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重生之先聲奪人 作者:吹個大氣球9 (連載中)

 
mk2258 2018-8-2 23:01:25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51755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19:44
第六十章質疑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國文學熱最後的餘熱,在這段時間裡依然顯得滾燙,為純文學和新聞出版業這條百足之蟲,賺到最後一口可供暢快呼吸的空氣。

    東甌報業集團作為全東甌市乃至整個曲江省南部地區規模最大的報業出版集團,在90年初期,不僅為整個東甌市提供了大量的文化就業崗位,創造了巨量的GDP ,更是全市最大的輿論宣傳陣地和文化精英中心,堪稱東甌市精神文化產業的終端供應方。

    作為東甌報業集團的總部中心,東甌日報大樓,正是東甌市在開啟全市舊城改造佛年工程之前,整座城市的最高地標。26層的宏偉高樓,矗立在甌城區最中心的位置。站在最高處遠眺甌江,不僅能看到青山,還能看到山上的墳。風水關節,盡收眼底。

    魯建波作為單位裡的一個中層幹部,還沒有資格站在26層那麼高的地方往下看。

    他的辦公室在16層,不過也足夠看到許多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了。

    此時此刻,他就站在窗前,正滿面激動地望著遠方的江心嶼。他並不知道林淼去江心嶼秋遊了,只不過就是——從他那個方向前看,除了江心嶼之外,也就沒什麼別的景觀可供觀望了。

    所以,他其實純粹就是等人等得蛋疼,閒著無聊站起來磨磨洋工。

    吱呀一聲,辦公室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進來。

    魯建波轉過頭,見到來人心頭一喜,但來的人並不是林國榮,而是一個五十歲出頭,戴著金絲眼鏡,打扮得一絲不苟的女人。

    她長相很嚴肅,可一開口,就立馬變得溫婉可親起來。

    “建波,什麼事啊?還特地給我辦公室打電話,就這幾層樓,你自己上來一下不行啊?”女人顯然和魯建波的關係很近,走進來隨手把門一帶,便動作優雅地坐到了房間裡唯一的一張沙發上。

    “丁主任,這回真是個了不得的事情。”魯建波搓了搓手,這是他的習慣動作,每次碰上好的文章或者高水平的文字工作者,他都會下意識地這麼搓兩下。

    丁主任全名丁少儀,是七十年代末中國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師從燕京某大學的泰山級現代文學大家,後來更是成為該大師的研究生,理論上應該是眼下東甌全市範圍內,資格最老、輩分最高、名頭最響、地位最高的文學專業學院派代表人物。

    丁少儀研究生畢業後,即回到東甌市,支援家鄉文化工作建設。

    由於底子硬、學術背景更硬,短短不到20年時間,她就一路高升,從東甌報業集團的一個普通科員,升職到現在的東甌報業集團出版部副總編兼文學部主編,行政定級為副處級。

    但這還不是全部。

    除了這個純粹的體制內身份外,丁少儀還是東甌市的文聯副主席兼市作協主席,正好全方位地壓了魯建波這個報社文學版副主編兼甌城區作協主席一頭。

    算是很全面地領導了魯建波的所有工作。

    照理說文無第一,文人之間的關係都很難好起來,更別提中間還有一層領導和下屬的關係。

    但可能是因為魯建波為人比較知進退,而丁少儀也是那種難得的很懂做人的知識分子,再加上男女之間某些不能明說的感覺,兩個人這麼多年來,倒是一直相處融洽。

    甚至還可以說,很是有點藍顏紅顏互相欣賞的意思。

    “還不跟我明說,神神秘秘的。”丁少儀微嗔了一句。

    四五十歲的女人的美,自有四五十歲的男人欣賞。

    魯建波看著丁少儀溫和如蘭的氣態,心頭稍有點蕩漾。

    他略顯靦腆地笑了笑,先給丁少儀泡了杯茶,轉移了一下注意力。

    等到把冒著熱氣、茶香四溢的杯子遞到丁少儀跟前,魯建波才笑著說道:“我現在還不能說,待會兒再給你個大驚喜。”

    “哦?”丁少儀接過杯子,沒喝,卻目光盈盈地望著魯建波道,“大驚喜是多大?”

    魯建波直搖頭道:“大到在他出現之前,我都不敢想這世上會有這樣的事情。簡直是把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打破了。”

    丁少儀見魯建波說得認真,總算來興趣了。

    她把二郎腿一放,坐直身子道:“那我倒是真得好好瞧一瞧這個驚喜了。”

    兩人在辦公室等了大概10分鐘,門就被人推開了。

    一個濃眉大眼、派頭很足的中年人大步走進來,身上大汗淋漓。見到魯建波,這位老兄一開口就用粗魯無比的大嗓門,高聲叫喚道:“建波!你們這樓可真是高啊!可他媽爬死老子了!”

    丁少儀的眉頭,微不可見地微微一皺。

    但她忍了。

    搞文學的人千奇百怪,什麼德性的都有,今天這個傢伙,還算可以的了。

    氣質雖然粗魯,但至少長相還不錯,哪怕爆了句粗口,也不至於讓她馬上就感到心煩。

    “林科長,麻煩你多跑一趟,不過我們樓裡是有電梯的啊!”魯建波呵呵笑著,跟林國榮握了下手,然後馬上轉過頭,給林國榮介紹道,“林科長,這位是我們報業集團的出版部副總編丁少儀,丁總編是我們東甌市的文聯副主席兼市作協主席,還是東甌大學的新聞系教授。”

    林國榮聽了魯建波的介紹,把爬樓梯所產生的尷尬一下就拋到了腦後。

    他用看神仙的目光看著丁少儀,這一刻,眼前的這個老女人,似乎在發光……

    “丁教授!久仰久仰!”從來就沒聽過丁少儀這個名字的林國榮上前就瞎寒暄,還裝文化人自稱道,“鄙人林國榮,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長。”

    丁少儀淡淡一笑,站起來和林國榮輕輕一握手,然後不動聲色地嫌棄地把手心在褲腿上擦了一下。林國榮滿手都是汗,摸著怪噁心的。

    “建波,這位林科長,就是你說的驚喜?”丁少儀眼波流轉,望向魯建波。

    魯建波還在賣關子,不說答案,卻是問林國榮道:“林科長,稿子帶來了嗎?”

    “帶來了,帶來了,全都在呢。”林國榮急急忙忙打開公文包,把牛皮紙袋拿了出來。

    魯建波接過,打開袋子,一臉珍而重之地從裡面抽出那厚厚的一沓文稿,先翻了兩下,確認是林淼那種旁人無法模仿的筆跡,才把稿子朝丁少儀交過去,一臉期待道:“丁主任,你過目一下。”

    丁少儀表情波瀾不驚,淡淡然拿過手稿,瞥了眼上頭的字,露出一抹微笑,說道:“林科長外表這麼有氣概,這字倒是寫得雋秀,像是女人的字。”

    林國榮馬上道:“不是我寫的。”

    “哦?”丁少儀看了林國榮一眼,點點頭,心裡稍微舒坦了一些。

    她當然不希望林國榮就是魯建波口中的那個驚喜——因為單是看人的話,這所謂的驚喜,她真的是完全感覺不到啊……

    丁少儀沒急著問東西是誰寫的,而是默默地翻起文稿,一頁一頁,一直翻到最後一篇,才停了下來。她看東西有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習慣,先看結尾。

    林國榮不敢打擾,拉了張椅子坐下來,靜靜地等待丁少儀的反應。

    丁少儀閱讀時的樣子,和胡劍慧很像。

    她們看得都很慢,在某些段落上,還會同樣突然停下來,彷彿思索良久,才繼續往下讀。

    可是丁少儀這副樣子落在魯建波的眼裡,卻完全就不是這回事。

    眾所周知,報社的日常審稿工作異常忙碌,編輯們歷來閱讀速度極快。尤其以丁少儀這樣的位置,這樣的經驗,普通文章,一般隨便掃幾眼就能確定是否能用、是否要改,該怎麼用、什麼時候用。但現在,她的注意力,她的視線,卻彷彿是被釘在了那份稿件上。

    魯建波心裡有點複雜了。

    他搞了這麼多年的文字工作,寫出來的稿子,丁少儀都從沒這麼認真對待過。

    而現在,一個6歲孩子寫出來的東西,卻讓丁少儀著了魔。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當真有這麼大嗎?

    房間裡的三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間寂靜無聲。

    丁少儀漸漸入神,恍若未覺屋裡還有兩個人。

    手裡的這篇文章,勾起了太多太多她的青春回憶。

    當年她隻身一人前往京城求學,在充滿浪漫氣息的象牙塔里,不可避免地遇上了不該遇上的人。

    但在那個年代,她只敢默默地陪在他身邊,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對他的一切愛慕寫在紙上,直到大學畢業,各奔四方,最終也沒能把那份傾慕親口對他說出。等到多年之後,偶然再遇,卻是韶華已逝,容顏不復。驀然回首,才發現內心深處竟已沒了那份青春的衝動,剩下的只有對他的祝福。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讀到最後,丁少儀情不自禁地念了出來,她抽了下鼻子,然後搖了下頭,臉上掛著釋然的微笑。

    她淡定地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神情毫不尷尬地擦去溢出眼眶的淚珠,轉頭對林國榮道:“見笑了,這篇文章寫得很好。情感細膩,文字婉約,既有朱自清的風骨,又帶點席慕容的神韻,水平很高,出版是沒問題的。”

    朱自清,席慕容,林國榮特麼一個都不認識。

    但這並不妨礙他聽懂最後一句話。

    老林頓時面露喜色。

    旋即卻聽丁少儀問道:“哪位才女寫的?”

    “才女?”林國榮一愣,旋即脫口而出道,“不是女的,是我兒子寫的!”

    “你兒子?”丁少儀也愣了。這年頭能把文章寫出這種清新淡雅的胭脂氣的男作家,至少在她的印像中,內地可不存在這種大神。

    再者說,看林國榮的年紀,頂多也就三十多歲,那他兒子今年幾歲?

    “你兒子多大?高中?初中?”丁少儀連聲問道。

    林國榮卻呵呵笑道:“沒有,沒有,我兒子還小,才上小學呢……”

    “才上小學?!”丁少儀這下失態了,她猛地站立起來,驚聲問道,“你兒子到底幾歲?”

    “丁主任,先別激動!”魯建波忙跑上前,忍不住笑道,“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嘛,是驚喜啊!顛覆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啊!”

    丁少儀這才回過神來。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收斂住情緒,輕聲對林國榮道:“不好意思。”

    “沒事,咱們都是做文字工作的,我能理解。”林國榮相當恬不知恥道,然後緊接著就跟了句,“我兒子今年7歲。”

    “7歲?”丁少儀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沉默片刻,她把手裡的稿子,輕輕往沙發上一扔,臉上的期待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絲毫不掩飾的嘲諷:“真是個好大的驚喜啊……7歲的孩子寫愛情,還寫得這麼深刻,林科長,你們家孩子,早熟得挺厲害的嘛!從娘胎裡讀《紅樓夢》長大的吧?”

    林國榮一臉懵逼,疑問三連——

    這女人為何如此反复無常?

    我兒子到底寫了什麼?

    她幹嘛突然懟我?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19:45
第六十一章求證





    過了下午3點,太陽的力道就不那麼猛了。

    汽笛聲響,一艘渡輪緩緩停靠在望江碼頭旁邊。

    林淼這回沒吐,因為全程都站在甲板上吹江風,冷是有點冷,但至少能讓吃得發撐的胃大爺不那麼激情四溢地劇烈翻滾。他書包裡的零食差不多都吃完了,自己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基本全都拿去分給了同學,連牛肉都是和老師們一起吃的。

    背著空蕩蕩的書包從船上下來,這一次周老師把他的手攥得死死的,堅決不敢鬆開。

    廣場小學一(五)班的人沒能跟林淼他們走到最後,兩所學校的遊玩路線不一樣,午飯過後便分道揚鑣。可是奇妙的是,結果等下了船,兩撥人卻又在碼頭上撞見。

    洛漓見到林淼,卻不能脫隊,只能遠遠地朝著他揮揮小手。

    林淼微微一笑,也用同樣的動作回應了一下。

    熊波見了很羨慕,感嘆道:“真好,這麼小就有女朋友了……”

    周老師冷冷看過去,眼神很兇殘。

    熊波縮了下腦袋,趕緊閉嘴。

    他覺得老周今天真是格外的兇……

    不料這時林淼卻悠悠地來了句:“不能心急啊,找女朋友目光要放長遠,必須得有戰略眼光,你不能看她小時候長得可愛,就料定她將來也漂亮。而且我這個人還是很膚淺的,除了漂亮,還要看她發育得好不好。”

    周老師無語問青天。

    這才幾歲啊……

    中午的時候跟一群體育老師在牌桌上玩得那麼嗨也就算了,可現在看這口氣,是打算要朝吃喝嫖賭抽全面發展的路上走啊……

    這孩子還是她家的,保證現在當場就打死了,奧數拿再多冠軍也保不了他的狗命。

    周老師正惆悵著,苗校長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各班老師,看一下孩子都齊了沒,尤其是五(六)班,千萬不要再把孩子給弄丟了!我們先回學校,回到學校再解散!”

    林淼走丟的事情,已經一個中午,早就傳遍了全校。

    苗校長話音落下,十幾個班的學生立馬發出一陣爆笑。

    林淼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倒是不在乎小屁孩們的嘲笑,只是覺得這個碼頭距離天機巷最多也就五六分鐘的步行路程,現在要先回學校再解散,實在有點浪費時間和體力。

    “苗校長!”林淼正嘀咕著,忽然就有幾個人走到苗校長身邊,紛紛和她握手打招呼。

    接著苗校長就左右看了看,最後把視線的焦距定在林淼身上,朝著他的方向伸手一指。

    那幾個人轉頭看過來,林國榮赫然身在其中。

    “周老師。”林國榮快步走到周老師跟前,把林淼拉到身邊。

    周老師一臉不解地問:“林淼爸爸,你這是要幹嘛啊?”

    “老師你好,我們是《東甌日報》編輯部的,有事情找這個小朋友了解一下。”魯建波一臉溫和,低頭摸了摸林淼的頭,笑著問道,“還記得叔叔嗎?”

    “嗯,記得。”林淼這種當秘書的,最拿手就是把別人的名字和職務記下來,像魯建波這種比較珍惜的地方上的出版界和文化界名人,更是幾乎能做到過目不忘,於是張嘴就報出一串信息來,“東甌市文聯副主席,甌城區作協主席,《東甌日報》文學版副主編魯建波,辦公室號碼8865321。”

    站在一旁的丁少儀,表情有點豐富了。

    她看了眼魯建波,不相信地問道:“你讓他背的?”

    魯建波哭笑不得道:“我有這麼無聊嗎?”

    “阿姨,是你要找我嗎?”林淼直接找上了重點。

    “啊?”丁少儀看著林淼,原先一肚子氣勢洶洶的找茬情緒,在林淼那雙靈動雙眼的注視下,悄然間瓦解地一點都不剩。

    雖然連個屁都還沒問,但這才剛照面,她的內心就開始動搖了。

    這小孩,真的是超乎想像的機敏……

    “世事洞明皆學問。”丁少儀的腦海中,不知怎麼的,就翻出這句話來。

    林國榮把林淼帶出了小學的隊伍,丁少儀叫了輛三輪車,把林淼抱了上去。

    三輪車的空間小,林國榮和魯建波自然不方便再擠一個,於是對丁少儀而言,這便有了“審訊查證”的機會。魯建波自然也知道她就是這個意思。

    三輪車沿著望江路前行,丁少儀細聲細氣地開始跟林淼旁敲側擊。

    林淼聽她問了幾句,就知道自己哪裡出了問題,他懶得磨嘰,乾脆主動交代道:“阿姨,要不咱們找個地方,你出個題,我現場給你再來一篇吧。”

    丁少儀眼睛發亮,不敢相信道:“真的是你寫的?”

    林淼嘆道:“代筆這種事,也得有條件的。首先我得能找到一個能幫我代筆的人,但是你覺得如果一個人的文章能寫到這種水平,他有可能會同意給我代筆嗎?我這23篇文章,總字數超過3萬,雖然談不上嘔心瀝血,不過多多少少也花了點心思。這麼一本書,就算能找到專業的人代筆,沒個萬把塊應該下不來吧?”

    丁少儀點了點頭。

    林淼又接著道:“所以找外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來我家沒這個門路,不信你可以打聽我爸媽的人際關係圈子;二來我家也沒這個錢,不信你可以找人查我家的銀行賬戶;三來你覺得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動機?如果找了人,給了錢,寫出來的東西卻既不叫好也不叫座,我家的錢不就是打水漂了?退一步講,如果僥倖成功了,那我能得到什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我沒這把金剛鑽,到時候隨便出來一個人就能戳穿我,你說我到底圖什麼呢?”

    丁少儀目瞪口呆,徹底被林淼給說懵了。

    這思維,這邏輯,這表達能力……

    真的啊!

    真的是真的啊!

    蒼了天了!活的神童啊!

    野生的啊!

    “孩子,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學的?”丁少儀的話音都顫抖了。

    林淼隨口道:“自學嘛,反正字都認識,多看點書就懂得多了。”

    丁少儀好奇地問道:“那你平時都看什麼書?”

    “哦……”林淼仰頭回憶了一下前幾個月跟金校長吹的牛逼,然後報菜名道,“《毛概》、《毛選》、《鄧論》、《資本論》、《資治通鑑》……《資本論》我能背好多段,你要不要聽我背?”

    丁少儀持續懵逼:“……”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19:45
第六十二章重在參與





    半小時後,東甌日報大樓第25層丁少儀辦公室內,當林淼拿著一支簽字水筆,在便箋上親手寫下東甌日報這四個字,丁少儀心中,連那最後的一點懷疑,也都煙消雲散。

    這一手風格獨樹一幟的字體,是絕對做不了假的。

    至於這本書是否有可能是林國榮代筆先寫,然後再讓林淼謄寫一遍,這個可能性就更低——丁少儀中午屈尊降貴和林國榮吃了頓工作餐,席間一番交談下來,她已經可以百分之百地確認,這人就是個草包,根本沒什麼文化。除非,林國榮從頭到尾都是裝的。目的就是想要瞞天過海,幫助兒子出名。

    但是反過來再一想,就像林淼剛才在車上跟她說的。

    他們父子倆如果真這麼幹,那到底圖的什麼的?

    收益未知,風險巨大。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去乾一件結局可能吃力不討好的事,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做這種選擇吧?更不用說,如果林國榮真有這本事,何苦還要給兒子做嫁衣。乾脆用他自己的名義發表作品,自己先抓緊出個名,這麼操作豈不是更加合理?再者說林淼今年滿打滿算也才7歲,本就天賦過人,如果有個名人老爹在背後撐著,將來出名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有什麼好著急的?

    丁少儀的腦海中百轉千迴,最終想來想去,只能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真的是存在一些普通人難以想像的天才的。

    她看著林淼。

    林淼放下筆,也抬頭看著她。

    兩個人對視片刻,丁少儀深深一嘆,對屋裡的幾個人道:“大家坐下再說吧。”

    林國榮和魯建波在寬大的沙發上坐下。

    丁少儀給兩個人泡了茶,然後抱著林淼坐在她的腿上,很深沉地說道:“咱們這件事啊,還要從長計議一下。如果真的以孩子的名義發表,社會上的議論恐怕不是你們父子倆現在所能承受的。”

    “丁主任,如果有人質疑,我們報社可以給孩子作證啊!”魯建波說了句很天真的話。

    丁少儀卻是淡淡一笑,搖頭道:“別說我們報社,這件事就算是東甌市宣傳部出來說話,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到時候何止是我們市裡有人會不相信,我們要面對的輿論壓力,是來自全國的。而且有些人也不光只是說風涼話,真要引起大的關注,趁火打劫的人也絕不不會少。

    建波,我們都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你心裡也應該清楚,這個社會上,有些人別的本事沒有,但扣帽子、潑髒水的本事絕不會差。那些人要是咬上你,別說一年兩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他們也不會鬆口。到時候面對那些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惡語中傷的人,孩子該怎麼辦?

    今天是我一個人懷疑他,他就得單獨給我解釋一遍,但是全國上下幾億人,孩子一輩子能解釋多少次?再說有些無賴,你跟他們解釋有用嗎?你越是解釋,他們就越是又辦法斷章取義、歪曲事實,這孩子是個天才 他將來還要做很多別的事情,不能把寶貴的時間全都用來和那些肯定會冒頭的城狐社鼠做口舌之辯。”

    一番話說完。

    魯建波沉默不語。

    林國榮緊皺眉頭,盡力地裝出一副思考的模樣,但其實並沒有真的聽明白,丁少儀這番話想表達的中心意思。

    林淼先開了口:“所以我這本書,就算白寫了是嗎?”

    “白寫倒也不是。”丁少儀笑著,溫和地摸了摸林淼的頭髮,柔聲道,“你可以把這些文章匿名發表,稿費我們也可以照發。或者等你再大一點,等到別人不會再質疑你的年齡了,到時候再拿出來發表。”

    “唉……”林淼嘆了一聲,惋惜道,“到時候發表,可能沒什麼影響力了。”

    丁少儀笑著說:“就算再過10年,你也才17歲,機會多得很。”

    機會多嗎?

    林淼回想了一下,中國最後的青少年文學**,新概念作文大賽,應該再過四五年就開啟動了吧。到時候那麼一大批少年作家成群結隊地脫穎而出,20世紀最後一次零門檻的草根逆襲的機會,可就這一次了。那時候他幾歲?10歲?11歲?

    照樣還是沒到“該出名的時候”吧?

    如果在比賽里拿了獎,依然逃不過要被某些人挑刺。

    而且別說是他,就算是日後被個別人追捧為青年領袖的韓小寒,人家在十七八歲的年紀,寫了一本論文學價值再平常不過的《三道門》,還不是照樣差點就被一群泛黑走狗咬得千瘡百孔?

    左右都是要被人黑,幹嘛還要浪費這四五年的功夫?

    但是現在,這本書能不能出版的主動權卻掌握在丁少儀的手裡。

    他就算再堅決再堅持,又有什麼用處?

    林淼有點惆悵了。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要紅了呢,結果到頭來,感情這世道壓根兒就不允許文科方向的神童存在。

    原來“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話根本沒說完整。

    真正完整的句子應該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煞筆。”

    那群不懂科學卻又迷信“科學”的煞筆,真是要把中國最後的一點文化土壤挖乾淨啊……

    罷了,罷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不出名就不出名吧,反正上輩子老子那麼有才華都只能給領導捉刀代筆,不出名又怎麼樣呢?

    出名是賺了,不出名也沒虧。

    而且好歹現在也已經省下了好幾年的上學時間,做人還是應該知足一點啊……

    好吧,小爺我平靜了。

    寡人的內心毫無波瀾。

    朕就是這麼一個拿得起、放得下、想得開的人。

    這本書的著作權——我特麼今天免費轉讓了!

    林淼的思維繞著地球饒了一圈,回過魂來,突然轉頭問林國榮道:“爸,想出書嗎?”

    “啥?”林國榮的思路還停在丁少儀的那番話上面,被林淼問得有些措手不及。

    丁少儀和魯建波卻是不約而同地眼睛一亮。

    是啊!

    乾脆以林國榮的名義發表不就好了?反正出書也就是圖個名氣和稿費嘛!

    父子一家親,誰出名又有什麼關係?錢就更不用說了,林淼這麼小的孩子,連銀行賬戶都沒有,這筆錢最終還不是得打到他爸媽的賬上?

    而且最關鍵的是,在林國榮和林淼之間,外人更願意相信誰?

    這答案,連想都不用想吧?

    “誒!我看行!”魯建波馬上道。

    丁少儀也跟著點了點頭,輕聲道:“確實不失為一個折衷的辦法,而且至少還有我們幾個人知道真相,我相信將來總有一天,這份榮譽會還給淼淼的。”

    “榮譽不榮譽的,無所謂啦,只要書能出版就行。”林淼鑽出了牛角尖,思路就清醒多了。

    他一開始寫這本書,最初的動機就是想賺錢,現在只要稿費能到手,別的就都去特麼的吧!

    丁少儀微笑道:“榮譽還是有點作用的,這樣吧,明年開年,燕京那邊有一個全國小學生作文比賽,你就不用參加什麼預賽、複賽了,我直接幫你要個全國決賽的名額。這點面子,京城那邊的人應該還是會給我的。”

    “這樣好,這樣好,這麼好的孩子,天分不應該被埋沒了。”魯建波覺得這安排算是大團圓了。

    林國榮這時又起來裝了個逼,笑著我:“他前些日子才剛剛拿了個甌城區奧數比賽的一等獎,接下來要準備去市裡比賽呢。比賽一環連著一環的,比我都忙了!”

    丁少儀和魯建波聞言一怔。

    魯建波傻傻問道:“你兒子……還拿了個全區奧數比賽的一等獎?”

    “是啊!”林國榮滿面紅光道。

    魯建波卻眉頭一皺,略顯不滿地嘀咕道:“教育口的那群人,到底怎麼做的工作,這麼好的新聞都不知道要報導一下?”

    “不急,不急,等這孩子市裡的比賽比完,我們到時候再一起報導也不遲!”丁少儀這下看林淼的眼神完全變了,如果說寫作可以造假,但奧數比賽這種事,那可是實打實的成果啊!

    她看著林淼,越看越覺著這孩子身上冒著一股靈氣。

    似乎有一道靈光從他的天靈蓋噴射而出,將來拯救世界的任務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此時她身上剛好有一本《如來神掌》的秘籍,一定要便宜點十塊錢賣給他……

    丁少儀滿眼柔光地盯著林淼,激動了半天,才用無比羨慕的語氣對林國榮道:“這孩子真是……林科長,你真是有福啊!”

    林國榮忍不住哈哈大笑。

    丁少儀又轉過頭,滿臉期待地問林淼:“孩子,市裡的數學比賽,有信心拿一等獎嗎?”

    “還沒比,不好說。”林淼一本正經地回道,“不過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比賽呢,最重要就是參與,拿不拿獎我其實無所謂的。”

    丁少儀臉上的笑容一僵。

    這話明明聽起來挺政治正確的。

    可是這奇怪的腔調,怎麼讓人聽了這麼想打人?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19:46
第六十三章稿費2.0





    “春香,收攤了啊?”

    “不收攤還怎麼樣,還能指望你來做我家的生意啊?”

    兩個中年婦人,用日常的損話打了個招呼。

    天色漸黑,天機巷家家戶戶的日常營生都差不多結束了。

    在菜市場裡擺攤的人,三三兩兩地推著三輪車回家。

    林淼家前門旁邊小道的石條座椅上,坐滿了等待晚飯的閒人。

    江萍也混在中間,嘻嘻笑笑沒個正經地和鄰居們扯著家長里短的八卦。

    她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在單位裡的食堂吃過午飯後便早早回家。

    回到家後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出於愛乾淨的生活習慣,很積極主動地打掃了一下屋子,順便用洗衣機把積累了兩三天的全家人的衣服都洗了。這麼一通忙活下來,就是下午2點多。然後躺下睡了個午覺,等醒過來,天色便已一片陰沉。

    起床之後,江萍完全沒有做飯的心思,就打定了主意,晚上要讓林國榮帶她和林淼出去下館子。

    所以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她乾脆就坐到家門外,和左右四鄰們閒聊一陣。

    鄰居們最近對林淼一家人的態度越髮變得複雜。

    一方面他們只要一見到林國榮和江萍,就會下意識地想要巴結兩句,但與此同時,這些人暗地裡又十分痛恨林國榮和江萍每天沒事兒就裝逼的惡劣習性。

    每當林國榮和江萍有意或假裝無意地在他們面前炫富,又或者吹噓一些街道裡的事情,這些街坊鄰居們,就沒有一個不在心裡頭恨得牙癢癢的,但偏偏又得裝出“你們好幸福、我們祝福你”的樣子,假笑得臉部肌肉僵硬,精神分裂得相當痛苦。

    只可惜大家明明都這麼糾結,可這院子裡卻一直沒有人敢代表正義挺身而出,和林淼他們家正面撕上一波。

    因此時至今日,神經大條的江萍依然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和諧的小院裡,對個別中年婦女的含沙射影和指桑罵槐也完全沒放在心裡——只當對方是跟她開了個不那麼好笑的玩笑而已。

    “阿萍,你昨天給你兒子買了不少東西吧?我早上看你兒子出門,書包都快背不動了,那麼多東西,他吃得完嗎?”阿芳和江萍冷戰了幾天後,兩個人又恢復了小院姐妹的情誼。

    畢竟她沒讓兒子去學琴,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覺得少年宮的學費確實有點讓他們家吃不消。上回在她被氣得回了家,事後想起來,反倒覺得是江萍來得及時,幫她省了一年2000塊的錢。

    “沒事,吃不完帶回家,都是有包裝的,又不會壞!”江萍大大咧咧地回答。

    阿芳砸吧砸吧嘴,羨慕又嫉妒地說:“你們對兒子也太寵了,這麼寵,容易把孩子寵壞的!”

    “誰家裡有這麼聰明的兒子會不寵啊?我孫子要是也能6歲就上五年級,別說秋遊給他多買點零食,天天這麼買我都樂意!砸鍋賣鐵都行!”林淼家隔壁賣螺螄的老太笑著插嘴道,“再說了,你們家一個月賺多少,人家老林一個月賺多少啊?人家阿榮每年年底都是五六千塊的獎金,現在阿萍還在街道裡上班,每個月那麼穩定的工資,吃飯也不用錢,兩夫妻加起來這麼多錢,不給兒子花還能給誰花?難不成還給阿榮在外面的小老婆花啊?”

    老婆子說完就哈哈大笑。

    阿芳也跟著笑了兩聲,笑聲有種暗諷江萍被綠的意思。

    可江萍也不知是自以為對老林知根知底,所以毫不在乎這些閒言碎語,還是她的神經已經粗大到能拿來當捆螃蟹的繩子用,她居然也跟著哈哈傻樂,接話道:“他本事大就只管去養嘛!我又不攔著他!”

    江萍這種話都出來了,邊上一群等著看戲的人想繼續發揮都沒辦法,紛紛退散。

    賣螺螄的老太笑了一陣,沒從江萍身上收到意想中的效果,又沒話找話地繼續道:“阿萍,我看你最近也挺辛苦的吧?白天要上班,每天晚上還要去接你兒子,家裡的事情又都是你幹的。你家阿榮能娶到你這樣的老婆,真是有福氣啊。換了是我,要是也有個這麼穩定的工作,我才不給他幹這麼多家務活呢!”

    這話略有點挑撥別人家夫妻關係的嫌疑,但江萍依然十分無所謂,笑著說道:“家務很簡單的,每天都把家裡擦一遍,家裡就每天都幹乾淨淨的,打掃起來也花不了多少力氣。不過晚上去接我家寶貝倒是真的有點累,少年宮那麼遠,一來一迴路上騎車都要半個多小時。”

    賣螺螄的老太露出一個污污的笑,突然開火車道:“所以晚上回來腰都沒有力氣,只能靠阿榮一個人動了是吧?”

    阿芳聽到這種話題,立馬就振奮了,打聽道:“你們家阿榮能動 分鐘啊?”

    “唉,你們這些人……”江萍身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已婚婦女,說起這種事,倒是莫名害羞了,起身就回屋道,“不跟你們說了,我回去做晚飯了。”

    “跑什麼呀!你菜都沒買,做什麼晚飯啊?”賣螺螄的老婆子,大笑著不依不饒,“阿榮到底能動幾分鐘啊?是不是沒幾分鐘能動,不好意思跟我們說啊?”

    “說什麼?”邊上的房裡,突然走出來一個人。

    林國榮牽著林淼的手,冷冷地瞥了那老太一眼。

    老太瞬間就笑不出了,那表情就像小學生在背地裡說老師壞話卻被抓了現行一樣。

    “沒什麼,瞎聊呢。”老婆子尷尬地咧咧嘴,縮著脖子回了自己家。

    阿芳也不敢和他對視,尬笑著說了句“回來了啊”,也跟著趕緊走開。

    林國榮沒追究這些女人的八卦話題,只是依然皺著眉頭,教訓江萍道:“沒事別和這些人說三道四的,有什麼好說的啊?”

    “跟鄰居聊聊天怎麼了啊?就你家規矩多,你自己還不是到處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喝酒。”江萍從來都不是吃素的,直接懟了回去。

    “算了,算了,不跟你說這些,反正你也是教不會的。”林國榮非要再給江萍定個性,然後才拉著她走進了屋裡,關上房門,一邊站在樓梯口脫鞋,一邊又喜怒無常地忽然變出個笑臉,喜滋滋的模樣道,“上來,我跟你說個好事。”

    江萍五行屬泥巴,人家怎麼捏就怎麼變。

    一聽林國榮說有好事,也馬上就跟著嘴角一揚,笑眼問道:“什麼好事?”

    “上來再說。”林國榮把皮鞋一甩,蹭蹭就上了樓。

    江萍扭頭問林淼道:“寶貝,什麼好事啊?”

    林淼很實在地回答:“賺錢了,賺了好多錢。”

    ……

    半分鐘後,林國榮從西服外套的內兜里,拿出一個被撐得厚厚的信封,交到江萍手裡。

    江萍兩眼冒著光,打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一沓灰色的四巨頭百元大鈔,興奮地數起數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5000塊。”林淼坐到沙發上,得意地翹起了二郎腿,然後說了句實話,“都是你兒子賺的錢。”

    “啊?”江萍數錢數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奇怪地看了看林淼,不解地問道,“他……怎麼賺的?誒!對了,他今天不是去秋遊了嗎?怎麼會跟你一起回來的?你去學校接的嗎?”

    我去,這神一般的腦迴路!

    林淼回答道:“我從碼頭出來,就被爸接到東甌日報的大樓了,這些錢是我寫書拿的稿費。”

    “稿費怎麼有這麼多啊?上次才不是給了50塊嗎……”江萍有點難以消化這個事實。

    林國榮立馬露出很嫌棄的表情,習慣性惡語相向:“什麼上次的這次的,上次和這次能一樣嗎?你說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啊?”

    江萍白了他一眼,同樣沒好氣道:“對對對,我不懂,你懂,這錢是你賺來的嗎?你當我不知道你有幾斤幾兩的本事啊,要不是有我兒子,你知道什麼叫稿費嗎?”

    林國榮被江萍戳中痛處,吭不出聲了。

    林淼這時終於忍不住道:“我說,要么我們先吃飯,要么就先把錢收起來,你們兩個到底在浪費甚麼時間啊?我晚上還要上課的啊!”

    江萍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道:“對了,對了,今天菜也沒有買,剛好,兒子賺了這麼多錢,我們一家人先出去吃頓好的!”

    “別啊!”林淼馬上大叫起來, “我辛辛苦苦寫了幾個月賺的錢,你就打算全都拿來吃啊?”

    林國榮馬上道:“那你想買什麼?我們現在馬上就去買。”

    “唉……”林淼嘆了口氣,“買東西就不用了,要不我們裝個沖水馬桶吧,5000塊應該夠了。”

    說完自己都覺得悲哀。

    試問哪個重生者有他慘?

    這都混了幾個月了,居然連裝個沖水馬桶的主動權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裡……

    “裝沖水馬桶啊……”林國榮有點猶豫,卻沒有急著拒絕。

    他雖然不太懂教育,但有一點,卻是這個時代一般的家長所比不上的,就是似乎天生就知道該尊重自己的小孩。

    林國榮想了一會兒,用打商量的口吻問林淼道,“要不……你看先裝個電話怎麼樣?”

    林淼不言不語,搖了搖頭,表情十分堅定。

    林國榮只能向江萍求援,問道:“你覺得是裝電話好,還是裝個沖水馬桶好?”

    “當然是沖水馬桶啊!你還想倒幾年的糞啊?”江萍帶著一肚子的火氣,想都不想,就把林國榮噴得一臉晦氣。

    家庭會議2比1,老林這下徹底沒辦法了,只能認輸。

    他把錢往信封裡一裝,即便沒如願把這筆錢變成他心儀已久的家庭電話,但心情卻還不錯,笑了笑道:“兒子賺的錢,該怎麼花兒子說了算。裝個沖水馬桶也好,我明天去江北走一趟,先跟我媽打聲招呼。不然她回來又要說三說四。”

    “你媽老是來來去去的,麻煩不麻煩啊?要么就一直住這裡,要么就一直住鄉下,搬來搬去的,她這麼瞎折騰到底有什麼意思。”江萍不痛快道。

    林淼聽老媽這麼一說,才想起來自己小的時候,祖母經常是會回來住的。

    樓下中間最黑的兩個小間,就是祖母的臥室。

    現在那個房間裡的床和衣櫃都還擺著,當然,糞桶也就放在那裡面。

    所以只要祖母回來住,家裡頭的幾個人平時上廁所或者洗澡,情況就會更加麻煩,必須得趁著祖母不在家的時候才行。

    一家三口說著話,一邊下了樓。

    5點多了,江萍沒做飯,林淼又要趕去少年宮。

    所以不出去下館子也不行了。

    出了門,一家人直接打了輛三輪車。

    上車之後,江萍才跟林國榮問起了稿費的細節。

    林國榮卻先把《小院雜談》要用他的名字發表和出版的事情跟江萍說了一下,江萍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也並不怎麼感興趣,然後林國榮才說起了稿費的來源:“《東甌日報》有錢,他們編輯部的人覺得這次寫的東西質量很高,就沒有按字數來給錢,是按篇算的。一篇給200塊,阿淼寫了23篇,4600,接下來還要寫篇什麼……”

    “序言。”林淼道。

    “對,寫篇序。”林國榮繼續道,“這篇序就按400塊來算。加起來一共是5000塊。”

    江萍聽完,就抱起林淼往死裡親,不住道:“寶貝!真是媽媽的好兒子!”

    林淼拿出紙巾,想擦掉臉上的口水,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肯定還會有第二波的……

    果然,林國榮又繼續道: “還不止這些呢,出版社的人說了,等這本書出版之後,我們還有分成可以拿的,每賣出一本,我們就能提成2毛錢。”

    “2毛錢有什麼意思?”江萍不屑道。

    “我就說你什麼都不懂吧?”林國榮立馬藉機損了一句,然後大聲解釋道,“賣出1本,我們拿2毛,要是賣出1萬本呢?10萬本呢?”

    “10萬本是多少?”江萍回過味來了,眨了眨眼。

    林淼道:“2萬?”

    “2萬?!”江萍尖叫大聲。

    “吵什麼呀?”林國榮一伸手,摀住了江萍的嘴,嚴厲斥責道,“財不外露懂不懂?你叫這麼大聲,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啊?”

    前面騎車的車夫終於忍不住露出一臉日了狗的表情。

    你們一家子這特麼都說了半路了,現在倒想起來要低調了?

    還有明明是你兒子寫的東西,結果卻用你個狗日的名字發表——呀呀呸的,臭不要臉!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錢怎麼都讓你們這群臭不要臉的人給賺了?!

    三輪車夫懷著滿腔的恨,把車子蹬得飛起。

    十幾分鐘後,三輪車在西城街的小飯館門前停下。

    車夫收了錢沒馬上走,目送著林淼一家三口走進飯館。

    他看著林淼那幼小的身影,微微皺著眉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但是……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車夫半天沒想出問題的癥結在哪裡,只好搖搖頭放棄思考,調轉車頭往回騎,心裡一邊嘀咕:“還是有文化好啊,寫幾個字就能賺那麼多錢,老子當年要是能把小學讀完,現在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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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了一整天,林淼晚上去少年宮學琴的時候,壓根兒都想不起關於洛漓這個隔空前任小同桌的事情來。當然以他的心理年齡,要真把這個麼小的孩子當回事,那才叫中年金魚佬附身。

    心理上有沒有變態暫且不談,不過犯罪潛質是絕對存在了。

    林淼一整晚都全神貫注地在鐘初惠的忍耐包容下做著最最基礎的音階練習,奈何早上消耗精力太多,越是彈得認真,就越是手殘得厲害。

    邊上同時間進來的小屁孩都能用兩倍速度彈了,他依然還是彈得毫無感覺,對樂器的操作能力能之低下,連林淼自己都想把這雙手給剁了餵狗。

    鐘初惠很偏心地陪在林淼身邊,坐滿了幾乎整整兩節課。

    但無論她怎麼用心教,林淼還是半點長進都沒有。鐘初惠唯有感嘆老天爺果然還是公平的,似乎給了林淼一切,可顯然又剝奪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看著林淼那纖長白皙猶如小姑娘的指頭,鍾老師很是有些莫名,將來這孩子的這雙手到底會用來操作什麼東西。

    拿筆嗎?似乎當數學家或者科學家,也用不著這麼好看的手吧……

    林淼這日了狗的學琴進度,被教室裡的熊孩子和熊家長們笑話了一整晚。

    下課後黑著臉回家,林淼在路上又想起上輩子自家老林幹的一件更荒唐的事情。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老林年輕的時候大概屬於樂感比較超群的那種,對樂器很有天分,各種管弦樂器拿到手上隨便搞搞就能會個七七八八。據他本人吹的牛逼,學二胡只用了半天時間。

    所以有了這樣的生**驗,老林就覺得樂器應該是全世界最容易學的東西。

    後來老林事業垮了之後,還依然念念不忘想讓林淼學點音樂,陶冶情操也好,自娛自樂也好,反正會一點,總好過完全不會。

    由於老林年輕的時候想學小提琴又買不起琴,當時想到這件事,他就心血來潮給林淼買了一把便宜貨,寄希望於兒子也能繼承自己的衣缽,可以自學成才。然而,老林最終還是失望了。

    因為在動手能力上和手腦協調這項技能上,林淼幾乎100%遺傳了親媽的基因。

    那把小提琴買來之後就一直束之高閣,直到多年以後,琴弦都因為缺少保養而斷掉了,林淼也不曾拉出過一段完整的旋律。而且林淼打心底里覺得,老林這一廂情願的想法確實夠扯蛋的。

    憑什麼你就這麼看不起小提琴啊?

    自學成才哪有這麼容易啊?

    人家小提琴不要面子的啊?

    “唉……”林淼坐在老媽自行車後座的幼兒專用座上,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輩子,想把樂器玩得有多溜是不指望了。總歸天分上限太低。這鋼琴就當是為父親學的吧,以後如果家裡買得起鋼琴,哪天興致來了可以彈琴給老林聽聽,也讓他高興高興……

    晚上回到家,林淼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累得差不多倒頭就睡。

    次日是星期天,林淼早上難得睡了個懶覺,8點多才起來。

    起床之後,向來週末晚起的老林,已經出門了。林淼問了問老媽,江萍黑著臉說老林是去鄉下找林淼的祖母了。

    林淼知道江萍和他祖母一直婆媳關係緊張,也就沒有再多問。

    吃過早飯,9點來鐘,林淼拒絕了小院前後一群小屁孩的邀約,靜靜坐在家裡發呆。

    奧數題也不想做,《小院雜談》的序言也沒心情寫,電視節目就更懶得看,感覺人生空虛至極。

    揮霍了半個小時的生命後,他才終於回過魂來,然後拿出四百格,寫下了五個大字。

    入黨申請書。

    這東西,指望老林自己寫,估計他得拖到猴年馬月。

    而且想來以老林的真實水平,他應該也憋不出幾個字來。

    給人當兒子就是這麼無奈,這跟“孝順”無關,主要是如果親爹撲得太厲害,勢必會連累兒子的生活。所以林淼倒不覺得自己有多孝順,他只是發自肺腑地不希望這輩子還被老林花樣拖後腿。我特麼要求真的不高,只不過是想過上中產階級的富足生活,然後娶個膚白貌美、前凸後翹、腿長腰細、溫柔可愛的媳婦兒而已啊……

    帶著這樣的念想,林淼寫這份《入黨申請書》簡直下筆如有神。

    從上初中開始一直到研究生階段,再到畢業後的工作數年,不斷循環學習和接觸了N多年黨史的林淼,對中國近現代史的熟悉程度,早就牛逼到可以去教委編教材了。

    他先是歌頌了一通我黨從建黨到建軍到建國、帶領全國各族人民推翻三座大山、開創中國文明新紀元的光輝歷史,然後再無限拔高一下黨對國家、對民族、對歷史、對人民、對全球格局的意義和影響力,最後再表達了一番自己堅決擁護黨和國家和人民的先進政治體制、堅定不移地相信社會主義和**必將到來的信心和決心,洋洋灑灑地一口氣從早上9點出頭寫到將近11點半出頭,畫下最後一個句號時,肚子已經咕咕在叫,2000多字的申請書,也算是完工了。

    林淼轉了轉脖子,揉了揉手腕。

    轉頭一看江萍,因為生怕吵到他寫東西而不敢看電視的老媽,已經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了。

    “麻麻。”林淼賣著萌喊道。

    “嗯……”江萍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問道,“幾點了?”

    林淼抬頭看了掛在高處的時鐘,回道:“11點38。”

    “11點多了?”江萍瞬間清醒,猛一打挺坐起來,滿臉焦躁道,“哎喲,你怎麼不早點叫我啊,我飯都還沒做呢,你爸回來又要罵我了……”

    “嗯,我錯了。”林淼淡淡道。

    這是上輩子養成的好習慣,凡是老媽的責備,都要虛心接受。

    反正認錯又不扣錢,一個月少吵幾次,不僅省了爭吵的時間和精力,還能有效預防心腦血管疾病,保持良好的生活和工作心情。

    江萍匆匆忙忙跑下去樓去,淘米,做飯。

    林淼家的米桶是林國榮單位裡發的,很稀罕的半自動式設備。就像日後的家用飲水機一樣,按下開口就會有里面的米倒出來。但說實話,其實沒什麼太多用途。

    就是拿來充個門面、裝個逼而已。

    江萍拿出量米杯,正彎著腰在黑漆漆的角落裡接機器裡落出來的米,家裡的後門突然就打開了。

    林國榮手裡提著兩個巨大的袋子,喘著粗氣走進來,中氣倒還十足,大聲喊道:“阿萍!出來拿一下東西,媽回來了!”

    林淼橫移兩步,循著從後門透進來的光,看到了林國榮。

    在林國榮身邊,站著一個身材矮小卻氣質彪悍的中年女人,她手裡提的東西,甚至並不比林國榮拿得少。

    這一年的祖母,才50多歲,連頭髮都還烏黑茂密。

    可此時此刻,她給林淼的感覺,卻很詭異的和二十年後的那個垂垂老矣的老太太,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唉……”林淼嘆了口氣,雖然有句話,他這個當孫子的很不該講,但見到祖母,他心裡還是忍不住要嘀咕,“這下酸爽了,狼來了,好日子到頭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19:46
第六十五章搬家總動員





    “你休息天一整天在家裡,事情又沒有,怎麼連個飯都不知道做?每天出去吃,一頓飯又要幾十塊錢,金山銀山也經不住你這麼花。明天我來做飯,你把錢給我,你們晚上下班就回來吃,阿淼也不要在外面吃了,也回來。晚上讀書路太遠就,那就早點出門。我們那時候還要上山打柴的,怎麼就耽誤時間了?這麼丁點路也怕辛苦,有什麼辛苦的啊?你家以前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搞得跟小姐似的,誰家女人像你這麼過日子的?”老太太一進家門,就逮著江萍往死裡懟,黑著張臉,橫豎左右看這個兒媳婦兒,就是覺得江萍不賢惠。

    江萍忍著氣不吭聲,轉頭給林國榮使個了很兇惡的眼色。

    林國榮沒法子,只好勸老太太道:“媽,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賺了錢不就是用的嗎?”

    “放屁!”老太太直接爆了粗口,大聲嚷嚷道,“前些年差點連飯都吃不上了你忘了啊?你兒子早上起來沒飯吃,餓得在床上嗷嗷哭你忘了啊?”

    “蛤?我還有過這麼悲慘的童年?”林淼大為震驚,轉頭望向江萍。

    江萍拉著林淼走到隔壁房間,貼著他的耳朵用極小的聲音道:“你祖婆娘瞎**的,你那天根本沒哭,我餵你吃米糊你還挑食不要吃呢,是你爸哭了……”

    林淼:“……”

    另一邊,老太太和林國榮的對話還在繼續。

    她語氣憤憤道:“還裝修,裝什麼修?你們家沒地方拉屎嗎?要什麼沖水馬桶?我用了一輩子的糞桶了,我被熏死了嗎?你看看這一圈,誰家沒事花這個冤枉錢?誰家不是用糞桶的?你自己挑糞還挑了半年呢!”

    最後一嗓子喊得最響。

    小院周圍茫茫多屋子裡,不約而同地發出了笑聲。

    林國榮最不願意承認這段往事,臉色尷尬地趕緊道:“媽,我那是剛參加工作,被派到一線上鍛煉的……”

    “鍛煉什麼?有什麼鍛煉不鍛煉的?挑糞怎麼了?挑糞還不是為了吃飯!”老太太沒好氣道,“你那5000塊等下給我,交給你們我不放心,這錢我幫你存起來。”

    林淼和江萍對視一眼,彼此看到了對方眼中的MMP。

    “媽,你要這麼多錢幹嘛?”林國榮也急了,大聲道,“我也要過日子的啊!”

    “你不是有工資的嗎?反正你自己不是也說了,這個錢就是白賺的,你多寫幾個字不就賺回來了?”老太太蠻橫回道。

    江萍翻著白眼對林淼道:“肯定又要拿去送給你小叔。”

    林淼表示同意地點了點頭。

    這種事老太太不僅幹得出來,而且根本就是經常這麼幹。

    林淼不能忍了,跑到老太太跟前道:“奶奶,這錢是我的老婆本,我爸說了要給我存起來的!”

    老太太不由愣住了,她盯著林淼傻看了半天,然後才嘿嘿嘿地笑出聲來,“這話倒還過得去……”

    “那就把錢存起來,存個十年定期。”老太太使喚林國榮道。

    林國榮陽奉陰違的技能已經點滿,想都不想就哄騙道:“好,好,我下午就拿去存了。”

    說完,衝林淼揚了揚眉毛,意思是:兒啊,你放心,這錢還是你的。

    林淼比了個OK,表示收到。

    父子倆很默契地完成了對老太太的忽悠,這場不是爭吵勝似爭吵的談話,終於告了段落。

    家裡沒有飯,全家人中午還是不得不出去吃。

    就近在連江路找了家點心店,吃了點便宜的麵條——往日里林淼一家三口應該會吃排骨面或者豬腰子麵,但是老太太來了,就只能點鹹菜面。

    可就是如此,老太太還是十萬八千個不樂意,麵條一上來,就開始數落店家佔便宜,不是嘲諷人家手藝不行,就是說麵條的分量不夠。

    店老闆都被老太太說毛了,強忍著揍她的衝動,喘著大氣道:“大姐,我在這裡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就從來沒一個人像你這麼說話的。我一碗麵條不說分量有多少,保證你吃飽是肯定沒問題的。再說我也要掙錢的啊。你這一碗麵,我收你兩塊五,面要錢的吧?油鹽醬醋要錢的吧?煤氣要錢的吧?我這店面還是租來的呢!你總不能讓我喝西北風吧?”

    “哼。”老太太完全不為所動,冷冷一噴氣,依然臭著臉,“你們這些生意人,最會說謊了,我反正以後不會再來你這裡吃飯了。”

    “哎喲,謝謝您誒!你千萬別再來了。”店老闆火氣都快憋不住了,看了林國榮一眼,沒好氣道,“我看你兒子挺爽快的人,怎麼會有你這種媽!”

    老太太冷笑道:“以後他就爽快不起來了,他以後也不來你這裡吃了。我們以後就全家在家裡吃,白白讓你掙這個錢幹嘛?

    林淼放下筷子,向店老闆投去可憐的目光,然後表情深表無奈地搖了搖頭。

    店老闆會意,走到林淼身邊,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嘆道:“孩子,你要忍著啊。”

    “哈!噗——!”江萍忍不住笑出來,一口湯噴得滿桌都是。

    吃過午飯,回到家裡。

    林國榮幫老太太鋪好了床鋪,放好了衣服,老太太這就算是在家裡住下了。

    至於這回要住多久——這事兒沒準,全看老太太什麼時候開始想念鄉下的牌友,當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想念,因為她在天機巷這邊,也有茫茫多的牌友……

    林淼一家三口上了樓。

    江萍睡了一早上,也完全不想睡了,打開電視窩在沙發里開始嗑瓜子。

    林淼也覺得蛋疼沒心情睡,就拿了早上寫的《入黨申請書》,催促老林抓緊照抄一遍。

    老林平時懶歸懶,對抄書倒是沒什麼抵觸情緒。

    拿出紙筆,就開始一邊品評林淼的字,一邊刷刷刷爬格子,是不是嘴裡冒出一句:“誒,這個點是不是再稍微點下來一點點比較好看?”

    然後林淼探過頭一看,發現老林說得還真沒錯,表示佩服地給老爸比個大拇指。

    5頁四百格紙,老林抄了大概個把小時才抄完。

    這時屋裡已經完全靜了下來,老太太估計也在樓下睡著了。

    林淼躡手躡腳地把樓上的房門一關,小聲對林國榮道:“爸,我跟你說個事情。”

    “什麼事?”林國榮把抄好的申請書塞進公文包裡,打算明天早上就遞上去。他也算是懶到了極點,這麼多年來沒入黨,主要原因居然是因為不想寫申請書。

    林淼小聲道:“要不我們搬家吧,出去租房子住。”

    “租房子?”林國榮有點迷茫了。他實在想不通,兒子怎麼會突然間有這個想法。

    江萍也覺得挺奇怪的,問林淼道:“你為什麼想搬出去住啊?你想搬哪裡啊?”

    林淼心說民主家庭就是這麼好,換了暴力一點的人家,小孩敢說這種話,當爹的搞不好直接一巴掌就呼過來了。哪像林國榮和江萍,凡事還知道先問一下。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倆能這麼配合,除了因為骨子有寵孩子的天性之外,跟林淼現在的神童光環也是分不開聯繫的。

    “搬哪裡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應該搬了。”林淼坐到林國榮身邊,一臉認真道,“爸,你說實話,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家周圍這個環境挺低端的?”

    林國榮輕輕點了下頭。

    他其實已經鄙視這附近的小攤小販們很多年了,特別是這幾年當了“官”之後,這種看不起的情緒幾乎就要寫到臉上,在林淼面前,也是絲毫沒掩飾過。

    “所以嘛,既然我們住著不舒服,幹嘛還要住在這裡?”林淼摸著林國榮的脾氣和想法,循循善誘道,“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什麼呢?最主要的是,你一直住在這裡,身份上就顯得掉價。爸,你想想,平時你想請單位裡的領導和同時來我們家吃飯,人家一進巷子,看到的就是我們家附近的這些人,他們心裡會怎麼想,肯定就會想,你老林怎麼會住在這種破地方呢?怎麼一點生活品位都沒有,一點生活追求都沒有。

    還有,就算人家不這麼想,但是我們這個房子,也確實不適合招待客人啊。別的不說,你想想如果我們請劍慧阿姨來吃飯,等飯吃到一半,她要上廁所,然後你就讓她坐糞桶。爸,你想一想,人家劍慧阿姨平時過的是什麼日子啊?那個糞桶的蓋子一掀開,那個氣味跑出來,你說這頓飯她還能吃得下嗎?人家來了一次,以後肯 就不會再來了!”

    林國榮聽得若有所思,微微點頭。

    林淼見林國榮已經動搖,繼續趁熱打鐵,火上添油道:“爸,一個人住的環境,就覺得了他的氣質。你天天跟我們家周圍這些賣鹹魚的、賣螺螄、賣蔥薑蒜的打交道,你這個氣質就永遠是菜市場的氣質。還有我也一樣,晚上去學個鋼琴,熏陶點藝術家的氣質,等第二天早上起床,跟隔壁阿婆聊兩句,好了,完了,前一天晚上算白學了。”

    林國榮被林淼這種帶有強烈人身攻擊和歧視的混帳話逗得哈哈大笑。

    對於林國統這種有強烈階級意識的人來說,林淼這種話,顯然相當符合他的價值觀。

    “爸,跟什麼人在一起,就會變成什麼人。”林淼目光炯炯地望著父親,說到這裡,終於放出了大招,“你以為你再進一步的關鍵是要找對人,其實根本不是!你根本不缺提攜你的人,你現在最缺的東西,是一間過得去的房子!”

    林國榮彷若茅塞頓開,雙眼都明亮了起來。

    他忽地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忙激動地問道:“阿淼,你這些話……是那個阿公跟你說的?”

    林淼一怔,但緊接著就听出了老林的弦外之音,趕緊篩糠似的猛點頭。

    這世上恐怕沒有什麼任何東西,能比林國榮自己腦補加工出來的,存在於林淼夢中的世外高人,更能說服他這個九流的偽文青了。

    江萍滿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哪個阿公啊?”

    林國榮生怕洩漏了“天機”,非常不耐煩說道:“你別問,你別問,說了你也不知道的!”

    “我才懶得問,你媽那邊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我認識他們又沒用。”江萍翻著白眼道,“反正你媽都住下來了,我看你還能搬到哪裡去。”

    林淼馬上接道:“媽,咱們要是真的鐵了心搬家,奶奶還能攔得住我們?我們別告訴她,先瞧瞧把房子找下來,直接把一年的房租繳了,奶奶還能去找房東要錢不成?”

    林國榮聽了不住點頭,他已經完全被林淼給說動了。

    一想到等搬了家之後,自己就可以天天在家裡請領導吃飯。

    老林越想越覺得這個畫面靠譜,不禁轉頭問江萍道:“你覺得怎麼樣?”

    “你說了算嘛,你想搬就搬啊!”江萍還想裝一下無所謂,不過只說了兩句話,就把內心的真實想法給暴露了,“搬了也好。找個有衛生間的房子,住著也舒服。反正我們現在也不是沒錢,出去租間兩室一廳的房子,一個月房租估計也就五六百塊。我們再把這裡租掉,還能拿點錢回來。”

    這下連操作套路都了。

    林國榮心裡徹底穩了。

    “也是該搬了……”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這間住了十幾年的破房子,內心充滿憧憬地嘆道,“等再過個幾年,咱們這里肯定也要拆遷,到時候不搬也得搬。這樣吧,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你們兩個嘴巴一定要閉緊啊,別跟樓下的那個說漏嘴了。”

    “知道,知道!這種事還用你提醒啊?”江萍沒好氣道,“你不要自己弄到一半慫了就行!”

    林淼眨了眨眼,老司機附了身,心說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少兒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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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好大的怨氣





    林淼全家都是急性子,老太太做事,更是雷厲風行到讓人猝不及防。

    她住下來的當天晚上,就搶占了家裡的廚房大權,傍晚時候,還特意去菜市場買了一大堆人家都不想要了的邊角料回來,生生把江萍氣得額頭上冒起了青筋。

    而老太太還覺得挺美,說是給家裡省了錢,接下來三五天都不用買菜了。

    林國榮平時和江萍吵得昏天黑地,關鍵時刻還是疼老婆的,看江萍氣得發抖,終於硬著頭皮委婉地向老太太抗議了幾句。

    然而老太太直接就發飆了,而且還使用了一套林淼聞所未聞的旁門理論,特別理直氣壯、特別振振有詞地說:“你家裡的電冰箱是白買的嗎?買了電冰箱當然就要用起來!不然開著浪費電幹嘛?我這些東西都是新鮮的,你們不吃我自己吃!放在冰箱裡我自己可以吃一個星期!”

    嗯……家裡有冰箱,和買一堆邊角料回來,這兩件事之間存在什麼必然的因果聯繫嗎?

    向來覺得自己的扯蛋能力已經達到國際領先水平的林淼,愣是被老太太說得懵圈了……

    老太太拿邊角料,給林淼全家做了頓黑暗料理。

    重油重鹽,炒得滿屋子油煙滾滾,直往二樓的臥室裡衝。

    江萍的火氣完全按不住了,砰的一聲把樓上的門一甩,整晚都沒下來吃飯。

    林淼和林國榮也沒好到哪兒去,因為老太太不僅燒了一大鍋常人難以下嚥的菜,還煮了滿滿一電飯鍋至少夠全家吃兩天的米飯。

    林淼硬著頭皮強咽了一碗飯,足足吃了半個小時才下桌。

    林國榮的啤酒喝得也不安逸,有酒無餚,晚飯與其說是在吃飯,倒不是說是在灌水。

    老太太對父子倆的表現很不滿意,絮絮叨叨地不停說以前的生活條件如何如何辛苦,自己以前是如何如何省吃儉用,你們兩個是如何如何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淼聽了半天,算是聽明白了。

    老太太這就是跟好日子有仇,非要帶領全家把日子往苦了過。

    林淼和林國榮苦苦熬過這頓晚飯,到了快6點,江萍依然沒有下樓,林國榮只能自己送林淼去少年宮。

    林國榮好面子,以前在環衛處的時候,單位裡給他配了一輛摩托車,所以用慣了拉風的交通工具後,再讓他騎自行車,他就覺得丟份。

    晚上出了門,老林知道林淼坐出租會吐,就叫了輛三輪車。

    三輪車從天機巷到少年宮,得騎上差不多25分鐘。

    因此這天晚上,林國榮為了面子,多付出了16元的代價——來回兩趟,每趟8元。

    等鋼琴課結束後回家,林淼坐在車上,忍不住跟老林長吁短嘆:“爸,這麼搞,還不如我們出來吃呢,外面吃一頓也就二三十快,奶奶今天買的那些菜都要二三十快了,東西又沒法吃,還白白花了來回坐三輪車的錢。奶奶住一天,我們家里外里至少損失三十塊,一個月損失一千,這樣下去,真的傷不起啊……”

    “唉……有什麼辦法呢,她是你奶奶啊……”林國榮也跟著唉聲嘆氣。

    林淼道:“爸,我們一定要快點搬走。”

    “嗯!”林國榮被老太太今天的搞法一刺激,這個想法越發堅定了,沉聲道,“爸爸明天早上就去找房子,這個星期之內,一定把房子找下來。就算貴點也要租!”

    林淼點點頭,稍稍沉默了一下,又問出一個世界級難度的世紀難題:“爸,萬一等我們搬出來,奶奶又要搬來和我們一起住怎麼辦?”

    林國榮噎住了,一顆冷汗從額頭上掛下來,答無可答,只能像是跟許願似的,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你奶奶做人……也是懂分寸的……”

    林淼哦了一聲,沒再繼續逼親爹了。

    他怕再問下去,老林會提前崩潰。

    晚上8點鐘出頭,三輪車在菜市場的另一端出口停下,這個點的菜市場依然熱鬧,各種亂拉電線堆出來的白熾燈,照亮了整條街面。

    94年年底的甌城區,隱隱已經有了未來不夜城的大氣象——這和收入的關係還不算大,主要是甌城區的人,消費習慣是真的強大,彷彿晚上不吃頓宵夜就對不起自己的人生似的。

    林國榮下了車,在菜市場門口買了4個肉包子,2個是給江萍的,1個給林淼,1個給老太太。

    老林左手拉著林淼,右手提著肉包子,一路穿過菜市場燈火通明的前半條街,然後眼前的景色一下子猶如穿越,只剩下路兩旁民居里透出的零星燈光。

    等走過這半條打了烊的菜市場小路,再往一條小巷子一拐,便進了天機巷。

    半分鐘後,走到自家門口,林國榮掏出鑰匙,推開了門。

    屋裡一片漆黑,樓上樓下都沒開燈。

    林國榮眉頭一皺,依靠多年的習慣,摸著黑抓到了樓下電燈的開關線,輕輕一拉,燈光亮起,就在這時,樓上樓下幾乎是同時傳來了聲音。

    “回來啦?”

    林國榮顯得很蛋疼地嗯了一聲。

    “我了個天……”林淼不禁嘀咕了一句。

    這時林國榮走到隔壁老太太的房間裡,小聲說道:“媽,我給你帶了個饅頭……”

    “帶什麼饅頭?我不吃!我晚上吃得夠飽了!”老太太火氣很大,半點不給面子。

    林淼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他和老林不在家的這兩個小時裡,老太太和江萍吵架了。

    “爸,給我。”林淼直接從老林手裡把袋子拿了過去,脫了鞋,蹭蹭跑上了樓。

    樓上的燈亮了,江萍紅著眼,眼睛有點腫。

    看樣子老太太的戰鬥力不容小視,連江萍這種粗神經都能罵哭,絕對是說了極其難聽的話。

    “媽媽,吃晚飯。”林淼有點心疼地把肉包遞上去。

    江萍一把抱住林淼,哇的一聲就哭了。

    林國榮聽到樓上的動靜,急急忙忙就跑上來,一臉糾結地安慰道:“你別跟我媽說話不就好了,忍幾天就見不著了啊……”

    “我沒跟她說話,我就是下樓吃個飯,她說我……說我……是……”江萍哼哧半天,也沒把老太太那些難聽的話說出口,但看她的樣子,確實是傷心得不輕。

    林國榮這回是真覺得自己的親媽做得有點過分了,怒氣沖沖地就跑下去,連鞋子都不穿,光著腳走到老太太跟前,大聲吼道:“媽!沒你這麼說話的啊!”

    “我說什麼了?”老太太鐵青著臉,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說了不該說的話,心有點虛,嗓門也不像早上那麼高。

    林國榮這時腦子發了熱,氣呼呼道:“媽,我跟阿萍過幾天搬出去住,你要住這裡就住這裡吧,我還是自己一家子住比較舒服。”

    “你搬去哪裡?我礙著你了是吧?”老太太立馬就炸了,“阿萍說讓你搬的?她家出錢啊?”

    “媽,你別一天到晚錢錢錢的,錢賺來就是要花的!是我自己要搬的,這里風水不好。”林國榮隨便找了個藉口。

    老太太冷冷笑道:“風水不好?我在這裡住了幾十年,我怎麼還沒死啊?就是你這個媳婦兒,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她嬌氣個什麼勁兒啊?好端端的房子不要住,非要多花幾個錢讓別人賺去,你讓她下來跟我說,我倒要聽聽她有什麼話講。”

    “媽,不是阿萍要租房,是我自己想出去租房住,我的事情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林國榮在老太太面前堅挺了沒半分鐘,又習慣性地軟了下來,苦口婆心地解釋道,“再說我在外面住,這邊的房子也可以租掉的嘛……”

    “租掉?租掉我住哪兒?”老太太瞪眼道。

    林國榮比劃道:“你看,這裡用門板一隔,前屋和後屋不就隔開了?你反正一直就住樓下,樓上還是可以租掉的啊?你前面那個灶台收拾一下也能用,這樣做飯的地方也有了……”

    “哦!你是早就想好了是吧?”老太太瞪著林國榮,開始說氣話,“你是不是連我死了該去哪裡買棺材,該埋在哪裡都想好了啊?我跟你說,你和你樓上那個要這麼搞,我以後一分錢都不會留給你!”

    林國榮聽得眉頭直皺,心裡憋屈得很。

    他16歲出來工作,一直到結婚之前,每年賺的錢都交給家裡,什麼時候還指望過拿家裡的錢?

    “不用,不用,你愛給誰給誰。”老林今天威武得很,也算是豁出去了。

    老太太一聽這話,當即就拍桌道:“行!這話你說的啊?你只管搬出去,明天就搬出去也行,你這裡的房子我幫你租掉,租金你也別拿了,反正你有的是錢!”

    “行行行行,租金給你了,你愛送誰送誰去。”林國榮對有些事向來閉口不談,但心裡卻一直都門兒清——他心知肚明,老太太拿了這些租金,肯定又要送到林國華手裡去。

    不料話說到這兒,老太太居然還變本加厲了,冷著臉又問:“那你這房子還要嗎?以後要是單位里分了房,你這邊的房子還要不要分?”

    這話就太誅心了。

    分明就是真的一點家產都不想給他這個大兒子啊?

    林國榮緊咬著牙,拳頭攥得緊緊的,心裡既掙扎又難過。

    一般遇上偏心到這種程度的媽,當兒子的,心都要涼透了吧……

    他喘著粗氣,和老太太對視著。

    正在天人交戰之際,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在兩人耳邊響起。

    “廢話!當然要的啊!我爸不要我要!”林淼走到兩人跟前,大聲對老太太道,“奶奶,這房子是爺爺留下的。爺爺的工作給了姑媽,家裡的錢給了我小叔,我媽嫁過來你們連彩禮錢都沒給,這間房子本來就該是我爸媽的。你說要分家,分了樓下給小叔,我爸不想傷了兄弟感情,給了也就給了,但你現在連樓上都要拿去給小叔,沒你這樣當媽的啊!哪有這麼不公平的!”

    老太太一看是林淼,直接掏出常規性武器,不耐煩道:“你小孩子懂什麼,回去睡覺去。”

    林淼當然不做理會,火氣也上來了,越說越生氣:“我爸媽要的也不是這點錢,這點錢我們也不在乎!我們就是要個公平,就是要這口氣!憑什麼從小到大什麼好處都讓我小叔佔了?憑什麼從前什麼苦頭都讓我爸吃了?我爸讀書成績最好,你不讓我爸去讀高中。我小叔讀書成績最差,你偏偏讓 去上大學,大學他又考不上,只能讀個大專,現在又哪裡比我爸強了?我姑媽捲了我家那麼多錢逃到外地去,我爸還要替她還債、替她坐牢。我爸在牢裡那個星期,你們誰去看過我爸?一群人還一個勁地往外地寄錢,怎麼,是怕我姑媽的錢沒花夠啊,還是覺得我爸命太硬死不掉啊?我爸都做到這份上了,你們還有人想打他的主意,還有良心嗎?!”

    林淼積攢了兩輩子的對老太太怨氣,幾天算是全力輸出了。

    老太太面色極其難看,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國榮熱淚盈眶,淚珠在眼眶裡滾動著,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來。

    他輕輕摸了摸林淼的頭,哽咽道:“阿淼,別說了,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靠,我懂得比你多多了,我什麼姿勢沒見過啊?

    林淼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轉身就回到廚房,拿出口杯、臉盆,一臉憤憤地刷牙洗臉。

    等洗漱完回來樓上,卻見江萍正大口吃著肉包子,一臉喜笑顏開的模樣。

    見到林淼,她馬上偷著樂地說道:“說的好!氣死你奶奶!”

    林淼也露出笑臉,走到老媽面前,笑著問道:“出氣了吧?”

    “嗯。 ”江萍發自肺腑地開心著,一臉解恨的樣子道,“這些話早該說了!我嫁給你爸這麼多年,你這個奶奶就沒讓我過過好日子!”

    說著,把肉包子往林淼嘴邊一遞,道:“你也吃點,你爸買得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不吃。”林淼一扭頭,堅決抗拒道,“都刷了牙了,不吃了。我發了毒誓這輩子絕不蛀牙的。”

    “啥?”江萍眼神茫然。

    蹬蹬噔噔……

    樓梯上響起聲音,林國榮這時也從樓下走了上來。

    他洗了把臉,但眼睛還是有點紅。

    看著林淼和江萍,林國榮深吸了一口氣,問了句:“我們搬去西城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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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二連擊





    週一清早,陽光明媚。

    苗曉秋7點半左右來到學校。

    她像往常一樣,先從傳達室裡拿了報紙。

    然後在校門口那些值日生們充滿激情活力的高分貝的問好聲中,微笑著朝左右兩排的孩子們點點頭,腳步不緊不慢地走過了學校的前廊。

    拐彎上了行政樓的樓梯,苗校長翻著報紙,走到三樓自己辦公室的門前。

    開門進去,屋裡的空氣略有點悶。

    一天半沒人來,氣味聞著就不對了。

    在小學里當領導,就是這點不太好。行政上的力量太弱,幾乎享受不到身為一個領導應有的排場和待遇。不僅水到自己燒,茶要自己倒,報告要自己寫,甚至以百里坊小學這麼薄弱的基礎設施配給,校領導和老師們,連吃飯問題都要自己解決——雖說有那麼點飯補,但總歸還是沒有單位食堂整時整點的飯菜來得方便和舒服。

    苗校長開了窗,讓新鮮空氣透進來。

    然後又去隔壁的衛生間打了盆水,把房間裡的桌椅書櫃擦了一遍。

    忙活完畢坐下來,熱水瓶裡倒還有一些前天剩下的已經涼了的白開水,苗曉秋小事不矯情,涼白開也照樣喝,給杯子裡倒上滿滿一壺,這才總算完成了辦公的準備工作。

    與此同時,學校的晨會廣播也響了起來。

    苗校長很少在晨會上露臉。

    一來學校本來就有金校長這個正牌主持工作,她就算有個市人大代表的頭銜,也不好在單位的具體工作上過多插手主要領導的事務。二來她本身就生性淡薄,不喜歡熱鬧的環境,也不喜歡出風頭。以前在市教育局上班的時候就不喜歡開會和講話,現在到百里坊小學當個副校長,面對一大群小孩子,就更沒有多講話的必要。

    在苗曉秋想來,如果退休之前能利用自己的社會關係,讓百里坊小學的規模更進一步,就是她從政生涯最好的收尾了。甚至更退一步講,能讓學校多個食堂,或者把後面專供一二年級孩子使用的小木樓再翻新一遍,那也是個不錯的成果。

    苗曉秋最近心情很好,學校裡多了個小神童,就像多了個外掛。

    只要林淼這孩子能盡快出一點大成績,那麼她向區裡甚至市裡要錢,說話都能硬上幾分。

    像這樣的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

    孩子很快就會畢業,她必須得抓緊時間——

    把林淼這個得天獨厚的資源往死裡用。

    昨天晚上,《東甌日報》的一個老資格的記者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是今天要過來採訪林淼。是關於林淼直接跳到5年紀,並且拿了甌城區小學奧數競賽一等獎的事情。

    苗曉秋昨晚已經把事情跟金校長說,並且連夜做了點安排。

    現在就等報社的記者上門,這種事,她和金校長自然得親自出面接待。

    “喂喂餵,同學們,都安靜了啊。今天我們一共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學校的廣播音樂一停,金校長的聲音隨即響起。

    苗校長聽著老金的話,心裡頭那點雀躍稍微平靜了一些。

    她坐下來,翻開今天最新的《東甌日報》,隨意地看了眼頭版頭條,照常是市領導昨天又開了什麼會,做了什麼講話,佈置了什麼任務。

    苗曉秋已經不在線上工作了,覺得沒什麼意思,又隨意地翻到後面去。

    《東甌日報》的內容很多,信息量很大,幾乎每一天都有足足24個版面。

    苗曉秋翻得很快,翻到關於文體教衛的那一版時,稍微停頓了一下。

    等今天的採訪結束,關於百里坊小學和林淼的那條新聞,應該就會被登在這裡吧?

    “唉,第七版的版面還是太角落了點,如果能拿個市一等獎,這孩子可能就要上頭版了……”苗校長心裡覺得有點可惜。

    她私底下也跟區奧數隊的朱老師打聽過,朱老師對林淼倒是印像不錯,說潛力還有,等過幾年拿個省一等獎都不成問題,但是目前——還需要多鍛煉。

    言下之意,基本就是今年想在市裡拿個好名次,是希望不大了。

    畢竟孩子的智力也是要一步一步開發出來的,就算是天才,也需要靠時間來積累經驗。

    苗校長聽朱老師那麼一說,心就涼了半截。

    她隱隱有預感,林淼恐怕不會老老實實地在百里坊小學讀完這僅有的兩年。

    說不定,這個學期一結束,這孩子就要以轉校相威脅,逼學校讓他跳到六年級去了……

    “頭疼啊……得想個別的辦法啊,要不拉去參加書法比賽好了……不過小學的硬筆字比賽,影響力又太小。林國榮這個爸也不知是怎麼當的,孩子這麼好的天分,也不曉得早點送去學大字……”苗曉秋嘀咕著,正走神呢,盯著報紙的眼睛裡,卻突然瞥到了那個她正在念叨、然而理論上卻絕不應該在報紙上出現的名字——

    林國榮!

    苗曉秋還當是自己眼花了,趕緊再仔細一看。

    下一刻,當她明明白白地看到“林國榮”這三個字,整個人瞬間都不好了。

    敢問堂堂《東甌日報》,到底是什麼時候墮落到這種地步的?

    苗曉秋定了定神,一看是第八版的文學版,首先搖了搖頭,心說一定是重名,沒理由的。接著再一看標題那片文章的大標題——《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嗯,很有意境感覺……

    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苗曉秋連文章都不細看了,懷著不願意相信的心情,直接跳過了正文。

    正文底下,有一段用小一號的字體標註的作者說明。

    只見上面寫道:“作者林國榮,系甌城區西城街道職工。本文摘自其處女作散文集《小院雜談》,該書目前已完成校稿編輯工作,將於本月(94年11月)由東甌日報出版社正式出版發行。”

    西城街道職工?

    苗校長感覺天都黑了。

    居然真的是那個林國榮?

    不對!

    不可能的!

    “一定是他兒子寫的!”苗校長洞察先機,激動地猛一拍桌。

    奶奶個熊!大新聞來了啊!

    ……

    同一時刻,東甌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神經內科病房。

    戴建武在親人的攙扶下,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前天搶救了半天,他總算沒梗死,因為送醫及時,眼下已經脫離危險,只要注意控制血壓,應該修養上一個星期就能出院。

    剛剛吃過早飯躺了一會兒,老戴覺得有點躺不住,就讓陪在床邊照顧他的兒媳婦兒,拿點報紙、雜誌什麼的給他看看。

    戴建武平素喜好文學,舞文弄墨的事情也沒少干,業餘時間經常給一些小報投投稿,偶爾也有發表的時候。所以在單位裡,他和同樣身為“知識分子”的胡劍慧和許佳昌,一直以來都並稱“西城三桿筆”。直到後來來了林國榮,因為寫報告還算過得去,居然就有人奉承說是“西城四桿筆”,戴建武和許佳昌都不屑和林國榮這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滿肚子草的人齊名,唯有胡劍慧會做人,每當聽到這種說話,總是哈哈一笑,完全看不出她有什麼反感。

    哼!這個林國榮,早晚死得慘!

    戴建武默默想到,稍微激動了一下,就看到床邊的血壓計數據在往上跳。

    他趕緊做深呼吸,讓自己放鬆下來。

    然後那血壓又緩緩下降,讓老戴長鬆了一口氣。

    “爸,報紙。”戴建武沒等多久,他的兒媳婦兒去護士站裡拿來了一份《東甌日報》。

    戴建武有點艱難地把報紙攤開,頭條看都沒看,就直奔最喜歡的第八版。

    翻到文學版,戴上老花鏡。

    戴建武一眼就瞧見了一個版面中間那個很顯眼的標題。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嗯,不錯,有點意思……”老戴面露微笑,輕輕點頭。

    再往下一看作者的名字,老戴一瞬間臉色就變了。

    坐在旁邊的少婦見狀嚇壞了,明明前一秒老爺子還高高興興的,怎麼突然就臉色發白了?

    “爸,你怎麼了?”少婦急忙問道,“哪裡不舒服嗎?”

    “等一下……”老戴強忍著不適,打住了少婦的話,然後再繼續往下看,跳過正文,來到最後那一段小字上面。

    他快速地瀏覽過去。

    當讀完這一小段,戴建武根本都還來不及說話,就突然間感覺到天旋地轉,嘴角一歪,兩眼一閉,完全失去了意識……

    “爸!爸!醫生!快來啊!救命啊— —!”

    病房里頓時亂成一團。

    “啪!”就在這時,房內的電視機里傳出一聲脆響。

    只見評書大師單田芳,捲起袖子,猛一拍驚堂木,用他那獨樹一幟的口條,表情豐富地念白道:“最是文人二三言,說來殺人——不見血!”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19:46
第六十八章真相只有一個!





    苗曉秋把林國榮署名的那篇文章,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讀完之後心情複雜,思路更複雜。

    要說這篇文章是林國榮寫的,她當然百分百不信。

    但現在,就算有人告訴她是林淼寫的,她也照樣很難相信。

    文中那個十六七歲背井離鄉的阿力,既有少年人的青春衝動,又有因個人經歷而顯得比同齡人略微成熟的思想,那面對心儀的姑娘時的慾說還休,那內心深處愛她而又自慚形穢的輕微自卑,還有那份堅持奮鬥只為有朝一日能錦衣歸來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表白的少年心氣。

    這一切的一切,如果不是有過親身體驗,如果不是有過烙在歲月上的那份記憶,誰又能平白寫出這樣的文字,這樣的情感?

    更不用說,在文章的最後,當阿力真的出人頭地,當他再一次與昨日的意中人擦肩而過,那種人到中年時的沉甸甸的情深意重,又豈是隨隨便便一個年過三十的就能體會的?

    寫這篇文章的人,必然得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苗曉秋對這篇《你若安好》做了文本分析,越想越覺得糾結。

    林淼和林國榮,一個不可能有這種生活積澱,一個根本沒這種水平。

    難不成……是父子合寫的?

    老林把年輕時的故事講給兒子聽,然後藉著林淼的語言天分,把文章寫了出來?

    但是文章的時代背景又是20年後的2014年,這份構思,是不是也太離奇了點?

    “苗校長,人來了。”

    外面操場上的廣播音樂早就停了,金校長突然推門進來,苗曉秋才恍然察覺。

    “哦……好,那走吧。”她把報紙放下,略顯局促地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出門左拐,再上一層,前行二十餘步,就到了4樓的學校會議室門口。

    會議室的幾道藍色玻璃門全都敞開著,屋子不大,四五十個平方,裡面除了一張橢圓形的小型會議室桌,便只有寥寥不多的椅子。牆壁上的裝飾也極盡簡單,左邊牆上是馬克思四巨頭的大幅畫像,右邊牆上是我黨開國四巨頭大幅畫像,都是九十年代初全國各地隨處可見的。

    屋里略暗,卻沒有開燈。

    因為有屋外的自然光透進來,開了燈反而讓人覺得視覺不適。

    會議室靠近大門邊的椅子上,已經坐了一個人,且總共只有一個。

    那是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人,一身襯衫加牛仔褲加皮鞋的打扮,就那麼鬆鬆垮垮地坐著。

    他微笑著,看著金苗二人一直走到他跟前,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輕輕和兩位校長握了下手。

    這人很傲,恃才傲物的傲。

    苗校長在心裡對這個年紀輕輕就能獨當一面的《東甌日報》記者何勝明,有了初步印象。

    但她依然神情恬淡,露出和善的微笑,輕聲細語道:“麻煩何記者特意跑一趟。”

    “應該的,應該的,兩位領導,你們叫我小何就好!都是本職工作嘛!記者不就是成天跑來跑去的!哈哈哈……”何勝明話音響亮,笑容熱情,但語氣中卻是滿滿的自得。

    苗校長沒看錯,他確實傲,但他傲得有底氣。

    何勝明畢業於曲江師範大學84級中文系本科,大四進入《東甌日報》實習,實習期結束,即轉正為報社的正式員工。畢業4年之後,他便獲得了記者的中級職稱,如果一切順利,最多再等兩年,就能升到副高級別的高級記者。年僅三十歲出頭的高級記者,放眼整個東甌市,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牛逼拉風,恐怖如斯。這一回《東甌日報》讓何勝明單獨來百里坊小學採訪“神童”,也算是對他業務能力的一種肯定。

    但是丁少儀肯定想不到,何勝明還沒出單位的門,就已經先對林淼有了偏見。

    在何勝明想來,所謂的神童,一方面無非是依仗著家庭資源,對孩子做了提前的智力開發,如果孩子確實有某些方面的天分,自然能取得一些成績,進而表現出一些所謂神童的特質。另一方面,站在何勝明自己的專業眼光來看,媒體本身對“神童”進行誇大包裝的成分本來就很大,某些神童根本就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硬生生眾人堆柴堆出來的。

    哪怕是極個別被中科院少年班錄取的——何勝明昨天特意查過,那些孩子的平均年齡都在15周歲上下,最小的也已經有13歲。也就是說,他們全都已經是大孩子了。所以把這些大孩子們歸類為“神童”,顯然不太合適,倒不如說他們是“智商較高的青少年”來得貼切。

    何勝明自認為是有專業水準的。

    他追求新聞真相,講究的是科學,是理論,是邏輯,是證據。

    像林淼這種六七歲的“神童”,何勝明聽到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包裝或者吹噓。

    所以他昨天不僅查了有關於神童的資料,還更加認真地把林淼的底細翻了一遍。

    一個6歲的孩子,能留下的社會痕跡很少。

    何勝明所能查到的,當然就是就顯眼的那些。

    首先是甌城區小學奧數競賽一等獎,一等獎總共20人,而林淼這個“神童”,恰好就排在第20名。客觀和辯證地講,何勝明認為林淼在數學上的實力和天分,肯定是存在的,但這場比賽,說不定就存在貓膩。想想看,為什麼一等獎是取20人而不是取10人呢?今年明明沒有全省的奧數競賽,為什麼非要繼續按照以往的慣例來?還有,難道批卷子的時候,就不能故意留一手,把原本有可能是第21名或者22、23名的林淼,硬提到第20名嗎?

    此處存疑!

    這是何勝明質疑林淼的第一點。

    再然後是第二點,大概兩個月前,《東甌日報》第23版“青少年文學園地”板塊上,刊登了一篇名為《門》的小學生習作。何勝明對這篇文章印像極深。但是由於文章上寫有指導老師的名字,何勝明覺得也不奇怪。可能就是指導老師多花了點力氣,讓六年級的孩子寫了篇他自己根本就寫不出來的文章,搞點虛名,哄哄孩子家裡某位位高權重的家長。

    但昨天何勝明終於知道林淼是何方神聖之後,立馬就對這篇文章的合理性產生了嚴重懷疑。

    試問一個六歲的小孩,怎麼可能接觸到“東西方文化差異”這麼大的課題?

    此處嚴重存疑!

    順著這個思路,再一查林淼的父親林國榮,何勝明幾乎就有了定論——果不其然,大有貓膩!

    林國榮,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長,最近正要出一本散文集,還是東甌報業集團出版社出版的……

    各種證據和跡象,在何勝明的腦海中迅速匯聚成了一條“真相鏈” 。

    何勝明一路抽絲剝繭加腦補,已然完全認定,這次所謂的“神童”事件,真相只有一個!

    那就是——這根本就是東甌報業集團,自導自演的一場市場營銷大戲!

    至於具體的操作步驟,應該是這樣的:

    為了提高林國榮這本新書的銷量,東甌報業集團出版部的人在兩個月之前就開始在暗地裡搞花招,他們先是和百里坊小學打好招呼,讓林淼跳級上五年級,然後再通過搞定區教育局的關係,幫助林淼順利拿到一個過硬的全區奧數一等獎的“神童證明”;與此同時,報社內部也積極幫忙運作,發表一篇無關痛癢的小學生習作。

    待到林國榮的作品完稿,萬事俱備之時,報社再突然放出林淼這股東風,最終借助“神童”這個噱頭,把全社會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林國榮和他的新書上,實現新書大賣。

    “這年頭,搞文學的不容易啊,草蛇灰線,只為炒作……不過這個林國榮,確實還水平不錯,不然我們也不會這麼大費周章地捧他……”

    自覺已經掌握了事實真相的何勝明,對自己單位的做法,既鄙視又無奈又感慨。

    他覺得今天的這場採訪其實毫無意義。

    如果不是因為抱有某種惡趣味,想要現場戳穿“神童”的底細,然後看一看百里坊小學領導們臉上尷尬的表情,他還真不想過來。當然要是時間可以再多一點,他其實還可以去林淼家附近採訪一下那些鄰居們。不過這個想法在何勝明的腦海中也就是一閃而過,因為覺得沒必要。

    “苗校長,咱們的小神童呢?”何勝明跟兩位校長寒暄了半分鐘,就有點按捺不住了。

    苗曉秋低頭看了眼樓下,見到一個小點正慢慢吞吞、不甘不願地朝著行政樓走來,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過來了。小何,你要有心理準備啊。”

    何勝明呵呵一笑。

    這算是提前認輸了嗎?

    百里坊小學連這種花樣都敢耍,還真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19:46
第六十九章情深深雨濛濛





    何勝明循著苗校長的目光,盯著從樓下空地一路慢慢走來的那個孩子。

    一直看著林淼走進大樓,才收回了眼光。

    又等片刻,終於才等來了從樓梯口傳出的腳步聲。

    林淼剛露臉,苗校長就笑著走上前,牽住他的手,語速很快地說道:“今天有個記者叔叔特地過來採訪你,說話要注意分寸啊。”

    “嗯。”林淼一臉純潔無害、天真無邪。

    他抬眼朝前方看去,見到站在走廊上的何勝明,隱隱覺得有點眼熟,但卻實在難以和記憶中的某個具體的人對應起來。畢竟他前世所見到的那些人,和現相比年齡都相差了足足20多歲。而那些年輕時再怎麼英姿勃發的男人,但凡是在機關單位里幹了二十年以上的,最終都難逃淪落成圓臉、油皮、大肚子的中年大叔的命運。

    有鑑於這部分由黨和國家批量生產的機關大叔們,發福後的模樣顯然都比較相近,因此要一眼就反推出他們年輕時的相貌,確實不太容易。

    林淼年幼視力好,隔著十幾米遠,就已經完成了對何勝明的觀察。

    觀察的結果是——並沒有什麼結果。

    而與林淼截然相的是,何勝明從見到林淼的第一眼起,心裡頭就不由自主地產生了相當明顯的輕視情緒。何勝明覺得這孩子太小了,小到讓人甚至不得不懷疑,他是否能獨立寫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更遑論一篇五六百字的精彩作文。

    “小何,這就是林淼,我們百里坊小學的鎮校之寶啊,哈哈哈……”苗校長開著玩笑介紹道。

    何勝明微微一笑,然後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低頭問林淼道:“小同學,你今年幾歲啊?”

    林淼也跟著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然而一開口,就差點讓何勝明吐了血:“大哥,你好歹是吃記者這碗飯的,有點職業精神好嗎?這種問題還需要我告訴你答案嗎?”

    “我……”何勝明措手不及,表情無比尷尬,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小何,你剛剛有提醒過你的吧?”苗校長大笑不止,牽著林淼的手往會議室裡走去,“坐下來說吧,淼淼,今天給你放半天假,早上不用上課了。”

    “唉。”林淼搖頭輕嘆,淡淡然地把何勝明晾在一邊,只跟苗曉秋道,“姨姨,我覺得這個採訪沒什麼必要啊,我的事情你們和報社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嗎?而且今天這個哥哥連相機都沒帶,他就是把報導寫出花了,來回也就那點內容,還浪費我早上刷題的時間。我現在忙都忙死了,晚上還要練琴的……”

    媽個蛋蛋啊!浪費時間的是我才對好不好!?

    何勝明臉色開始發黑,但好在會議室本來就黑,坐下來後,也就看不大出來了。

    金校長去辦公室裡給何勝明倒了杯茶,順帶手,也給林淼衝了杯滾燙的白開水。

    四個人隔著會議桌坐下,林淼被金、苗兩位校長一左一右夾在中間。

    何勝明則坐在他們對面。

    翻開封皮上印有“東甌日報”標誌的筆記本,何勝明拿出筆來,先輕咳一聲,想要重新開始。

    然而林淼最近越發天***,完全是把人家往死裡招呼的節奏,立馬就問道:“哥哥,你生病了嗎?”

    “沒有。”何勝明冷著臉回答。

    “那為什麼說話前一定要先咳嗽一聲?是為了掩飾緊張的情緒嗎?是因為對自己的專業水平缺少自信嗎?”林淼表情認真地追問。

    空氣中,隱隱有了血腥味。

    那是從何勝明被戳中的心窩裡,流淌出的滾滾鮮血……

    我日你老木的……到特麼底誰採訪誰啊……

    現在的八零後小孩都這麼欠抽嗎?

    去你奶奶的鬼的神童啊……

    沒大沒小、油嘴滑舌,這種小孩,好想直接打死啊……

    何勝明內心一邊咒罵一邊崩潰,偏偏臉上還要繼續強顏歡笑,笑得比哭都難看。

    苗曉秋看著何勝明這可憐樣,不禁心有不忍,摸了摸林淼的頭,小聲道:“淼淼,先聽記者叔叔說,他問你什麼你再回答他,不然搶著說話是不禮貌的,懂嗎?”

    “嗯,好。”林淼在兩個校長面前永遠裝乖賣萌,重重地點了下頭,繼續用嚴肅認真的表情和口氣道,“叔叔,你問吧,不要緊張,加油!”

    說加油的時候,還比了個握拳的動作。

    我草,我草,我草,老子乾完這趟,怕是要去醫院做個體驗……

    何勝明明顯感覺到心臟不適,他趕緊深呼吸調整了一下,而這表現落在金校長和苗校長的眼裡,彷彿還真是在控制緊張情緒。

    《東甌日報》的記者,什麼時候業務素質低到這種程度了?

    兩個校長對視一眼,然後再看何勝明,覺得這人就沒之前感覺中的那麼厲害了。

    何勝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形象算是崩塌了,等把情緒控制下來,乾脆也懶得裝了,開門見山就對林淼道:“小朋友,我前些天在報紙上看到一篇作文,題目叫作《門》,據說是你寫的。真的是你寫的嗎?”

    林淼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丁少儀和你談過我嗎?”

    何勝明有點火氣上來了,眉頭一皺,沉聲道:“我和丁主任是兩個部門的,而且部門還隔得比較遠,所以她不是我的直管領導。這次的採訪並不是她… …”

    說到這裡,何勝明卻自己猛然一頓。

    林淼反問道:“哥,想明白了嗎?”

    何勝明看林淼的眼神,徹底變了。

    眼前這個小東西,不是神童,他就是個妖怪。

    “你今年……真的只有6歲?”何勝明神情凝重地問道。

    “7歲了。”林淼道,“這個月剛滿7周歲,等過了年,虛歲就是8歲了。”

    何勝明又問:“你什麼時候開始認字的?”

    林淼隨便鬼扯道:“大概三四歲吧。”

    “跟誰學的?”

    “新華字典。”

    “……”何勝明盯著林淼沉默了許久,才繼續問道,“那寫文章呢?跟誰學的? ”

    “這個可多了。”林淼掰著指頭數道,“莎士比亞、托爾斯泰、泰戈爾、狄更斯、馬克吐溫、蕭伯納、王爾德、卡夫卡、塞萬提斯、簡奧斯丁、馬爾克斯、司湯達、葉芝、福樓拜、普希金、巴爾扎克、大仲馬、凡爾納、李白、杜甫、蘇軾、湯顯祖、關漢卿、海明威、曹雪芹、魯迅、沈從文、茅盾、老舍、金庸、古龍、三毛、張愛玲……”

    “等等!”何勝明猛一拍桌,抓狂地問道,“三毛和張愛玲的書你都看?”

    “這有什麼?”林淼很不以為然地回答,“我連瓊瑤的書都看,三毛和 愛玲已經算很高端很高端了好吧?而且我還給《情深深雨濛濛》遍了首歌呢,你想不想听?”

    何勝明還在懵逼,林淼就已經唱起來:“啊~情深深雨濛濛,天也無盡地無窮,高樓望斷情有獨鍾~”

    何勝明目瞪口呆。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是白活了。

    誰特麼能想到,原來神童竟是這個德性,這回真的是見世面了……

    感謝領導派我來出勤,給了我一次刷新世界觀的機會。

    我何勝明,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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