是一場夢,而這大抵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行那賄賂之事了。

  按下不提。薛庭儴走出縣衙大門,招兒還在外面等著他。

  兩人上車往前行去,聽完薛庭儴的轉述,招兒最詫異的不是其他,而是那個王記菜行的名字。

  菜行,顧名思義得有個鋪子才可。

  “你怎麼給起了這麼個名兒,咱們現在可沒鋪子。”

  招兒也不是沒想過開家鋪子,可之前手裡根本沒本錢,二來也是她考慮到縣裡三教九流,以他們的底子,來這裡開鋪子就是個被人欺負的下場。

  “以前沒鋪子,不代表現在不能開鋪子。你既然想做大,難道不覺得有一家鋪子會讓人放心許多,而不至於就是幾個人幾輛車,一看就是個草台班子。”

  這個問題招兒倒是深有體會,像以前他們做生意,去收菜的時候從來是現結。為何?因為村民們不放心他們,雙方彼此不識,菜雖然不值錢,可畢竟是農人的血汗,人家又怎會讓人輕易賒欠。

  而結了現錢,就代表手裡根本不會有太多可以周轉的銀兩。

  經過這次和胡老爺的對峙,招兒認識到手裡有現銀實在太重要了,若是她有一筆數額巨大的現銀,不用太多,只需用半月,就足夠將對方壓垮。

  而且招兒經由啟發想得更多,若是有鋪子,衣裳生意,甚至其他生意都會好做許多。小男人說得對,即想做大,就不能只是幾個人幾輛車。

  “待這件事情過後,我就去盤個鋪子去。”招兒一捏手道。頓了下,她好奇問薛庭儴:“你又沒做過生意,怎麼會懂這些?”

  “我啊?”薛庭儴賣了個關子,可就是不說。

  “你快說啊,我想知道。”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眼眸一轉:“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可今日我幫你辦成了這麼一件大事,你就不感謝感謝我?”

  招兒不解道:“感謝什麼,咱倆還要感謝?”她猶豫了一下,問:“要不,我回去了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餅夾肉?”

  一提到這餅夾肉,薛庭儴就想起之前在兩處府城,旁人是如何嘲他是餅夾肉案首了。

  雖他並不在意,但多多少少內心有些障礙。他也沒有隱瞞,將此事順口告訴了招兒。招兒氣憤道:“這些讀書人實在太無聊了,餅夾肉怎麼了,不吃飽哪有力氣考試。”

  聞言,薛庭儴笑了起來,想起了毛八鬥之前說的那話。

  與縣試和府試殘酷的淘汰相比,顯然院試要寬容許多,只要是憑著自己實力考上去的,有半數都能過。所以這次除了他,毛八鬥三人也考上了,只是他急著回來,就先走了一步。

  而林邈在府城還有瑣事,毛八鬥三人是陪著老師一同回來的,估計這會兒還在路上。

  “那可不行,我又不是小童,一個餅夾肉就想把我打發了。”

  “那你想要甚?你說吧,筆墨紙硯,我都給你買。”

  “我啊,我想要這個——”

  薛庭儴毫無預兆地摟上招兒的腰肢。

  招兒雖然個子高,但骨架纖細,所以腰也很細。就這麼細細的一截,有時候薛庭儴挺疑惑她是哪兒來的這麼大的幹勁兒和力氣的。

  可不得不說,對於一個男人而言,這樣纖細而柔韌的腰肢,將會是妙趣無窮的。

  他銜上招兒的唇。如今他長高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親一下還得找准角度,輕輕鬆松就能銜上。且他知曉,以後他會越來越高,而招兒可長的餘地卻極小。總有一日小男人會變成大男人,而大女人也會變成小女人。

  想著那夢裡,招兒在他身下輕蹙娥眉、婉轉嬌吟,他呼吸不禁有些不穩,眸色更暗。

  招兒好不容易才將他推開,輕喘著惱道:“你幹啥,這是在車上。升、升子還在外頭呢!”

  “我想趕緊成親。”

  這話說得跳躍太大,招兒想了一下,才明白是什麼意思。

  “你、你,你現在怎麼還這樣,黑子都過了時候。”

  所以說這兩口子不愧是兩口子,跳躍思維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事怎麼又跟黑子扯上了。

  薛庭儴明白過來,臉當即黑了,他狠狠地咬了她唇一口,聲音從牙縫裡蹦出來:“你別拿我和黑子比,它可不如我。”

  招兒下意識問:“哪兒不如你?”

  薛庭儴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起來。

  等他咳完,這事也算過了。

  招兒收回給他撫背的手,道:“對了,你要說的事還沒說。”對於一個商人而言,錢都付了,不給貨,那是絕對不能忍受之事。

  “你忘了你的算經誰教你的。”

  當然是他教她的。

  薛庭儴不光教了她算經,家中的幾本商經都是他不知從哪兒弄來給她的。那會兒招兒剛識字不久,正在學算經,他就抱了許多書回來,讓她無事可以看看。

  書即是他選給她的,定是他看過且知道,才會選給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夢裡,薛庭儴不光看了,還學了,學得很深。若是他對經商有興趣,各種商業之事對他是手到擒來。

  可至始至終,夢裡的薛庭儴從來沒有經過商,甚至從不涉足,甚至十分厭惡。人人都知薛閣老十分厭惡商人,殊不知每每閒暇之餘或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手邊放著的閒書永遠是一本商經。

  所以這一次他才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就找到最合適的辦法去補足招兒還有些不太成熟的計策,甚至給她鋪了路,並借此引導她去開鋪子。

  因為你喜歡啊,所以我才會懂。

  他以為這些話對他來說,很輕易就能說出,可話到嘴邊卻是怎麼也無法說出口。不過他相信,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跟她說這句話的。

  一定。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6:00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徐縣令不愧是當了幾年官, 手腕可謂是面面俱到。

  次日他便命人拿了胡大海回縣衙, 理由是擾亂市場安定,惡意哄抬菜價,致使民怨沸騰。不光如此, 他還命人傳了和招兒簽了契卻反悔的那些農戶。

  礙於人數太多, 每個村只傳了兩人。可僅只是衙役們去下面村子裡走一趟,又帶走兩個人, 就足夠那些農戶們嚇破了膽子。

  同時, 徐縣令還定在十月三日放告日那天,公開堂審這一案件。

  並特意貼出告示,一時間百姓爭相傳誦, 整個縣裡都知道因為最近菜價攀升,是因為奸商作祟, 縣尊大人火眼金睛, 奸商無處遁形,縣尊大人要處置奸商,還夏縣老百姓一片青天。

  到了當日, 縣衙正堂之外的月臺上, 圍滿了前來旁聽的百姓,加起來有數百人之多。甚至縣衙大門外還圍了許多擠不進來的百姓,都等著在第一時間知道這件案子的結果。

  公堂之上, 徐縣令一身官服, 威嚴地端坐在大案之後。隨著一聲驚堂木, 四下肅靜, 便開始問話。

  其實這不過只是走個過場,既有苦主,王記菜行,又有被告,也就是那些被傳上堂的村民。同時還有罪魁禍首,也就是奸商胡大海。

  於是胡大海仗著自己財大氣粗,是如何惡意逼走王記菜行,又是如何低買高賣,致使菜價連連攀升,百姓苦不堪言的惡行就被昭告於眾。

  在徐縣令的口中,王記菜行是一群很老實的鄉下人,因為家中貧苦而聚在一起做著販賣菜的活計,因為安分老實,童叟無欺,生意一直做得挺不錯,從不低買高賣,也不欺詐其他村民,只靠著勤勞的雙手賺得幾分辛苦錢。

  可惜這一切都被胡大海這個奸商破壞了,也是因為他的欺詐和逼迫,本來和王記菜行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村民,才礙於他的威逼只能違背契約。

  鄉下人哪裡上過公堂,在他們心裡,上了公堂就是要下大獄的,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一聽縣太爺給他們脫了罪,自然連連稱是,一致對外將所有罪名都歸咎在胡大海頭上。

  本來他們就對胡記的惡形惡狀生恨,此時不報復更待何時!

  胡大海跪在堂下,一身錦服盡數被扒去,只剩了一身白色中衣,模樣狼狽不堪。

  他自然不是個傻子,見整個案情的走勢竟是如此,當即就明白徐縣令這是打算拿他殺雞儆猴,一時間臉色難看至極。

  能將生意做到這樣,有誰是傻子。胡大海不是不怕事情鬧大官府追究,只是他之前砸進去的銀子太多,而湖州那邊的布匹生意又出了問題,急需銀兩周轉,才會動了多撈一筆的心思。

  他只想再做半個月就收手,沒想到官府反應竟是如此之快,這麼快就查明的事情的原委。虧他之前還故布疑陣,特意在縣裡幾個市集上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料想若是縣衙聽到動靜,必然先去問價,就是想拖延時間,卻功虧一簣。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王記的人,他仿佛淬了毒似的眼神掃向立在一旁的招兒。

  之前招兒上了堂,徐縣令便有感她是苦主,並未讓她像一般上了公堂的人哪樣,都是要跪下說話的。所以大家都是跪著,也就她一個人站著。

  看來他還真是小瞧了這個鄉下的泥腿子,她到底有何關係,竟能使動堂堂一縣之尊為其出頭。

  只可惜這個疑惑,並沒有人給他解答,而徐縣令也很快就下發了對胡大海的處置。

  家產抄沒,流放五百里。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胡大海渾身癱軟倒在地上,很快就被衙役拖了下去。

  圍觀之人俱是感歎不已,想胡大海也是一富戶,竟是說被抄沒家產就被抄沒家產了。大家感歎世事無常之餘,同時對徐縣令也是敬意油然而生。

  其實很多老百姓來圍觀這一場官司,除了是對那哄抬菜價的奸商憤恨,更多就是想來看看縣太爺是如何處置的。

  要知道官字兩個口,誰人不喜財。

  在老百姓們心裡,富戶人家犯了王法,都會安然無事,因為有錢可以收買。歷來官商勾結,都是老百姓嘴上不說,但心裡最是篤信的想法。

  此時看來,這徐縣令是個好官啊。

  老百姓都愛好官,因為好官會替百姓做主。

  一時間,公堂外的月臺上陣陣誇讚聲不絕於耳,都是誇徐縣令乃是徐青天,有他當父母官,乃是百姓之福。

  在一片讚揚聲中,徐縣令不由自主挺起胸膛,撫了撫鬍子。

  他抬手按了按,公堂又恢復了一片安靜無聲。他這才出言警醒勸導那幾個村民,告訴他們做人要以誠信為本,內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方是做人的根本。

  還打了比方,若是這次不是他們貪財毀諾,又何至於鬧出這場風波。幾個村民俱是羞愧不已,紛紛對徐縣令認錯,說是下次再也不敢犯了。

  同時,徐縣令又誇讚了招兒容忍大度,因為感同身受,所以寧願自己賠得血本無歸,也不忍告這些村民,還是官府的人找上門才願意上堂。

  也教育她以後若真是碰見有人違犯了大昌律法,不該容忍體諒,須知容忍便是縱惡,而是該請父母官做主。畢竟父母官本就是該為民請願,保一方太平的。

  那幾個村民對招兒如何愧疚且不提,外面百姓又是一陣誇讚聲,想必經過這一次,徐縣令是個好官清官的事情,會傳遍整個夏縣。

  *

  當然,招兒陪著演了場戲,也不是沒有回報的。

  這邊下了堂,那邊就有人領著她去了縣衙的戶房。

  戶房乃是縣衙六房之一,掌管全縣民政、田土、徵稅納糧、災荒賑濟等事宜。

  這土地之事,便是戶房管轄範圍之內,舉凡縣裡有土地售賣易名等,均是他們管轄。

  衙役領著招兒來戶房,是徐縣令安排的。

  徐縣令還送了招兒一份大禮,那就是夏縣下七個鄉,在每個鄉招兒可擇一塊兒地。這地自然不能是田地,當然也不會是山地之類不能種作物的地方。不過是荒地一塊兒,以極為低廉的價錢出售給她。至於剩下的事,那就需要招兒自己去辦了。

  這可真是大禮了,要知曉每個鄉的地都是有數的,一般在村莊附近的,都是默認為當地村莊的地。村民可以出錢買下,但非本村人不售。

  招兒之前也在各處買了幾塊兒地,但大多都是出高價買的良田。各地村子都比較排外,不是當地村民,要想買地是難之又難。

  至於關於和薛庭儴所提及之事,徐縣令這邊卻並沒有提過。

  不過沒有提,但也沒有拒,算是默認了吧。

  因為這事,招兒再度忙了起來。不光是她,薛青槐等人也一併出動,之前遣散的那些幫工也一一招了回來,沒幾日生意就再度步入正軌。

  不過這次招兒可放聰明了,不光和村民們重新擬了契,還和各處長久合作的商家也定了契書。

  招兒做這菜的生意也有一年多了,每個時節是什麼菜價,心中都有數。她特意將這些都列了出來,就照著這個菜價來,上下浮動也定了一個標準,甚至擬定了若是違約該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這對村民們來說是樂意之至,而商家之前吃了虧,也是巴不得如此。

  一時間,三方前嫌盡釋。

  不過現在有了自己的地,招兒可不像之前那樣來者不拒,都是挑揀著那些種菜種的好數量又多的村民定契。

  有一些村民沒定上契,都是悔之晚矣,可這些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了。只能寄望哪日能搭上話,也好將自家的菜賣給王記。

  趁著這勢頭,招兒也把籌備王記菜行的事提上了日常,更是定下了一系列制度標準,並在薛庭儴的建議下,把各鄉的落腳點進行了整頓。

  每個鄉都有一個王記菜行的分點,因為現在沒辦法各處都開一處鋪子,這個據點都暫定在鄉下。同時,也給分管各鄉的幫工也確定了職能。

  例如每個鄉里,帳房是要安設一個。收貨送貨和墾地種菜的人分開管理,每個小隊設一個管事的。同時還有個大管事,管著整個分點的所有事務,並定時向總部報帳及種種事宜。

  招兒只管出了事找管事,另派人不定時下鄉核查即可,不用事事親躬,勞心勞力,還耽誤時間。

  以前招兒就覺得隨著下面的人越來越多,非但沒給她減輕負擔,自己卻越來越忙,下面也十分混亂的感覺。如此一來,倒是耳目一新,負擔頓減。

  空出了手的她,又忙著四處去看鋪子。

  薛庭儴陪她看了幾日,又托了縣衙那邊的關係,才在縣裡最大的那處市集上,找到一處鋪子。

  鋪子的地段雖靠在市集邊緣處,位置不太好,但勝在門臉大,後面還帶住人的地方和庫房。並還有個大院子,停車什麼的都很方便。

  就是價錢有些貴,買下來需要近二百兩銀子。

  這個價錢還是房主見招兒他們在縣衙裡有關係,才特意降了價賣的,尋常賣給別人至少也得三百兩。

  若是之前,二百兩對招兒不是什麼問題,可最近連著買地,各地設立分點也花了不少錢,一時之間她手裡也沒這麼多。

  後來是薛庭儴給湊了一百兩,招兒本是不要,這是縣裡府裡獎他的銀子。可薛庭儴非要給她,說是就當聘禮了,招兒這才收了下來。

  十一月初八這日,第一家‘王記菜行’終於開業了。

  開業當日十分熱鬧,招兒借著勢頭特意做了降價用來吸引人上門。

  所有的菜通通比市集上便宜一文到兩文之間不等,另還有一批便宜的雞蛋出售。本來賣兩文錢一個雞蛋,通通都賣一文。附近一些居民為了搶這些便宜的雞蛋,差點沒把菜行大門給擠破了。

  既然來買了雞蛋,自然要帶著買些菜的,老百姓們也是才知道買菜可以不用去市集東奔西走,一處就能買到所有要賣的菜。

  還有人感歎為何菜行裡不賣肉、魚,招兒受到啟發,又往菜行里加了許多品種,自此來到王記菜行的人們,可以在一家店裡買齊自己所需的所有物品,在此就不一一細說了。

  開業第一日,整整賣了二十兩銀子。

  這只是毛利,扣除本錢的話,可以賺一半。可即使一半也不錯了,一天十兩,一個月就是三百兩。

  一個鋪子能月賺二三百兩,也算的是生意火爆了。且這些還不是王記菜行主要來錢的路子,菜行主要來錢的路子在外面。

  等鋪子裡一切進入正軌,已經是入了臘月。

  按鄉下規矩,臘月是不能成親的,於是薛庭儴和招兒的婚期一拖再拖,改為明年的二月初八,而翻過年薛庭儴就十六了。

  對此,薛庭儴心裡是有苦不能說,他萬分後悔自己出什麼開店的餿點子,本來想早點成親,如今卻自作孽還要等那麼久。

  *

  年關將近,大地被冰雪籠罩。

  好不容易雪停了兩日,毛八鬥等人又上門了。

  是的,他們還記著去年賣春聯的事,打算今年再來找招兒賣春聯。當然來看薛庭儴也是一個。

  也是薛庭儴之前太忙,跟著招兒四處奔走,根本沒來得及和幾人照面。除了抽空去了林家一趟,腳就沒沾地過。好不容易閑了下來,又下雪了,只能悶在屋裡。

  其實賣春聯的事,招兒早就在跟薛庭儴說了。這不正說著,就有人自己送上門來。

  不同於去年,今年有著了這一道鋪遍了整個夏縣的網,招兒決定大幹一場。

  光指著毛八鬥幾個人可不行,幾人商量之後,便回清遠學館了。張羅著把學館的學生都叫回來,讓他們都幫著寫春聯。

  招兒早就準備好了紅紙和筆墨,運了幾車來到學館。

  早就散了館正在家裡貓冬的學生們,都是滿臉茫然,十分不解學館又叫他們回來做甚。

  不過有著薛庭儴這個小三元的案首在,又有毛八鬥這幾個秀才號召,他們可是極為甘願與這幾個前輩多待上一會兒的,哪怕是沾沾貴氣,說不定明年下場也能拿個案首。

  一眾學生們,小的才十來歲,大的都娶媳婦了,聚在學館中最大的那處講堂,每人拿著裁剪好的紅紙寫著大字。

  案首說了,若想下場應試,首先得有一手好字,好字是練出來的,如今這麼好的機會在此,一定要好生珍惜。

  大家苦哈哈地寫著春聯,春聯的範本早就有人給好了,他們只管照著抄就是。抄上幾次,自己就能墨背在心,也就省了不少事了。

  中午有人管飯,期間還有熱茶點心供應,講堂裡燒著炭盆,一點都不冷。有些家中貧困的學生還苦中作樂心想,這待遇倒是不差,渾當是練字了。

  一直到臨近傍晚,住在鎮上的學生該回家了,招兒拿著一包銅板走進來,說是給大夥兒發錢。

  這些學生不知,實則他們每寫完一副春聯,就有人給他們記數。根據所寫數量的不等,每人得了不少錢。少則百十文,多則幾百文。

  問過之後才知道,這是付給他們的工錢,不是白做工的。

  拿著這份工錢,大家俱是喜笑顏開,紛紛問道明天還寫不寫,若是寫還來。招兒自然說還寫的。

  徐浩是徐縣令的兒子,作為縣令家的公子,實則就是個小蘿蔔頭。

  徐縣令有感林邈人品出眾,學識淵博,特意將兒子送來了清遠。

  其實他本身也是想鍛煉一下幼子,這孩子是他和徐夫人近了中年才得的,徐浩懂事的時候,徐縣令已經做了官。雖這官就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可到底是個官,所以徐浩並沒有吃過前頭兄姐吃過的苦,雖不至於頑劣不堪,也是頗為調皮。

  為了鍛煉兒子,徐縣令讓他宿讀在清遠學館,只逢了休沐日才能回家。

  這次散了館,徐浩就回了家,此次前來也是來給先生送年禮的,哪知逢上了薛庭儴抓壯丁。

  之前說那十來歲的小童就是他,旁人寫,他也跟著寫,還得了百十個銅板。

  拿著錢,徐浩樂滋滋的回了家,徐夫人好奇問他怎麼了,他把錢掏給了徐夫人看,還說自己賺的。

  徐夫人可不信兒子能掙錢,忙讓人把徐縣令叫了回來。夫妻二人細細盤問之後,才知道兒子被人當了童工給使喚了。

  “這個薛庭儴啊,估計這點子又是他那未婚妻出的。”

  “此女倒是腦子活泛。”徐夫人是見過招兒的,之前招兒特意來縣衙送吃幹紅的契書,這契書就是送到了徐夫人的手裡。

  畢竟官員不能經商乃是規制,可沒有說官員的夫人不能做點兒小生意掙點脂粉銀子的。這主意就是薛庭儴給招兒出的,結交徐夫人自是由她出頭露面,所以兩人也算熟識。

  “此女堪稱奇女子,就是可惜了女兒身。”徐縣令感歎道。

  “爹,我明天還要去。”徐浩插嘴說。

  “去哪兒?”

  “寫春聯掙銀子啊。”

  徐縣令失笑:“家裡可不用你掙銀子。”

  徐浩振振有詞:“薛案首說了,不能死讀書,要知時務,以後做了官才能懂得民生疾苦。他還說了,書生乃是世上最尷尬的存在,若是能考取功名還好,若是考不上,就百無一用是書生。所以是不能光讀死書的,還要懂得時務養家糊口,這樣可進可退,心無顧慮,才能考□□名。”

  “這是什麼道理啊。”見兒子還要癡纏,徐縣令忙說:“好好好,你要去便去,我讓人送你去。”

  這孩子真是中了薛案首的毒!

  就這樣,待到最終結束,清遠學館的學生們每人都賺了一筆銀子。或是用來過個好年,或是用來明年趕考,都足夠了。也讓他們切實體會到什麼叫做學以致用,什麼叫做識時務。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個年大家都過得挺不錯。

  包括薛老爺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光憑薛庭儴考中的這個秀才,就足夠薛老爺子做夢都笑醒了。

  唯獨不美的是,臨近除夕的前一天,薛青山突然上門了。

  沒人知道他來做什麼,不過他還沒邁進門,就被人擋出去了。之後趙氏挽著籃子出去了一趟,都知道她去做什麼的。

  其他人都沒有在意這件事,倒是大房的母子三人被壞了心情,以至於之後過年的那些日子中,大房人的笑容似乎都透露著勉強。

  *

  二月初八,黃曆上寫著宜嫁娶。

  招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是昨兒高嬸晚上特意來找她,與她說了一些不可言說之事。她胡思亂想了一夜,直到外面雞都叫了才睡著。

  高嬸見她睡得沉,也沒叫她,反正離傍晚還早,只要在中午之前起了就行。

  招兒起來後吃了早飯,高嬸已經燒好熱水了,徹頭徹尾洗了一遍,晾乾了頭髮,招兒才穿上嫁衣。

  嫁衣是大紅色的,上面繡著鴛鴦。

  樣式雖是簡單了些,但民間嫁娶也就穿這個了,倒是布料是招兒專門挑的,又是親手做的,做了一個冬天。

  全福人也來了,熱熱鬧鬧說了賀喜的話,就開始給招兒開臉梳頭。

  開臉也就是所謂的絞面,需得是公婆、父母、子女俱全的全福人行之。用紅色的雙線,交叉繃直,絞掉待嫁女子臉上細細的絨毛。後,還需修建了鬢角,整個開臉才算結束。

  期間,全福人嘴裡還說了些吉祥話,招兒也沒細聽,只是閉著眼睛像要上刑場似的那麼杵著。

  然後便是梳頭了,梳頭的規矩也多,要唱賀詞,梳成婦人頭。一旦梳了婦人頭,就代表以後就不是姑娘了,自此要開始相夫教子的生活。

  梳完頭還要著妝,鄉下的婦人哪有什麼手藝,大多都是臉上打點脂粉,用炭筆畫了眉毛,塗上紅嘴唇就算是了。

  招兒像個木偶似的任對方一頓捯飭,待對方說可以了睜開眼,就在鏡子裡看到一個有著血盆大口的怪物,當即把她嚇得叫了一聲娘呀。

  也是招兒膚色不白,雖是養了一個冬天,她已經不黑了,卻是與白沾不上邊。再加上這妝粉太白,簡直就像是給她畫了個白面具,再加上那紅嘴唇,可不是嚇著了活人。

  倒是高嬸說新娘子都是這樣的,招兒信了她的才有鬼,讓她這樣嫁人,她寧願死。

  好說歹說,還是給洗了。

  高嬸眼見拿她沒辦法,只能塞了紅封給全福人,將人給送走了。

  這一頭,招兒想了又想,只在臉上塗了一層從縣裡買回的潤膚膏子。又拿起胭脂輕輕的蘸了一點,在唇上抹勻了。見還是有些太紅,她又擦掉了些,這才感覺好了。

  就見鏡子裡有一紅衣美人,生得杏眼朱唇,十分嬌豔。她的膚色算不得白,但看起來格外有一種韻味。尤其她身形高挑,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簡直減一分則太瘦,增一分則太肥,說是不可方物也不為過。

  高嬸走了進來,端詳了她一下,誇道:“我也覺著那妝沒畫好,可我也不懂這些,還是招兒手巧。瞧瞧這,不就是個美嬌娘。”

  招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因為招兒也沒有娘家人,所以從薛氏族裡來了一些婦人陪她。一直到了快傍晚的時候,聽著外面響了鞭炮,忙就有人拿來了蓋頭,蓋在她的頭上。

  再之後發生了什麼,招兒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外面很吵,從未有過的吵。她也很緊張,從未有過的緊張。

  有人在說,新郎進來了,招兒下意識就繃緊了身子,直到有一雙手握住她的手。

  “新郎背新娘出門子嘍,新郎可注意著,在未進新房之前,可千萬不能讓新娘的腳落地。”

  響起一陣哈哈大笑聲,招兒有些發窘,心想是不是在笑小男人個頭不高背不起她。她正想說誰背誰不一樣,突然整個人就騰空了。

  薛庭儴竟是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這樣也行,咱秀才公的處事就是和人不一樣。”

  “新郎抱新娘子出門了。”

  四周很吵,鞭炮聲夾雜著各種吵雜聲。

  招兒僵著身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小聲跟她說:“你可抱緊我了,小心我手上沒勁將你丟了。”

  聞言,招兒忙伸手緊緊抱住他的頸子。

  有人打趣:“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快鬆開鬆開,等進了新房再抱也不遲。”

  鞭炮聲和笑聲中,招兒被放進一頂花轎。

  花轎整整圍著村子走了三圈,只能走前路,不能走回頭路,這路線也是事先估算好的。

  就在這時,天邊泛起一片橘紅色的彩霞,花轎也到了薛家的大門前。

  從大門到正房的地上,鋪著一個一個的大紅色福袋,也是講究新娘腳不沾地的習俗。其實莊戶人家不太講究這些,到了婆家新娘就能下地了,可是薛庭儴特別注意這些,方方面面都提前給安排好了。

  拜了堂,又入了新房。

  屋裡圍滿了人,都等著新郎掀蓋頭。

  蓋頭掀下來,一陣陣感歎,都說小倆口是郎才女貌。還有的後生說這也就是薛庭儴,若換成別人,招兒姐早就被搶了。

  一陣七嘴八舌中,兩人喝了交杯酒。薛庭儴被拉出去敬酒,招兒則留在屋裡。

  喜宴一直吃到月亮都上了樹梢才罷,也多虧薛庭儴有個秀才的身份,敢鬧騰他的人極少,大多都是適可而止。

  即是如此,他也喝了不少酒,等被送回房的時候,整個人醉醺醺的。

  招兒嘴裡念叨著怎麼喝這麼多,將他扶去炕上,又從周氏手裡接過熱水,將門關上後,才轉回頭給他擦洗。

  她剛給他脫了鞋,正打算拿著布巾給他擦臉,突然手被人拽住了。

  薛庭儴睜開雙目,眼睛晶亮晶亮的,裡面絲毫沒有醉意。

  “你沒喝醉啊。”

  “若是不裝醉,恐怕今晚什麼也幹不了了。”

  這話說得可有些意有所指,招兒下意識緊張起來:“你想幹啥?”

  “你說我想幹啥?”

  他湊近了一些,身上的酒味兒夾雜著一種他身上獨有的墨香,朝招兒鼻子裡鑽來。明明穿得並不厚,卻是一陣熱意上湧。招兒想退開,被薛庭儴一個使勁,整個人都跌在他身上。

  “你還沒洗漱呢,我也還沒洗,快讓我起來。”

  “洗什麼。早上才洗的,都乾淨著,不信你看。”

  他根本不給招兒反應,就將自己外衫扒了,又去扒招兒的衣裳。速度極快,招兒感覺他像生了無數隻手,自己兩隻手根本擋不過來,身上的衣裳已經去了大半。

  “把蠟燭吹了。”

  “這蠟燭可不能吹,要燃一夜的。”

  “你快丟開。”

  “不丟。”

  “你急什麼啊!”

  “你才知道我很急?”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6:04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招兒將身上的被褥卷得緊緊的, 也離他遠遠的, 背身躺在那裡。

  她聽到窸窣聲,小男人似乎下了炕。

  一直到聽見他往門那邊走的時候,她才忍不住道:“你做甚?”

  嗓子已經完全啞了, 沙啞得不像話, 招兒此時想死的心都有,之前她叫得那麼慘, 肯定被人聽去了。這旁邊都住著兩家長輩, 明天可怎麼出去見人。

  “我去弄些水來。”

  招兒忽的一下就坐了起來,抱著被子,露在外面的酥肩上麵點點櫻紅。在暈黃燈光的襯托下, 仿佛蒙了一層紗霧,竟有一種絕美感。

  “別去。”

  “不洗怎麼睡?”

  見他目光盯在那處, 招兒忙把被子又往上拉了些, 她沒敢看他:“反正你別去。屋裡不是有水,你隨便擦擦就算了。”

  薛庭儴的目光落在屋裡那盆早就涼的水上,眼神默默的。見他不說話, 招兒也看了過去, 兩人就瞅著那盆水發愁。最後還是薛庭儴有了動作,他去取下門閂,還是打算出去。

  招兒氣餒地倒在炕上, 用被子把自己的頭蒙得緊緊的, 生怕聽見旁邊的三嬸四嬸好奇地起來問怎麼了。

  到時候小男人該怎麼回答?

  吐了, 還是髒了?

  可是哪兒髒了, 不是之前洗過?招兒的臉又紅又燙,簡直沒臉見人了。

  幸好似乎並沒有人起來,薛庭儴像個幽魂也似去了灶房又回來,連門前的黑子都沒叫一聲。

  黑子被趕出去睡了。

  她隱隱聽著屋裡有了動靜,將自己更往被子裡埋。過了一會兒,有人拽她被子,她下意識的緊裹,像一條蠶也似,蠕動著,就是不讓他拽。

  半晌,露了條縫隙,她在裡頭問:“幹啥?”

  “你也起來洗洗,熱水我都打好了。”

  “我不洗。”

  “不洗怎麼睡?”

  “怎麼就不能睡。”

  “隨便你吧,反正不舒坦的是你,另外那東西不洗是會幹在裡頭的。”

  聽到這話招兒才像被針紮似的,彈坐起來:“你胡叨叨啥,你咋知道?”

  薛庭儴瞅著她,也不說話,頓了下才道:“我巴不得能多留在裡頭一會兒,這樣子孫種子才能在裡頭紮根發芽。”

  招兒簡直沒臉聽了,隔著被子速速把衣裳穿上,她凶巴巴地盯著他:“你背過去。”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才轉過身去,她忙掩耳盜鈴地又拿了衣裳往身上套。下了炕,不知她怎麼想的,竟沒留在屋裡,而是端著水盆就出去了。

  灶膛裡的火剛熄,大鐵鍋裡還剩了小半鍋水,招兒將水都倒進盆子裡,端著去了後面菜地裡。

  天,黑黢黢的,二月的天還是極冷的。

  招兒頂著寒風,被凍得瑟瑟發抖,心裡滿是憋屈之感。

  虧她疼了他那麼多年,他竟那麼狠的對她。

  招兒想起以前在村裡不小心聽過的葷話,什麼漢子把自家婆娘在炕上整治得叫苦連天,三天都下不了炕。那些婦人議論這些的時候,一個個都笑得很怪,似乎一點兒都不排斥,還有點樂在其中的意味,反正招兒是不能理解。

  到了浴間,招兒閂了門,就開始解衣裳。

  解了兩下,因為太冷,她發現自己可以不用脫衣的,就蹲了下來。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冰冰涼涼的。她想起他說的子孫種子,他的子孫種子竟種進了她肚子裡。她慌得忙用熱水去洗,鼓脹脹的疼,可要說很疼也不是。

  她匆匆洗了,就趕緊擦乾站起來,將水倒在一角,任其順著屋角的小洞流進菜地裡,她則伸手開了門。

  一陣冷風吹來,她剛出來就碰見一個人。

  黑咕隆咚的,她下意識想喊,卻被一隻熟悉的手拉住。

  “你站在這裡做甚?”招兒壓著嗓子喊,又想哭了。

  “這裡這麼黑,我看著你。”

  招兒的心騰地一下落地,說不出的複雜:“快回屋吧,小心著涼。”

  兩人摸著黑回屋,一前一後的,招兒在前,薛庭儴在後。進來的時候,他閂上門。等他閂門回來,招兒已經上炕了,堆在炕腳的被褥被拿了兩床下來。她自己一床,另一床孤零零地被扔在離她很遠的背後。

  薛庭儴瞅了一眼裹得像繭子似的人,默默上炕。他去拽被子,把被子拽到招兒身後,才進去躺了下來。

  “你往那邊去一點,很擠的。”

  薛庭儴沒說話,轉頭招兒就發現有一隻腳鑽進了她的被子。腳很涼,將剛捂熱的她,凍得就是個激靈。她往旁邊避了避,那腳又纏了上來。

  “冷。”他給出解釋。

  她想著他剛才怕她出事,在冷風裡站了那麼一會兒,穿得又單薄,便忍下了。

  招兒還是不夠聰明,聰明的就該寸土不讓,某些人自然就會消停。可她選擇了容忍,容忍的潛意詞就是代表默認。

  所以沒一會兒,又有一隻腳鑽了進來。

  腳進來了,腿也進來了,兩人挨得越來越近。最後進來的地方越來越多,直至整個人都鑽了進來。

  這會兒再推似乎有些遲了,因為狡猾的薛庭儴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他的位置較低,緊緊地摟著招兒的腰腿,臉擱在她腰腹上。這種姿勢要想不大動干戈,還想把他推出去,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你別動,快睡,我也睡。”他見招兒放棄讓自己出去,就滑了上來,改為環著她肩頸,讓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胸膛上。

  招兒低低地埋在那裡,似乎說了句什麼,然後就不動了。

  兩人就這麼抱著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招兒之所以會醒,是感覺有人在動她。她意識剛清楚點兒,就感覺有什麼東西頂著她,還有一隻手在往她衣襟裡鑽。

  她當即清醒了,正想說什麼,就聽身後人道:“快睡,還早著,還能再睡一會兒。”

  他也沒動了,手就覆在那處。似乎很是眷念,磨蹭了兩下不動了,再磨蹭兩下又不動了。似乎並沒有什麼企圖,可那朵兒小花卻在他手心裡瞧瞧綻放了開。

  天還只是濛濛亮,屋裡有了些光亮的影子,卻是看不清楚。炕也沒之前那麼熱了,還留有一絲余溫。

  招兒又迷糊起來,突然感覺有人撥拉下那朵小花兒。她又清醒起來,可他又不動了。

  什麼也沒有做,屋裡依舊一片靜謐。

  過了會兒,那幾根手指又擰了擰,就好像在把玩一個讓他愛不釋手的小玩意。握著捨不得丟,是不是總想下意識把玩兩下,卻又沒有什麼不好的企圖。

  招兒終於睡了過去,她做了個夢。

  夢裡說她走在村子裡,聽見幾個婦人在說笑,她下意識就過去了,果然這幾個婦人在說她。說瞧她平時剛強,風風火火的,沒想到她家的小男人瞧著不顯,竟把她整治成那樣。還說新婚之夜,那叫聲整個村裡人都聽見了。

  也有人不贊同,說薛家那二房的狗子瞧著身板單薄,本錢肯定不咋樣,能整治出個啥。就有人湊趣搭話,兩個都是愣頭青,女的自然吃虧。等過兩年,女方就不會覺得受不住,說不定會覺得整治得不夠。

  她們臉上掛著曖昧的笑,嘴裡吐出一個又一個整治,似乎這整治是件很有趣的事兒。夢裡的她偷聽著,同時回想起來,她確實被他整治慘了。

  正這麼想著,不知怎麼就又回到屋裡了,變成她被小男人整治得哭爹喊娘。因為心裡清楚自己是在做夢,招兒甚至還有心情去想——

  狗子雖然身板單薄,但本錢卻是大大的,要不她能這麼慘。

  剛想到這裡,就醒了,是被人撞醒的。

  *

  招兒整整一天都沒理薛庭儴,哪怕他跟前跟後的,她也不理他。

  見此,薛家人都露出似乎明白了什麼的微笑。

  新婚夫妻頭三天是不能幹活的,可招兒也不想在屋裡對著他的臉,見薛桃兒在操持著做晚上飯,她就杵在一旁看她做。

  薛桃兒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招兒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我說幫你做活,你又不幹。”

  “不是我不讓你做,是我娘說的,新娘子新婚頭一個月是不能幹活的,要不勞碌一輩子。咱們鄉下人不講究,至少頭三天你最好什麼都別做。”

  招兒可不迷信這個,可都這麼說,還這麼管著她,她也只能聽著。

  薛桃兒切著菜,還是欲言又止,她今天已經這樣很久了,顯然是有些話想說卻又猶豫。

  “你今兒到底是咋了?有什麼話就說,別憋著。”

  也是。薛桃兒明白自己的性子,不弄清楚她會一直想著,一直想到哪天弄清楚。

  她羞紅著臉,小小聲道:“招兒姐,我昨兒聽你叫得那麼慘,像似被人打了,是不是真的很疼?”

  她眼睛裡含著羞澀的水光,可這水光卻帶著一種求知若渴的意味。招兒這才想起來,桃兒十五了,也快嫁人了。前陣子三嬸說給她說了個人家,雙方彼此見過一面,都挺滿意的,聽說對方最近就要來下聘,看是年底就把兩人的婚事辦了。

  鄉下這地方,一般姑娘家十三四歲就定親,十五十六就嫁人,桃兒算是定親定的晚的。

  招兒從昨天開始就顧慮著這事,哪知沒人跟她說起這個,倒是薛桃兒這個姑娘家問起她來。

  她和桃兒打小就好,從小拿她當妹妹看待。這種情形下哪怕招兒再羞再惱,也得忍住了,她細細地在腦子裡回憶一下,又成了大紅臉。薛桃兒好奇地瞅著招兒姐奇怪的樣子,連菜都不切了。

  “其實也不算太疼,只會疼那麼一下。”她支吾道。

  “那你咋叫得那麼慘?”

  招兒漲紅著臉,低聲喊:“不是因為疼,才叫那麼慘的。”

  “那是什麼?”

  桃兒難得一副鍥而不捨的樣子,招兒卻不知道該怎麼答她。說也說不上來,只能隨便支支吾吾找了個藉口就落荒而逃。

  出灶房門的時候撞上薛庭儴,她低著頭繞過他就回屋裡去了。

  薛庭儴跟上來,她回屋後就把這裡收拾一下,那裡摸一摸,閒不住。薛庭儴湊到近處來,說:“我聽見你方才跟桃兒說的話了。”

  呃。

  “既然不是疼,那是不是舒服?招兒,我弄得你舒服不?”

  招兒像看怪物似的抬起頭看他,眼光不能置信,半晌才憋了一句:“你害不害臊,怎麼問出這種話。”

  薛庭儴一點都不臉紅,理直氣壯道:“男人讓女人舒服是理所當然的,我要是不能讓你舒服,你以後還能讓我沾身?”

  招兒咬牙切齒,羞到極致就成惱了:“我一點兒都不舒服,你以後別沾我身了。”

  薛庭儴當時沒理她,扭頭當晚又拉著她試,美聞其名早點讓她舒服了,兩人以後的日子才和美。

  *

  時下講究三朝回門,也就是新嫁娘在成婚後的第三日,帶著丈夫一起回娘家,讓娘家人看看過得好不好。

  招兒是童養媳,沒有娘家,不過她有姐姐,便打算帶著薛庭儴去縣裡沈家見素蘭。

  到了當日,小倆口一同趕著車去縣裡。

  車是薛庭儴趕著,招兒之前學會了趕車,他便也學了。也幸虧學了,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再沒有說新娘子回門,讓新娘趕車,新郎坐著的份兒。

  騾車一路來到沈家後門處,初春的縣城還帶著屬於冬天還未完全過去的蕭條,卻又有幾分欣欣向榮的氣氛。

  之前招兒來縣裡開了店,就來找過素蘭告訴她這事,素蘭很匆忙,聽完後就點點頭進去了,姐妹二人也沒說上話。招兒這次就想能不能讓姐姐告半日假,姐妹二人好好說說話,順道也能在一起吃個飯,當然見見薛庭儴這個妹夫也是極為重要的。

  可她請了後門看門的婆子傳話,這婆子卻一改往日的客氣,而是拿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招兒兩人,眼神十分怪異,語氣也有些陰陽怪氣的,道:“你們想見素蘭?現在可見不到她!”

  說著,她就將後門關上了,招兒再敲門卻是沒人應。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6:06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招兒的心一下子跌到穀底。

  她想起之前來見二姐, 問她要不要給她送嫁。二姐一如既往的嬌美, 可惜眉眼處卻有幾分憔悴。

  她說不能,還說沈家的丫鬟不能隨意外出。因為二姐當時口氣不太好,她也沒敢多問, 也是當時太忙並未多想。此時想來丫鬟就算賣了身, 也萬萬沒有不讓出府的。還有方才那婆子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她現在可見不到素蘭?

  二姐怎麼了?

  她又想起二姐通房的身份, 還有之前她說的話——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 我是不會出府去過那種苦日子。我現在雖是個通房,但六少爺答應我,等奶奶進門了, 就給我個姨娘做。”

  是不是那個奶奶進了門,二姐當通房紮了對方的眼, 二姐被人家對付了?

  招兒當即就慌了, 又去拍門,動作十分急促,拍得砰砰直響。

  門突然就從裡面打了開, 招兒差點沒摔了, 薛庭儴從旁邊扶住她。

  還是方才那個婆子,眉眼間全是不耐:“到底有完沒完,都跟你們說了, 現在見不到素蘭。你們是她家裡的人?不愧是一家人!真是……”

  真是後面沒說完, 但這婆子已經用舉動表明了。她眼含輕蔑, 上下打量著招兒和薛庭儴。

  招兒正想說話, 薛庭儴將她拉去了身後,冷笑道:“你到底會不會說話?你們沈家就是這麼教下人說話的?我與貴府三公子也有幾面之緣,見其也是儒雅有禮,從不以富貴貧賤視人,沒想到貴府的下人竟是如此。”

  這婆子被嚇了一跳,但見這兩人衣著打扮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再說了,見過三公子的人能來這後門找人,還是找一個丫頭?婆子當即得出一個這人估計是在恐嚇她的結論!

  “就你?還三公子!我還說我見過王母娘娘玉皇大帝!真是晦氣,一大早上就有發了癔症的人來生事。你們趕緊給我走,再來騷擾,我等下讓護院來抓你們去見官!”她一面罵著,一面就退回去關門:“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沈家是容得你們來撒野的?!”

  黑色大門砰地一聲,在招兒和薛庭儴眼前關上。

  招兒顧不得屈辱,而是焦急道:“這可怎麼辦?二姐肯定出事了。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人幫忙。”

  說著,她就往騾車那邊跑去,薛庭儴忙跟上。兩人上了車,薛庭儴問她去哪兒,她說去和榮盛。

  到了後,沈平正好在。

  見招兒焦急地問素蘭怎麼樣了,沈平歎了口氣,將兩人引去一間用來待客的內室。

  原來素蘭有孕了,素蘭是剛懷上的,逢著六少爺馬上要迎娶六少奶奶入門時,她懷上了。

  六少爺沈摯乃是沈家二爺沈學的嫡幼子,沈學在外面做官,兩個兒子卻留在老家。一來沈氏一族規矩如此,未能取得功名的子弟都得留在鄉下念書。二來也是代父承歡于長輩膝下。

  六少爺早在多年前就定了親,據說女方家背景不得了,兩人本是該在前年就完婚,可惜女方家突然有長輩去世,這才拖延了婚期,而六少爺也一直耽誤到了快二十,都還沒成親。

  沈老夫人歷來疼愛六少爺,也是覺得孫兒委屈了,再加上大戶人家歷來有給家中男丁安排通房的規矩,她就命下麵人給六少爺安排身邊侍候的人。素蘭一起四個素字輩的丫鬟,就是這麼來的。

  這裡頭也就素蘭當上了通房,一時間水漲船高,素蘭也算是六少爺院子裡的第一人。

  若是素蘭安安分分地服侍六少爺,等其成了親,再討好討好六少奶奶,說不定能當個姨娘什麼的。可惜女方派人遞了話,說在成親前六少爺必須把身邊的通房都送走。

  其實一般比較講究,或是重視對方家的體面人家,都會這麼做。只是沈老夫人沒把這事當成回事,如今見女方家派人來遞了話,不過是個通房,處理也就處理了。

  可就在這當頭,偏偏素蘭懷上了。

  值得一提的事,大戶人家雖有給家中男丁安排通房的規矩,可還有一點,那就是所有通房一概要喝避子湯,絕不能發生正房奶奶還未進門,就有不懂事的通房丫頭懷了身子的事。

  大戶人家雖重視子嗣,可同時也治家嚴明。且不說庶長子生在前頭,有亂家之兆,這也是在明晃晃打女方家的臉面。

  但凡是正經人家出身,且心疼女兒的,都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沈家也不會允許,可偏偏這種事發生了。

  所以素蘭被禁了足。

  至於肚裡的孩子,老夫人的意思是一碗打胎藥解決後患,可是六少爺似乎不同意,不過這明顯不是他能不同意的事,素蘭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處境堪憂。

  聽完,招兒當場腿就軟了,她強行命令自己站直了,問:“不能保住?孩子保不住,大人能不能保住?”

  沈平歎了一口,眉宇間略顯憔悴:“若是其他事,我多少還能幫一些,可這事……”

  他其實不是沒有想辦法的,事情發生後,他便想盡了辦法想保住素蘭。可惜他不過是沈家的一個家生奴才,又哪裡是能管主子們事的?

  因為他爹是沈府的總管,沈平知道的事情更多,知道老夫人其實是非常惱怒這件事的,覺得女方家手伸得太長,被對方掃了面子。

  可惜沈家的權勢不如女方家,似乎還因為有些事要求著對方,所以無論六少爺怎麼鬧,上面都沒鬆口,甚至六少爺的爹親自遞信發話了,這門婚事務必不能出錯。

  而女方家不知怎麼就知道六少爺為了個通房和家裡大鬧,甚至有毀親的念頭的事情,便再次派人傳了話,說這個通房一定要處置,要麼這門親事就算了。

  這個處置自然不會是普通的處置,不然何必提到檯面上說。招兒也是聽出來了,才會問出這種話來。

  “那女方家到底是什麼人?竟如此霸道!我姐作為通房,是不該在前頭懷上,孩子不要了也就不要了,如今連命都要送?”

  沈平緘默不語,半晌才道:“我只知道是吳家的女兒。”

  “吳家,那個吳家很厲害?”

  “這個吳家是吳閣老的那個吳家。”

  “閣老?那是很大的官?”

  薛庭儴緊抿著嘴,將招兒拉到懷裡來:“閣老確實是很大的官,比沈家兩位老爺的官都大,所以沈家接二連三退步,甚至連自家的子嗣都不要了,更何況是處置一個小小的丫鬟。”

  他的話像似針一樣,紮了沈平的心。

  薛庭儴說得沒錯,這事沈家上下諱莫如深,可老夫人的不甘願,六少爺不止一次咆哮這門婚事不要也罷,還有沈家兩位在外做官的爺接二連三遞信回來,無不是顯露這個意思。

  也因此沈平才會如此絕望。

  “這話你們說這一次也就罷,之後出去可千萬莫再提,免得惹來大禍。”他有些疲憊道。

  招兒哭了起來,她忍不住不哭。

  在她心裡,沈家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了,比沈家更有權勢的人家,她怎麼才能把姐姐救出來。

  “怎麼辦,怎麼辦?”

  有生以來,招兒第一次感到這麼絕望,這不是努力是拼命能解決問題的。對於這些權貴們來講,他們這種升鬥小民就是螞蟻,踩死也就踩死了,更不用說一個簽了死契的丫鬟。

  “我去求他們!”她抹了抹眼淚,就朝外面走去,卻被薛庭儴一把拉住。

  沈平滿臉悲哀:“沒用的。”

  六少爺鬧成那樣都沒用,更何況招兒這種鄉下丫頭。

  “沒用我也要去試試。”

  薛庭儴拉著她:“你別激動,你聽我說。”

  “說什麼?有什麼事回去再說。”招兒揮開他的手。

  “你聽我說!”薛庭儴捏住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你別激動,這事我來辦。”

  “你有辦法?”

  薛庭儴點點頭。

  沒辦法也要辦,不光是因為招兒,還是因為他還欠了對方一份情。

  *

  在那夢裡,王招娣是死了的,卻不是這個時候,而是六少奶奶進門之後。

  死得毫無預兆,招兒知道後,差點沒瘋了。

  最後連屍骨都沒見著,那段時間也是他和招兒最親近的時候,素來剛強的招兒第一次傷心絕望成那種樣子。

  好不容易事情過去後,突然有一天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沈家六少爺沈摯身邊的小廝,

  說是素蘭臨死之前求了六少爺,讓他一定要照顧自己的妹妹招兒,還有妹夫薛狗子。

  六少爺答應了她,所以來接薛狗子入沈家的族學。

  那時候薛庭儴已經知道沈家族學在山西是什麼樣的存在,是可以和北麓書院媲美的地方。沈家族學從不收沈姓以外的人進族學,以沈家在山西的權勢,進了沈家族學,等於一條通天大道擺在眼前。

  那時候招兒只知道二姐是在沈家死了,怎麼死的,為什麼死的,卻是一無所知。但這並不妨礙招兒痛恨沈家人,又怎麼可能去接受對方施捨。

  可他卻心動了。

  那時候他在清河學館歷經磨難,認識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心性更是生了許多變化。尤其招兒那段時間的傷心欲絕,一直啃噬著他的內心。他再沒有比此時此刻更明白出人頭地和權勢的重要,只可惜他的這種想法,招兒並不能理解。

  這才是那夢裡除了姜武以外,兩人之間最大的隔閡。

  招兒一直以為他進沈家族學,是為了趨炎附勢,是為了出人頭地,所以寧願罔顧二姐的死。

  無論他怎麼解釋,她都不信自己。

  在她心裡,自己就是個小人,哪怕之後這件事漸漸淡去,兩人恢復如常,這道隔閡卻依舊存在兩人之間。

  薛庭儴和招兒離開了和榮盛,望著兩人的背影,沈平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自然聽到兩人之前的對話,對於薛庭儴說能救素蘭,他是不信的。一個小小的秀才,別看對於鄉下人來說,秀才已經是不得了了。可對於沈家來說,一個秀才真算不得什麼。

  他也勸過薛庭儴不要衝動了,不過看對方的模樣似乎並沒有聽進去。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出來後,招兒問。

  “去沈家。”

  “這麼急?你還沒有說是什麼辦法,咱們這麼貿貿然闖進去能行?”

  “我和沈三公子見過兩面,我先找個由頭探探對方的口風。”薛庭儴並沒有實話實話,其實也是不想讓招兒擔憂。

  這事情遠比想像中更複雜。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6:08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這還要說起那個夢。

  在那個夢裡, 他就是這樣入了沈家族學的。

  進了那個地方, 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麼淺薄,而寒門子弟要想取得功名是難之又難。不光是輸在窮上面,還是眼界、資源。

  在沈家族學裡, 他得到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資源, 甚至比起沈家的人也不差,後來才知曉是六少爺沈摯的作用。

  沈摯這個人, 其實讓薛庭儴來看是個非常複雜的人。

  玩世不恭, 卻又離經叛道,與沈家人的氣質大不相同。沈氏一族的所有男丁都是以讀書中舉做官為畢生目的,唯獨他不屑一顧。曾經他以為六少爺對他格外另眼相看, 是因為王招娣的原因,也是到了後來瞭解到沈家, 甚至瞭解到那個權力中央的一切規則, 才知道不光如此。

  薛庭儴知道和沈家聯姻的那位吳姑娘是何方神聖,說起來叫做吳姑娘,其實不過是吳閣老的侄女。

  吳家乃是江浙一帶的大戶, 世代以經商為本, 卻從沒有放棄在朝中安插勢力的念頭。打從前朝開始,吳家就陸陸續續出了些官,可真正讓吳家成為大昌朝首屈一指的世家, 還是在大昌朝。

  前朝末年四處暴/亂, 各地義軍掀竿起義, 而大昌的開國皇帝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不過是個武將, 當初起義也是為了自保,誰曾想倒是建得一方勢力。

  當時金人已經入關,中原一片民不聊生,眼見再這麼下去就要被外族統治了。那些一直只顧內鬥的大臣、世家和各方豪強們紛紛都慌了,開始給自己找起後路。

  而吳家人選擇的物件就是當初盤踞在江浙一帶的太/祖。

  不光砸錢,還砸糧食砸人,有了大筆銀子和物資的襄助,太/祖的勢力越來越大,前來附庸投靠之人也越來越多。及至到了最後,聯合了各方勢力,終於將金人趕出關,恢復一片大好河山。

  而太/祖也理所當然登基為了帝,年號承天。

  寓意順應天命,適逢出世之意。

  俗話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承天帝倒想善待功臣,不想學那前朝開國皇帝殺功臣得來一身毀譽,可惜他一介武夫出身,亂世的時候,誰能打仗誰聲音大,不需要打仗的時候,什麼聲音都冒了出來。

  尤其大昌的建立,本就是聯合多方勢力,這種情況註定錯綜複雜。

  而吳家卻在這個時候,適時的退了出來。他們既然是商人出身,就還是當自己的商人就好。

  就是因為此,承天帝一直記著吳家的好,直至到了吳閣老的爹死,兒子出世了。

  吳閣老從甫一出世,就展露出驚人的天賦,雖不至於六元及第那麼令人側目,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奇才。

  承天帝多年來和眾世家、大臣鬥智鬥勇,本就缺少股肱耳目,見吳家安分守己,最重要的是識趣,而吳閣老人品才幹都不錯,自然也少不了提拔。

  就這麼提拔著,吳閣老一步一步到了位極人臣的地位。

  而與吳家相比,沈家卻有些式微之態。

  沈家一直盤踞在山西,乃是流傳的數百年老世家。其最風光的時候在前朝,家族中出過無數的舉人、進士與官員,可到了本朝只在承天/朝出過一位閣老,卻短暫的只在閣老之位待了三年。

  這一位就是沈家的老太爺沈夢,也是沈禮沈學的伯祖父。沈夢死後,沈家越髮式微,一直到沈禮這一代,才稍微有了些崛起之勢。

  可到底是遠離權力中央太久,沈家的勢力早不如以往,若不然何至於想入閣還得求著吳家。

  不過沈家的態度卻一直挺曖昧,看似和吳家定了親打算聯姻,但在朝堂上,沈家卻和吳家不是一路人。這次沈家因為入閣之事求上吳閣老,倒是輪到吳閣老拿喬,不然也不會利用兒女親家之事來試探沈家。

  薛庭儴可不相信,吳錢那個蠢貨和他養出的女兒,能神通廣大知道沈家發生的事。這事若不是吳閣老授予,吳錢不會那麼做,也不敢。

  估計沈家也心知肚明,所以沈禮沈學才會大失常態連連往家中遞信,想必正是沈禮入閣最關鍵的時候。

  這一切,都是薛庭儴根據那個夢裡的所知分析而來,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破了這個局。

  與兩個能跺一跺腳大昌就要抖三抖的存在相比,王招娣作為最底層的一個丫鬟,性命太不足為道。而他如今同樣作為最底層的存在,如何才能火中取栗,將招兒的二姐救出來?

  薛庭儴一面趕著車,一面深思著,招兒坐在車廂裡,滿心恐慌,自然沒注意到小男人的異樣之處。

  走到半路時,薛庭儴將車找了個角落停了下來,他進了車廂,有些無奈地看著招兒:“怎麼又哭了?”

  薛庭儴是聽到抽泣聲才進來的,招兒怎麼忍都忍不住,雖然小男人安慰她有辦法,可她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個安慰之詞。

  “狗兒,你說二姐會不會死?”她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繩似的,抓著薛庭儴的袖子道。

  “我不說了,我會想法子,二姐不會死的。”

  “真的嗎?我覺得自己太自私了,二姐事事都想著我,我卻沒有想到她。我明明能多關心關心她,或者想個辦法將她贖出來。可二姐不讓我別管這事,我就不管了,我實在太不應該了。”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當初總當著二姐說薛家的不好,二姐也不會去當那勞什子的通房。我知道她會動這心思,肯定和我有關。”招兒靠在薛庭儴胸膛前,哭得抑不可止:“二姐實在太苦了,當年家裡五個女孩,大姐和二姐年紀都大了,要賣三姐的,最後是二姐出頭說賣她。她剛開始到沈家過得並不好,當了兩年的燒火丫頭,她嘴裡不說,其實我都看得到……她就是這樣,嘴壞、脾氣強,哪怕心裡想對你好,嘴上還是嫌棄是罵……”

  “……我知道二姐是走了歪路,可我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是怕哪天出來再被賣了,所以她想熬成人上人。其實我也是這樣,只是我命好,我碰見了你……”

  這還是招兒第一次當薛庭儴提起她來薛家之前的事,招兒對這些事從來是諱莫如深。二房兩口子不問,薛庭儴是之前小想不到這處,長大了更是不問了。

  他只知道招兒有個二姐,被賣了做丫頭。其實想想也是,有二姐,自然還有大姐還有爹娘,要不招兒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可她卻從來不提,顯然這是她心口上的一道瘡疤。

  至於命好碰見了你這句,則是因為當初招兒是二房兩口子帶薛庭儴出門時撿到的。正確的是薛庭儴撿到的,是他發現了路邊摔斷了腿的招兒,才跟爹娘說了,二房兩口子這才發現她。

  招兒是從人牙子手裡跑出來的,半路上跳了車,卻摔斷了腿。摔斷了腿還是要跑,最後實在支撐不住了,才倒在路邊上。事後那人牙子還是找來了,是二房兩口子花了帶兒子去鎮上看病的銀兩,才把招兒買下來。

  這件事招兒一直都記得,記得那個滿臉病色的小童指著倒在草叢的她說,那邊有個人。

  也還記得人牙子要把她強行帶走,那對年輕的夫妻在救人和給兒子看病之間猶豫,也是那個小童說,藥太苦,他不吃藥,吃了也沒用,還不如把她買了。

  那時候她就發了誓,這輩子一定要報答他,要對他好,一輩子對他好。如今小童變成了小男人,她也成了小男人的妻子,她身邊一直有小男人陪著,可二姐卻要死了。

  “狗兒……”

  “好了,別哭,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二姐救出來。”薛庭儴給她擦著眼淚,心裡想得卻是她說得命好之言。

  招兒的命不好,所以在那夢裡吃了一輩子苦,連一天福都沒享到就死了。這一世他一定會讓她應了命好之言,順順遂遂,一世無憂。

  *

  騾車很快就到了沈家門前,這次沒有走後門,而是來到大門一旁的角門處。

  在這之前薛庭儴去了一家專門賣筆墨紙硯等物的鋪子,特意買了一張拜帖,並借了筆墨寫下名諱等等。

  下了車,他便拿到拜帖來到角門前。

  “三公子曾說,若是有閑可來拜訪於他。”

  聽了這話,門房就拿著拜帖進去了。

  薛庭儴站在門前等著,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鐘的時間,門房才從裡面出來。

  “三公子請你進去。”

  薛庭儴微微頷首,便打算進沈府,這時招兒從車上下來了,跟在他的後面。門房訝異地看著薛庭儴,他微微一哂:“此乃我書童。”

  招兒今日出門穿了一身男人衣裳,冒充個書童還是可行的。

  兩人一路隨著門房往裡行去,只見沈宅一切極盡奢華之能事,卻又不失歲月的底蘊與莊重,世家大宅不過如此。

  門房只領他們走了一段路,便又另換了個人引路,似乎這門房也不能隨意在沈宅裡走動。

  到了一處院子前,四處的景致又變了,只見芳草萋萋,流水汩汩,間或點綴著一簇又一簇的青竹,不像是世家公子居處,倒像是哪位隱士的隱居之地。

  至此,引路的下人又退下了,從裡面走出一名藍衫僕從引著兩人進去。到了齋舍前,招兒被留在了外面,薛庭儴則被引了進去。

  薛庭儴進去時,沈複正在看書。

  事實上這座齋舍裡所放的全是各式各樣的書,這些書全是沈複的,齋舍中光是幫他曬書的僕從便有十多個,每日什麼都不用幹,就是侍弄這些書。

  因為是藏書之地,從不用來待客,所以這閑雲齋沒有像一般廳堂那樣,佈置得富麗堂皇,圈椅茶几規規矩矩。入了門便是一間開闊堂室,前後都開了窗,通風而敞亮。挨著牆的是一列又一列的書櫥,或高或低,佈置得當。屋中也沒有椅子,只有一個個隨處擺著的蒲團,似乎為了方便沈複看書。

  隨手皆是書,隨處皆可坐。

  僕從將薛庭儴引進來便下去了,沈覆沒有說話,只是手捧書卷聚精會神地看著。沈複看書時不喜人打攪,所以薛庭儴也未出聲,而是四處看了看,便擇了一處坐了下來。

  微風徐徐,帶著涼意,但坐在屋中的人卻並不會感覺到寒冷。

  薛庭儴身下的蒲團溫熱,卻是這屋裡燒了地龍,哪怕外面寒冷如冬,裡面也是溫暖似春。

  這就是世家子弟獨有的享受,似乎寒窗苦讀與他們扯不上任何關係,天生便擁有最好的衣食住行,最開闊的眼界,最好的資源。曾經在那夢裡,薛庭儴不解過憤恨過,可隨著時間的沉澱,卻變成了一種處之泰然。

  他坐得有些無聊,便順手從身邊的書櫥裡抽出一本書,是一本《諸國興廢說》。剛好薛庭儴要準備秋闈,正學著這些,他也就捧起來看了。

  看著看著,便入了神。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陣窸窣聲響起,卻是沈複放下手中的書,伸了伸懶腰。

  他面上帶著笑:“沒想到你倒也是個好書之人。”

  薛庭儴合上書卷,說了句很俗氣的話:“書中自有黃金屋。”

  沈複笑了起來。似乎聽到屋裡有動靜,有人沏了茶來,一人一盞。沈複端起茶,輕啜一口,方道:“這倒是實話,世人喜書愛書,不外乎書上有他們想得到的東西。這書上,可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他說著,伸出修長的指節點了點身側放的書。

  “功名、利祿、財富、權勢。”薛庭儴神情淡然地答,也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

  是最好的明前龍井,對沈複來說算不得什麼好茶,可對於薛庭儴一個鄉下土小子來說,卻是極品了。

  可薛庭儴卻是眉眼未動,似是坦然。

  沈複研究了半晌,也沒研究出個什麼,此子的身世背景他也查過了,並未有任何奇特之處,似乎就是一個鄉下小子。

  可偏偏沈複與他接觸幾次,每每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尋常。

  若說此子唯一能稱上特別的,就是從名分上來算,他是魯桓卿的徒孫,可這種徒孫,魯桓卿大抵有不下百十多個。

  沈複有些失笑,哪怕他平時表現得再怎麼平易近人,他到底身份在此。之前種種乃是試探,如今既然試探不出,他也失去了繼續周旋的興趣。

  “不知這次薛案首所為何來?”

  “三公子謬贊了,之前三公子相邀,學生于情于理都該來一趟。只是之前適逢人生大事,不得空,這不得空了就忙上門拜訪了。”

  頓了下,他又道:“當然這次也是有事而來,不得不說學生和三公子,還算是有幾分緣分的。”

  “不知怎講?”

  “學生想向三公子求個人。”

  這個求字一旦出口,就是代表薛庭儴自此欠了沈複一個人情。其實打心底的,薛庭儴並不想和沈家有太多的糾葛,可惜事事皆有註定,在那夢裡因為王招娣的死,他得以入了沈家族學,而現實中還是因為王招娣,他不得不和沈家有所牽扯。

  “薛案首這來意越來越讓我好奇了,求個人?求個什麼人?”

  “我想求的人是貴府的一個丫鬟,她名叫素蘭。”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6:09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素蘭?”沈複有一瞬間的茫然, 但這並不妨礙他多想:“沒想到薛案首竟是看中了我府上的丫鬟, 可是之前偶遇,一見之下念念不忘,多番打聽才知曉竟是我沈家的人?”

  薛庭儴苦笑, 道:“三公子誤解了, 此人是拙荊的親姐姐,也是貴府六少爺的通房。”

  沈複臉上本是帶笑, 笑容漸漸收了起來。

  “竟是這般巧合?”

  “還望三公子能通融介個, 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鬟,左右都是個處置,不如放人一條生路, 勝過七級浮屠。”

  沈複看著他:“薛案首倒是知道的挺多。”

  薛庭儴拱著手,依舊是苦笑:“這番我與拙荊前來, 也是心存了想贖了家姐回去的心思。拙荊命苦, 早年和家姐分離,各自一方,如今既有了些能力, 自然是想一家團圓的。誰曾想竟發生了這種事, 也多番打聽後,才知道些許內情。”

  沈複沉吟了一下:“若是普通的丫鬟,薛案首既開了口, 自然不算什麼。可這丫鬟身份非同尋常, 卻不是我隨意能做主的。”

  薛庭儴其實看出, 沈複的態度已經淡下來了, 只是世家子弟的矜持讓他還保留了幾分得體。

  這沉吟也只是做個樣子,不是因為他這個小小的案首身份,不外乎是因為之前的賞識,也是心存讓他知難而退,不要再多做糾纏,免得傷了彼此的顏面。

  若是薛庭儴識趣,借坡下驢,雙方各得安好。討了三公子的喜,留下一份香火情,日後也能便宜一二。需知山西乃是沈家的地界,好處非比尋常,偏偏薛庭儴有著不得不堅持的理由。

  他暗暗地在心裡歎了口氣,拱手道:“三公子可是因沈大爺入閣之事為難?入閣乃是國之大事,不該在一個小小的丫鬟身上多費周折。”

  “你,知道什麼!”別看沈複面上鎮定,手中的茶水卻灑了些許出來,足以見得他內心有多麼的震驚。

  他將茶盞在一旁擱下,緊緊地盯著薛庭儴,那只沾了茶水的手,卻背在身後握緊了。

  薛庭儴似是沒看出這些機鋒,垂目看著手中的茶道:“朝中如今以吳、陳、沈、莫四足鼎立,看似吳勢大,實則不然。吳家自打出了吳閣老,一時風頭無二,人人不敢掠其鋒芒,可須知他也是有致命弱點的。”

  “什麼弱點?”

  薛庭儴一笑:“三公子,我要的人。”

  “你——”

  半晌,沈複才道:“一句話就想換一個人,薛案首這買賣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這句話可讓你沈家之人入閣無憂,且不用和吳家低頭。”

  沈複一改之前的閒適,緊緊地盯著薛庭儴。

  薛庭儴淡然一笑,似乎告知他所聽見的並不是幻聽。明明不過是個鄉下小子,可在這一刻他顯出的鋒芒,卻絲毫不弱于沈複,甚至沈複還要落於下風。

  畢竟是沈家有求於人。無欲則剛,古人誠不欺人也。

  其實這一場事無外乎就是沈家的人,打心底就不想和吳家示弱。像沈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是瞧不起吳家這樣的商人出身。也是吳家的底蘊不夠,哪怕吳閣老如今再怎麼勢大,真正的世家對其也是輕蔑的。

  可現實卻有些殘酷,致使沈家不得不低頭。若不是心裡憋屈,心存不屑,真是真心實意想巴結對方,沈六不可能會有通房,也不可能會將這事鬧這麼大。不過是彼此之間借著一場兒女親家事,扳一場手腕罷了。

  吳閣老氣量狹小,有意刁難,而沈家卻是負隅頑抗。

  從小的方面來看,是處置一個通房,及那通房肚子裡還未成型的胎兒,從大的方面是雙方彼此可能打過無數次機鋒,卻以沈家落敗為告終。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以學生的身份,故意戲耍三公子,不是老壽星上吊?”

  沈複盯著他看了一眼:“我有些好奇,你一個鄉下小子是如何知道這些朝中大事的?”

  自此,沈覆命人查過薛庭儴的事,終於毫無遮掩地在人前展露。

  其實薛庭儴並不意外,也許那場官司讓沈複說出那種話,是出於惻隱之心的同情。可他連得三個案首,足以讓他這個‘鄉下小子’在沈家人眼裡占得一席之地。

  也許這一切都是相輔相成的,周作新背後的人是沈家,蘇由澗同樣如此。薛庭儴借由周作新嶄露頭角,以此來引起沈家人的主意,及至在院試中獨佔鰲頭,都足以證明沈家的態度。

  這是薛庭儴自己謀的勢,可他耍了滑頭,借勢謀了利卻並不打算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回報。而這一場王招娣的事是個意外,本來按照他的計畫,他想再多潛伏幾年,可如今卻是提前展露了鋒芒。

  可以想像,日後會多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學生自然有學生知道的管道,在此就不方便告知三公子了。”

  果然這話一出,沈複自然想到了北麓書院,想到了魯桓卿,想到了院試之前林邈帶著薛庭儴去了一趟北麓書院的事。

  難道說這是魯桓卿的授予?要知北麓書院可是一直不攙和朝廷上任何事情的,這也是北麓書院和沈家能在山西一地共處的真正原因。

  沈複心中一時各種計較,此時想從薛庭儴口中得到那句話的興趣減退了,倒是更看重薛庭儴和北麓書院的關係。能知道這些,想必魯桓卿對他很是賞識,說不定是北麓這一代重點栽培的對象。

  同是在山西,沈家還是比較瞭解北麓書院一貫的處事風格。北麓一脈雖從不攙和朝堂上的事,可一直從未放棄過安插自己的人。

  一個丫鬟換一個契機,再換一份和北麓的香火情。沈複不傻,這個賬還是能算明白的。

  就算這小子所言有虛,他們還是必須和吳閣老達成一致,隨便找個人也就替了。對方所要的根本不是這個人,不過是沈家的態度。

  讓沈家對其俯首稱臣。

  一時間,各種念頭從沈複腦海裡劃過,他朗笑一聲:“好,我就答應你。”

  “謝三公子了。”

  沈複還算果斷,也是會做人。根本沒讓薛庭儴將那句話告知他,就命人去將素蘭帶過來。

  不多時,那下人回來,卻是支支吾吾,面色為難。

  “怎麼?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此時沈複和薛庭儴,在經過之前的討價還價後,這會兒正相談甚歡著。下人表現出這番模樣,以沈複的身份為人,自然不會弄出個什麼背著說話。

  “三公子,那素蘭已經被灌了藥。”

  就聽得撲通一聲,卻是一直守在外面見情況有些不對,忍不住湊近了想聽些隻字片語,卻未曾想到竟聽到這種消息的招兒。

  招兒摔得不輕,鄉下人打小都摔慣了,可這一次卻是摔倒在地爬不起來。薛庭儴忙走過去拉她,拉不起來,又去抱,才將招兒從地上抱起來。

  招兒眼神都直了,也說不出話,薛庭儴看得心疼難忍,一下一下拍著她:“你別慌,就算喝了藥,也不一定會死,我們這就去把二姐帶回去。”

  “這可真是!”沈複感歎一聲,匆忙站起來:“你們跟我來。”

  *

  素蘭早在自己被人關起來,就知道自己這次是賭輸了。

  一個破了身子的通房被送走是什麼下場,不言而喻。髒了,是破鞋,她嫁不出去了。就算有人願意要她,也是鰥夫或者身有殘疾。

  以素蘭的心性,怎麼可能容許自己落到那樣一種地步,所以走了一步險棋。

  她以為自己能成,且不提六少爺,即使老夫人再厭惡她,也一定不捨得肚裡這個孩子。

  如果她能留下,她就還有翻身的餘地,可惜沒有如果。

  果然天生就是卑賤命的,就不該去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

  素蘭默默的坐在這間小房子裡,讓吃就吃,讓睡就睡。那些丫頭們的竊竊私語她都聽在耳裡,卻無動於衷。

  她若是個在乎人言可畏的,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臉是什麼,早在踏出那一步,她就將自己的臉丟了。

  六少爺來過一次,又來了一次,可說了什麼素蘭都沒有聽進去。在她來看,六少爺長得好,身份高貴,樣樣都好,就是這脾氣怪了些。

  打從被關到這裡,素蘭就似乎料定了自己的結局,所以她失去了往日裡討好與逢迎的心。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素蘭並不認為六少爺有多在乎她,他在乎不過是和家裡人作對。當了六少爺這麼多年的丫鬟,素蘭也算是清楚這個主子的性子,上面的長輩們越是想壓他,他越是想反抗,可通常最後的結果都是以失敗為告終。

  而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又會找重新找一個玩意,繼續和沈家人作對。

  “你就是生下來和家裡人作對的孽障!”老夫人每每都會這麼感歎,可最疼六少爺的還是她。

  素蘭至始至終抱有希望的從來是老夫人,而不是六少爺,所以當老夫人發話將她關起來,就代表事情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就在素蘭以為自己要被關到天荒地老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

  大量的陽光侵入到這間昏暗的內室,一陣衣角摩擦的窸窣聲和腳步聲,素蘭抬起頭看去,為首的是老夫人,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這些人目光各異,可投射而來的卻俱是憐憫的目光。

  真可憐!

  好可憐!

  當初被人牙子拉走時,圍觀的村民也是這種目光,打從那一刻起素蘭就決定以後絕不讓自己可憐,沒想到臨死了,又經歷這麼一遭。

  她想起了招兒,那個笨蛋妹妹,看似精明,實則最傻不過。

  其實素蘭很多次想跟招兒說,人昧著良心才能活得更好,可每次看見小妹,她都說不出這種話。

  她還想說男人大點才會疼人,就那麼個小男人,什麼時候才知道疼你?等知道疼你的時候,說不定你已經人老珠黃,人家改成疼別人去了。

  這一切素蘭都說不出口,這都是命,最起碼小妹比自己好,哪怕苦點兒倒也能安安穩穩的。

  希望那小子別是個忘恩負義的,要不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已經有婆子端了碗藥上來,濃黑的一碗,散發著苦澀的味道。素蘭砸了砸嘴道:“不用這麼狠吧?”說著,她有些嫌棄地看了婆子一眼:“能不能給我拿幾顆飴糖?”

  婆子愣住了,再沒見過這般人,都要死了,還要吃糖。

  “這麼苦的藥,你來喝兩口試試!我要桂花杏仁糖。”素蘭說得理直氣壯。

  婆子還在猶豫,坐在那邊羅漢床的老夫人已經發話了:“給她去拿。”

  糖很快就拿來了,遞到素蘭面前。

  小小的一隻汝窯的瓷碟,上面摞著幾塊兒整體為蜜黃色,其上帶著一道道奶白色紋路的糖,間或還點綴著杏仁。

  不像糖,倒是像什麼玉擺件兒。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一切都是極盡精緻華美之能事,所以被迷了眼也是正常。

  屋裡一片安靜無聲,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那碗藥,還有藥旁邊的糖。

  素蘭用纖白的手指撚起一顆含進嘴裡,似乎品了兩下甜味,然後端起那碗藥,絲毫沒有猶豫地一飲而盡。

  落針可聞。

  素蘭嫌棄地將藥碗扔到婆子端著的託盤上,派頭比千金小姐還大,厭惡地揮揮手讓她趕緊走開,熏著她了。

  另一隻手則又去拿糖。

  “你們怎麼不走?”嘴裡含著甜滋滋的糖,素蘭眼睛則瞅著圍著羅漢床的那群人。她笑了笑,道:“沒見過你們這樣的,還喜歡看人死相。老夫人,您也一大把歲數了,何必和自己較真。”

  她骨子裡的尖刻在這一瞬間顯露無疑,要知道素蘭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如今大抵是知道要死了,本性也就顯現了出來。

  有人斥素蘭大膽,卻被老夫人揮手制止了。

  老夫人哪裡是為了看什麼死相,是知道六少爺一定會來。別人擋不住他,只有她這一把老骨頭才能擋住。

  隨著砰地一聲踹門聲,一個衣衫華麗的男子如龍捲風似的卷了進來。

  進來後,他先是看那藥碗,然後則環視著屋裡所有人。

  “你們可真好,真好!”

  又是砰地一聲,是他將桌子掀翻的動靜。掀了桌子,又去砸博古架上的古玩擺設。幾乎是轉眼之間屋裡就成了一片狼藉,劈裡啪啦的聲響不斷。

  整個屋裡除了素蘭,大抵也就只有老夫人無動於衷,其他下人看似都老實站著,眉梢和眼角卻是狂跳不止。

  又是一片讓人壓抑的寂靜,只有六少爺喘著粗氣的聲音。

  “砸痛快了嗎?”老夫人道:“砸痛快就跟祖母走。”她扶著龍頭拐杖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到底是上了年紀了。

  “祖母……”

  老夫人沒有說話,作勢往外面走。

  “祖母!”又是一聲嘶吼,六少爺滿臉痛苦地道:“我受夠了,受夠了,我是人不是東西,能不能聽聽我說什麼。為什麼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們怎麼不問問我!”

  “啊,血!”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6:11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不知道是誰低嚷聲, 打斷了這一切。六少爺轉頭看去, 就見素蘭靠在架子床的柱子上,有血順著她鵝黃色的裙子流淌了出來。

  那碗藥並不是什麼毒/藥,不過就是打胎藥, 卻是最烈的打胎藥。

  一般喝了這種打胎藥, 就是個血崩而亡的下場,這也是素蘭方才為何會說老夫人這麼狠的原因所在。

  她剛入沈家時, 就見過有人喝過這種藥, 是一個管事的婆娘偷人,不小心懷了野種。那管事為了教訓他的婆娘,也是想逼那個姦夫現行, 就給她灌了一碗這種藥。

  最後那婆娘死了,姦夫還是無影無蹤。

  事後下人們議論紛紛, 可因為那管事在沈家還算有些臉面, 再加上那婦人確實是偷了人,根本沒人敢往外說。

  當時負責熬藥的就是剛入府燒火丫頭的素蘭,她一輩子都記得那個味兒, 所以那碗端過來時, 她就知道裡面裝的什麼了。

  世家大宅裡就是這樣,看似光鮮富貴,實則內裡全是齟齬。想讓人死還要保留自己體面, 就算有人問起, 一個小產血崩就足以塞住所有人的口。

  畢竟這不是什麼乾淨事。

  素蘭還在笑, 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 白得像一張紙:“少爺,我求你個事行不?”

  六少爺腿在打顫,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蹲在素蘭面前。

  “你說。”

  素蘭靠在床柱子上,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我有個妹妹,就那一個妹妹,還有個小妹夫,你幫我照顧他們好嗎?這是素蘭第一次求你事,你可千萬要答應,不然我做了鬼天天來你床跟前吹你耳朵……”

  這句‘吹你耳朵’是有故事的,素蘭在外人面前安分得像只鵪鶉,在六少爺面前卻是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惡形惡狀,六少爺也最喜歡她的鮮活。這是一次兩人玩鬧之間的笑語,六少爺本該訓斥素蘭膽大,可他卻沒有這麼做。

  有水光從六少爺眼中閃過,他僵著聲音道:“我答應你……”

  “我才不要他照顧,我就想你好好的!你說什麼臭胡話,趕緊起來!”隨著這個聲音,招兒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

  她進來後抱著素蘭就哭了起來,薛庭儴和沈複跟在後面。

  薛庭儴面色難看,沈複也沒好到哪兒去。

  功虧一簣,這是沈複唯一的感覺。

  怎麼就這麼手快!沈複不知老夫人也是下了狠心,知道這事不能拖不得,才會在今天動手。

  “你說你,我說什麼你都不願聽,這破地方有什麼好,就能迷了你的心。我現在有錢了,以後還會掙很多錢,咱以後肯定比這沈家還有錢還富貴……”招兒邊哭邊道。

  “厲害了是吧?瞅著我這會兒沒力氣,你就敢說你姐……臭丫頭片子,膽子肥了……”

  “姐,你別說話,我帶你去找大夫,肯定會沒事的。”招兒抖著手,想把素蘭抱起來。

  素蘭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別瞎費力氣了,這藥救不回來的。”

  “你就不能說點兒好的。咱走,我早就想給你贖身,可是你一直不讓,這破地方有什麼好,黑了心腸吃人血肉……”

  招兒抱了幾下,都沒能把素蘭抱起來,薛庭儴走過來從她手裡接下。

  兩個人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打算將人帶走,竟沒有人敢出聲阻攔。實在是這副場面實在讓人瘮得慌,素蘭的裙子上全是血,讓人忍不住就想她到底還有多少血可以流。

  尤其這裡頭流的還是沈家的血脈,六少爺就站在一旁,誰敢說。

  一直到走到門邊,招兒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從袖子裡掏了兩錠銀子扔在地上:“當初你家十兩買的我姐,現在我多給你們一倍。”

  她臉上一片冰涼:“把我姐身契還給我,我不能讓她死了,還掛著你們沈家的奴才的名兒。”

  “你們到底是哪兒來的,好大的膽子……”終於有人找到自己的聲音了。

  “把身契拿來給她!”是沈複的聲音。

  三公子發了話,自然沒人敢質疑。別看後宅是老夫人做主,可是沈家這祖宅如今卻是三公子在當家。

  很快就有人拿了身契來,招兒接過來看了,塞進袖子裡就推著薛庭儴趕緊走。

  薛庭儴頓了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向沈複:“很抱歉,三公子,這交易做不成了。”

  他臉上帶著笑,眼裡卻一絲笑意都沒有,黝黑的瞳子上蒙了一層光,那光晶瑩剔透,將所有窺探都擋在了外面,泛著一絲凍人的冷。

  沈複莫名感覺到一絲涼意,歉疚道:“這事實在是有些意外。”

  薛庭儴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再說,就帶著招兒離開了。

  一直到三人離開這處院子,六少爺才回過神來,他一個大步上前就想追出去。

  “攔住他!”是老夫人的聲音。

  “她走就讓她走,但你不能去。”

  六少爺側首看著老夫人,聲音很輕很輕:“祖母,我就想送送……”

  “老六!”沈複道。

  “我看看還不成?人都死了,都死了!”

  老夫人閉了下眼睛,拄著拐杖往前走,步履蹣跚。一直走到門邊上,她才道:“已經這樣了,別讓之前做的都功虧一簣。”

  六少爺笑了起來,先是輕笑,漸漸就變成歇斯底里的大笑:“都給我滾!滾出去!”

  “老六!”

  “都滾!如果你們還想這門婚事成的話。”六少爺冷笑道。

  “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的。”沈複歎道,上前扶著老夫人離開,那些下人們也都流水般的湧了出去。

  離了很遠,才有個聲音依稀傳來:“我永遠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老夫人忍不住抖索了一下。沈複安慰道:“祖母,你別擔心,老六不會出事的。”

  老夫人沒有說話,卻是停駐了腳步,她睜著一雙老眼看著遙遠的天際,看著這片綿延起伏的宅院。

  這裡是沈宅,也是沈家的根。

  “總有一日老六會知道,我們都不是在為自己活著……”

  *

  剛出沈府,就有一輛車戛然而止停在他們面前。

  竟是沈平。

  “快上車。”

  兩人顧不得多想,忙上了車。素蘭已經暈了,像個破敗的布偶也似,了無生氣。

  “我先帶你們離開這兒。”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不知行了多久,車駛入一個宅子裡,停了下來。

  “沈大哥,我們是要去找大夫,你怎麼把我們帶到這兒來了。”

  “這裡有大夫,等會細說。”

  三人把素蘭放在一間屋子的榻上,沈平也很快就領著大夫來了。

  大夫把脈,開藥,從始至終都是安靜無聲。招兒是腦海裡一片空白,薛庭儴則是疑惑地看著忙進忙出的沈平。

  一直到大夫離開,房裡只剩三個人。

  “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薛庭儴出聲打破了寂靜。

  打從大夫走後,就一直看著榻上人的沈平回過頭來,看著眼前這個還很年輕的少年。少年眼裡有著洞悉,似乎明白了一切。

  “我把藥給換了。”沈平揉了揉臉道。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的後手,不是萬不得已不會用。薛庭儴兩人走後,沈平這邊就得了消息,老夫人打算處置素蘭。

  他便讓人在藥裡動了手腳。

  怕瞞不過人,也是太匆忙,所以藥並不是換了,而是倒掉了大半碗,只留下極少一些又攙了些水進去。

  沈平的爹是沈府的總管,他又在三公子身邊當了多年的小廝,這件事對他來說也許很難,但並不是辦不到。

  他原本打算的是,處理素蘭喪事的時候,偷龍轉鳳把人給偷出來,沒想到臨時殺出兩個程咬金,雖中間出了些意外,也算是和他的打算不謀而合。

  “如今就看素蘭運氣了,大夫說藥量並不重,可能會傷及身體,但不會要人命。至於到底最後如何,還要再看兩日。”

  這個消息對招兒來說,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又想哭又想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才好。

  薛庭儴安慰道:“行了,你也不要多想,二姐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沈大哥,真的謝謝你,謝謝你!”

  “別謝我,我不過是……”

  剩下的話沈平沒說完,而是變成了長歎一聲。

  接下來的幾日中,招兒和薛庭儴就一直守在這宅子裡。

  這處宅子是沈平臨時賃來的,就是為了這一日的準備。他本人其實也有住處,卻並不適宜將素蘭帶到那裡,畢竟要掩人耳目。

  素蘭服藥後,血就止住了,人醒了過來,也比那一日看起來好多了。唯獨有一點的是,那個孩子沒有掉。

  大夫之前又來把過脈,感歎素蘭福氣大,誤食這種烈性的打胎藥,雖是量少,但能把孩子保住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

  大夫並不知內裡究竟,沈平對他謊稱兩人是夫妻,如今這話講出卻頗讓人覺得難以安適。

  孩子竟然沒掉?那可怎麼辦?

  素蘭咬著牙說讓大夫開副打胎藥給她吃,大夫被嚇得不輕,這才明白這哪裡是誤食,分明是此女不願生下孩子,才會如此說。

  不過別人家的事他也不敢攙和,只能實話實說告訴素蘭,她剛吃了打胎藥,身子還沒恢復,就算不想要這個孩子了,也不能再服用打胎藥,不然就是一屍兩命的下場。

  大夫走後,一屋子人都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該說什麼,如今人是救回來了,孩子卻沒有掉,還不能打掉,難道要把孩子生下來,送回給沈家?

  可素蘭沒死的事,就瞞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出了火坑,難道再往裡面送?

  “姐,要不就生下來吧,咱家也不是養不起。”

  “生下來沒爹。”素蘭面無表情說。

  見二姐這樣子,招兒心裡難受:“沒爹有娘,有姨有姨夫,虧不了他。”

  “你們都出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招兒還有些猶豫,薛庭儴卻是上前拉著她的手,將她拉出去了。

  屋裡還剩沈平,他本是也打算出去,卻是十分猶豫。走到門邊時,他突然把門闔上,轉了回來。

  “我給他當爹,只要你願意嫁我。”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望著那個坐在榻上一身白衣的女子:“素蘭,你願意嫁我嗎?這話我曾經跟你說過,可是你不願,如今我再說一次,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會對他好,也對你好的。”

  素蘭沒抬頭,一動都不動,不知過去了多久,突然有一絲輕笑驀地響起。

  是素蘭在笑,她的笑聲中沒有情緒,似乎就是在笑。

  笑罷,方道:“沈平,我不願。以前不願,現在依舊不願。”

  “為什麼!”

  “為什麼?”她抬眼去看這面容痛苦的男子,她眼神顫了顫,又恢復一貫的清亮。可在這時候,這種清亮卻是十分無情的。“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嫁給你。”

  沈平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才痛苦道:“是因為六少爺?”

  素蘭閉了閉眼睛,聲音漠然:“你若是覺得因為他,那就是因為他吧。”

  令人壓抑的寂靜,半晌才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我、我知道了。”然後是蹣跚離開的步伐,直至房門被輕輕闔上。

  到了此時,才有眼淚從素蘭眼裡流了出來。

  *

  素蘭跟著招兒和薛庭儴去了余慶村,住在那個小山坡上。

  山頭上的房子還是有些簡陋了,招兒打算重新蓋兩間,總要給二姐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房子。

  走的時候沈平沒有來送,自打那日起沈平就沒有再來過了,只餘宅子裡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子,負責做飯收拾各處什麼的。這樣的情況下,招兒本是還有些感激之言,也說不出口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素蘭的情況還算好,如今也能自己走出屋子曬曬太陽什麼的,再加上招兒不怕費力地給她變著方補,臉上漸漸的也有了些紅潤。

  對外,招兒謊稱二姐是死了丈夫,獨留她和一個遺腹子。高嬸、周氏、孫氏她們,以及那些來小作坊裡做活的婦人們,都比較照顧素蘭。有時候素蘭有點什麼事,招兒又沒空來幫忙做,她們都是能幫一把是一把。

  小山頭上一片生機盎然,歡聲笑語。

  在這種環境下,素蘭也恢復了往日的鮮活,有時候強子幾個臭小子惹人嫌了,她也能挺著肚子叉著腰罵上兩句。

  值得一提的是,素蘭又換回了以前的名字,改名叫王招娣了。

  王招兒,王招娣,一聽就像是姐妹。

  曾經招兒也曾問過招娣,要知道二姐可是一向最厭惡自己名字的,還總是嫌棄她為何不改名,怎麼現在倒是改了回來?

  王招娣說了一句有些深奧的話,人總是要認清自己的。

  晚上回來,招兒想起這話問薛庭儴。

  如今天氣已經暖和多了,可兩人還是睡一床褥子。

  這是薛庭儴堅持的,招兒也沒說啥。招兒本就不是個糾結的性子,嫁都嫁了,再糾結不是矯情,婆娘不本就是要和漢子睡一個被窩,要不能說是兩口子。

  兩口子,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每每想到這些,招兒還是難掩有幾分羞澀。

  倒是兩人更加親近了,似乎經歷了之前的那場事,招兒也開始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雖是小了點兒,但也能扛起風風雨雨。若不是他,前陣子招兒一面忙著生意,一面擔心招娣和她肚裡的孩子,還不知道會是怎麼樣。

  聽了招兒問的話,薛庭儴暗歎一口:“這也算是一種返璞歸真吧。”

  招兒不解:“返璞歸真?這跟返璞歸真扯上什麼關係了?”

  薛庭儴解釋給她聽,大抵的意思就是王招娣本心是厭惡自己的,更厭惡自己這個名字,所以在有能力後,她就給自己改了名。

  素蘭,清雅雍容,哪裡是王招娣這種土氣的名字可比的。

  所以與其說是王招娣換了名,不如說是她拋棄了自己所有的以往,向著‘素蘭’的這個方向前進著。可惜經歷了種種,轉頭才發現她終究還是王招娣,哪怕她叫了素蘭,其實骨子裡還是那個王招娣。

  其實人們叫什麼又何必去計較,名字並不能改變什麼,重要的還是人。就好像在那夢裡,薛庭儴是挺厭惡他這個名字的,可現在他依舊是叫薛庭儴,而不是其他。

  “不過就是個名兒,還能扯出這麼多道道來?”

  所以招兒是一個很複雜的人,說她心思單純,但有時候她是很精明的。可說她精明,她在某一方面卻有又些憨直。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大智若愚。

  “就是可惜了沈大哥,你說我姐為啥不同意啊?”

  這事要是繼續掰扯下去,今晚上啥都不用幹了,之前薛庭儴就上了很多次招兒的當。

  為妻解疑,解疑到最後是坑了自己。

  “我覺得我們現在不該探討這些,而是應該做些該做的事。”

  “什麼事啊?”

  薛庭儴一下子把被子扯了上來,將兩個人都蒙上。

  不多時,被子蠕動了起來,還夾雜著招兒說這裡不行,那裡不可的嚀喃聲。

  說著說著,也就不說了,夜還很漫長。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6:12
☆、第99章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今年春耕, 薛家也鬧出了些事。

  如今二房、三房、四房的地都佃了出去, 沒佃出去的也就剩了大房和老兩口的地。現在幹活的只剩薛老爺子和楊氏,加起來一共十畝地兩人根本做不了。

  剛好天還冷,薛俊才也沒去學館, 就幫著在家裡的種地。

  這事讓薛青柏瞅見了, 扭頭跟其他人說了,所有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也是有些同情, 要知道薛俊才在薛家一向是養尊處優, 聽薛青柏說的,連薛有才都知道給幫忙打個下手啥的。

  沒看到也就罷,既然看到了肯定不能坐視不管。二房也就算了, 薛青柏兄弟兩個商量了一下,抽空儘量給幫些忙。

  看得出大房如今一家大小都變了許多, 到底是一家人, 能幫一把是一把。

  這邊終於幫著把那十畝地給耕了,又忙著施肥插苗的活兒,趙氏卻突然找來, 說讓薛青柏兄弟兩個幫著把薛青山那兩畝地給種了。說如今就薛青山和薛寡婦兩個人, 薛寡婦大著個肚子,薛青山又總是病,實在是種不了。

  關於薛青山病的事, 其他幾房都有所耳聞。

  倒也不是什麼大病, 就是薛青山的身上總是長瘡。瘡病這種小病, 一般鄉下都不會太注重, 都是等它自己長到一定程度自己好了。最多也就是找個鄉下郎中什麼的,隨便買塊兒膏藥貼著也就算了。

  薛青山沒錢看大夫,二來也是沒放在心上,就扔在那裡不管。可也是奇了怪,他這毒瘡一直沒能好,這邊好不容易下去了,那邊又起來了。

  前陣子薛青槐曾碰見過他一次,說薛青山現在十分埋汰,兩人明明是親兄弟,他竟差點沒認出他來,足以證明薛青山現在成什麼樣子了。

  趙氏找到薛青柏兄弟兩個後,又是哭訴又是抹眼淚的。

  也是她會挑時間,平時兩人都不一定能在家裡,最近開了春,外面也忙。也就是中午這會兒,幾房人都聚在小山頭上吃晌午飯,趙氏專門挑了這個時間來。

  她一改往前的態度,以哭訴可憐為主,說是本來老爺子打算去幫著把那地種了,可實在是年紀大不由人幹不動,她心疼老頭子,這才想來找兩個兒子。

  又說薛青山到底和兩人是一母同胞,他如今改了許多,又病成這樣,老三老四兩個當兄弟的可不能不管。

  趙氏不罵人,可真叫人覺得稀奇,可就是她這樣才讓人覺得難以安適。

  話說成這種樣子,若是拒了那就是不體恤老爹老娘,是禽獸不如。但若是計較起來,薛青山如今可算不得是薛家人,他是死是活和薛家人啥關係,憑啥非要攀上薛老爺子去給他幹活。薛老爺子幹不動了,如今又成了薛青柏和薛青槐的事。

  只是和趙氏這種人講道理,註定是講不通的,但凡薛青柏兄弟兩個露出一點猶豫之色,她就抹眼淚。

  抹完眼淚還說兩家人如今日子過得好了,隨便搭把手也不至於讓薛青山去死。又說種地可不能耽誤,耽誤這一季,今年一年沒糧食,到時候可真是要餓死人的。

  趙氏很聰明的無視了旁邊的招兒和薛庭儴,只管對著自己兩個兒子說話。大抵也是薛老爺子交代過,她招誰都不能招二房。

  薛青柏兄弟二人且不提,周氏和孫氏臉都黑了,卻礙于旁邊還有高嬸他們,沒好意思發作。

  高嬸十分尷尬,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薛家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些。別人家的事她可不能插嘴,又見薛青柏兄弟兩個悶著頭不說話,場面有些尷尬,就忙在一邊打起了圓場:“瞧瞧他嬸子這會兒來了,肯定還沒吃晌午飯吧,快坐下來吃點兒,啥事都沒吃飯重要。”

  她將趙氏拉到桌前來,又給她盛飯拿筷子。

  趙氏有些不是滋味地瞅了她一眼,對薛青柏兄弟倆說:“瞅瞅你們這吃的喝的,手指頭縫裡隨便漏一些,也足夠你們兄弟吃喝了。旁人都管了,還不興管管自己兄弟?!”

  這話可就說得讓人尷尬了,這是在說高嬸和高升他們呢。可趙氏沒指名道姓,誰也不好發作。

  而趙氏十分沒眼色的就坐下端碗吃了起來,筷子直往肉菜上去。招兒被膈應得夠嗆,想說什麼,到底這裡她是個小輩兒,只能默不作聲。

  桌子下,薛庭儴捏了捏她的手,兩人互視一眼,悶著頭只管吃自己碗裡的飯。

  趙氏吃飯的速度很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一碗飯就讓她吃完了。吃完了拿著碗讓高嬸再給她盛一碗,從輩分上來講,高嬸也算她的晚輩,什麼也沒說,就忙給她盛了一碗。

  這一次趙氏沒有自己吃,而是拿起筷子往碗裡夾菜,只夾肉菜,素的一概不要。夾了堆尖兒一碗,她這才站了起來,端著碗道:“我說的事你們上上心,這兩天就給做了,時間不等人。這飯我給你們爹帶回去,沒得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讓他一個人挨餓。”

  沒人說什麼,趙氏便端著碗走了。

  一直到她走遠了,滿桌的人才面面相覷,薛青柏和薛青槐給高嬸道歉,說讓她別和趙氏計較。招兒眼珠轉了轉,對旁邊的栓子招了招手。

  栓子丟下碗就跑了過來:“招兒姐,啥事?”

  招兒附在他耳朵上說了幾句,聲音才大起來:“你快去,我給你留一碗菜,不用擔心等會兒沒吃的。”

  栓子連連點頭,人就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招兒說了什麼,只有薛庭儴聽了個大概,對招兒說了一句頑皮。

  招兒聽了這話,有些窘。

  最近小男人總是喜歡跟她說一些沒著沒調的話,像這種口氣、這句‘頑皮’,都該是年長之人對年幼的人說的,可如今倒是反倒變成小男人跟她說。

  且口氣怪怪的,招兒也說不出是哪裡怪,就是會讓她無端想起他在炕上說的一些葷話。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她很柔弱,他很強壯,她需要等著他來憐愛一般。

  招兒心裡有些慌慌的,瞪了他一眼。

  薛庭儴笑了笑,沒說話。

  這一切擱在別人眼裡自然是小倆口恩愛,見到這一幕,方才被趙氏弄壞的心情,頓時就好了。

  一桌人繼續吃飯,招兒也信守承諾給栓子留了菜。快吃罷的時候,栓子回來了,跑得氣喘吁吁,對招兒道:“招兒姐,我奶沒回去,去了薛寡婦家。”

  好吧,事情還用說麼,趙氏之前所言飯菜是給薛老爺子帶回去的,都是假話,這是送去給薛青山了。

  嘿,不得不讓人說,薛老爺子攤上趙氏這樣的也是倒楣。

  倒不是計較這一碗飯菜,就是她的所作所為讓人太沒有好感。趙氏就是這樣,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都能讓她弄到最難堪的地步。

  她若真心疼薛青山,來了就直接說,可她偏偏不,非要裝模作樣哭訴一場,又是攀扯薛老爺子,又是攀扯三房四房有錢了,就該照顧照顧薛青山。還指桑駡槐說了高嬸,如今又弄了碗飯走。說是給老爺子吃,免得他在家裡沒人做飯,實則都填了薛青山的嘴。

  薛青柏和薛青槐的臉當場就黑了下來,周氏和孫氏更不用說,滿臉忿忿。

  “娘這是拿人當傻子呢。”

  “她心疼薛青山,以前咋沒心疼心疼我們。我們吃糠咽菜的時候,她是裝沒看見吧?!”

  有高嬸和高升在,薛青柏兄弟兩個自然不能說自己娘不好,只能軟著聲音去哄自己婆娘。

  越哄,兩個當媳婦的越是氣,最後兩人都氣走了,兩個男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薛庭儴也在看招兒,招兒接收到他的眼神,心裡有些虛。

  都是她沒事找事,若不是她讓栓子去探看個究竟,又何來這麼一場。

  幫忙收拾殘局往外拿碗的時候,招兒蔫蔫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也沒說你是故意的。”

  “那你幹嘛瞅我,別以為你沒說話,就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說啥。你不就想說我都是閑的嗎?”

  薛庭儴抱著一摞碗盤,失笑:“我可沒這麼說。”

  招兒哼了一聲,就走了。

  好吧,也氣了。

  *

  弄氣了容易,想哄好很難。

  一直到下山的時候,薛庭儴才把招兒給哄好了。

  這期間的過程有些複雜,反正兩人從離開到下山這段路,走了整整兩刻鐘。這四下無人,荒郊野外的,薛庭儴是如何把招兒哄好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回到薛家,迎面碰見正打算出門的薛青槐。

  招兒好奇問:“四嬸呢?”

  “在屋裡。”

  “三叔三嬸也回了吧。”

  “都在屋裡。”

  薛庭儴瞅了薛青槐一眼,道:“四叔,其實這事也好辦,不如花錢請人來給幹。花不了幾個錢,眼不見為淨,也免得你跟四嬸倆慪氣。”這‘慪氣’兩個字,他特意加重了些。

  薛青槐似是毫無察覺,一拍巴掌:“這主意好。”

  他上下打量了薛庭儴一番,調侃道:“你小子自打成了親,懂的是越來越多了,這主意好,我等會兒就跟三哥商量去。”

  說是這麼說,他卻沒去三房屋子,而是樂滋滋回自家屋了,留下薛庭儴被招兒上下打量著。

  兩人回了屋,招兒才問:“四叔那話是啥意思,啥叫自打你成親後,就懂得越來越多了?”

  薛庭儴被嗆了一下,旋即恢復一派鎮定自若:“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你們婦道人家不懂。”

  招兒拿不信的眼神瞅他。

  這種時候,薛庭儴自然不能軟了面子,軟了就代表夫綱不振。他自是裝得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倒是勾得招兒好奇起來。

  “這裡面肯定有事,四叔說要去找三叔商量,咋回自己屋了?”見薛庭儴還是一副不動如山樣,招兒道:“你不說算了,我去問四嬸。”

  薛庭儴無奈,忙一把拉住她:“行了你,別去沒事找事,我給你說還不成。”

  在招兒好奇的目光裡,他將之前打得啞謎給說了。

  “你沒發現我們進門時,四叔正打算出門,還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這就代表著之前四嬸遷怒,這氣肯定還沒消,而四叔吃了排揎。”

  見招兒眼神質疑,他解釋道:“你說這大晌午的,四叔能去哪兒,且以四嬸的性格,四叔出門她能不跟在後面絮絮叨叨一番的交代。至於我之前說的話,就是在給四叔出主意。阿奶說成那樣,不管咋樣,三叔四叔都是阿奶的親兒子,他們跟我們的想法是不一樣的,所以這個忙肯定會忙。可三嬸四嬸明擺著不願意,所以之前氣走了,三叔四叔追回來哄,哄得不光是這些,也是想讓兩人同意幫忙的事。

  “可很顯然四叔沒成功,兩口子鬧彆扭呢,所以四叔甩門離開。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事,請幾個人幹活才能花多大點兒銀子,四嬸不是小氣的人,她與其說是氣阿奶偏薛青山,不如說是心疼四叔日裡那麼忙,還要給人賣苦力。”

  “所以說,這麼一來就兩全其美了。”

  薛庭儴點點頭。

  招兒拿奇異的眼神看他:“別說,你現在咋懂這麼多,還懂得人家兩口子的事。”

  薛庭儴不說話,轉身去炕桌上拿水喝。

  招兒就跟在他旁邊追著問:“你還沒回答我呢。”

  薛庭儴不答反問:“你沒發現你最近脾氣越來越大了?”

  招兒一臉冤屈:“我脾氣大,我脾氣哪兒大了?”

  薛庭儴還是不說,招兒伸手去推他:“你說啊,你說我哪兒脾氣大了?”

  就在她再一次伸手去推的時候,薛庭儴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她拉到懷裡來,兩人離得很近,額頭貼著額頭,鼻子貼著鼻子。招兒就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淡淡墨香,直往她鼻子裡鑽。

  “你脾氣還不大?你說說你最近生了多少小氣,我哄了你多少次?”

  招兒一臉呆滯樣,薛庭儴親了她嘴一口,才輕笑地將她壓在炕上:“不過兩口子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我乃大丈夫,不與你計較。”

  招兒這時反應過來了,正想說什麼,薛庭儴突然按住她的嘴,噓了一聲。

  “噓什麼噓。”

  “你聽。”

  薛庭儴太煞有其事,招兒也就真上當了去聽,卻是什麼也沒聽見,倒是自己衣裳被解開了。

  “你做甚!”她著急去推他手。

  這人羞是不羞,怎麼成天腦子裡都沒想好事。

  “噓,小聲點兒,你聽。”

  “聽什麼聽!”

  然後倒還真聽到點兒什麼聲音,很細微,似乎是女人的呻/吟……

  這聲音招兒可不陌生,她眼神驚恐地看著和三房共用的那面牆,臉紅得像抹了胭脂。

  “這……”

  薛庭儴專心致志地忙著,分神道:“驚訝個什麼,不是說了兩口子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你信不信,扭頭見三叔三嬸,兩人保准好了。讓我說三叔看起來悶不吭老實巴交的,可比四叔聰明多了。”

  招兒心裡是不信的,可扭頭見周氏眉梢含春,滿面紅光的模樣,不信薛庭儴說的也不行了。

  不過她也沒比周氏好到哪兒去,見了周氏揶揄的眼神,她當即也鬧了個大紅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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