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
到了晚間,佟公常載著谷寒香,走到暗室。
包九峰依然面蒙紗巾,垂手侍候。
谷寒香對他看了一眼,不由得心頭卜卜的跳了起來。
室門紗燈紅燭,花香氳氤,遍室通明。
佟公常已有十日未見谷寒香,此時一入暗室,房中又充滿著誘人的燈光,香氣,容顏絕代的谷寒香在這種燈光香氣之中,更顯得冶豔駘蕩,他貪婪的凝視著谷寒香,心中油生出許多綺念,意態飄飄,竟有些不克自持之勢。
谷寒香又比平日溫柔三分,她一面曲意奉承,以討他歡心,一面卻暗自思慮如何下手之事。
此時,天過二鼓。
包九峰已受谷寒香的旨意,一看二人入房,便悄然而出,將一道道的柵門,盡皆打開。
他疾快的奔出甬道,來到涼亭邊,照著谷寒香的吩咐,輕輕舉掌互擊了三響。
隱藏亭後花草叢中的苗素蘭、鐘一豪、余亦樂、文天生、萬映霞以及江北三龍,立時應聲躍出。
眾人知包九峰乃是啞口之人,也不與他說話,只打個手勢。
包九峰也不延擱,返身領路,帶著群豪進入甬道。
群豪來到暗室之前,一個個屏息靜氣,靜待室內的變化……
佟公常擁著谷寒香,恣意調笑了半晌,已是心猿意馬,就要魚水之歡。
谷寒香許多時日以來,就盼望著這一天到來,但當時機未到之時,卻又無比的緊張,臉上泛露出一片紅暈,心跳氣喘。
佟公常此時神志已被慾火所蔽,只道她是被自己挑逗得神情躍蕩,根本未想到其他之處。
谷寒香身著一襲粉紅臥紗,仰臥床榻,素手已暗暗由褥底取出淬毒匕首。
她雖然追隨冷面閻羅胡柏齡多年,又在“迷蹤谷”那種複雜的環境之中處了甚久,見了甚多的驚人之事,而此次謀刺佟公常,乃是自己朝思夕想,必行之事,然而一旦面臨現實,手握利刃之時,心意竟然極是紛亂,渾身沁出了一陣陣的汗水。
她怕自己沒有下手的勇氣,因為她原是心地善良之人,此時要她親手來刺殺一個人實在是非常為難之事。
她強自鎮懾心神,把紛亂的思潮,儘量集中,回想著胡柏齡對自己的深情,想著自己與胡柏齡的恩愛,想著為胡柏齡報仇的決心……
她企望借此,能使自己的心意集中,她想借這報仇雪恥的意志,來增強自己的勇氣。
佟公常抬手彈指,彈滅了兩盞紗燈中的熊熊燭光,室內只留下兩盞燈光,立時暗了下來。
谷寒香知道即將來臨的事,心臟跳動得更是劇烈。她在無比緊張之中,閉上秀目,暗中叫了一聲:“大哥!”心裡彷彿向胡柏齡在禱告道:“大哥,我為了你,什麼事都不惜去做,今天我要刺殺此人,但求大哥在天之靈保佑,使我能一擊成功……”
她腦際現出胡柏齡的英姿,心內宛然似有了依託,立時產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就在此時,一個醜陋的魔影,用雙手支撐著身體,向她身上撲下來。
血流似是要崩潰一般,時間使她無暇思考,就在那魔影壓下之際,說時遲,那時快,谷寒香藏在身下的右手,倏的抬起,正巧在佟公常的左肋之下,但見藍光一閃,霍的一聲,一把匕首已插進佟公常的肋下,鮮血如注,直噴而出,染紅了谷寒香一隻右腕,錦被繡單之上,也灑滿了血水。
大雪紛飛,朔風狂嘯,北嶽恆山的千谷萬壑,俱已覆蓋在皚皚積雪之下,西面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上,一株露出雪地四尺許的矮松之前,僕伏著一位渾身重孝的女子。
風不停地呼嘯,雪不住地降落,逐漸地,她的雙臂雙腿,俱為厚厚的積雪所掩,但她絲毫未見移動,依然雙手捧面,埋首跪在矮松之前。
她似在垂泣,似在傾訴,似在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但見她緩緩地站立起來,白綾包頭,白緞外氅,白麻孝服,她!渾身縞素,絕代紅顏,正是一度性情大變,如今還我本來面目的谷寒香!
冶蕩淫佚,名噪一時的紅花公主已死,此處站的,乃是已故天下綠林盟主胡柏齡的未亡人!
雪地之上,一片潮濕,那是她的淚痕!
驀地,谷寒香玉臂一抬,將外氅披向肩後,接著飄然旋身,雙袖交拂,朝雪地上連連揮掃。
霎時間,峰上積雪,四散飛揚,她身形愈旋愈疾,雙袖越拂越快,倩影搖晃中,只見遍地積雪,直往四外而射。
待她垂手收勢時,峰上積雪,業已刮去三尺。
忽見她雙眼凝視地面,喃喃自語道:“大哥英靈有知,請勿遠離,只待大仇得報,我立即前來伴你。”說罷之後,默然良久,彷彿是在聆聽著回話。
突然,她身形一轉,朝峰下問道:“什麼人?”聲音冷峻,猶如萬丈玄冰。
只聽峰腰有人道:“屬下鐘一豪,是否可以上來,拜一拜盟主的遺體?”
谷寒香黛眉一蹙,淡淡地說道:“不必了。”接著轉身望住地面,面露微曬道:“大哥,此人不過貪慕我的美色,對你並非真的忠心。”
說到此處,倏地扭轉身形,怒聲道:“鐘一豪,你敢再上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
朔風震耳,她竟聽出峰腰的動靜,其內功之深湛,端的驚人。
忽聽她嘆息一聲,悠悠地說道:“大哥,我真想見你一面,卻恐打擾了你,令你靈魂不安。”說罷又是淒然一嘆。
風雪越來越大,她雙目泫然,朝地上凝望了半晌,倏地銀牙一咬,轉身朝峰下疾奔而去。
鐘一豪黑紗垂面,佇立在風雪中,一見谷寒香由峰上馳下,立即閃開一步,躬身道:“夫人久久不歸,眾人俱都放心不下。”
谷寒香目挾霜刃,在他蒙面黑紗上一掠,沉聲說道:“有話少時再講。”說罷雙肩微晃,風馳電掣而去,眨眼之間,人影已在數十丈外,雪地上未留點滴足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