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舊歡成疑
原來,修煉分為內功與外功。內功,除了先前講到的靈修、魂修之外,還有一種輔助的修煉法訣:陰陽雙修。
魂修必須要定契才能傳授。但陰陽雙修、以及靈修,在百煉大陸都是人人知道的事兒,兩者的入門法訣比大白菜還普通。“連奴奴這樣子的,都可以直接奉告小爺哦!”老頭聳肩諂笑。
“話說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林獨問他。都已經進行到教雙修口訣的程度了,還“老頭”、“老頭”的叫,說不過去了吧?
老頭受寵若驚:“誠蒙小爺動問!當年聖祖爺爺是賜給奴一個字,好作奴奴代號。‘¤Ÿ’。”
啥?
“¤Ÿ、¤Ÿ。”老頭重複了兩次,“小爺,這是百煉大陸上的字,意思是還堪一用的工具,基礎級的,不重要,不過還靠得住。”
好吧!林獨聽起來發音像shou,當場決定,以後就叫他獸老頭好了。
在靈修和陰陽雙修的入門心法之外,獸老頭還教了林獨一項外功:魂視。
獸老頭掌握的其他各種功夫,要麼沒有定契不方便教,要麼以林獨現在的身體水準不可以學。但魂視的入門口訣,非常簡明易懂,獸老頭一起教給了林獨。
教完之後,獸老頭強調:“要升階法訣的話,就一定要定契,正式進了罎子才可以了哦!現在您不可以進,不然真的會被魔獸們撕碎的哦!小爺,奴奴等你!哦對了,奴奴的方位,自從小爺把奴奴丟在那裏之後,就沒有變過哦!小爺快來找奴吧!”
獸老頭含淚告別林獨。
林獨拂落一身的雞皮疙瘩,先把靈修的入門心法先施展一遍。
靈氣像藤蔓,從地下安安靜靜的生長、在空中徐徐蔓延,從林獨的腳踝、手腕攀上來,聽話的隨他調度,延著血、氣兩脈,歸於心,凝於腎,納乎丹田。
林獨神完氣足,睜開雙眼。
美少女正坐在旁邊,呆呆搖著手指,一見林獨醒來,立刻放開櫻桃口,揚起水蔥樣的手一把拉住林獨:“呀,你醒了!”
她面貌嬌憨,一派天真任性,對林獨的關心,滿滿從眼裏溢出來。林獨不由對她笑了一笑:“是啊,娃娃。”
天地靈氣繞氣脈走了一遭之後,林獨接觸到了少年林揚遺留在身體裏的記憶,不算很清晰、更不完整,但至少讓他知道,這美少女名叫柳連,乳名娃娃。
這裏是魔都的郊區小鎮:楓矜鎮。
柳家從上一代就落戶在楓矜鎮,拿的算魔都戶口,只不過在郊區,正經魔都人,比較勢利眼一點的,還是看不起他們。
林揚的父母就更糟糕了。別看都姓林。林獨是林氏集團的大少爺,而林揚父母,是外地山區的,十年前才到魔都打工,林揚的父親一直是做民工,林揚母親在鎮上服裝廠找到了活,就在這裏租了房子。
林揚父母人很憨厚,經常主動幫鄰居幹活,柳家很感激,柳連的媽媽柳碧,也跟林揚媽媽林春桃成了好友。
林揚對柳連一直很好,但柳連有時對他好、有時對他特別凶,別人都看不懂小女孩的心事,這次林獨看出來:她對林揚還是很關心的。
林獨一睜眼,她就跳過來拉住林獨,手指尖還啃得濕濕的,攥緊林獨的手,少女特有的幽香繞在林獨鼻尖。林獨心一軟,安慰她:“放心,我沒事,就是睡了一覺。”
柳連眼圈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還說沒事。我剛才……你,你都不動……”
林獨沒聽清:“你怎麼我?”
柳連雙頰飛紅,想把手拉回來。她才不會說她剛才急得悄悄伸手進被子,想在他敏感地方掐一把試試,羞得根本摸不准地方,就在大腿根胡亂掐了掐,心頭亂跳,覺得下手比較重了,可林獨都不動,把她急得要哭了!
少女羞急的情態,特別動人。林獨一把拉緊她的手。她足尖在地上碾,低頭,輕輕說:“哪有人睡覺能睡成這樣的,但我沒告訴人,怕你媽擔心,就自己坐在這裏守著你。”
林獨坐起來:“不用擔心,我好了。”
柳家的女人柳碧正在廚房幫忙燒飯,聽見動靜,進來一看,大為高興,跟林獨說了幾句,滿口慶倖:“你說話也清楚了!哎呀這樣就好了!再躺下去你媽正要愁死了。醫院沒本事,只知道燒錢。你不醒過來,你媽怎麼辦。”
林獨只好順著這問題問:“我……媽呢?”
林媽媽林春桃還在找老闆討拖欠的工錢和喪葬費。目前,無良老闆只出了林揚父親的火化費。林揚的醫藥費根本就沒人出。
林獨無語了。
柳碧打電話給林春桃報告喜訊“你兒子能坐起了!”然後就趕著給林獨做雞湯。那雞,是柳碧自己掏錢買的。
雞湯的香味逐漸燒濃。林獨下床,急著想去自己原來住的房間看看,卻苦於沒個藉口。他打開電腦,至少搜到自己家人的一些資訊也是好的,但柳連就在旁邊,看見不會起疑嗎?他瞄了一眼柳連。
柳連居然跳上前來奪過滑鼠:“你別上了。”
林獨問:“為什麼?”
柳連頓足:“說別上了就別上了!哎呀你這人真麻煩!”
廚房裏,柳碧正把雞湯出鍋,聽到女兒聲音,聽不清字句,但腔調是在鬧脾氣。她曉得女兒嬌蠻,連忙揚聲警告:“娃娃你做啥?你林哥哥剛醒過來,不要氣人家!”
柳連平常是任性了點,這次是有道理的。但林獨完全不接她翎子,她暫時又不想講出來,只能使氣:“你還聽不聽我的了?”
林獨還真不想聽她的。
這輩子他沒聽過什麼女人的。自從三歲之後,他連自己媽的話都不太愛聽了,憑什麼對一個黃毛小丫頭俯首聽命?就算是個美少女,林獨活這麼大還真沒少見過美少女。
他暫時沒跟柳連鬥嘴,但是臉一沉,威勢畢露。
柳連也覺得今天的“林哥哥”有點不一樣,叫她心裏一虛,聲音有點打顫:“反正、反正……唉!我跟你說,你跟你爸的事,你要搜來看,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林獨耐著性子聽她說下去:
原來林揚利用假日,私自求他父親帶他去工地幹活,結果出了事故,聽說旁邊還有架機器弄壞了。工地的錢老闆一口咬定林爸爸擅自帶不合格的工人進工地,操作失誤,引發事故,應該對傷亡負全部責任,那機器壞了,錢老闆還想索賠呢!索不到賠償,已經夠倒楣了,絕不肯再給什麼死亡賠償。
只不過是一對民工父子工地上傷亡而已,大部分媒體都覺得沒什麼新聞價值,過問都懶得過問,省點麻煩。就一家報紙願意刊登,是作為本地新聞登上去的,亮點絕不是什麼欠薪賠償,而是父子共同斃命——其實林揚的身體還有氣,但反正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記者為了獵奇,標題就先這麼寫了。
結果真的到刊登的時候,內容全被砍了。因為總編要擠一條廣告進去。廣告是報紙經濟來源,廣告主不能得罪。誰有錢不掙呢?
那條廣告一擠,跟林揚父子有關的,就只剩一條故作聳動的標題而已。發出去之後,談不上什麼反響。
林春桃很著急。她知道當今的社會,什麼難題想儘快解決,要不就得有權有勢的人過問,要不就得在新聞上炒熱。她想在網上把求救的話發出去,自己操作不熟練,就求柳連幫忙。
柳連硬著頭皮幫她寫了一條,大致就說父子可憐、老闆無良、跪求大愛援手之類的,發在了兩個還算大的論壇上,結果幾分鐘就被淹得乾乾淨淨,根本沒人頂、沒人看。林春桃已經盡可能的往輿論界丟石頭了,可惜份量太小,連浪花都濺不到老闆身上。
“所以啊,你也別搜了、也別再發了,反正結果就這樣了。”柳連勸林獨。
林獨苦笑。
柳連拉起他的手掌,細細的指甲輕輕延著他的掌心紋路劃著玩兒:“我也沒找人幫忙去頂帖造勢什麼的。我給明星投票還拉過人呢。為你的事兒我沒拉人。你會出事,就是為了幫我買東西。可我還是沒拉人幫你頂帖。你別怪我。”
撲簌簌一串晶瑩的眼淚掉進少年的掌心。
這少年,纏著父親,非要去工地打工,是想賺點錢,買一枚施華洛世奇的胸針,送給柳連。柳連在專櫃看中了,很喜歡,但錢不夠。
林獨像聽天方夜譚一樣聽著這個故事。
施華洛世奇?他對這個牌子不陌生。有朋友搬新家,點頭之交的那種朋友,他去湊趣,送個這牌子的臺燈,就像拎袋蘋果上門一樣,很平常。一架臺燈上一千個水晶配件,一個胸針只不過是千分之一。為了這枚對於林大少爺來說千分之一平常的東西,少年林揚去打工送了命。
林獨攤平手掌,看著掌心盛的晶瑩淚水。他的眼睛裏也有一顆眼淚滑下來。
這不是林獨在哭,是少年身體以前貯存的眼淚流出來。
柳連匆匆抹幹自己的淚:“真討厭,我叫人家幫忙轉明星,人家都高興,叫人家轉這個,人家都不感興趣。你說我怎麼辦?我非叫朋友轉,他們礙著人情,也就我求一個,他們轉一個,不頂什麼用的。我沒求到的人,不會轉。我求到的人,轉一個完了之後,背過身說不定就開始加倍起勁聊你的閒話。回頭,你的閒話絕對傳得更遠,你難道樂意這樣?”
林獨不得不歎口氣,表示認同。
沒人搭手幫忙、有人說閒話。天下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柳碧已經把熱騰騰的湯、還有其他菜端上來了,一邊解圍裙帶子一邊說:“小揚,多補補!”就手把好菜往林獨面前堆,又責備柳連:“你看你不讓林哥哥多休息休息。”又擔心的問林獨,“吃得下嗎?吃得下多吃點,不然多喝點湯。”
林獨含糊道謝,埋頭吃飯。
他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而且,確實餓了。
柳碧的手藝確實還可以,清淡,家常,很溫馨。
柳連一點沒學會她媽的手藝,也沒興趣學。她在減肥,稍微吃幾口就推開了碗,找到機會問林獨:“看你身體完全沒問題了嘛?有問題跟我說啊,別硬撐。”
林獨問:“跟你說,你有什麼辦法?”
柳連回答:“我也沒辦法。可是你還是要跟我說。”
林獨無語。柳連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悄悄說:“你今天晚上睡不著就來找我……”
嗯?
“找我……”
啊?
“找我一起逮鳥兒玩!”
啥??
柳碧轉回身收碗了。柳連沒事人一樣站起來,看著外頭:“這麼快就黑了,春燕阿姨還不回來啊?”
天是黑了,空中隔得遠遠的兩三顆星,月光流下來,跟燈光融在一起。
林春桃回來了。
她四十來歲,長得比實際歲數老,以前還蠻愛說話的,現在嘴唇都幹得起皮了,枯枯的抿在一起,穿著比較土的紫花衣服,上面濺了些泥。
她向柳家母女連連道謝,抬手撫摸兒子的頭,眼裏終於有了點活氣。
天老爺垂憐,讓她兒子醒了過來!林家這點血脈總算不絕。
但她今天也還是沒要到錢。她連人都沒見著。錢老闆躲著她,還叫人給她放話:她要再死纏爛打,別怪老闆不客氣了!
柳碧同情她,但也沒轍,眼看時間晚了,關照了林春桃母子幾句,就先帶柳連回去了:“不好意思啊,娃娃明天還上課。”
林春桃被提醒了,回頭問林獨:“你身體好了?沒事了?那什麼時候能回去上課?”
“……”從植物人狀態才醒過來,就催著回去讀書?這是什麼玩兒命的節奏。真的生命不死讀書不止啊?!
林春桃悲悲切切,叮囑他說:“你還有一年就高考了。難道我們交滿十年的稅,可以讓你在上海考試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掉鏈子啊!高考考上去,你就當大學生了。高考考不上,你還是跟爸媽一樣打工,像爸媽一樣……被人看不起。”說到傷心處,抽泣不已。
林獨想說:大學生也沒什麼了不起好嗎?像他們這種富二代,一向拿高分的窮同學當玩笑開。
但這個玩笑今天再講給林春桃聽,就太殘忍了。林獨保持沉默。
林春桃又跟林獨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盛飯吃了兩口,林獨說:“媽,我想出去走走。”
林春桃抬頭看林獨。
林獨安慰她:“沒事,就到附近走走。”
林春桃嘴裏含著飯跟他說:“別亂走。你才好!”
林獨別過臉。他看到林春桃黃牙、紅舌頭、拌著白飯和黃色的雞肉,就覺得有點噁心。在他的生活環境裏,飯菜沒咽乾淨就說話,是比較粗魯的行為。年輕人粗魯一點還算了,上了年紀還粗魯,特別難看。
他說:“沒事,媽,我就附近稍微走一下。”人已經走出門去。
林獨是想回自己原來住的房子附近看看。他住在金茂大廈附近,社區叫世豪龍廷, 魔都的中心地段。而這裏,楓矜鎮,離魔都中心實在太遠,林獨問了一下交通,要轉幾次巴士,看來今晚來回是不現實了。他又走回家。
林春桃已經在洗衣服,往門外張望了好幾次,看見兒子回來,鬆口氣,說:“早點睡。”
林獨應了一聲,打開電腦,搜索:林家命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引起的動盪主要在金融界。不少經濟論壇、甚至門戶網站在探討林氏集團今後的走向,至於林公子,多數人都認為二世祖敗家、氣死母親,死了活該。
林獨舌尖發苦。
他舅舅黃乃騰,就這麼手段縝密、只手遮天,把本朝公安都瞞了過去?
林獨想聯繫一下生前的朋友,不是說什麼“我還魂了”這麼驚悚的話,就作為陌生人去試探試探。但林獨不記得任何人的號碼。以前一切號碼、甚至密碼,他就存在手機上、或者記在電腦上。
他只記得一張信用卡的取款密碼。完全沒用。他現在手頭又沒那張卡。
忽然之間,林獨靈機一動。他搜出了余楚璿的微博。
再次看到那熟悉的ID與大頭照,他眼圈發燙、手都發抖。
他可以註冊一個新的ID,和余楚璿搭話。他們有那麼多共同話題,一定能再次成為朋友。她這樣體貼溫柔、這麼愛他,也許有一天他能告訴她真相。她會再次成為他的女人。
林獨已經註冊了一個ID,並且已經準備向余楚璿發送私信。這時候他停住了。
他發現余楚璿新發的一條微博,在抒發內心的傷感。
時間在林獨死後。
林獨死了,余楚璿還有心情去發微博。這也就算了。
微博還有配圖,圖上是一支紅酒。她借酒澆愁?這也算了。
她手上戴著新戒指。她故意在炫耀新的珠寶戒指?這也算了!
林獨把酒杯的部分放大。她用的相機相素確實不錯。酒杯也足夠光滑,倒映出了攝影者。
這照片不是余楚璿自拍,有人幫她拍,滿足她的炫耀欲。
幫忙的是誰呢?林獨看不清。有點像他舅舅黃乃騰。林獨也不確定,只是疑心。
疑心就夠了。
游標跳了一會兒。林獨慢慢的、慢慢的把滑鼠移開,放棄了現在就聯繫余楚璿的衝動。
他現在冒不起險。
他要很小心的謀劃佈局、很小心的學會父親的權謀,做得比父親更成功,這才能走回到那些人當中,看一看,還有哪些人背叛了他,剩下哪些人值得信任。
在那之前,他一步都輸不起了。
林獨躺回到床上。床還是不太舒服,但習慣了就好。他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把獸老頭教他的靈氣修煉入門心法,又施展了一次。這次比第一次還要舒暢,助益也更大。林獨能清楚的體會到身體的進步,同時卻也非常清楚的發現身體的局限。
就好像往一個深壺裏倒水。你看不到壺有多深,也明確知道裝滿還早著,但是,根據注水的回音,還有某種神秘的觸感,你能發現,這個壺的容量是有限的,總有一天會裝滿。
其實這是林獨無意中之同時施展了“魂視”外功對自己檢視的結果。
他的身體沒有經過任何相應改造,心法也很基本,只能吸普通靈氣,沒有提純或擴容等附加功能,所以,練到一定級別,就會停下來。
林獨收功,默默的想:真的要快點找到魂戒了。不然,復仇大計難上加難。
也許他永遠不能追回時間,但至少,要讓仇人付出相應的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