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峰山」,山高水急,人窮地貧,多的沒有,就產土匪。偏生不幸的是,山腳下
踏的正是這方圓百裡唯一的官道。因此,往來商旅,若不成群結隊、呼朋引伴,是無人
敢過。
這天,日頭毒辣,亮晃晃地扎人,就是樹蔭下也悶得人窒息。
「他奶奶的,等了半天,就是連個鬼影也沒有。』」一名四十來歲的大漢虎大,順
手抹了汗,咒罵了一句。「俺說虎二……」
「噓!」叫虎二的漢子突然一把將虎大拖到樹旁,興奮地在他耳邊低聲說;「有人
來了。」
順著虎二的目光,虎大眼睛一亮,前頭不正有人騎著馬來!
騎馬的是名白衣男子,恁般膽大,路經此地猶是緩步慢移,~派閒適。
虎大擰著眉。「這小子是不是頭腦壞了?俺沒見過哪個過這條道的,敢~個人走。
」
「想也知道,這男人八成是外地來的,還摸不清門路。」虎二不以為意,又一個逕
地笑著。「虎大你瞧。這小伙子……格老子的,好貨色,挺俊的,」
只見男子約莫二十五歲上下,儒雅斯文、腰間還系上一枝蕭。
虎大盯量了半晌,皺起濃眉。「不好、皮白肉細,娘兒們似的,老大不會喜歡。」
「不好?格老子的!」虎二眉一挑。「這已經是第三十七個男人了,你還嫌不好!
」
「他奶奶的!」虎大語氣沖上。「就第一百個男人也一樣,不好就是不好。」
「格老子的,這男人哪裡不好?」虎二一對眼睛瞪得似銅鈴般大。「俺瞧這男人就
順眼得很。他看來機靈聰明,叫他倒茶端水,掐肩捏腿一定沒問題,包管把老大服侍得
妥妥貼貼。」
「呸!老大哪看得上這種小子。」虎大嗓門拉高。「老大說了,男人長得好不好看
不重要,重要的是塊頭要人,肩要寬,背要厚,腿要粗,手要壯,嗓門還要亮。咱們要
是把這小子抓回去,只怕老大還得花力氣把他踢出來。你還是認命地等吧,看看是不是
還有好貨色上門。」
「光是上個男人到這個男人,咱們已經等上十天、半個月了,還等不夠嗎?」虎二
幾乎是用喊的了。「何必非得找壯漢不可,既然沒有男人比老大更像男人,咱們乾脆找
個娘兒們似的男人給老大算了。」
「請問『娘兒們似的男人』,是指在下嗎?」一股低醇溫柔的聲音,驀地像風一樣
拂來。
「啊!」這白衣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兩個漢子猛地嚇了一跳。
他有禮地作揖。「打擾了。不過,方才二位言談間,似對在下多所侮辱,還請二位
把話收回。」
白衣男子莫名其妙地蹦了出來,初初是讓他們一駭,不過片刻後,兩人也就回神了
。盯量著他,這才發現他雖是溫文,一雙眼眸卻是清逸,兩道眉峰十分精神。
虎二見著喜歡,索性劈頭就問了:「小子,成親了嗎?」
「承蒙關心,尚未娶親。」男子淺笑,語氣倒也親切。
「那好,跟爺走吧。」虎二一把朝男子手腕揪了過去,哪裡知道揮過去卻撲了空。
「啊……」
男子一只白袖翩然翻落,恰恰閃了虎二探出的那手。
「啊什麼?這樣也抓不到!」虎大白了虎二一眼,探手拉抓男子。「啊……」明明
他就看準了男子的手,哪裡知道男子飛袖如流雲,轉手似蝶舞,這翻上一圈,硬是叫他
也撲了個空。
邪門!「他奶奶的。」
有鬼!「格老子的。」
不相信抓不到男子,虎大、虎二聯手出拳,卻同樣落空。「啊!好小子的!」很久
沒見過這樣的好身手,兩人一股豪氣被激起,連連出手,掌風霍霍。不過男子並未回手
,只是閃躲。
俊容噙笑,他挪身移形,如行雲流水,叫兩人魁梧的體態更顯笨拙。
「呼!呼!」兩人狼狽地喘氣。上一刻他們還看得真切,可下一瞬眼,男子就偏了
位,頻頻叫他們撲空。
這一路打下來,兩人大汗直流。汗水滲下眼角,他們眼睛一眨,只覺眼前一片白茫
茫,啥也看不分明了。
男子翩然佇足,落下一抹笑。「這下兩位該弄清楚了,眼睛能看的有限。」想來,
他是為了方才兩人那句「娘兒們似的」話才出手教訓的。
「知……知道了。」兩人嚥下口水,已經沒有多的力氣說話了。這一仗不是輸,是
根本連邊都沒沾上。
男子一笑,瀟灑地轉身,躍回馬上。
「等等!」兩人急忙地喚住他。「小…小爺別走!」
「有什麼事嗎?」男子回頭。
虎大、虎二互看一眼。這男人他們可是服了,說什麼也要設法弄上寨子。
虎二拉開笑臉道:「小爺……沒見過您這樣英雄的……想請您上我們寨子去。」
「是啊、是啊!」虎大趕忙接口。「他奶奶的。上了寨子,我們請您喝口酒,算是
陪罪。」
男子逸笑。「在下看來有這麼笨嗎?」他可不信這兩人盛情邀約會無所圖謀。
「這……」虎大、虎二兩人相覷,撓抓腦門,有說不出地窘迫。
「方纔聽你們說話,好像是為了你們老大而下山抓人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
就清楚地說吧。若是在下覺得有趣,是不怕跟你們上趟寨子的。」他低下頭,順撫著坐
騎。
「好吧。」虎大坦言。「不怕小爺笑,我們是要替老大找個男人。」
男子有些無奈地笑著。「這點在下還聽得出來,只是找個男人要做什麼?」
「啊?!」兩人過了一會見才意會過來。「啊……我們老大是女的。」
男子霍地抬頭。「是姑娘家?!」他這趟來「武峰山」,就是為了尋找一名女寨主
,說不定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是啊。」兩人有些面紅地笑著。「我們老大十七、八歲了,也該成親了,所以…
…」
男子展顏。「聽來挺有意思的,帶我去會會吧。」
「您答應了?!」沒想到男子答應的這麼乾脆,兩人倒是一愣。
男子看了他們一眼。「你們不想帶了?」
「不!不!」兩人快步地趕上男子,竭力地露出最和善的笑容。但由於滿臉橫肉,
那笑容只能用「險惡」來形容。「小爺請跟來吧。」主動熱絡地奉起馬轡引路。
這男人本事實在好,為了復興「打虎寨」,他們一定得想法子把他留下來。到了寨
子,如果有需要的話……嗯!讓老大先上了他再說。
男子一笑,看來上這趟寨子,會很有意思。他眉頭一軒,挺直身軀。「偏勞二位帶
路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一趟,他不但要上虎穴,更要取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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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打虎寨」,兩人便將男子帶到他們寨主跟前。虎二附在寨主旁邊耳語,那
寨主只是一個逞地蹙著眉頭,斜眼瞅著他。
男子回看著她,目光簽發炯亮——這就是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那姑娘未著裙襦,只一件黑衫粗褲,沒半分裝扮,連長髮都只是隨意束扎,全無女
兒風情。不過那體態倒是和一般尋常少女無異,甚至還靈巧些,兼以膚色如蜜,鼻樑俏
挺,認真說來,也算有幾分姿色。不過叫人難以移目的,是那對烏亮的眼眸,有股野性
霸氣,像一頭虎,不像人,更是一點兒也不像個女人。
看著兩人大眼對小眼,虎二在一旁急了,趕忙問道:「老大,你看這男人怎麼樣?
」
寨主收回視線。「俺不要!」她個頭雖小,聲音卻是清亮精神。
在她看來,這男人太秀氣、太白面了。她才不信他有什麼本事,鐵定是虎大、虎二
在吹噓拉捧,這兩人想她嫁想瘋了。
男子絲毫未怒,只挑釁地一笑。「你就是那嫁不出去、要搶個男人當丈夫的寨主?
」
「是。」寨主做抬下巴。「可俺要搶的是真的男人,不是像你這樣的。要當個威風
的男人,至少塊頭要夠大,肩要夠寬,背要夠厚,看起來才本事。像你這種腿不粗手不
壯的,能幹什麼用?」說著,還輕蔑地睨了他一眼。
男子淡淡一笑。「看來你缺的不是個男人,是只黑熊。」
「操他奶奶的,你說什麼?」她一個箭步沖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聽到這小姑娘口出穢言,男子眉頭皺了一下,不過地旋即恢復平和的模樣,不疾不
徐地說道:「我想我應該沒說錯才是。」
她逼瞪著他,他卻只是溫笑以對。哼!能不叫她嚇到,這份勇氣也還算可以了。她
霍地松開手。「操他奶奶的,你說的對!俺就是要只黑熊,也不要你這只白猴。」
男子逸笑,安撫似地拍拍她的頭。「在下未說姑娘潑,姑娘倒是嫌在下白了。」這
話拐彎笑她也是只潑猴。
他的動作極為自然,好像與她熟識許久。教她面上一熱,除了她老子沒人敢這樣拍
她,她應該要生氣的才是,可是那一瞬間,她竟然沒有半點討厭的感覺。
她呆了半晌,隨即暴吼。「操他奶奶的,不要碰俺。」
聽到這聲音,虎大、虎二本能地閉上眼睛,不忍見即將發生的血案。
寨主一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扣搭住他的手。
男子手被鉗住,俊容閃過幾不可見的錯愕,不到片刻,他又掛回笑臉。「失禮了。
」要甩開她的手並不難,可他卻沒有。
她原是要抓斷他的手,卻在聽到他的聲音時,收了勢。這男人看上去軟綿綿的,像
是風吹就要散了,可是一直看著男人的眼睛,竟反叫她自己覺得手腳無力。
「去!」她狠狠地甩開他。「操他奶奶的,你滾。」
「老大……」虎大、虎二開口想為男人說話。
她截了他們的話。「不管你們怎麼說,俺就是不要跟這男人生孩子。」
男人失笑,為她的直接與率真。
「笑什麼?」她再度瞪他。
他勾唇淡道:「姑娘放心,在下也無意要與姑娘結連理。只不過若你真這麼討厭我
的話,就用你自己的本事把我趕走。」
「啊?!」虎大、虎二擰眉,情況的發展,怎麼和他們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笑話!」寨主二話不說,一手拎著他就要丟了出去。
別看她個子小,她可是天生神力,這「打虎寨」原本叫「猛虎寨」的,自從兩年前
,她赤手打死了一只老虎,才改名為「打虎寨」。
這男人等死吧!
「啊!」虎大、虎二已經先為男人哀嚎了。早知道他們應該先問男人的名字,這樣
立起來的碑,才不會是具無名屍。
「咦!」情況不大對,寨主眉一挑,這男人竟然文風不動。「操他奶奶的,怎麼可
能?!」寨主火了,也急了,兩手一架,使勁要把男人丟出去。只是男人身上就像是千
斤重似的,她就是怎麼也拋不出。
「吼!吼!吼『」她不信邪地用出吃奶的力氣,爆開一聲聲的嘶吼,震響整個寨子
。
「嘶!嘶!嘶!」男人系在門外的白馬立時不安地嘶鳴。
「汪!汪!汪!」寨子養的狗緊跟著狂吠。
不要說待在寨子裡面的人受不住的耳鳴,就是寨子外頭,也已經雞飛狗跳了。
「吼!」寨主~張俏臉,已經脹成紅色。
「你用力的方法錯了,會傷了自己的。」男人沒有開口,但她竟然聽到他的聲音,
在一片混雜之中,她就是能聽到他說話。
這怎麼可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男人丟了一抹笑給她,那笑容裡有幾分逗弄她的意思,有幾分關心她的樣子。
她有些迷惑,緊瞅著他,四下逐漸恢復本來的平靜。
虎大、虎二松開捂耳的手。「老大,這男人真有本事吧?!」他們忍不住為男人豎
起拇指,也為自己慧眼識英雄感到得意。
「你會妖術。」她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是她的結論。
男人笑了。怎麼會說他是妖呢,怎麼看他也應該是和「仙人」比較接近吧。
他戲誰似地攤開雙手。「你可以查查我身上是否貼了符咒。」
寨主挺身插腰,側過臉去。「虎大叔,拿俺的弓箭來。」
「老大,要作啥用?」他有點替男人擔心。
寨主轉對著男人。「敢不敢同俺比射箭?」
「贏了有什麼好處?」男人自信滿滿地拍拍袖子。
「你……」她差點為之氣結。
虎大、虎二在一旁插嘴:「要是我們輸了,老大做你的女人;要是我們贏了,你做
我們老大的男人。」
「不要!」
「不了!」這一點兩人倒是意見一致。
寨主瞥了他一眼,隨即把視線狠掃向虎大、虎二。「拿弓箭去。」
她抬高下巴,伸出手指比著男人,鏗鏘有力地吐出每個字。「輸的人給對方做兒子
。」她是完完全全叫男人給激到了。
「認你做女兒?!」男人眉心頓了下。「我得考慮才行。」
她立即反駁道:「操他奶奶的,生了你這種兒子才委屈。」
「這……」虎大、虎二面面相覷,在一旁頻頻擦汗。把這男人找來,也許並不全是
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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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日頭略偏西移,雖然不再那麼驕炙燙人,還是足以讓人汗流浹背。
此刻,一顆斗大的汗珠沿著寨主面頰淌流而下。她盤據在樹梢上,聚精會神地拉滿
弓箭,黝亮的眼眸眨都未眨,只一心尋著適當的獵物,好在男人面前顯顯威風。
男人盯著她看,她的瞳眸炯亮,有股吸引人的光彩,教他目光難移。
看得出她屏氣凝神,正在等待最佳出手時機。
「等等。」男人突然出聲,從另外一端枝頭,輕躍到她身邊。
寨主驚呼。「你別過來,樹枝會斷的。」
男人用一貫溫和的聲調道:「別叫得這麼大聲,獵物會嚇跑的。」他挪低身形,遞
出一方潔淨的帕子給寨主。「擦個汗吧。」
她有些遲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舉動有何用意。
他輕笑。「我想你不會願意讓汗水滲到眼角,失了準頭吧。」再度在她面前晃著帕
子。
她接了過去,抹掉額上的汗。「沒想到,你這個人也有好處。」她開始對他生起一
點點、一點點的好感。
他看著她的眼睛,注意到她俏密的羽睫,如同她性格一樣,傲挺不屈。他收回視線
,在她旁邊坐下來。「我不希望你輸的時候還有借口。」
她賞了他一記白眼,把帕子塞回給他。「俺沒見過像你嘴這麼賤的人。你那張嘴若
不這麼討人厭的話,那身本事其實叫人見了喜歡。」
他順著她的話鋒自誇。「在下向來最大的困擾就是愛慕的人太多,只得偶爾做做招
人厭的事了。」
她馬上擰眉。「放屁!臭死了。」
他打量著她,輕輕搖頭。「你這樣不行。」話說得竟有些語重心長。
「有什麼不行?」她從小到大都這個樣子啊。
他明白她的性格率直無偽、好惡分明,雖然有些大刺刺,卻是絕對真誠。這樣的性
格在寨子裡,當然沒什麼不妥,可若是……他勾笑,轉了話題。「在下左少棠,姑娘怎
麼稱呼?」
「什麼啦?你要幹麼?」他說話怪怪的,搞得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我要問你的名字,往後才知道敗在我手上的是誰。」他忽然說得一臉認真,讓人
看了更想揍他。
「操他奶奶的。」寨主直瞪著他。「你給俺聽好一一俺薛安,『武峰山』七峰四十
二寨,沒人不知道俺的名號。往後要是有人問你輸給了准,你就把俺的名號給報出來。
」
看她這麼精神的模樣,他忍不住一直笑,一直笑。
「笑什麼?」眉頭飛挑,她搭上弓箭,巴不得射穿他這張討人厭的臉。
突然,嘎地一聲,樹枝在兩人未察覺的情形下折斷。
「啊!」薛安反應不及,直速墜落。
「小心。」左少棠及時攔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落下。
「砰」地一聲,兩人落地,她整個人倒在他懷裡。她原以為他是弱不禁風,然而靠
上他的胸膛,迷眩她的卻是一股陽剛而安穩的氣息。
同樣毫無預警的,她的俏甜跌撞進他的心坎。左少棠甩開異樣的迷亂,展開他素來
的笑顏。「怎麼,捨不得我啊?」
「呸!」薛安俏臉緋紅,慌手忙腳地從他身上爬開。
好不容易她才坐好,與他對望之後,她又覺得一陣昏眩。
注意到她彤潮未退,他不自主地浮出笑容。
「還笑。」她怒目瞪他。「都是你啦!俺早跟你說過,樹枝會斷的。」他的笑容在
陽光下,好看得教人討厭,她一定要射穿他。
她伏了身,忿忿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箭技。
「薛安。」他的視線一直沒移開過。「你頭上有樹葉,要不要我幫你拔掉?」
「不要!」她刷地抬頭,張開手指扒梳。就算是摔跌狼狽,她也還是精神奕奕。
她肯定是他見過最倨傲的姑娘了。
左少棠噙笑,瀟灑起身,修長的手指,如撥弦彈琴般輕刷過落葉。凝神定氣,他才
注意到有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喲!喲!喲!」好幾名大漢闖了進來,為首的男子誕著一張令人作嘔的笑臉。「
這不是薛大寨主嗎?」
一看到他,薛安便跳了起來,搭開弓箭。「石大怪,這還是俺『打虎寨』的地盤,
你給俺滾出去!」
石大怪約莫是二十幾歲人,看上去是個粗鄙無文的漢子。
「薛妹妹,何必分彼此呢。你要肯嫁給我,我們『惡虎寨』的實力,加上你們『打
虎寨』的山頭,一定可以吃下『武峰山』。」
「放屁!」薛安一箭射出,飆地刮過石大怪的耳邊。
「操!」石大怪駭了一跳,勃然變臉,旁邊的漢子紛紛掏出傢伙。
「再不滾,下一枝箭就廢了你的腿。」薛安抬起下巴,重新張弓。
「別這樣,以和為貴!」左少棠輕搭住薛安的手。
「你是誰?」石大怪打量著他。
「不關你的事!」薛安推開左少棠,對石大怪丟了句話。
她手上的弓箭,卻在她還沒意識到怎麼回事之前,便轉到左少棠手裡。等到兩手的
重量空了,她才察覺到弓箭被拿走了。
左少棠滿弓射出,一顆果子結結實實應聲而下。「在下左少棠,初見石寨主,敬備
薄利,還請笑納。」果子還未落地,就見他旋身下彎,反手自背上再抽一箭。那動作太
快,身子化成白影,看得眾人瞠目結舌。
直至咻地一聲,眾人才驚醒過來。
第二枝弓箭推著果實,不偏不倚地射在石大怪還未合攏的嘴巴裡,力道太強,教他
的身子向後顛了兩步。
左少棠撤下弓箭,重新掛回笑容。「禮物收了,恕不另外招待,請回。」伸手比了
個請的姿勢。
石大怪想走,無奈兩腿已經軟癱,旁邊攙扶他的大漢,手還兀自發抖。他們拖著他
,地上拉出一道腥騷的水痕。
左少棠眉頭微揪。「薛安,大男人尿褲子不大好看,你要不要避開開?」
「哦。」薛安回神,露齒一笑,對著石大怪捏住鼻子。「石大怪,十來年的鄰居,
俺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
放開鼻子,薛安拉住左少棠,展顏燦笑。「走,俺帶你去沒尿騷味的地方。」她落
下盈盈巧笑,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拉住左少棠。
握住薛安的手心,左少棠微微地、微微地笑了。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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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操他奶奶的!」薛安潑起嘩啦啦的溪水,淋打~臉燦笑。「過癮,太過癮了。」
她捧起兩手的水,咕嚕嚕地灌下去。
清冽甘甜的溪水,流過乾焦的胸臆,有著說不出的舒暢。她滿足地逸出輕歎,一屁
股地賴坐在溪間的石頭上,卷起褲管,享受溪水流過的沁涼。
左少棠坐在岸旁,出神地怔望她。一身濕滴滴的她,在夕陽余暉了耀眼奪目,教他
一時還捨不得移開視線。
「喂!」薛安並未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覺得他實在太靜了,便出聲喚他。「你怎
麼不過來?」
見他沒有回應,她逕自拎起旁邊的靴子,涉水朝他走過來。「你方纔那手功夫真是
了得,俺認輸了。」
他一笑。「這麼快就認輸了?」
「俺知道自己沒你的本領,做什麼死撐呢?」她是不輕易認輸,可真是輸了,她就
服了。「喂!」她轉過身,在他旁邊坐下,用手肘拐了他一記。
他略側身。「我不是跟你悅了,我有名有姓,姓左名少棠。」
「操他奶奶的。」這是薛安的口頭禪,就算沒有罵人的意思,她也會來上這麼一句
。『這名字這麼難記,誰記得嘛!」
聞言,左少棠射了一記目光。
「好嘛!」薛安掛了張安撫他的笑容。「左……左爺。」她兩腿不自主地交互蹭著
。「俺看你硬是要得,俺想不當你女兒,做你徒弟,你收不收?」
「徒弟?!」左少棠上下盯審著她。
薛安露了抹笑。「左爺,俺見你不像一般商旅,又沒妻沒小的,一定是個背劍走江
湖的大游俠。若你這身功夫傳給了俺,俺就可以趕走那『惡虎寨』,稱霸『武峰山』了
。」
「看來真是『一山不容二虎』,你們與『惡虎寨』的梁子,似乎結得挺深。」「打
虎寨」與「惡虎寨」的事情,倒是勾出左少棠一些興趣。
「去!」薛安輕蔑地噴了一口氣。「早幾年咱們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只是幾年
前俺老子走了後,寨子就越來越不成樣子,人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操他奶奶的,整個
寨子就是蹦不出奶娃子,越來越冷清了。俺知道這七峰四十二寨的人,都睜眼等著看我
們『打虎寨』什麼時候不行了。操他奶奶的,沒有娃兒,俺難道不能自己生?!」她大
發豪語,一點也不見女兒家的羞態。
她的想法,讓他眉頭深鎖。「你要你的子女代代都做土匪?」
薛安挺起胸膛。「那當然!我們會是『武峰山』上最強的土匪。」
著左少棠眉頭未開,她做了些修正。「俺沒要你生孩子。俺想,俺學了你的本事,
做了『武峰山』上的老大,就算俺不生娃子,自然也會有年輕的人加進咱……」
「做土匪。」他冷冷地替她接話。
「為什麼不能做土匪?」她理直氣壯。
「人應該自食其力。」他原是要和她說道理,卻發現她似乎連「自食其力」這四個
字都聽不懂,他只好把話說得粗淺。「你應該要靠自己的力量賺取自己的食糧。」
她頓了一下。「你是說,俺要賣力嗎?」
「對。」他點頭。
她昂首,振振有詞。「那俺現在不只賣力,俺還賣命啊。咱寨裡的弟兄去搶東西,
都得有必死的決心。要是有~天我們搶不過人,叫人殺了我們也認了。要是哪~天官府
來了,我們給抓了,那還是認了。操他奶奶的,這世道本來就是這樣;強的人才能活下
來。」她從小聽他爹都這麼說,並不覺得有何不對。
他怔忡住,險些無言,半晌後才吐道:「若我做了你師父,你是不是什麼都聽我的
?」
她大喜。「那當然了。」
「那好。」他端正顏色。「我第一件要你做的就是改掉你的粗口。我再也不要聽到
你口出惡語。」
惡語?!「你是指……」她播搔頭,又有些不大明白了。
雖然無奈,他也只好把話說明白了。「我不准你再說『操他奶奶的』。」
她眉頭交纏。「為什麼不能『操他奶奶的』?」她出娘胎第一句會說的話,搞不好
就是這一句。
「這……」他是學富五車,他是舌璨蓮花,可是要他解釋這句話,實在是有口難言
,最後他唱歎一聲。「這句話不好聽。」
「哪裡不好聽?』她睜大眼眸盼著他。
左少棠的視線移到自己的下半身,他怎麼能告訴她「哪裡」不好聽。別開目光,他
直視著她。「拜師首要就是敬師,你明白了嗎?」
「哦。」她噘起唇。
「看來,你挺不甘願的。」左少棠馬上端出師父的架子。
她脫口。「不是不甘願,只是操……就算是不好聽,也沒啥關係啊。」
左少棠神情一斂,如玉雕般的俊容,看上似無表情的人偶。
薛安膽子大,不容易受驚嚇,這時還在掙扎,忍不住喃喃念出:「這跟學你的本事
又沒關係哪!」
左少棠霍地起身。「算了,你這麼不堪造就,我還是離開吧。」
薛安連忙跳起。「別!別!別!』他是聽不懂什麼是「不堪造就」,可他說要離開
,她可是聽得真切。
她趕緊攀抓住左少棠的手臂。「師父,俺以後不操就是了。」
「咳!咳!」聞言,左少棠險些嗆出無奈的笑。唉!她真是讓他啼笑皆非啊。
「怎麼了?師父。」她這樣表明心跡,他不會還不滿意吧?
左少棠看著她攀抓的手。「你可是真心要我做你師父?」
「是!是!是!」薛安猛點頭。
「那……」左少棠沉吟了下。「是你求我收你的?」
聽他這麼說,薛安料想事情是有轉機,更是緊抓著不放。「是!是!是!算俺求您
。」
「我有言在先,若你表現不好,我便要將你逐出師門。」左少棠輕輕地把她的手拉
開。
「放心啦。」薛安燦笑,自信滿滿地拍胸脯保證。「俺怎麼可能表現不好。」現下
她是樂不可支,絲毫沒嗅到任何異樣。
「那最好。」左少棠淡淡地說,嘴角逸了抹算計的笑。
他一定會好好「教」她的,他一定得好好「教」她。
﹒﹒﹒﹒﹒﹒﹒﹒﹒﹒﹒﹒﹒﹒﹒﹒﹒﹒﹒﹒﹒﹒﹒﹒﹒﹒﹒﹒﹒
「操……怎麼會這樣?」薛安按揉著太陽穴,第一次覺得頭髮疼。
在她面前的不是刀劍棍棒,而是紙筆墨硯,怎能不叫她頭大。
左少棠一邊磨墨,一邊說道:「往後你要從讀書寫字開始學起。」
「師父。」薛安拿起筆在手上晃著。「俺是會好好聽您的話,可是您可不可說說,
俺為什麼要學這?」晚上一回到寨裡,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左少棠教她,哪知道左少棠把
她帶到房間,竟是要她拿筆寫字。
「握好。」左少棠放下墨條。
薛安初是一愣,而後才理會過來。「您說這嗎?」她把筆拿在手上耍弄。
「對。」左少棠手一探,輕而易舉地從薛安手中抽出筆。
「又被拿走了,操……」叩地一聲,薛安話還沒說完,頭上就被扣了一記。她堆高
了眉,小聲說道:「好,好,俺不操了。」
左少棠哭笑不得,輕歎一聲,便提筆蘸墨,在紙上比畫。「聽好,執筆要訣在於虛
掌實指,這樣不但筆端有力,而且下筆還能圓轉活潑。寫字和練武一樣,不在用蠻,而
在用巧,兩者都要握虛實,辨剛柔。」
說著,便將筆交給了薛安,她握抓著筆,有些試探性地照瞅著左少棠。
他逸笑。「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松吐一口氣。「師父,您說得很有道理,可能不能說得白些?」
他勾唇展笑。「我的意思是說,寫字和練武是可以互通的,所以你要好好學字。」
轉到薛安身邊,他握住她的手,教導她握筆的姿勢。「哪!手指頂端捏筆桿,筆管要直
,不能偏斜。寫字用手指送筆,而不是搖筆桿……」
左少棠離她太近了。薛安的手不自覺地微顫。
他說的話,她並不聽得很明白,可是她卻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氣息在她耳邊呵拂。
他的話逐漸模糊,她聽到咚咚咚的聲音,像是自己的心跳。
「手要穩。」左少棠領著她,一筆一畫地推移,落下的字跡酣暢飽滿,縱橫舒展,
只一個「左』宇,姿態激揚,挺拔磊拓。
他收筆,在她耳邊叮嚀。「這個字就是『左』,你要牢牢記得。」
她拉回神思。「哦。」這個字乾淨簡單,她看了倒是喜歡。「師父,俺的『薛』字
怎麼寫,您順手寫給俺瞧瞧,既然要練字了,當然要會自己的名字了。」
左少棠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再說吧。」
「為什麼?」她刷地把筆扔下。
「『薛』字太難了,你一時也學不會的。」左少棠半是帶著奚落的味道帶過這話題
。「對了,我手邊沒有入門的書,只有一本『論語』,你湊合著學。往後,每天都要背
一篇來。」要她讀「論語」,是他的用心,期望書中的「義理」,能馴化她的野性。
「操……」話一說出,薛安趕緊自己摀住。「師父,俺可不可以學寫字就好,甭念
書了。書念這麼多,有屁用啊?」
左少棠掃了她一眼。「以後那個『屁』字也不許說。」
薛安嘴角抽搐。「規……規矩這麼多啊?!」唉!學武的路,真是艱難。她忍不住
犯嘀咕。「這不許講,那不准說,那往後俺只有做啞子,才不會出錯了。」
左少棠教她的模樣給逗得發笑,神情頓時軟了下來。
他明白薛安雖然已經十七、八歲,可心思還只是個大孩子,單純直接。他半哄半安
撫地說道:「武學的境界,不只是外家拳術,最重要的是內家功法。你若不念書,難以
通曉其中玄奧的道理,像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你說這道
理,現下的你明白嗎?」
她歎氣。「是不明白。」她怎麼可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他忍俊不禁,拍拍她的頭。「往後你多念些書,就可明白這些道理了。」
「是……這樣嗎?」她一翻白眼,可能是太累了,她竟然沒有對他拍頭的舉動有任
何反應。
她沒反應,他也沒注意自己的動作似乎有些過於親呢。只覺得逗她逗出興味來,他
聳了聳肩,作勢離開。「怎麼,你不相信我,那好……」
「信!信!」她趕緊趨步到他面前。「師父說得太有道理了,是俺笨,一時還不能
懂。」
他竊笑,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若真心肯學,我也不計較你的資質,會不藏私地教
你。」
「俺……」可惡!吃到黃連了,她還不能叫苦。
他故意抒眉。「你有什麼不滿,還是說吧。我~向欣賞你的坦率,不希望教你之後
,你倒學得虛偽。」
「俺……」她忍不住了,眉頭倒豎。「俺說笨是客氣話,操……不操他奶奶的,俺
沒這麼笨吧?」
看她脹紅的小瞼,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好像不曾這麼壞心地逗弄過別人。
「別惱了。」左少棠這麼說好像有安撫她的誠意,可目光卻貪戀在她的俏臉上,他
凝了她半晌,叫她臉上紅潮難退。
他微揚唇,附在她耳邊。「你要心情不好,我找人給你出氣。」
「什麼?」她還沒意會過來。
他丟了抹笑,身子騰射躍出,眨眼旋到門邊,他一把拉開門。
「哎呀!」躲在門邊的一男一女,身子傾出,險些跌倒。
薛安大叫。「虎二叔、奶娘!」她跨步到兩人面前。「你們倆在外頭做什麼?」
虎二狼狽地起身,嘿嘿地笑道:「我女人剛回來,聽說左爺忙著教老大,她心裡感
激,怕左爺沒吃飽,就弄了鍋雞湯來。」
在虎二旁邊的婦人,正是虎二的妻子,薛安的奶娘。
「是啊!是啊!」身材圓滾的她趕緊擠在虎二前面。「小安啊,我聽說了,左爺的
功夫了得,你能和他學真是造化。」
「小安?!」左少棠頗是吃驚。
奶娘端著鍋雞湯,扭身到他面前。「您就是左爺啊!」她上下打量,格格地笑著。
「喲!您不知道我們寨主小時候多可愛喲,她從小就跟著老寨主……」
「奶娘!」薛安臉上一燥,把她手裡那鍋雞湯搶了過來,用身子排開她。「你可以
走了。」
「左爺啊!」奶娘臃腫的身軀還死命地卡在門邊。「這老母雞是自己養的,可鮮肥
滋補哪,我特地為您殺的。」
虎二也殷勤地探問:「左爺,你們是練什麼功,怎麼回來就關在房裡?」
奶娘怪聲笑起。「哎呀!關在房間好,關在房間好。」
薛安面上又是一熱,暴吼聲起。「你們兩個都給俺離開。」
「走了!走了!」兩夫妻捂起耳朵,一溜煙似地竄走。
「真是的。」薛安咕念,俏容上余溫未消。「師父,您不要理他們,他們兩夫妻就
這麼瘋癲,他們說的話,您就當放屁……」
聽到「屁」字,左少棠瞥了她一眼,薛安趕忙改口。「您就當……就當……」她常
「屁」的「屁」的掛在口邊,現在不讓她說那字,她的舌頭就像打結一樣,一下子想不
到替代的話說。
左少棠替她接口:「就當是馬耳東風,聽過就算了。」他探手接過她的雞湯,俊容
上是一抹得意的笑。「跟你說過要念書的吧?!」嘲弄她一時詞窮。
薛安斜照他,脫口道:「下次提醒俺,拜師前,眼睛要睜大。」
左少棠悠哉地坐下來,把雞湯放在桌上。「我只能告訴你,拜師後,做人徒弟要甘
願。」順手將桌上整理出一塊地方。
「俺已經認了。」薛安移到他旁邊,掀開鍋蓋。「操……夠香!」一手拿起鍋瓢,
一手探出就要扒抓雞肉。
啪地一聲,她的手上清脆地吃了一記。
「不准吃。」左少棠端出師父的架子。「你方才說了那個字,我罰你不准吃。」
「……」薛安驚愕過度,險些又吐出那個字。「不要啦!」她忍不住哀嚎,眼巴巴
地望著雞湯。「下次再罰啦!」操他奶奶的,那只雞真的很香。
「你很想吃?」話說完,左少棠就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
「奶娘煮的東西最好吃了。」盯著那只雞,薛安口角快溢出口水。
左少棠突然冒了句:「你把奶娘當下人,還是家人?」
「當然是家人了。」薛安不解地回頭。
「這樣……」左少棠陷入片刻的沉思中。
「怎樣?」覺得這問題有些怪,薛安追問。
左少棠沖她一笑。「那下次再叫她煮給你吃了。」
「又不是每次都有雞吃。」薛安不滿地叫嚷。
左少棠咧嘴一笑,無情地奪了湯杓,嘖嘖有聲地吃起來。「啊!果然很香。」
「俺的雞……」薛安吞咽口水,做無力的指控。
為什麼?為什麼?她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想要拜師,為什麼啊?!
回答她的,是一肚子咕嚕咕嚕的聲響。
﹒﹒﹒﹒﹒﹒﹒﹒﹒﹒﹒﹒﹒﹒﹒﹒﹒﹒﹒﹒﹒﹒﹒﹒﹒﹒﹒
「叩!叩!」一早便有人敲著薛安的門。
「來了。」她打了個大呵欠,翻身開門。「嗯……」揉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
師父?!您這麼早來幹麼?」睡意猶濃,她伸了個懶腰。
左少棠逕自進屋。「我想了一個晚上,還是得讓你學些針線活。」
「針線活?!」薛安驚醒。「操……」
聽到那個字,左少棠指節彎扣,朝薛安額上去來,薛安想也沒想,出拳格開。忽地
靈光一閃,她拉出笑臉。「操……操心過度了,師父。」
左少棠轉出一抹笑,收了手勢。
薛安松了口氣,搬出椅子請左少棠上座。「師父,俺幹麼學那勞什子的針線呢?」
左少棠坐了下來,端詳著她。「沒聽過『定、靜、安、慮、得』嗎?學武功須耐得
了煩。學針線活可以幫你定心耐性。況且,你向來只有蠻力,不懂巧勁,學針線,要的
便是那一個『巧』字……」
怕他口渴了,薛安替他倒杯茶,堵了他的話。「俺懂了,俺懂了。」
他真是欺她沒讀書,一開口就說些她不應該懂,也絕不會明白的道理來嚇她。偏偏
他說的又很像回事,教她想反駁也無從說起。只好摸摸鼻子,點點頭,大贊一聲:「師
父英明!」
看她那模樣,左少棠險些失笑,他清了清喉嚨問道:「說說看,你懂什麼了?」
薛安很認真地瞅著他。「說真格的,師父的話俺實在不懂,可俺明白俺一定說不過
您,俺認了。俺現在是懂得認輸了。」
「認輸?!」他拍拍她的頭,見她皺下眉頭,翻眼睞他。他赫然察覺自己的動作,
有些倉皇地收手。
「沒差啦!」她低了頭,小聲地說道,俏臉突飛上的彤霞,幾不可見。
左少棠望著自己的手,也有些怔愣。其實,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愛與人親近的人,
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竟然常常就這麼不自禁地失了分寸。
他回神,掛回尋常笑容。「我又沒要你認輸,何必說得這麼委屈,我只是要你心服
口服地學好外針活。」
薛安霍地抬頭。「師父,俺心服口服,可俺不學針線活。」
左少棠退自掏出備好的針線,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說:「話我已經說明白了,你可
以心不服口不服,卻不能不學。」他穿了~根線給她。「你就跟著我從平針開始學起吧
。」
「等等——」薛安不敢置信地眨眼。「是你要教我?」
「當然。」左少棠熟練地操針捻線。「雖然挽針繡、雕繡我是做不來,但是平針、
單套針等等,還難不倒我。教教你,我想是綽綽有余了。」他斜看了她一眼。「反正我
本來就沒寄望你會刺龍繡鳳了。」
她不以為然地睨著他。「師父,您會不會太閒了?連姑娘家的針線活都會,你老子
讓你學這嗎?」這玩意兒,他老子就從不逼她。
他淡道:「我爹從設管過我。」
她坐下來,生硬地抓起針,隨口問:「老子不管兒子,那老子在幹麼?」
「他啊……」左少棠陷入片刻的沉思。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你不想說就算了,當俺沒問。」
他勾唇。「不是這樣的,只是我也不清楚他在做什麼。」又是平素那種帶著半戲謔
的笑,不細看,是看不出眼履中有一片幽深。「勉強要說的話,我只知道這些年他都在
找人,一直找人,直到死了為止。」
她擰了眉頭。「他在找什麼人啊?」
他看著她,看了許久,才微扯嘴角。「找一個從他手裡丟掉的人。」他並沒告訴她
,她便是他爹當年弄丟的人;他也沒告訴她,這便是他尋到山寨的原因。不過,看著薛
安,他清楚的知道,他並不是全然為了他爹才留在山寨的。
「……」這個答案對她而言,有說和沒說是一樣的,她忍住脫口要咒出的話。
他微曬。「不懂嗎?」
「當然不懂了。」忘了要尊敬師父,她白了他一眼。
「我以後再告訴你。」他摸摸她的頭,那刻他竟覺得有種真實、有種踏實。
關於他爹的事情,他從來不和別人說,可今天,他竟和薛安說了。雖然說的不多,
說得不痛快,可他再不是絕口不提了。
「自己說的不能忘哦。」她並不知道,他交付的是怎樣的心事,只是單純地想問,
單純地想多知道他。「師父啊!是不是因為你爹不在你旁邊,你跟著你娘長大,所以你
才會這玩意兒的?」看來師父真的是個太奇怪的人了。
「你想多了,我娘早死了,我學這些只是為了不麻煩別人。」他把手上縫好的碎布
塊遞到她眼前。「好了,今天就縫這麼一道吧。」
她的神思,卻還停在前一句話。
啊!操他奶奶的,原來他是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難怪心眼不好,老愛整治她。
想來,他也是可憐的人。算了,她搖頭脫口道:「俺不同你計較了。」
「什麼?」他覺得莫名其妙。
「沒事!沒事!」她回神後,連忙迭聲否認。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看了她一眼,掀起布在她面前晃著。「看好,今天
就縫這麼一道。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縫得直、縫得牢,也就差強人意了。」
「……」她吞回本來要出口的那個字,翻目打量那塊布。唉!沒話說,他縫得實在
太好了。怎麼會呢?一個大男人的,怎麼可能連這都會?「喂!俺說師父,你會的東西
也太多了吧。」她忍不住叨念。
「那是我師父教得好。」他一笑,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往後我會的全都教給你—
—」
「甭!」她趕緊進出口。「如果和練武無關的,俺看就不用了。」
他忍住笑,故作正經地道:「怎麼可以不用呢?為師的自然該傾囊相授。」
「啊!」傾什麼授,她是沒聽明白啦,不過她總覺得這種說法聽來似乎有些陰險啊
!不會吧?應該不會還有比拿針更恐怖的事了吧?!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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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個月後——這天晚上,一群人聚在薛安房間。
「奶娘,快幫俺,師父就要回來了。」薛安手裡拿了本「論語」,在房裡踱來踱去
。
「好好,別緊張。」奶娘在一旁,正幫她做個荷包。
虎二在門口張望著。「左爺應該還沒回來。」
薛安一屁股坐下。「沒回來最好,他回來又要聽俺背書,又要檢查俺的針線。唉!
可惜他只下山五天,俺的好日子就快沒了。」
一名也是四十出頭的大漢抖著二郎腿,咂了口酒。「這左爺實在厲害,才來個把月
,就把老大整治得服服貼貼。」
說話的叫虎四,在「山東六虎」中,排行第四。這些人都是早些年跟著老寨主——
薛方,闖蕩江湖的人。當年他們也都曾叱吒風雲,只現在光景不同,七人之中,僅存虎
大、虎二、虎四、虎七四人而已。
薛安抄了虎四的酒壺,仰天灌了一口,舒了口氣,便把「論語」拋在他面前。「去
,叫你念這東西,你念得來嗎?」
虎四嘿嘿地露笑。「老大你知道的嘛!俺就認得幾個大字,『東、西、南、北、中
、發、白』。」
「是啊!是啊!」一旁附和的是虎大和虎七,順嘴吐出瓜子殼,這一桌子混亂,全
是他們丟吐的殼子。
怕書被他們弄髒,薛安彎身抓回「論語」,順便瞪了他們一眼。「咱武的不能,文
的不行,俺不服他成嗎?再說說你們幾個啊!俺背了老半天,背錯了,你們也揪不出來
,一點屁用也沒有。俺還不如找奶娘,至少她可以繡個荷包,騙騙師父。」
說完,薛安旋到奶娘旁邊,一看到奶娘的荷包,她眉頭就皺了。「不成啊!奶娘,
你繡得太好了,師父會看出來的。」
奶娘眉頭結在一起,拿起荷包端詳。「會嗎?」這怎麼可能繡得太好,她已經很努
力地要歪七扭八了啊。
薛安歎口氣。「來不及了。」轉眸瞅著幾人。「你們幾個為什麼不討媳婦呢?這樣
眼下可能還有得救。」
幾個大漢摸摸鼻子。「爺們討媳婦,不過是造孽,還是算了吧。」
他們不比薛安,年歲大了,豪氣減了,可對世事也逐漸認清了。他們年輕時,專做
無本買賣,錢財來得容易,去得更快,等到察覺年歲大了些,才發現身邊竟沒留半個子
了。
幾年前薛方過往,日子突然變得困難。有買賣時便撈他一票,沒買賣時他們也像尋
常莊稼漢,養些牲畜,種點東西,過著既窮又驚的日子。
薛安年輕氣盛,這些事情,她才不看在眼底。「咱們寨子只是窮了點,算不上是造
孽吧。」
「唉!」奶娘突然沉沉地歎了口氣。
薛安望著她,奶娘沒有爭辯什麼,只是歎氣。
薛安揮揮手。「算了,當俺沒說。」隨即把荷包抓起。「奶娘謝啦!眼下『伸頭一
刀、縮頭一刀』,反正俺就等師父回來,要殺要剮再說了。不過……」她眉頭一緊。「
也怪了,他怎麼這麼晚沒回來?虎大叔,你去接他好了,否則摸黑上來,俺怕有危險。
」
虎大坐在椅子上不動。「老大,左爺這樣的本事,哪還怕危險。」
薛安跨步過去,端了他椅子兩腳。「……」她把罵人的話忍了回去。「叫你去就去
,哪那麼多話?」
奶娘在旁,一邊收著線,一邊格格笑著。「大哥,小安她這是擔心左爺。她把左爺
放在心上,咱們還有什麼好發愁的。」
薛安白了她一眼。「奶娘,他是俺師父,你想到哪兒去了。」
奶娘旋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小安,我看左爺人挺好的,你最好能嫁給左爺,
像個尋常姑娘一樣,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薛安面上冒熱,一把抽開手。「放屁!」
「噓!」虎二突然出聲喊著。「回來了。」
「回來了!」薛安一箭步地衝口位子,一手卷起「論語,一手放好荷包。
「回來了!」幾個大漢緊跟著陷入混亂之中。
其實,左少棠待他們算是挺和氣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在他面前,就是有種
難以抬頭挺胸的感覺,因此誰也不敢輕押怠忽。
一聽左少掌回來,他們趕緊收拾混亂的桌面,只是忙中有錯。「啊!」酒壺倒翻在
薛安的荷包上。
「操他奶奶的。」薛安破口。「你們跟著忙和什麼啦?」
「別吵,來了啦!」虎二飛奔回最後一個位子。
「算了。」薛安扶正酒壺,一把抓了濕漉漉的荷包,咻地放人繡盒中。定了神色,
搖頭朗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
……」操他奶奶的,那個字太難念了。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左少棠入內,為她接續。
「師父,你回來了啊?!」薛安咧開笑容。
「酒味怎麼這麼濃?」俊眉微找。
「是俺幾個帶來的。」虎大露出接近「和善」的笑容。
左少棠扯了個笑,微微頷首,並沒動怒,只是視線逕自移到薛安身上。「你有沒有
跟著喝?」
薛安抓著書的手緊了下。「怎麼會呢?」怎麼會沒跟著喝呢?
左少棠看著她。「那叫你繡得荷包呢?」
薛安咬了下唇,霍地抬頭。「師父,俺繡不出來,你就罰俺吧。」
「啊……」眾人一時倒沒料想她會這樣說,全都愣了愣。
「嗯。」倒是左少棠反應平和。「等會兒我先抽背你的書,若你表現的好,這筆就
先記著。」
「啊!」薛安呆了下,沒想到可以這麼輕易逃過一劫。看來左少棠今天心情鐵定不
錯。不過,讓薛安更吃驚的是後面的事——只見左少棠從背後解下一樣東西。「這送你
的,往後你要好生練習。」
薛安瞪大眼睛。「這麼好,什麼東西送俺,操……」一看到左少棠送的東西,她那
口頭禪就蹦了出來一一他竟然花錢去買了~把琴!
不會吧?!操他奶奶的,他的意思是還要她學彈琴?
聽到她又口吐粗言,在少棠眉峰一勾。
「俺操……操……」薛安試著改口,驀地靈光一閃。「操持寨務不容易啊,沒這力
氣學了,師父。」
左少棠微愕。「操持寨務?」有這種說法嗎?
大漢們沒聽過這說法。「操持寨務?!」這是四個字哪!據說,四個字的叫……叫
什麼……成語?
「格老子的!」「他奶奶的!」「¥#%……」這幾名大漢爆出一堆髒話。「老大
你會成語了!」大漢眼底泛著光——是無限感動哪!
「成語?俺會成語?!俺會成語了!」薛安昂首朗笑。「哈!哈!哈!哈!」她一
定是「武峰山」上唯一會成語的寨主。
「小安,奶娘覺得好驕傲哦。」奶娘卷起袖子,擦著欣慰的眼淚。
「咳!咳!」左少棠清清喉嚨,力圖保持鎮定。「不錯,你進步許多,也知道『操
』字可以做其他的用法。不過,『操持寨務』並不是成語,像『操刀必割』、「操危慮
患』、『操奇計贏』……這些才算是成語。」
薛安漫道:「哦。」奇哩!這麼多說法,怎麼她就只聽過「操他奶奶的」?
左少棠在心底輕歎一聲——這裡的環境太差了,就他一個人很難教化薛安,總有一
日,要把她帶高才行。
「好吧。」左少棠釋放出胸中郁氣。「琴已經為你買來了,「你好好學學撫琴奏樂
,對你會很有助益。」
「學彈琴啊?」幾名大漢看看桌上的琴,再看看薛安,一致搖了搖頭,這——不合
啦!
「學彈琴啊!」奶娘倒是開心,連忙起來摸著琴身。「喲!這好,這好。往後小安
又會念書,又可以刺繡,又懂得彈琴,那不就像人家閨女~樣嘛。」
「奶娘!」薛安已經快翻臉了。她看到琴頭就大了,奶娘還在旁風點火。
「虎二嬸這話說得倒是。」左少棠一副尋到同盟的樣子。
「放……」差點說出「屁」字,薛安悶聲咳了兩下。
「薛安,我訂了件衣裳給你,你去換換看。」左少棠解下另個包袱。
薛安搔撓著頭。「甭了。」她真的很想大叫。
這個月來,她一直有個感覺,她師父看她不順眼,就想把她變個樣子。
「喲!我看看,我看看。」奶娘興頭正好,湊了過去,幫著解開包袱,抖出了一件
月牙白的衣服。
幾個大漢嚷著:「是裙子耶!」裙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們跟著圍上去。
「料子還不錯呢。」
「衣服是好看,可是給老大穿可能……」
「唉!」他們很整齊地歎氣搖頭。
虎二更是把衣服攤開,努嘴碎念:「左爺,人家說:『長得俏才是悄,打扮俏惹人
笑。』你何必為難咱老大。」
「拿來!」一聲轟然的聲音在眾人耳邊爆開。
薛安一張俏臉脹紅,奪了衣衫,怒道:「你們都給俺出去,俺換給你們看。」她是
不想穿得怪裡怪氣,但不表示她換了就一定會難看。他們竟在左少棠面前這樣說她,真
是太過分了!
她突然發飆,讓眾人呆了下。
「出去!」薛安挑眉破嗓,撞走其他人,「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望著關上的門,虎二喃喃念道:「婆娘,俺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哦,我怎麼會嫁給你這麼笨的人。」虎二嬸轉過頭去,視線正好投在左少棠身
上。
左少棠不發一語地看著裡面,他始終相信他不會看錯的。
不知過了多久,裡頭靜悄悄地一片,外頭也不敢作聲,四下陷入悶人的岑寂中。直
到薛安一聲呼喊,才破了這死寂。
「奶娘!」她叫著,門打開一道縫隙。
「來了、來了!」奶娘趕緊擠身進去,門旋即關上。
幾名大漢在外頭面面相覷著,又看了眼左少棠,也不知道怎麼跟他搭話,眾人再度
華口。
老半天過去,門終於開了。「好了,好了!」奶娘興奮地嚷著。
她牽出薛安,神色間有著掩不住的得意。「你們幾個臭男人給我瞧清楚,我們小安
這樣穿,多好看啊。」
薛安傲挺俏妍的臉蛋,雖然顧盼間仍有幾分生澀,亦不見一般姑娘的嬌媚,但還是
綻開她合該有的明亮艷麗。烏瀑般長髮技散在一襲白衫上,更顯出色搶眼。微風輕攏白
衣,才看出她原是玲瓏身段。
幾個大漢看傻了眼。天啊!今天他們才知道,他們老大——真的是女人!
薛安瞄覷著左少棠,神態間其實隱著侷促不安。好看嗎?她想問,終是礙著莫名的
矜持,不願出口。
「好看。」他噙含著笑容,將她身影納入清逸的眸底。
「真的?」她神情一亮,黑白分明烏瞳更加燦爛。
左少棠點頭。「嗯。」她是好看,卻不因飄然,不為出塵,無關嬌媚,非見溫婉;
薛安,就是薛安,她的傲然挺拔,俏然精神,就是好看。
看兩人眉來眼去,奶娘格格地笑起。「喲!天晚了呢,得趕快回去睡覺,大哥、死
鬼、四弟、七弟咱們該回去了,是不是?」她拚命地使眼色。
「對啊。」幾個大漢意會過來,動身離開。
只有虎二為了贖罪,還在用力地稱讚:「老大,你這樣穿真是好看……」
奶娘堵了他的口,揪著他走。「知道了,死鬼,可以走了。」其他人看不下去,擠
了過去,把他推走。「走了。」
人一哄而散,就剩下兩人對望。
氣氛突然變得沉靜,左少棠眸光凝佇在她身上,薛安避了視線,抿咬著殷紅的唇瓣
,手不自覺地搓著裙擺。
俏臉熱得發悶,她吐了口大氣,倏地抬頭。「好熱,俺去換下這身。」倉皇地拉起
裙擺逃走。
「啊!」她到底是不慣穿衣裙的人,才踏到了門口,就絆了一下。「不……」眼看
嬌軀失衡,就要摔個滿面的時候,一道臂膀有力地環住她。
「小心。」他穩住了她,一股軟郁在他的胸臆前漫開,叫他心頭猛地怦動。
她的心口跳得又急又兇,呼吸變得困難——她猜想是因為這身衣服吧。她嚥了下口
水。「這麼穿真是礙事。」慌亂地起來。
他放開她,揚唇一笑。「穿久了就會習慣的。」
她眉頭馬上纏鎖。「甭了,這話受罪的事情,俺不干。」黝亮的瞳眸,忽然直勾勾
地瞅著左少棠。
左少棠逸笑。「怎麼?」
薛安認真地盼他。「師父,俺有個感覺,你不想教俺武功,只想把俺弄成大姑娘的
樣子,是嗎?」
她向來大刺刺的樣子,叫他忽略了她的聰敏了。左少棠微曬。「你不想當個一般的
姑娘嗎?」
「不要。」薛安搖頭。「俺見她們總是哭哭啼啼,沒膽的樣,招人討厭。」
「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是哭哭啼啼的。」左少棠看著她,眸光變得深沉。「你不想當
一般姑娘,是因為你不曾有過機會做一個尋常的閨女。」
薛安擰眉。「師父,你說得太深了。俺不懂。」
左少棠思忖了一會兒才說:「如果可能,你會是個千金小姐的。」她該是千金小姐
,一出生就該是的。
薛安失聲笑出。「放屁啦……啊……俺說錯話了。」話說出去,收不回了。她只好
自己掌摑面頰。
左少棠面色變得深郁。已經一個月了,他還是改不了她的粗言惡口,這樣下去,他
如何能對死去的爹親交代。
「師父……」薛安小心地喊他。「俺……」
他沉聲道:「往後你連那個『俺』字,也要改掉。」今天是她的生辰之日,他要讓
這日也成為她的新生之日。
薛安俏容揪變。「俺不要。俺可以不要『操他奶奶的』,也可以不要『放屁』,可
俺不能不要『俺』。」
「你……」他欲言又止,終還是出口。「你不能一輩子說話都像個土匪婆子。」
「土匪婆子?!」她到底沒猜錯他的心思,薛安眉頭一軒。「你心底是看不起俺嗎
?那你聽清楚了,俺不是像土匪婆子,俺本來就是個土匪頭子。」
「你沒有非要做強盜土匪不可。」他是來勸她的,並不想和她吵架。
「要是不搶東西,這麼一寨子的人,靠什麼過活?」她理直氣壯。
左少棠脫口辯道:「如果就你一個人,根本不需要搶東西。」他從來都不希望她和
這群人混攪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要俺丟下大伙?」她勃然變色。「你走!俺是服你,才叫你一聲師父
的;若你瞧不起俺兄弟們,那你走,俺不留你。」
她一箭步衝到桌旁,抄起桌上的琴,猛地推向他。「拿走——」突然,她又回頭。
「對,還有這。」一把抓起「論語」塞給他。「你的東西,俺一樣也不拿。」
她想把他推走,誰知竟險些絆跤,還是他及時攙著她才沒跌倒。「小心。」
這下她更氣了,破口怒罵:「操他奶奶的。」一把扯著衣服。「你的衣服俺也不要
。」
「等等,老大。」幾名大漢趕緊從門外沖進來。
之前,他們假意散開,其實是各自伏躲在窗下門後,偷聽他們說話的。誰知道他們
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便聽到他們吵了起來。還在想該怎麼勸開他們的當口,就看到
薛安要把衣服給扒了,嚇得他們趕緊沖進去。
看著他們,薛安馬上猜到他們又躲著偷聽。她更急更氣,一股火氣翻燒而出。「滾
,你們都給俺滾!」
她使勁甩拋,就是幾名大漢也制她不得。「老大。」
「小安……」奶娘一旁要勸,卻難以接口。
情況益加混亂,左少棠歎一口氣,拾了東西,縱身掠出。
眼見他銷身匿影,薛安一咬牙。「滾,都滾……」她盡了全力,將眾人轟出。
砰地幾聲,門關上,人影翻跌出來,滾在地上哎呀呀地幾聲叫喊。
「吼!吼!吼!」屋內出一聲聲狂吼,門板應聲嘎嘎作響,門外的人止了哀嚎,悄
悄地,悄悄地歎了幾聲。
﹒﹒﹒﹒﹒﹒﹒﹒﹒﹒﹒﹒﹒﹒﹒﹒﹒﹒﹒﹒﹒﹒﹒﹒﹒﹒﹒﹒﹒﹒﹒﹒
左少棠朝山下離去,走了幾步,還是回頭望去。
「等等。」奶娘抄小徑追趕上來。
聽到她的叫喊,左少棠停了不動。奶娘跑到他面前,抹去額上的汗,喘了口氣。「
左爺,您真要走?」
左少棠忖了半晌,才道:「至少,眼前是留不下了。」
奶娘追問道:「你忍心丟下小安?」
左少棠不語,奶娘眼巴巴地望著他。左少棠看看她,露出溫笑。「我從沒動過念頭
要丟下她,只是這些日子我是不會在她跟前出現。」
奶娘也笑了。「小安是喝我的奶長大的,我拿她當女兒看。」話一說開,她便叨叨
絮絮地沒完。「您不知道她小時候,好討人喜歡的。才會說話哪,就跟著老寨主,俺的
,俺的,喊著。大夥兒都愛逗她,說寨主是『老俺』,她是『小俺』,久了才給她取名
叫小安。她年紀大了些,覺得薛小安不威風,硬是自個兒改成薛安。」
左少棠輕曬,眸光變得軟柔。其實薛安這名字也挺好的,和她這樣的一個姑娘頗為
相稱。
奶娘看著他。「我也明白,沒有一個好人家的女兒成天俺的,俺的掛在嘴邊,可是
小安已經是改不了口了,您可以接受她嗎?」
左少棠陷入思量中。她的性情和尋常閨女的確不同,初見她的時候,的確讓他有些
不慣;可是……可是他其實是喜歡這樣的她,只是這問題並不是在於他接不接受,而是
……見他沒回應,奶娘急道:「我是讓虎二搶來做老婆的,這一生注定就是個土匪婆子
;可是小安不同,她還年輕,如果……如果您不嫌棄她的出身,我會好好教她,讓她做
個好妻子的。其實,我和虎二談過了,我們寧可沒了寨子,也不想讓小安因為寨子,沒
了好歸宿。」
她的話聽到耳裡,讓他莫名感動。先前他對他們太不諒解,也太不理解了。
左少棠誠心道:「薛安有幸,能有你們這麼疼愛她的家人。」
.奶娘牽了抹笑。「就怕我們這樣的家人誤了她的姻緣。」
左少棠微窘,打躬作揖。「虎二嬸,對於你們,在下並不是鄙薄或是嫌棄,只是無
法認同。至於,先前言語上的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左爺,您快別這麼說。」奶娘急著把他拉起來。「我們做土匪的,本來就不光彩
,也難怪您這樣看待。」
左少棠坦言:「不管怎麼說,在下從未平心靜氣地看待各位,這是在下的不是,總
是慚愧。」
「左爺您太客氣了。」他這樣認錯,叫奶娘有些失措,卻也叫她更加欣賞他。她明
白這樣一個男人,會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左爺。」她突然再喚他一聲,咚地跪下。「小安這一輩子就請您照顧了。」
「虎二嬸快快清起。」左少棠扶住她。「就是您不說,在下也會照顧她的。」
他無法和她解釋,可是事實上,他與薛安之間的緣分是命定的,在冥冥之中命運早
就彼此牽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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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拂曉,天色猶在半冥。
薛安剛睡醒,翻身起床,伸了個懶腰,大喊一聲。「操他奶奶的!」她吐了一口氣
。「爽。」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痛快的罵過。
她跨了一步下床,卻在碰到地上時,皺了下眉。麻煩哪!她觸目所及,沒幾塊空地
可踏。
她昨晚發了火,把東西全翻在地上。脾氣發完後,累了,她倒頭便睡。現下可好了
,還不都得收拾起來。
「操他奶奶的。」她摸摸腦門。「薛安,你這是跟誰過不去啊?」如果左少棠回來
,她一定要叫他賠她,幫她收拾乾淨。哼,誰讓他惹她惱火。
不過,薛安轉念,左少棠是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了……她從來都不是個多
感的人,可想到這件事情,卻讓她心底莫名地空蕩,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
「去。」不知道為什麼,想起左少棠她還是改了口,不再說那個字。
斂去所有的想法,她開始收拾地上的狼藉,抓了那件衣服,撿了酒壺碎片,剩下的
她掃掃作一堆,打算扔了。
「這個……」她眉頭又擰,兩腳蹲跨,從要丟的東西中,拎起那只繡花荷包。「這
好歹是奶娘做的,俺看別丟了。」她順手揣人懷中,另一手扶起倒落的繡盒。「這玩意
兒,說不定奶娘用的到。」她一笑,邊說邊將針線歸回。
突然,一道黑影從她眼角溜過。她瞇起眼睛,嘴角勾了起來。「好樣的。」哼!哼
!一只蟑螂,不,一只快要死的蟑螂。
她拿了針,咻地射出。「該死。」
針從蟑螂身邊颶過,蟑螂飛起,依然在牆壁上囂張。
「再吃一針。」薛安手起針出,咻地一下,正中蟑螂,蟑螂六只腳掙扎,頭須交互
遞搖。「操他奶奶的,正中!」她雙手握拳,從腰際劃過,為自己喝采。
窗戶口傳來噗哧一聲,她橫掃一眼。一張噙含笑容的俊顏,正對著她。
「啊……」來不及驚訝,她飛奔沖去。「師……」停到他面前,她的話吞了回去,
笑容也撤斂。「你回來做什麼?」
左少棠看著精神飽滿的她,也猜得到,這一個晚上,她必然睡得香甜,不似他徹夜
難眠。
唉!她無思,他多慮,注定了這~世他要為她煩惱似的。
「喂。」薛安再度叫他。「俺說你回來做什麼?」
左少棠一笑。「我是回來教你武功。你這本事殺殺蟑螂還可以,真要臨仗對敵,就
得燒香保佑,千萬別遇到高手才好。我是怕要是說出去你是我的徒弟,那豈不是丟了我
的臉?!」
薛安斜照他。「你一點本事也沒教俺,還怕俺丟你的臉。」
「我這不就回來了,不過——」他神色一整。「你得答應我,我教你的招式,你只
能用來自保,不能用來掠奪搶劫。」
薛安插著腰。「你要回來教俺也可以,不過你得保證,不能看輕俺兄弟。」寨子裡
頭的都是她的家人,她不准誰看不起他們,就算是左少棠也不可以。
左少棠坦道:「我並不是看不起他們,只是我應該不曾隱瞞過,對於劫掠我是不以
為然、無法苟同的吧?」
薛安瞥了他一眼。「如果俺就是要用你教的武功搶劫呢?」
左少棠淡道:「那是我教不好你,我自廢臂掌。」
她趕忙接口:「甭這麼認真吧?」剛識得他的時候,她見他總是一臉笑容,還以為
他是個啥也不在乎的人,慢慢才發現;有些事情,他可認真了。
左少棠望著她。「我和你說過我爹吧?」
「嗯。」薛安點頭,不明白話為什麼插到這來。
「我爹年輕時,是一戶大戶人家的護衛。十來年前北方正逢大旱,年荒歲饑,盜賊
四起。那時,我爹護送家中主母和兩名孿生稚女回南方避禍,途中不幸遇到流寇,劫走
其中一名小主人。多年來,我爹一直認為自己護衛不力,不願回府,四處打探小主人下
落,直到他死前,都沒能見到小主人。」他略過薛安就是當年被劫的小主人的事實,只
說道:「所以我無法見你以我教的武功劫掠強奪。」
這段過往,他述說地極為平靜,他爹的死,沒給他太大的衝擊,因為打他七、八歲
左右,他爹幾乎就不在他身邊,那與死了並沒多大差別;只是他心底總有點遺憾,因為
以後不會再接到他爹自遠方捎來的信了,再也不會了。
沒見他說得傷悲,薛安暗自松了口氣。她爹死的時候,她哭得好慘哪!如果左少棠
也哭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
不過,也不知道怎麼了,聽他這麼說,她心裡頭有那麼點悶悶地發疼,是替他難過
吧。
「師父。」薛安出聲喚他。「俺給你擔保,俺是學武功當有趣,不拿來討生計。不
過俺能不能不要再學啥讀書、彈琴、刺繡、識字哪?」
左少棠眸光轉暗,卻仍和顏對她。「這些你真是一點也不想學?」
「這……」薛安遲疑了一下。「俺學念書就好了吧?」不念書的話,有時候還真有
點不懂他在說啥。
他凝著她,輕輕~笑,拍拍她的頭。「這樣你會開心些嗎?」
「當然了!」她猛點頭。
左少棠頷首。「好。」她開心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並非不重要,而是他顧不上了。
「往後我教你學武讀書,但是學武是術德兼修的事情,那些粗言惡語,我還是不許你說
。」
她吞吐了下。「那俺還是可以……就俺嘛!」
她說得不清不楚,可左少棠還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說以後她還是要稱自己為「俺
」。他坦言:「我期望你改口,但不逼迫你改口。」他並不是放棄,只是不再強求。況
且若是這樣可以叫薛安開心,那麼旁的事情,他一時也顧不得了。
「真好。」她露齒燦笑,雙手抱拳,步地跪下。「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彎身
,額頭點地。
卻聽到左少棠說道:「才~拜啊?」
「啊?!」薛安霍地抬頭。
「三拜吧。」他安撫似摸著她的頭,展顏笑道:「受你這三拜,不會叫你吃虧的。
」他既是她正式拜的師,往後她的一切,就由他擔待了。
﹒﹒﹒﹒﹒﹒﹒﹒﹒﹒﹒﹒﹒﹒﹒﹒﹒﹒﹒﹒﹒﹒﹒﹒﹒﹒﹒
樹林下,~師一徒正專心比劃練武。
薛安使著一把劍,用力地劈砍而下。
左少棠截著她的手,輕聲笑出。「姑娘,你這是在殺豬嗎?」
薛安緊緊地抓著劍。「要殺豬,俺還不會呢!」這一切全都要怪左少棠。他答應教
她練武之後,就一直一直姑娘、姑娘地叫她,她聽了心頭覺得怪,手腳也不靈活了。
左少棠竊笑,他會這麼叫她自然是「不安好心」。
自從對她的過往多些了解與體貼後。他已經改了硬要轉變她的想法,可他希望能讓
她對自己的女兒身多些自覺;長此以往,潛移默化,讓她逐漸恢復女兒嬌態,這也不是
不可能。
左少棠站在她身旁,調整她肩膀到手腕的姿勢。「你要記得,刀行剛猛,劍走輕靈
,你不能一味使用蠻勁。肩要軟、臂要松、腰要活、步要靈,這樣才能剛中寓柔,柔中
離剛,剛柔並濟。」
「去!」薛安使性。「師父,這樣聽來,你讓俺學刀還快些。」
「你畢竟是姑娘家,學劍比較適合。」要她學劍,也有他的用意的。就是因為劍姿
輕盈,靈活多變,可逐漸消掉薛安的剛猛之氣。
薛安把弄著劍。「俺力氣這麼大,學劍好浪費。」
左少棠白了她一眼。「那叫你學斧頭可好?」
「那好,那好。」薛安恨不得把劍給扔了。「最好是弄雙斧來要,那更威風。」
左少棠嗟歎一聲。「樣子威風,不見得管用。看好——」他抽出貼身洞蕭。「你拿
你的劍,來與我的洞蕭比試。」
「不好吧。」薛安攢眉。「師父,何必為了逞強跟自己的蕭過不去呢,弄斷了,你
以後就沒得玩了。」
「你試試看。」左少棠拿蕭輕敲她的頭。
「好。」薛安兩手抓了劍,朝他身上揮砍。她就不信,靠她天生神力,會討不到半
點好處。
左少棠並不閃躲,反而以蕭擋劍,蕭身一轉,卸走劍的力道。
「啊?!」薛安略微吃驚,不過仍是迅速應變,只見劍鋒更凜,苦苦追迫逼趕。
左少棠從容應對,身隨意轉,蕭隨形走,頻頻幻化,屢屢挫敗了薛安的攻勢。
「操他奶奶的。」薛安眼前一花,火氣沖上,慣用語又脫口而出。
左少棠搖頭,用蕭敲了她的頭。「一敲你心浮氣躁。」薛安身體後仰,左少棠順勢
敲她的劍。「二敲你口不擇言。」
「啊……」薛安摔在地上,五官皺成一團,不過那雙眼睛還是很有精神地瞪著左少
掌。「師父,你怎麼打那麼用力?」
左少棠拉開笑臉。「你以為敵人會對你手軟嗎?」
「好。」薛安翻身跳起。「等俺弄把斧頭來,咱們再打過。」
「就算你拿斧頭來,也是打不贏我的蕭。」左少棠持蕭,在手上轉了一圈。
「難道你這把蕭有啥古怪?」她看了左少棠一眼,在他的同意下,拿了那把蕭端詳
,上頭除了個左字之外,也沒啥特別。
左少棠逸笑。「你還不明白嗎?所謂『四兩撥千斤』,你雖是力大勢猛,但容易氣
短力竭。對了——」他眼瞳—一見,把蕭接了回去。「這與吹蕭的道理可以互通。」
薛安挑眉。「這又有什麼關係?」
「你看好。」左少棠示範吹蕭動作。「吹蕭時,只要將這音孔按滿就好,如果過分
用力地按壓,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擾了氣息,讓身體更加疲累。吸氣時如聞花香,不可
貪多,不可過猛;吹氣時求得是圓融、綿長、均勻。」
說著,左少棠當場吹奏,一聲蕭音低絕綿柔,扣人心弦,動人愁腸。
薛安猛點頭。「這聲音俺半夜聽過,那時俺還以為是誰在哭呢。」
左少棠收了音,逸出一抹笑,似真非真地說道:「是我在哭。」
薛安聽得認真,再問他:「你在哭你爹呢?還是哭你娘?」
「我哭自己,怎麼會收了你這徒弟。」左少棠輕敲了她一下。「你別胡想,雖然我
娘早死,我爹長年在外,但我還有個本事通天的好師父,有對慈祥恩愛的養父母,還有
一個貌美溫婉的義妹。除了你這徒弟之外,我的人生一切美滿。」他一向都是這麼感恩
地想這一切。
「俺這徒弟哪裡不好了?」薛安咬著牙,像是隨時要撲上去咬他一口。
興了作弄她的念頭,左少棠故意凝眉,一副勉強的樣子。「還可以啦,就是……野
了一點。」
「野有啥不好?」薛安頂回去,衝著左少棠咧嘴張牙,喊了一聲:「吼!」
左少棠捂著耳朵,白了她一眼。「你很難教耶。」
「哪有?」薛安嘟嘴。
左少棠搖搖頭,就差沒說出「朽木不可雕」。「剛剛不是有跟你說過氣息掌控的方
法。」
「你說的是吹蕭,跟俺喊兩聲,有啥關係?」薛安反而把他當老糊塗看。
「道理是相通的。」左少棠擺出「原諒你無知」的樣子。
薛安再回嘴。「你剛才說方法不對時身體會累,可俺一點也不覺得累啊。」
「你還年輕,一時還察覺不出來,可是那傷害是日積月累的。」說到這兒,左少棠
倒是正經了。
「日積月累……」薛安沉吟了下。「嗯!這句話俺懂。」
左少棠失笑,世上會讓他啼笑皆非的,恐怕只有她了。
他把蕭收在腰際,伸出手來。「抱著我吧。」
薛安上下打量他。「你要幹麼?」
「帶你躍上樹枝。」他可是正太君子,才不會心懷不軌。
「俺爬得上。」薛安抬起下巴。
他隱了笑。「我知道你屬猴的,當然爬得上,就是怕你爬得太慢。」
「俺不是屬猴的,俺屬虎的……」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露出一臉壞笑,才知道被
他奚落了,她恨聲道:「可惡,你這第十三生肖的。」
「什麼意思?」換他會意不過來。
薛安昂首笑著,丟出四個字。「禽獸不如。」
左少棠故意端出架子。「恁般大膽,竟然誣蔑師尊。」
「誰叫你欺負自己徒弟。」薛安理直氣壯。
「唉。」左少棠歎了一聲。糟了,他跟她在一起之後,真的變得很壞心。
他斂去玩笑之心。「哪!跟不跟我上來?」
薛安看著他。「你可不能因為俺剛剛得罪你,中途放手哦。」她靠過去,環扣他的
腰,俏臉微微泛紅。
「師父為人有這麼卑鄙嗎?」他輕聲一歎,怪她不了解他的為人。
他可從來沒輕薄過姑娘家。不過,話說回來,他以前也不曾欺負過姑娘。嗯,遇到
薛安以前,他一直是彬彬有禮的。
「難說呢。俺想一定是第一次見面時得罪過你,你才會想用讀書、寫字、刺繡、彈
琴來整治俺。」她抬上頭,正巧撞上他的下頦。
「啊。」他微吃疼,推高了眉。
「對不住。」她低頭,搔著腦門,小聲吶吐。「這絕不是報復。」
他竊笑,她的模樣好可愛,早讓他忘了疼。
收拾了對她的貪愛,他佯歎。「當師父的就這麼吃虧,常得展現君子大度。好吧,
不與你計較了。」攬住她,他縱身躍上樹枝。
薛安只覺一陣風從耳邊颶過,人便立在樹枝上,她踩踩樹枝。嗯,這枝樹枝夠粗壯
,應該比上回牢靠。
俊容浮上笑意。「你不信師父?」
她轉頭。「當然……」本來想挫挫左少棠的銳氣,可對上他的眼眸,她無法不實說
。「當然信了。」鏗鏘有力地擲出每個字,一把搭上他的肩。
雖然他喜歡戲弄她,可她知道他其實是叫人信賴的漢子。
她這樣信他,突然讓他心頭一激,一股子的暖意,充塞胸口。清澈的瞳眸,沉沉地
藏納倩容。
他這樣看她,教她的心頭跳得好快,不大舒服。她嚥下口水。「喂!你不會叫俺上
來,跟你大眼瞪小眼吧?」
他一笑,收攝回心神。「我讓你上來,是要教你如何盡情地吟嘯。」
他帶她放目四望。抬頭滿天碧藍,立足一片綠蔭,天地肆放遼闊,只悠悠,悠悠一
聲,他的吟嘯。那一聲不入塵間,彷彿是龍騰九天,風出空谷,清亮盤旋不止,只在盡
頭處與天地相合。
她震懾住,胸腔跟著鳴動,下腹竄出一股氣,她不由自主引吭嘯出。那一聲雄峙林
中,彷彿是虎嘯峻嶺,獅吼遼原,高昂上衝青雲不止,拔高一嘯,縱在人世也要驚天撼
地。
他微愕,他還沒說明,她竟已經神人。
他本來是要她知道,這不是嘶吼,不是狂喊,而是吟嘯,要自丹田發聲才可;而今
這番話已在她的聲響中銷匿。
他再提真氣,一喚,與她虎嘯龍吟。貼合的聲音,像是注定鳴和的。今日後,他們
再無法分,因為留下誰,都是孤吟。
﹒﹒﹒﹒﹒﹒﹒﹒﹒﹒﹒﹒﹒﹒﹒﹒﹒﹒﹒﹒﹒﹒﹒﹒﹒﹒﹒﹒﹒﹒
入秋,薛安房間,她與虎大、虎二交頭商議著。
「叩!叩!」左少棠敲門入內。
三人面朝著他,一致露笑。
左少棠頷首回禮,再將視線轉到薛安身上。「你怎麼還不去練功?」
「師父。」薛安扯了個笑容。「有件事情俺要跟你說。」
見他們鬼鬼祟祟的,左少棠以不變應萬變。「說吧。」
薛安將琴往前推。「這弦讓俺弄斷了。」上回她將琴退給左少棠之後,那把琴便一
直由他保管,昨天,薛安忽然說她對彈琴生了興趟,便將琴要走。沒想到才一天,舷就
讓她弄斷。
左少棠看都沒看,直接問道:「說,你搞什麼鬼?」
「嘿!嘿!」薛安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卷紙。「師父,俺就算計你這麼一次了
。」她攤開來一抖,紙張像瀑布一樣,瀉了出去,跨過稟面,沙沙地拖到地上才停下。
左少棠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麼?」
「師父,既然你要下山修琴,就幫我們采買這些東西吧。」原來薛安列出的是添購
物品的清單,要買的東西本來就不少,加上她字大,看來才會這麼可觀。
左少棠捲回紙張,一面卷,一面看,卷成簡狀之後,他握在手上,一邊敲著,一邊
說道:「壞消息是東西不少,好消息是你錯字不多。」
「這一切都得感謝師父。」薛安雙手抱拳。
「左爺。」虎大開口。「俺幾個都是有案的人,到山下雖說只是買東西,也是有些
不便,所以才想請左爺幫忙。」
虎二接腔。「入了秋,山上日裡曬,夜裡凍,不買些厚布也不成,還有那個……」
「虎二爺,沒關係的。」左少棠露出笑容。「我會下山為各位張羅的。」
「師父,你人真好。」薛安燦笑。「俺看,這趟下去,得花個幾天才能買方,俺派
個小伙子幫襯你。」
「不用了。」
薛安再問:「真的不用嗎?」見左少棠確實無意,便朝虎大、虎二使個眼色。
虎大、虎二趕緊掏出銀子。「俺幾個合計過了,買這些大概也要個七、八兩銀子才
夠,就麻煩左爺了。」
「二位把銀子收回吧。」左少棠將銀子歸還。「我在寨裡吃住這麼久,為寨裡盡些
心意也是應該。」他在這裡住了一陣,明白這裡確實貧窮,也有心為他們分擔。
虎二笑道:「左爺要是願意為寨裡盡心意的話,就把俺老大娶走……」他話還沒說
完,就吃了薛安一記。
薛安一把將他的頭按了下去,整個人塞在她的身後,略顯尷尬地擠了個笑容。「師
父,你先出去,俺還有事和他們談談,一會兒談好,俺就去練功了。」
「好。」左少棠轉身離開。
薛安緊隨在後把門關上,回頭瞪了虎二一眼。「重要的事,還沒弄出個結果來,還
給俺說那些有的沒的。」
虎二認真地點頭。「是,老大。」再沒開玩笑的意思。
「嗯。」薛安走過去,三個人聚在一起,交頭低語。
﹒﹒﹒﹒﹒﹒﹒﹒﹒﹒﹒﹒﹒﹒﹒﹒﹒﹒﹒﹒﹒﹒﹒﹒﹒﹒﹒﹒﹒﹒﹒
官道上,一群著深色衣袍、腰佩長劍的年輕男子推著一輛車,行色匆匆地趕路。晌
午時分,這群人趕得又累又渴,火氣不由得提了上來。「媽的,一點風也沒有。」
為首的男子回頭,冷掃他一眼。「省點罵人力氣,看好貨。」
那人低慌地回了幾句。「頭兒,我看這道上的人,應該沒人敢劫咱們的貨。咱們歇
個腿、喝口水吧。」
「過了這『武峰山』再說。」為首的男子,顯然極為謹慎。
「酸梅湯哦!酸梅湯哦!」遠處傳來叫賣聲。
一聽是酸梅湯,這群人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干熱的唇。
為首的人,不但不停下腳步,反而催促著眾人前進。「往前了,往前了。」
其他人不敢停留,腳步卻益發遲緩。
「大爺啊!」叫賣的人,看到他們大聲嚷著,快步追了上去。「俺這酸梅湯可是用
山泉水煮的,清涼退火,爺們要不要來幾碗哪。」
為首的人見那小販四十來歲,身形剽悍,當場揮了手。「我們不要。」
其中一人出聲。「頭兒,就來個幾碗,大伙喝上幾口,也有力氣趕路。」
帶頭男子臉色馬上沉了下來,旁邊的人馬上勸著那人。「這裡盜賊眾多,萬事小心
為要,咱們就忍忍吧。」
小販~聽他們說,當場翻臉。「爺,你可以不買俺的酸揚湯,可不要亂說話啊。」
他憤憤不平,不斷開罵。
可能是天氣熱,大家的火氣都大,小販很快和他們吵起來。爭吵的聲音驚動了過往
的人。兩個商人打扮的人,走了過來勸開他們。
「哼。」小販忿聲。「兩位爺,您為小的評評理。」
「說真格的,他們這麼小心,也是沒錯。」其中一人為那群人說話,另一個人則是
不斷地嚥下口水。「不過,我們兩兄弟不怕,您賣兩碗給我們喝吧。」
「也好。」小販瞪了那群人一眼。「你們兩位爺喝看看,看看俺這裡有沒有下毒。
」
他倒了兩碗給那兩人喝,兩人喝了連聲稱好,又各要了一碗。
那群年輕人眼巴巴地看著兩人喝下酸梅湯,終於有一個忍不住了,出口喚道:「賣
涼的,你也拿兩碗給爺們吧。」
「俺不爽,不賣了。」小販拉著袖子揮汗。
為首的人轉身低叱。「走了,還看什麼。」
他們一路離開,不只天氣悶,心裡頭也嘔,有人小聲地犯嘀咕,然而在遭到他們頭
兒的白眼之後全都閉了口。
突然,他們眼前一亮,看到一座茶棚,這次帶頭的男子,示意屬下先去探查。
過了會兒,那人興奮地回來。「頭兒,是對母女顧的棚子。」
「嗯。」為首的人點頭,眾人衝奔上茶棚。為首的人搖頭一笑,牽起載貨的馬,讓
旁人走在他前頭。
「頭兒。」眾人大口喝著茶水,舉手招他。
「爺,您要啥啊?」小姑娘笑盈盈地出來迎他。
小姑娘眼睛水亮,人看來俏甜,為首的人對她微微一笑。
旁邊的人喝了茶水,心裡舒服許多,開起他們頭兒的玩笑。「爺要酸梅湯。」
「沒有耶。」小姑娘一臉抱歉。
頭見微曬。「小姑娘,你莫理他們。他們剛剛沒喝到酸梅湯,現在還記恨著。」
端茶水出來的婆婆,眉頭一緊。「這是怎麼說呢?」
「剛剛有人擔酸梅湯來賣,我們頭兒怕有古怪,不肯買。」旁人解釋著。
「哎呀。」婆婆把茶放下。「這位爺,好險哪!在我這棚子之前,土匪多,過了我
這棚子,就快入城了,那才安全。剛剛那段路,遇到什麼叫賣的,可都別理他。」
「可我們剛剛有看到人喝。」一人說道。
婆婆解釋:「那可能是串通好的。」
「但是我們後來要喝,那人卻不賣了,我們便也就沒買了。」他們又有人說。
小姑娘笑道:「我想,這是『欲擒故縱』,只是那人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為首之人系好貨物坐下。「沒想到,小姑娘還能出口成章。」他不相信強盜土匪能
讀書識字,於是就放心地飲茶。
老婆婆一笑。「這是她男人教她的。「』
「娘。」小姑娘嬌嗔一聲,引得眾人呵笑。
和她們娘兩個這樣談天,這群人都松了戒心,拿出自己攜帶的乾糧,配著茶喝。難
得清閒,他們倒是很快就談開了。驀地。有人開始頭暈。「啊……」視線散開,眼前變
得模糊迷蒙。
帶頭的人一察覺不對,立刻拔劍,插在桌上。「你們……」
小姑娘吹起口哨,路旁竄出一堆漢子,其中還包括剛剛的小販和兩個商人。
那小姑娘自然是薛安,她插起腰,得意地說道:「俺教教你,這才是『欲擒故縱』
。」
「可惡的賊婆娘。」為首的人凝了真氣,提劍出去。
他旁邊的助手劍還沒撥出手就軟了,紛紛癱倒。幾個還能打的,沒幾招下來也都暈
了。
倒是他們頭兒,還和薛安過了好幾手,薛安閃身,面帶笑容。「平常爺們都是明搶
,不做這麼無恥的事情。不過聽道上消息說,你可是御前護衛,俺只好鬥智不鬥力了。
」想來,左少棠跟她說,用巧不用蠻,還真是有道理。
「無恥!」為首的人氣急攻心,藥氣走得更決,他手已經發抖了。
薛安仗著身形靈巧,奪了他的劍,失了劍的支撐,他顛了兩步,終於昏過去。
薛安將劍扔下,朗聲道:「兄弟們,拿貨走人。」
「嘩!」眾人歡聲雷動,這一筆說不定是他們這些年來最大的一筆買賣,以後他們
可有好日子過了。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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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城裡——左少棠牽著他的馬,馬上馱了不少重物,前行速度緩慢。他把馬拴在店舖
門口,進了店裡。「店家,我前兩天請您換的弦,可好了嗎?」
「好了。」店家熱情招呼,領著他進來,把琴放在他眼前。「不過,這位爺啊,那
弦是讓人割斷的。是不是你家人不愛學琴,所以……」
左少棠眉頭攢了下。「割斷的……」他就知道這些人在搞鬼。他們準是為了順理成
章叫他下山采買,才把琴弦割斷。
店家撥弄了兩下琴弦。「是啊,是割斷的。」
「割斷的……」左少棠喃念,驀地低呼一聲。「糟了!」他的心思向來細密,轉眼
便思量到他們把他調開,應該是別有計算。照他推斷,他們會有的算計,許是做無本買
賣。他當然不喜他們劫掠,但看他們這樣慎重其事地將他調開,怕是要做大買賣。大買
賣就有大風險,他怕他們會惹出事啊。
「店家。」左少棠揪了他的肩,語氣一急。「城裡有幾間打尖的地方?」
店家怔看著他。「您要住宿的話,都在東大街上了。」不明白剛才還溫雅的他,一
時怎麼變了樣。
「東大街。」左少棠語音方落,人便騰了出去。
「爺……」店家在後面叫,跟上門口張探,四下張望,就剩門外一匹馬,屋裡一張
琴。人,連個影兒都沒有。「去,真是的?啥事急成這樣子?」他叨念著。
﹒﹒﹒﹒﹒﹒﹒﹒﹒﹒﹒﹒﹒﹒﹒﹒﹒﹒﹒﹒﹒﹒﹒﹒﹒﹒﹒
東大街,左少棠在其間的旅店奔走。
「掌櫃的。」這是第三間了,一種不安的感覺漫上,他心跳益發快速。
掌櫃以笑臉接客。「這位少爺,您要……」
左少棠截了他的話。「跟您打聽,這兩天有沒有運什麼特別貨物的人來打尖?」
「這……」掌櫃抓了一下頭。「我想想……」
左少棠放下一錠銀子。「這是否能幫你想起來。」
掌櫃眉開眼笑。「想起來了,這兩天有一群年輕壯漢來住宿。他們馬車上不知放了
什麼寶貝,睡覺時,還把那差不多人這麼高的箱子,搬到屋裡頭去。」
「掌櫃的,煩你將住宿登記的冊子借在下看看。」道上的人,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他先查一下對方的底,好知道薛安招惹的是怎樣的人。
「這……」掌櫃支吾了半晌。
左少掌再放一錠銀子,掌櫃眉頭立刻開了,不過嘴上還遲疑著。
左少棠再加銀子,不過,順手抽上~支短匕,翻手耍弄,別地一下,插在櫃上,銳
利的刀鋒亮晃晃地扎眼。
他神色平靜地道:「還有問題嗎?」
「沒……沒……都在……在……這兒了。」掌櫃顫抖地打開本子。
左少棠迅速地瀏覽,在看到「唐從之」的名字時,臉色刷地轉白。
唐從之——那是御前護衛!
薛安這次惹到的人,這次惹到的人……那不是單一個御前護衛,那是天子皇家啊!
﹒﹒﹒﹒﹒﹒﹒﹒﹒﹒﹒﹒﹒﹒﹒﹒﹒﹒﹒﹒﹒﹒﹒﹒﹒﹒﹒
深夜,「打虎寨」裡燭火通明,歌舞歡愉。
寨子裡頭所有的人,老老少少二十來口聚在一起,痛快的吃肉喝酒,幾個手舞足蹈
的,哼著不成調的曲。「啦!啦!啦!」以顛搖的腳步,圍著一枝約莫人這麼高的人參
跳舞。
「好香啊!」胡鬧了一陣子之後,虎二湊上前去聞著。「俺這輩子沒見過這麼……
這麼……大的人參。這是參王啊!不用吃,光聞就長生不老了。」
虎大推開他。「你走,換俺聞。」
「俺出的力大,俺也要聞。」幾個人爭先恐後地擠上,場面變得混亂。
面色醉紅的薛安一吼。「別吵!」眾人便靜了下來。
薛安站了出來。「這是給皇帝老子吃的參,今天咱們『打虎寨』搶了過來,大夥兒
都是『武峰山』的第一英雄。」
薛安豎起了拇指,眾人拍手叫好。
薛安一笑,比了手勢,要大夥兒安靜,她朗聲說道:「今天大家輪流做皇帝老子,
按排行輪著聞。不過——」她加強聲調,拍著自己胸脯。「俺做老大的,最後聞。」
「老大萬歲,老大萬歲。」下面的人不斷叫好。
薛安笑著。「惡……」胃裡突然一陣翻攪,不大舒服。她皺起眉頭。「俺到外面吐
。」她搖了兩步,退了出去,又回過頭來吩咐著:「你們誰想吐的……惡……給俺到外
面吐……別弄髒了這寶貝……」
「是!」他們領命點頭。
「好。」薛安露齒憨笑,搖搖晃晃又走了幾步。
奶娘跟了上來。「小安,我扶你。」
「謝了。」薛安由奶娘拉著,往外頭走。離了嘈雜的人群吸了兩口沁冷的空氣,她
人倒是舒坦了些。
「惡。』「薛安再吐一口,人就清爽多了。
「爽。」她一笑,瞄眼看著奶娘,卻見她愁眉不展。「奶娘,怎麼了?」
「沒事。」奶娘扯出一個笑。
薛安皺眉。「甭騙俺,瞧你這樣分明就是有事。」
「我……」奶娘吞吐不語。
薛安搭著她的手。「你是擔心嗎?」
奶娘歎了口氣,點點頭,憂愁地望著薛安。
「別怕。」薛安拍胸脯保證。「他們沒那能耐,這麼快攻上咱山頭。等他們打來時
——」薛安嘿嘿一笑。「咱們早就溜走了。」
奶娘勉強笑笑,她心裡總是不安啊。
「奶娘。」薛安再喚她。「俺盤計過了,賣了這人參,那筆錢可以給大夥兒養老,
寨子……寨子就讓它散了吧。」
「啊!」奶娘錯愕不已,那比當時薛安說要奪下參王,更加教她吃驚。
薛安一笑,淡淡說道:「俺知道大夥兒再受不得驚了。」
「小安,」奶娘眼睛潮潤,她知道要下這決定對薛安而言有多難。
「奶娘。」薛安拉著她,盛放出一朵笑。「俺拿你當親娘看。你心底想什麼俺不是
不知道。虎二叔他們都老了,他們想過過幾年安穩的日子,膽子小了,就小了吧,該退
了,又何必硬撐,至少咱們轟轟烈烈幹過這一票,往後有人提起咱們『打虎寨』的名號
;還是最響的。」
薛安擦了她的眼淚。「做啥哭呢!今天可是大好日子,俺今天最開心,咱們再進去
,喝它個一甕。」
「好。」奶娘拾了眼淚。
薛安豪氣大發,搭起她的肩。「走,喝酒去。」
這是大伙最後~回聚在一起快活,她~定要痛飲大醉,她……她開心嘛!
﹒﹒﹒﹒﹒﹒﹒﹒﹒﹒﹒﹒﹒﹒﹒﹒﹒﹒﹒﹒﹒﹒﹒﹒﹒﹒﹒﹒
子時,林野處,一支火把忽明忽暗地引路,一群人簌簌地前進。
「是這麼走嗎?」御前護衛唐從之的劍鋒架在「惡虎寨』寨主石大怪的頸上,壓低
聲量問道。
石大怪倒抽一口冷氣。「唐爺,小的怎麼敢騙你。」
唉!惹上唐從之這麼個人物,實在要怪他自己自不量力。道上消息說唐從之不好意
,可又說那數百一年的參王價值連城。他掙扎半天,還是決定碰碰運氣,下山探探,原
本打算見苗頭不對就要走人的,那知剛好遇到唐從之醒來,將他當作薛安的同夥抓起。
石大怪主動供出薛安,並自願帶他們攻上「打虎寨」,他這麼做,除了自保之外,當然
也是想趁人打劫,撈些好處。
「你最好是沒騙我。」唐從之微微用力,在他頸間湧上一條血痕。
「不敢,不敢。」石大怪臉色發白。「唐爺,這一條路子,是從小的寨子通出去的
。就是『打虎寨』的人要守,也守不到這兒來。路是繞遠了一些,可是您要攻進去的話
,一定可以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哼!哼!到時候基於多年鄰居的情誼,他會為薛安收屍的。
唐從之恨聲道:「他們的寨子,我是料定了。」這群不知死活的匪類,竟敢劫掠國
寶,欺騙戲弄他,他絕不放過!
夜冷霜重,而他的眼眸更寒,騰騰的殺意,令人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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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聲不斷,「打虎寨」裡正熱鬧。
薛安擊掌,跟著眾人大聲唱和。「打虎寨裡好英雄,武峰山上俺稱王,一腳踢翻龍
王廟,雙拳打死山中虎。嘿咻咻!嘿咻咻!嘿咻咻!嘿咻咻……」
「薛安!」左少棠奔沖而入,見到薛安無恙,俊容才略見血色。
「師父。」薛安眼睛~亮,笑嘻嘻地搖晃起身。「你回……回來了。」
左少棠見到這場面,臉色又下沉。「你闖禍了。」
薛安揮手嘟嘴。「別說這……這掃興的話。」她走了幾步,一個踉蹌險些不穩,幸
好叫左少棠攙住。
「左爺。」虎二舉了酒杯。「您也跟我們一起開心嘛。」
「開心?!」左少棠眉頭攢結,薛安沖天的酒氣,直向他撲來。
「惡。」薛安軟靠他,胃又快翻了。「師父……俺想吐。」
左少棠歎一聲,將她帶了出去。
「吐吧。」他順過她的背。
薛安低身,嘩啦啦地嘔出一股子腥臭。「惡!」吐得差不多了,她以袖子擦拭嘴角
。「惡……」她乾嘔,帶著嗆人的腐味。
味道直衝左少棠腦門,他掩住鼻。「我帶你去洗淨手腳,你先去休息吧。」
「好。」薛安也累了,扣著左少棠的肩。
左少棠無奈地搖頭,一把抱起她,嘴上前念:「好重耶,你喝了多少酒?」
薛安一手拍著鼓脹的肚子。「不曉得,可能兩甕吧。」
「兩甕?!」左少棠擰眉。「真想把你摔在地上,讓你變成一攤爛泥算了。」
「俺心情好嘛。」薛安嘟囊。
左少棠瞪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我心情多不好啊。」見了她的房間就在眼前,
他加快了腳步。
「別這樣……做人要開心嘛……」薛安竟還反過頭來勸他。
左少棠懶得理她,開了門,把她安在床上。來回奔著,迅速地幫她弄了盆水。「自
個兒清洗吧。」他撂下話,人便急著往外走。
雖然說今夜出事的可能不高,可是他還是得替他們守著,明早非讓他們離開山寨不
可。
「……」他是要走,卻讓薛安咿咿呀呀的聲音給喚住。
他回到她床邊,翻她一眼白眼。「怎麼了?」她生事又喝得爛醉、他實在不願理她
了。
「師父,俺想哭。」薛安半醉、半清醒地說。
他才想哭哩,他們闖下的是滔天大禍,他……他怎麼替他們收拾啊!左少棠抹了布
為她淨面。「哭什麼?」他隨口說道,卻發現她眼角濕潤。
「怎麼了?」他柔聲。
她突然翻起來,哇地一聲,撲在他懷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著。
他任她靠著,溫柔地拍著她。
「師父……俺要收了寨子……可寨子收了……俺就沒家了……俺心底好難過……」
她好難過,卻沒有辦法跟別人說。整個寨子,除了左少棠之外,她不知道還可以跟誰吐
露這樣的心事。
短短的一句話,卻叫他徹頭徹尾地了解她的心思。他原先還在怪她魯莽闖禍,現在
才知道這件事情上,她不但想得多了。單獨承受的也多了。
心疼啊!他為她心疼啊!
「師父,你會要俺嗎?」她吸吸氣,眼淚汪汪地望著他。
之前,寨裡的人都愛笑他是她的男人,她每次都繃著臉回應他們;可其實她心底當
他是可依靠的人,當他是不能取代的人。
她不知道要男人做什麼,可若跟著她師父這樣的男人,她其實……其實是願意歡喜
的。
「怎麼大不要你?」他把她攏靠在懷裡。
薛安擦擦眼淚,在他懷裡,俏臉飛騰上霞紅,「俺怕你怪俺,俺把你騙開,是不想
你跟趟俺這渾水,俺心底沒拿你當外人看,你不要怪俺。」她一直解釋,怕他對她誤會
。
「不怪你、我從來都不怪你。」他把她抱得好緊、好緊。
她那句沒把他當外人看,讓他心窩好暖,好暖,她不是沒有養父母,不是沒有義妹
,可是從來他都覺得那不是他的家。
抱著她。他心頭覺得踏實。
左少棠較閉上眼,卻在聽到連聲慘叫時驚醒。
「怎麼?」薛安酒意全退,霍地奔起,她的心不安地咚咚狂跳。
「你在這兒等我。」左少棠抽出洞蕭,縱身掠出。
﹒﹒﹒﹒﹒﹒﹒﹒﹒﹒﹒﹒﹒﹒﹒﹒﹒﹒﹒﹒﹒﹒﹒﹒﹒﹒﹒﹒﹒﹒
唐從之帶領手下突然攻入「打虎寨」,寨內的漢子全然無力抵抗。不消多時,哀呼
連聲,腥血四濺。
唐從之一步步地追逼向負傷的虎二上劍提起,正要刺了時,腳突然人人給抓住。
也受了重傷的虎二嬸攀抓住他。「爺……騙您的人是我……您放過他吧。」
「婆娘。」虎二喊了他一聲,提了胸中一口真氣,反過頭來求唐從之。「爺……這
婆娘是倒霉叫俺搶來的……她這一生只做過這麼一件買賣……您放了她……」
唐從之踢開虎二嬸。「你們夫妻倒是情深義重、」
他的眼中閃過一線慈軟、一些遲疑,不過.在看到虎二嬸時,想起她之前。還不是
扮成個和善的老婦誆地,悲心即泯。「哼,臨死還想戲弄唐某,像你們這樣的匪類,惡
貫滿盈,死有余辜。唐某今天要替天行道……」他握緊了劍,往下一刺———突然,一
道白影掠過他眼前,格開他的劍。
左少棠沉聲。「尊駕,他們或有犯罪,但罪不致死,尊駕下手恁般歹狠。」
「劫掠國寶,本當死罪。」唐從之一劍朝左少棠橫來。「唐某這麼做,不過是行天
道、正國法而且。」
左少棠側身,持蕭與他比鬥。將比引住旁處,「何謂國寶?國之寶,唯民而且。這
些人無立身之處,無謀生之長,以至於淪為盜匪,雖曾為惡,也該懲處,但不及死罪啊
。」
唐從之冷哼一聲、「好俊的身手,好刁的口舌。」再現絕技,逼迫左少案。
左少棠不得已只好與他再戰。薛安的身影從他眼前晃過。他心中暗自叫苦。
遍地猩紅,嚇壞了薛安,她兩手從後抓起~個敵人,狠狠地往牆壁摔去。
「砰」地一聲,唐從之的人馬,誰都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會有這樣的力氣、這樣的能
耐。
「俺奶娘呢?」薛安衝著他們慌叫,遍地都是血,她見不到奶娘啊。
「小安……」奶娘虛弱地喊她。
薛安衝到她和虎二身邊,一見到他倆,淚就含在眼裡。「奶娘、虎二叔你們倆撐一
下,俺背你們出去。」
虎二拉住她的手。「老大……俺真的老了……以前從來不手軟……現在……咳咳…
…」他真的老了,眼前一片暈黑。他啥也看不到,只有人參的香氣淡淡地飄過他的鼻子
,他忽地一笑。「婆娘啊……俺以前對你好像……好像不大好……從沒弄過人參給你吃
……」
「死鬼……你才知道……」虎二嬸尋著他的手抓著,嘴角淌出~絲血。「你欠我可
多了……下輩子……換你做我老婆還找……」
「好啊……」虎二一笑,握著虎二嬸的手癱了下來……虎二嬸手抖了下,也笑了,
她眼神悠恍地飄向遠方。「小安……」
「奶娘。」薛安忍著淚,擠出笑。「俺帶你和虎二叔出去……」
「嫁給左爺……像個尋常姑娘一樣……安安分分地過日子……」這是虎二嬸最後對
她的叮嚀。
「奶娘!」薛安狂嘯悲吟,眼淚奪眶脫出。
左少棠心頭一蕩,一個分神,貼身玉蕭讓唐從之擊落。
薛安的眼眶是紅的,這筆債她一定要討。她橫掃身邊的人影,驀地看到躡足要逃的
石大怪,眼中的火焰再起,帶人摸上山的,一定是他。
抓起身邊的刀子,她像頭猛虎一樣,撲躍出去。「石大怪!」一聲狂喊,刀子猛然
刺下。
「不要。」左少棠斜飛出去,奪走她的刀子。
薛安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時,就見一團血噴出,原來是左少棠反手搶刀刺往石大怪
身上。
拔出那一刀,左少棠面容悲沉。「不要殺人。」
他想阻止,可是遲了。血已成債,罪已是孽,非要有人下地獄不可。若閻王要扣人
,那罪他替她受了;若亡魂要索債,那命他替她償了,可是他絕不讓她手上沾半點血。
忽然,他一笑,神情悠忽而寬柔。「仇,我替你報,莫要再恨了。」
「不夠,俺還要他們償命。」她怎能不恨?
「賊婆娘,領死!」見到薛安,唐從之目光一凜,持劍痛下殺著。
「尊駕。」左少棠一劍擋開,猿臂一攬,將薛安納在懷中。「何必苦苦相逼?」
唐從之吐了四個字。「除惡務盡。」
左少棠帶著薛安閃身。「何者為惡?尊駕屢下殺手,心不存善,懷不抱德,與惡者
何異?」若他一人應敵,也還輕松,可顧及薛安,他身手難以施展。幾回下來,左少棠
漸趨下風。
其他人見狀,也使出招式,加入圍攻之中,盼早將他二人擒拿。
「師父。」薛安急道。「別同他囉嗦,你快放了俺,讓俺宰了他們。」
「別衝動。」左少棠情知要保全薛安的話,只守不攻,不是辦法。可他是個仁厚之
人,若要他再下殺著,實非容易。
薛安見他處處閃讓,著實惱了,硬要從他懷裡掙出。
~劍砍下,左少棠無暇顧及,叫薛安得空脫出。她扣住一人的手,搶下他的劍,往
他胸口劈去。
「不要——」左少棠及時攔住她,卻因背部露出空門,而吃了一劍。
「師父。」薛安一喊。她不信,再奪旁人的劍,左少棠再阻她出手,幾回下來,左
少棠難以分身,竟又中一劍。
「師父!」薛安丟下手中劍,放聲嚷叫,憤而跺腳。「為什麼?為什麼?」她放聲
狂嘶,真氣自丹田沖出,吼聲震天,如山虎悲嘯,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響,回音趨弱
,可其中的酸楚,卻讓人心頭悶悶發脹。
左少棠歎一聲,她心中的苦,鳴動他的胸口,痛啊,為她。
「讓他們走……」突然,一把劍橫向唐從之。
「虎大叔。」薛安眼睛一亮。沾滿血跡的虎大,原來還沒死,他乘機鼓足最後一口
氣,架住唐從之。
「老大、左爺。」虎大眼裡含悲,望了兩人一眼。「啊!」突然,他的眼暴凸,嘴
角吐血。事情的發展只在瞬間,唐從之反手一劍,從脅下刺去。虎大嘴角冷抽,用盡最
後的力量扣住唐從之。
「虎大叔。」薛安眼淚奔流。
左少棠目光一冽,俊容倏地凝寒。「尊駕恁狠,休怪無情。」他的動作突然轉為狠
戾,拋下手中劍,掠身竄到唐從之旁邊。眸似蛇蠍,手如鷹爪,以免起鵠落之勢,伸手
一探,硬生生刺向唐從之雙目。
「啊!」唐從之雙目出血,痛苦倒地。
那一聲哀嚎,叫左少棠身軀一顫。
「師父……」薛安囁嚅地喊著他,她從沒見過左少棠這樣。
左少棠回身,他身染鮮血,玉面如寒冰,彷彿似來自幽冥。他一望、眾人血色盡失
。
他淡悠悠地開口。「若你們不想與他一樣,就忘了今天的事吧。」他伸出沾血的手
,輕抵著唇。
眾人緊盯著他。不自覺地打了冷顫,他們想移目,可移不開啊!
「答應我,這輩子都不說出這件事情。」左少棠手指腥污,他下的是命令。
「是。」眾人點頭。點得很用力,怕他沒看見。
左少棠斂目,腥甜的血味嗆上,躲不掉了。
他開眼、端凝眉目。「埋了他們吧。」
「是」眾人答應。他們說不出那樣的詭異,就見他眼眸~閉一睜,神情由邪祟變為
神佛,又轉回那無盡悲心的男子。
左少棠望著薛安,伸出手來。「我們走吧。」
薛安沉沉地盼著他。「嗯。」走到他身邊。握著他帶血的手,她心中一陣難受。她
明白,他是為寨子下地獄的。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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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薛安帶著左少棠到一處石洞休息。「痛嗎?」她蹲在他身邊,為他處理傷口。
左少棠搖頭,只反問:「你呢?痛嗎?」
「俺想哭。」薛安眼淚咚地滾出。
左少棠側過身,一把攬住她,輕輕拍著她。「大聲哭哪,那才像你。」
薛安埋在他的頸窩。「師父,俺啥都沒了,只剩下你了。」
「糟了。」左少棠低呼一聲。「我也是啥都沒了,只剩下你了。」
薛安破涕一笑,緊抱著他。這世上只剩她與他相依為命。
「痛……」左少棠從胸腔壓出沉沉地哀嚎。
「對不起。」薛安趕緊松手。
「沒關係。」左少棠歎一口氣。「我說過,做師父的,都比較吃虧,永遠得展現君
子風度。」
「俺又不是故意的。」薛安哀怨地瞅了他一眼。
左少棠輕曬,眸光深處,是他沒有明說的溫柔。
薛安見了,心頭又是一酸,她知道他是想逗她開心,其實他心頭哪裡比她輕松,薛
安眼眶又紅。「師父,俺拖累你做了小人,你會怪俺嗎?」
左少棠拍拍她的頭。「那是我自己出手的,又不是你教唆的,哪來什麼拖累?」
薛安拭去眼淚,擠出一絲笑。「謝謝。」他連一點負擔,都不願加在她身上,教她
感動莫名。
左少棠逸歎一聲。她的謝字,他承擔不起。
「怎麼了?」薛安不解。
左少棠望著她。「我做的連彌補都不夠,怎麼能擔你那聲謝?」
「什麼意思?」她更糊塗了。
「你……」左少棠欲言又止。他本來還沒打算跟她說的,特別是她才受了這麼大的
刺激,教他如何開口啊?
薛安找眉。「師父,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咱們師徒已經是一道了,還有什麼不能
跟俺說的嗎?」
左少棠抿了下後,還是說了。「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爹丟了一個千金小姐嗎?」
「嗯。」薛安點頭。
「那個小小姐,就是你。你本來該是將軍的千金,而不是山寨的大王。當年是我爹
照護不周,才會讓你淪落在寨子裡的。」他爹臨死前,捎信回將軍府,說已打聽到她的
下落。不過,她可能在「武峰山」山上稱王的事情,他爹擔心會太刺激將軍夫婦,因此
只告訴左少棠,要他察探清楚,私下將她帶回。
薛安怔望著他。「師父,你怎麼又說了俺聽不懂的話。」
「之前,我一直想和你說,可是找不到適當的機會,所以才繼續瞞你。現在既然寨
子沒了,你該回到自己的家。」他相信這樣對她會是最好的。
薛安沉默不語,一直攪著手指頭。
「你可以怪我爹丟了你,也可以怪我瞞著你。」這是他們父子虧欠將軍府的。
「俺……俺沒怪誰。」薛安拉了他的手。「你以前不是說,你老子那時候要顧俺…
…」那個娘字,她吐了好久才說出來。
「俺娘跟俺,還有一個……哪是俺妹妹還是姊姊?」
左少棠答道:「妹妹。」心頭松了口氣。
「妹妹。」薛安喃喃念著。這種感覺很奇怪,她說不出來,她從來都沒想過她竟會
有個妹妹。
薛安搔頭,她有點頭疼,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俺老子本事很高……你老子丟了俺
也不奇怪……那時要顧那麼多人……更何況你老子找俺找了一輩子……哎呀,操他奶奶
的!」
她雙手抓頭,狠狠地吐了一口氣。「反正俺也害你沒爹了,你們都不欠俺就是了。
再說,俺老子對俺很好,俺從沒少過什麼。俺自己幾句話,都說不清楚了;俺要是你,
也不知道怎麼說這件事才好,所以俺不怪你不說,可是你要告訴俺……你所做的這些,
只是為了補償俺嗎?」
「……」左少棠沉吟了一下,他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會兒,他很篤定地說道
:「不全是。」
薛安笑了。「那你告訴俺,還為了什麼?」
「我……」左少棠又吞吐了。
「快說啊。」薛安直催他。
「我喜歡你,也喜歡寨子的人。」左少棠微有靦腆,但他的眼眸是坦率真誠的。
「那好。」薛安燦笑,撲身抱住他。「那俺不要回家,俺一輩子都跟著你。」那個
從左少棠口中說出來的家,離她太遠了。就算是聽左少棠說,她還是覺得是假的,只有
在她身邊的他才是真的,才是她眼下在乎的。
既然他也是喜歡她的,那她更不要離開他。
左少棠附在她耳邊,壓低音量。「痛……還是會痛。」
薛安才想起他還有傷,連忙跳起。略帶憨傻地嬌笑了。
左少棠一笑,摸著她的頭,很輕很柔地呵著。原來找到一生想要守著的人,心會甜
甜的、暖暖的,他終於明白那是什麼滋味了。無怨無悔,為了她,做什麼,他都無怨無
悔。
他要為她舖好一生的路。「你還是得回家的。你爹娘是我的義父義母,待我恩重如
山.我無論則何都得回將軍府奉養他們。」
薛安盼著他。「俺不想回將軍時。俺會怕。」
明白她在怕什麼,左少棠拉住她的手。「沒什麼好怕的,將軍府裡的應對進退,我
都會教你。況且,你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見了你,不知會有多歡喜,絕不可能嫌棄你的
。」
見薛安不語,左少棠接著又說:「義父叫左濟群,武功赫赫,戰績彪炳,是國家棟
樑。義母紀氏,出身望門,賢淑端莊,持家有方。你妹妹左懷蓉,跟你長得像一個模子
刻出來似的,不過比你溫柔多了。」
薛安白了他一眼。
左少棠沖她一笑。「逗你的。」
薛安歎氣。「他們聽來,過得很好,不需要俺了。」
「他們很想你的,怎麼會不需要你呢?」
「俺……」薛安遲疑了~會兒。「俺另外一個名字叫什麼?」
「你叫左懷萱。」左少棠拉著她的手,在她手心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左……懷……萱……」薛安喃念。
左少棠在一旁說道:「我們這一路,慢慢回京城。我會多教你~些東西,也會多告
訴你些義父母的事情。等半年之後。劫人參的事件也該平息了。到時候。你就是將軍府
的大千金——一左懷萱。」那她這~生就有保障了。
薛安救眉搔頭。「左懷萱……」將軍府的大千金!她跟「她」不熟啊。
﹒﹒﹒﹒﹒﹒﹒﹒﹒﹒﹒﹒﹒﹒﹒﹒﹒﹒﹒﹒﹒﹒﹒﹒﹒﹒﹒﹒﹒﹒
午時,日頭正盛,薛安昏沉了大半天,這才醒轉「師父……」她揉揉惺忪睡眼,懶
懶地喚著左少棠。
「嗯……」沒聽到左少棠的聲音她撐開眼皮子。「師父……師父!」左少棠雙腿盤
坐,眼眸微閉,面色卻是蒼白的難看。
「沒事。」左少棠張開眼睛,虛弱地扯了抹笑。
「沒事才有鬼。」薛安刷地翻起,一箭步蹬到他身邊,「你的傷勢怎麼了?」
「我說沒事……」左少棠原打算側過身,卻叫薛安壓住。
薛安一一瞧、才看到他的傷口化膿。許是她沒為他處理好傷口,加上夜晚霜重,他
又是身心俱疲。才會導致傷勢惡化。
「這還說……」她又急又氣,氣自己沒照顧好他。也氣他竟不和她說一聲。
左少棠咬住唇,擠了絲笑。「你不用擔心的。」他背後~片猶如燒灼一般,教他疼
得幾乎說不出話。
看他這樣,薛安心頭像是叫人割扯,「俺背你去看大夫。」在他前面蹲下。
「不用了。」他怕要是這時候遇到唐從之他們,他會保不往她。
「誰說不用!」薛安不管他,直接背起他,「薛安……」左少棠喚她。
「你再跟俺囉嗦,俺就翻臉了。」薛安背好他便站了起來。
「會有危險的……」他輕吐。
「廢話。」薛安背著他走。「你若不看大夫當然會有危險。」
左少棠~笑,他說的事和薛安想的根本就不一樣。不過,想到薛安將他的安危放在
首位,他心裡溢出股暖意。
他在她耳邊低聲解釋:「遇到唐從之會有危險的。」
「了不起就俺和你一道死。」薛安沒有遲疑;這是義氣,也是情意。
她話裡的執著,讓左少棠不再堅持。「那你往他們的回頭路走……這樣……會安全
些。」
「嗯。」薛安點頭。「這俺明白。」毫不猶豫地跨開腳步。
﹒﹒﹒﹒﹒﹒﹒﹒﹒﹒﹒﹒﹒﹒﹒﹒﹒﹒﹒﹒﹒﹒﹒﹒﹒﹒﹒﹒﹒
薛安背著左少棠下山,~路上因為要躲避唐從之,又要照料左少棠而耽誤了不少時
間,折騰了幾日才到城裡。幸好遇到一位不錯的大大,他清理好左少棠的傷口,又開了
帖方子調養他的身,讓兩人暫時在他的地方休息。
薛安安頓好左少棠,便依照大夫吩咐,煎了藥方。她手以端著熱燙的藥,小心翼翼
地住房間走去。
「姑娘。」途中,大夫遇到她,叫了她~聲。
「大夫,有什麼事嗎?」薛安漾開笑容。
大夫壓低音量。「方纔那位公子也在,我不好說話。你若再來一步,他怕就回天乏
術了。」
薛安愣了下,回神後,連聲稱謝。謝謝您救了他.謝謝您救了他!」
「不是這樣的——一」大夫面露徽尬。「我和姑娘這麼說、是想告訴姑娘,這兩天
若他……若他熬不過,我也沒辦法了。」
砰地~聲,薛安子裡的碗整個滑落。
大夫及時跳開,險些遭到波及。等他立定後,看了眼呆愕的薛安,不放心地喚她。
「姑娘。」
「哦。」薛安身子微震了下,嘴角扯了下。「對不住。」她迅速地低下頭來,撿起
地上的碎片。
大夫搖頭輕歎,跟著她蹲低身子,順手替她撿拾碎片。「看來姑娘和那位公子的感
情很好,不知道他是姑娘的什麼人?」
「他是……」薛安抿了嘴。
「我是她大哥。」左少棠突然出現在兩人後面,虛軟地接了句。
薛安站了起來,看著他,咬咬唇後,才拉開笑容。「怎麼出來了呢?天快黑了,會
著涼的。」
左少棠沒有回答,只是沉沉地望著她,然後展顏一笑。
「是啊。」大夫在旁邊應和,見兩人相互注視的模樣,識趣地走開。「對了,我還
有事忙。」
瞧著他蒼白的面容,薛安心頭一酸,她雙手握緊拳,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你看,
俺笨手笨腳的,弄翻了藥,俺這再去熬一碗。」馬上反身,要奪步而出。
「不要了。」左少棠喚住她。「我就是沒見著你,才會出來的。」
他的聲音莫名的溫柔,害薛安只得猛眨眼睛,才能不教淚水滾出。
「不要走,好嗎?」左少棠凝注她的背影。
「當然好了。」薛安頭微仰,逼回了淚水,轉身,燦放笑容。
左少棠側臥在床上,笑聽著薛安叨叨地說著她的過往。「跟你說哦。俺啊抓過一只
好大好大的老虎哪……」
薛安用手誇張地比劃著,還要再說的時候,猛地想起,左少棠早已經知道這件事,
她面上一僵,旋後又扯了抹笑。「對了,俺好像太吵了,你需要靜養的。」
「沒關係的。」斜照的夕陽下,左少棠的笑容透出疲憊的暈黃。他沉了下眼簾,身
子不自主地向棉被裡窩縮。
「冷嗎?」薛安為他拉上被子,她側低身環住他的頸肩。「這樣好些了嗎?」
「好暖。」左少棠悠悠一笑。她的身子真的好暖,暖得他好捨不得,他已經記不得
有多久沒賴靠過旁人了。
這些年,他靠都是自己,是自己啊。
左少棠閉上眼睛,他冷了,也累了。「就這樣不要動,當我一天的家人就好。」他
說著,把手環住她。
「什麼一天的家人?!」薛安強壓下眼淚。「俺這一輩子都做你的家人。」
左少棠吐道:「真好。」
真好,他能遇到她好。
他不能走,他還要和她相扶相持。他捨不得走,捨不下和她相扶相持。
﹒﹒﹒﹒﹒﹒﹒﹒﹒﹒﹒﹒﹒﹒﹒﹒﹒﹒﹒﹒﹒﹒﹒﹒﹒﹒﹒﹒
在薛安的照顧下,左少棠終於熬過那兩天。不過,他們倆的身上連一個子兒都不剩
了,薛安只好趁著左少棠休養時,到附近討活兒干。也是她運氣,正好有人要蓋房子,
她便同一群男人挑磚擔木。
工頭見她既勤快,力氣又大,發錢時,多給了她好幾個銅板。薛安接了銅板,正打
算要走時,卻讓工地來的吆喝聲給吸引了過去。等她圍了過去,才發現是一群人在賠錢
。
「下啊!下啊!下好離手。」其他的人剛領了錢,場子正熱。
薛安看了兩眼,摸摸懷裡的銅板,咬了牙,還是決定離開。
「咦!這不是小安嗎?」有人眼尖,叫住了她。
「嗯。」薛安回頭,朝他們一笑。
「小安,來!來!來!同咱們玩兒把吧。」大伙見了她,熱情地招她。
薛安看著骰盅,還是決定搖頭。「不了。」
大伙仍是開口留她。「你不是缺錢嗎?說不定,賺了這把,明天就不用來了。」
薛安盤量著多領的幾個銅板。「好吧。」她走過去,兩腿跨蹲好,架式十足。「這
一把俺就押大。」
「小安就是小安,不但力氣大,連氣魄都是一般男人比不上的。」莊家一面稱讚她
,一面打開骰盅。「哎呀,果然是大啊。」他朗聲高喊「大啊!」薛安興奮嚷叫,她果
然沒押錯,想她在寨裡和大夥兒玩的時候,也是有幾分賭技的。
仗著賭技,薛安心~橫,再玩一把。
賭字就是這樣,一把一把又一把。薛安不自覺地定在骰空前,幾起幾落,弄得她心
煩意亂。「操他奶奶的。這把要輸了,俺就不玩了,」薛安掏出錢,赫然才驚覺手上剩
的就這幾個子了。她掂掂手上的銅板,臉色變得難看。
「怎麼了,下還是不下?」莊家催促著。
「等等啦!」薛安搔著腦門.又想要保住手頭的本,又想要翻本。
旁邊的人說話了。「小安;你的氣魄哪去了,就那幾個子,還得想那麼久。」
薛安揮手叱他。「不要吵俺啦。」
莊家又催。「小安,這把我搖好了,可就不理作了。」在家搖動骰血。
薛安側耳聽著。「好。」待在家搖定,她喊了聲。「這把俺押小。
「那我開了。」莊家作勢要開盅。
「等等。」薛安叫他,抽回自己的銅板。
「你是不玩了嗎?」慶家皺眉。
「等等啦。」薛安搓著銅板,小聲地前念。「左少棠。你要保佑格,你~定要保佑
俺,咱們兩個就靠這~把了。」
「叩」地一聲,她的頭被輕輕敲了下。薛安眉一挑,才要回頭罵人,就聽到左少棠
的聲音。「找我保佑也沒用。」
薛安轉怒為喜,衝著他笑。「你怎麼來了?!」突然想到自己是賭博讓他撞見,她
臉上的笑容隨即~僵。
左少棠一笑,俊容雖然略白,不過笑容依然蕩人神魂。
「小安,這你男人啊!」旁人打趣,敲著邊鼓。
「男人啊……」薛安臉~紅,瞄覷著左少棠。不知道怎麼了,這種說法她聽在耳裡
.覺得甜滋滋的。
左少棠笑而不答,接過薛安手裡的銅板。「這把押大,開吧。」
「哦。」莊家愣了下,隨即開盅。
「大。」眾人看得分明。
薛安喜道:「大耶!」她高興得當場抱住左少棠。「大耶,大耶,你真是了不得。
」
左少棠忍痛抿笑。「我的傷還好不完全……」
「對哦。」薛安不好意思地露齒。
「喲,果然是姊兒愛俏。」眾人圍著兩人起哄。「這麼個俏郎君,難怪小安心甘情
願出來做這些粗活。」
「各位還下不下?」左少棠帶開話題。
「哦。」眾人回到賭局當中,對賭徒來說,最重要的便是賭博了。
「……」薛安看著左少棠,那意思是說,要回去了嗎?
左少棠摸摸她的頭。「這麼沒程度,也敢和人出來玩,看好。」他凝神側耳,聽著
骰子的滾動。
「大。」左少棠喊了聲,把剛才贏的錢全部投入。
旁人笑道:「全下啦,不留些娶老婆?!」等骰盅掀開時,旁人的臉全呆了,果然
是「大」。
左少棠淺笑,收了該拿的銅錢。「失禮了,咱們再下吧。」側身,把錢轉給薛安。
「收好了。」
賭注一把一把的下,就見左少棠一次一次的贏,薛安一回一回的收錢。旁人見狀,
紛紛跟著左少棠下,弄得莊家變臉。「小安,你們兩口子玩得開心,我可慘了。」
「那我們下回再來了。」左少棠一笑,拉著薛安收手。
兩人走了一小段路,一路上薛安開心地數錢,算好了數,她寶貝地揣入懷中。「還
是你出馬管用。」
她對著左少棠一笑,才發現他的臉色不對。「你不舒服嗎?」
左少棠輕曬。「不礙事。」他只是氣力未恢復,又耗了無神,才會不適。
他伸手搭握她的肩膀。「讓我搭著你就好了。」
「好。」薛安點頭。
兩人越走越近,薛安輕輕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地問:「喂,剛剛他們說你是俺……
俺的男人,那你……你心頭當俺是什麼?」
左少棠勾動嘴角。他並不是不想娶她,只是他們倆之間橫阻的問題還很多,他無法
現在給她承諾。因為現在給了承諾,以後可能會是耽誤。
「喂。」薛安手肘拐他。「你倒是說說話啊?」
左少棠附在她耳邊。「我當你是我最重要、最喜歡的人。」
薛安甜呼呼地笑著,臉上飛來紅霞。「那俺是不是……」
左少棠側過身,笑堵了她的話。「姑娘家這樣說話,就叫不知羞哦。」輕輕在她頰
上一捏。
「左少棠!」薛安一瞪,作勢咬他。
「好恐怖哦。」左少棠樣做打冷顫。「誰敢娶你啊?」
「你要敢不娶,給俺試看看?」薛安兩手架在左少棠的脖子上。
左少棠身形一後,兩手張在嘴邊喊道:「搶男人了!」
薛安一個箭步追著他。
夕陽拉長兩人笑鬧的背影。
左少棠跑了幾步,便累倒在薛安身上,薛安轉身,硬把他拖在背上背著。「哼,要
惹俺也不懂得看時機?」嘴上不忘喃喃念他。
這一路也許不好走,但他們兩個人會~路相扶相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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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春日,冰雪消融。京城,將軍府,喜鵲雞啼。
左少棠個把個月之前,就捎信回來,說已找到左懷萱。左府上下大喜,府內重新修
整,上下忙碌,等的就是這兩天,左少棠帶左懷萱回家。
廳堂內,左懷蓉和左母不斷來回走著。就是平素不苟言笑的左濟群,面上也有罕見
的緊張。
「哎呀!」左母輕哼一聲,凝眉擾著腹部。
「夫人,你又犯胃疼了嗎?」左濟群趨步到她身邊。
「嗯,可能太緊張了。」左夫人頷首,搭著左懷蓉的手。
左濟群吩咐道:「蓉兒,你先帶你娘下去休息。人回來的話,我再差人叫你們過來
。」
「是。」左懷蓉溫順地點頭,帶著額上滲汗的左夫人到後頭休息。
兩人下去沒多久,府上的總管就跌跌撞撞地奔進來。「老爺……回來了……」他跑
得急,一口氣都還接不上。
左濟群面上一喜。「你去跟夫人她們說去。」
「是。」總管咧開笑容,又趕著去報信。
左濟群才跨出去,左少棠使領著左懷萱(薛安)進來。左懷萱剛剛一進將軍府,頭
就暈了,她不曾見過這麼大的排場,也不知道爹娘是什麼樣子,越近廳堂,她的心跳便
越急,左步棠在她耳邊叮嚀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義父。」見了左濟群,左少棠先行大禮。
左懷萱看到左濟群,初是~愣,隨即也跟著跪下一喊:「義父。」
左濟群和左少棠都怔住,而後左懷萱才省悟過來,趕緊改口:「俺老子。」
左濟群大愕,左少棠臉色也變了。
一看左濟群表情不對,左懷萱立刻會意過來,大喊一聲:「俺爹。」
左濟群沒說話,可明明白白臉上寫著,有這種叫法嗎?這個俺字,由一個姑娘家說
出,實在是太粗鄙了。
是啊!左懷萱終於明白了。左少棠交代過她,說話要盡量文雅些。她一緊張,就給
忘了。她露出笑臉,霍地站起,得意地叫道:「俺之爹。」加了那個「之」字,應該好
多了吧。
左濟群嘴角一僵,不知該拉下還是垮下。
「咳!咳!咳!」左少棠悶咳了幾聲。
「俺說……」她本來要問說錯了什麼,可那個俺字,吐了沒多久,她就發現了,之
前她了很久不說那個俺字的,沒想到……「萱兒回來了嗎?」一個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她見到一名不到四十的美婦,朝她叫喚。「是……萱兒嗎?」美婦的聲音因過於激
動而顫動不已。見了她的面,美婦一便咽,撲抱住她。「萱兒,我的萱兒,娘的心頭肉
啊。」
她的身上,很暖,很香。左懷萱鼻子一酸,放聲叫道:「娘。」那是她的娘啊!
「萱兒……」左夫人泣不成聲。
左濟群欣慰地一笑,到底是骨肉至親、血脈相連的。他輕聲說道:「夫人,你也該
讓她們姊妹相認了。」
「是啊。」她拭去眼淚,端雅地起身。「萱兒,這是蓉兒,你的同胞妹妹。」
「萱姊。」左懷蓉斂身一拜,抿唇一笑。
左懷萱打量著她,困難地開口。「蓉……妹……我以為你和我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
的,怎麼你就這麼好看呢?和你比起來,我好像在泥漿裡滾過,再不就是曬壞了。」
左懷萱言語率真,博得左濟群和夫人相視一笑。左少棠倒是開心,她終於改過了口
,不再「俺的、俺的」說著。
左懷蓉禮貌地笑笑。「萱姊,說笑了。」
左懷萱咧開笑容。「我可以摸摸你嗎?」在她看來,左懷蓉好似白瓷燒出來的,肌
膚白細嫩滑,好看得緊。那五官長得跟她挺像,可怎麼瞧都比她秀氣。這樣看自己的孿
生妹妹,感覺好……好好玩。
左懷蓉似乎不太習慣她灼人的目光,不自覺退了一步。
左夫人拍了拍她,慈柔地一笑。「讓你姊姊摸摸吧。」
左懷蓉怔了半晌,卻聽得她爹催著她。「沒關係,萱兒沒惡意的。」
「小萱。」左少棠喚左懷萱。「你這樣會嚇到蓉妹的。」
小萱?!聽左少棠這樣叫左懷萱,左懷蓉目光別了過去。
左懷萱不好意思地笑著。「蓉妹,對不住,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其實也是啦,咱們
既是同胞,性格上難免有相同的地方。那時候,少棠第一次見我,他就摸了我的頭,被
我兇了一次呢!」
左懷蓉頗難置信地盯著左少棠,她知道的少棠哥是不會隨便碰姑娘家的。
左少棠拍著左懷萱的頭,不自覺地溢出股寵溺。「你那時看來像頭小老虎,才會叫
我起了興頭,想摸摸看你會不會咬人。」
左家兩老交換了一下眼神,左夫人收了視線,對左少棠淺笑。「少棠,看來你和萱
兒處得極好。哪!瞧瞧你,不到一年沒見,怎麼瘦了這麼多?」
「少棠哥。」左懷蓉輕喚他一聲。「這些日子,你過得可還好?」
「少棠啊。」左濟群叫他。「一會兒,你可要多吃一些。能把萱兒找回來,都是你
的功勞,義父可要好好和你喝上幾杯。」
左少棠一笑。「這是少棠分內之事,義父,千萬別這麼說。」
總管這時入到廳堂內。「老爺,夫人,小姐,晚飯已經備好,可以用膳了。」
「萱兒。」左夫人拉起左懷在的手。「你也好瘦呢,一會兒可要多吃些。」
「哦。」左懷萱點頭,一會兒甜甜地笑起。「娘。」
左濟群和左少棠還有話說,兩人並肩走著;左夫人則是熱絡地和左懷萱交談,五個
人中,只留了左懷蓉一個人走在後頭。
﹒﹒﹒﹒﹒﹒﹒﹒﹒﹒﹒﹒﹒﹒﹒﹒﹒﹒﹒﹒﹒﹒﹒﹒﹒﹒﹒
上了餐桌,左懷萱又開始覺得不自在了。旁邊僕婢成群,輪流服侍,叫她好不習慣
。
「你們吃飯都這麼多人嗎?」她忍不住地問。
左夫人微笑。「以後你就會習慣了。」她夾了一道菜,放在左懷萱碗裡。「這些年
,苦了你,一定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還好啦。」左懷萱一笑。「俺……」話一出口,她馬上感受到所有人奇異的目光
掃向她。那一刻,她恍然了悟,為何之前,左少棠一直要她改口。
左懷萱略顯尷尬地擠出笑容。「我義父他們對我都很好,沒讓我挨餓受凍。」
左懷蓉驀地一笑,為她添菜。「萱姊,之前少棠哥的信上語焉不詳,倒不知道蓉姊
的義父以何維生?」
左懷萱目光巡了一圈,她知道她老子當年搶走她,所有的人看他們都是一群強盜;
可在她心頭,他們就是她的家人,她的視線停在左少棠身上,思索著該怎麼回答。
左少棠回盼她一眼。他曾與她商議過,若要減少往後的麻煩,她必須要說,土匪在
路上丟了她,她是讓尋常人家養大的。
烏亮的瞳眸拉回左懷蓉身上,她展開笑顏。「我義父在山裡做大王的。」她說不出
謊,這樣騙了山下這個家,也對不起山上那個家。
左懷蓉吃驚地擰眉。「那不就土匪了!」
「土匪!」砰地一聲,左夫人的湯匙掉在地上,花容霎時慘白。
左懷萱也嚇了一跳,訥訥地看著她。
「娘,你還好吧?」左懷蓉馬上拉住她娘的手,輕聲探問。
「夫人,又犯胃疼了嗎?」左濟群眉頭揪了起來。
左少棠見狀,立刻和左懷萱使眼色。「小萱,我不是跟你說過,別隨便開玩笑的嗎
?看,嚇到義母了。」
「哦。」左懷萱回神,擠出一絲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義父是個打獵的
,所以我才說是在山裡做大王。」
「那就好。」左夫人松了口氣,調調呼吸後,臉色稍微好看些。「自從你被搶走後
,娘常常發噩夢。要是聽到強盜土匪,胃就犯疼。其實這胃疼是老毛病了,也沒什麼大
要緊的,你別我嚇到。」
「不會啦。」左懷萱搖頭,好半晌才牽開一抹笑。「娘,你要多保重才是。」
「娘身子骨向來就弱,你不用太擔心。」左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現在見你
回來了,娘心頭歡喜,身上病痛,就是不吃藥也好了一半。」
「那……那真是太好了。」左懷萱拉開了個不大的笑,很謹慎地說出每個得體的字
眼。
唉,她心頭歎了口氣。若叫她娘知道她也是個做山大王的,往後就是給她娘靈芝當
香菇吃,人參當菜頭啃,那身體也好不了。
左夫人突然搭上左懷萱的手,她又嚇了一跳。
「娘不在你身邊,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左夫人望著她,眼裡溢出淚光。
左懷萱心裡一動。「娘,不會的,俺……」察覺說錯話,她趕緊轉口。「安心吧,
我奶……我義母也很疼我的,她拿我當親生女兒看待。」
左夫人溫柔地笑著。「看來,你義父母都是好人,改天我們應該登門道謝才是。」
她轉了頭,朝左濟群盼著。「濟群,你說好嗎?」
「當然了。」左濟群點頭。
「不用了。」左懷萱阻了他們的念頭。「我義父母他們都死了。」要他們還活著,
准把她娘嚇死。
「是啊。」左少棠怕將軍夫婦要再多問,左懷萱又要支吾,索性替她接口。「我找
到小萱時,也曾想過要接二老來府上小住,誰知二老無福。患了急病.仙逝歸天。我只
能安慰小萱,給予他們厚葬。也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我與小萱,這一路才能順利回府
。」
左懷萱朝他感激地一笑。她對寨子的感情太深了,要她扯這篇謊,她實在很難說出
口。
之前,左少棠要捎信回將軍府時,就和她編好了說辭,只是當時,她不大願意采用
,左少棠也就不逼她;時到今日,她才真明白左少棠設想得是如何周全。她要謝他當時
能體諒她,不硬逼她;卻也要謝他,臨亂的時候能及時挺身,為她撒謊。
「少棠。」左濟群親自為他斟滿酒。「營地這一路勞你照顧了。」
「是啊。」左夫人也添了杯酒敬左少棠。「若沒有你們父子多年來打探,我們母女
今日哪能重逢。我雖不勝酒力,這一杯,卻無論如何也該敬你的。」
「我也要敬你。」左懷萱豪氣一發,站起身來。「拿甕酒來吧。」
「一……甕……」總管不敢相信地重複。
「哦……」左懷萱這才察覺不對,她連忙改口。「我說的是「一壺。」
沒見過這樣的主子,一名小婢女輕笑一聲。
「沒規矩。」左濟群拉下臉,責叱了一句。「拿了酒就給我下去。」
左懷萱微愣,比著自己。「要我下去?!」事情有這麼嚴重嗎?不過就喝壺酒而已
。
旁邊僕人噗一聲,又忍不住笑出。
左夫人拉著左懷萱坐下,小聲地說:「你爹說的不是你。」
左濟群臉色又變,沉聲道:「都下去。」
「是。」總管趕緊領命,支手趕人。
見氣氛不對,左夫人出聲圓場。「下人都走了也好。這樣都是自己人,聚起來也不
拘束。」
是這樣嗎!?懷萱陪著抽搐的笑臉。
左夫人端起酒。「敬我們一家重逢。」
「嗯。」左懷蓉在一旁說好話。「這一杯祝爹長青,祝娘康泰,祝萱姊福安,祝少
棠哥順心。」
左少棠舉杯,展顏一笑。「只要你萱姊不給我惹事,我就事事順心了。」
「左少棠。」左懷萱目光旋即掃射而至。「你敢拆我台,我咬你。」她露出牙齒,
面做猙獰,模樣有幾分逗人。
左濟群兇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咳了幾聲,端正顏色。「萱兒,少棠雖說是我的
螟嶺義子,但你娘與我待他都視如已出,往後你不但要和他相親,也要敬他幾分。」他
不希望她失了分寸。
「爹,你放心。」左懷萱拍胸脯保證。「他以前是我師父,我對他可尊敬了。」要
不,那時候,她怎麼會任他整治,又學刺繡,又得念書的。
左夫人漾出抹笑。「萱兒,你現在不用拿他當師父,當是自己兄長就可以了。」
左懷萱咧嘴,略帶嬌羞。「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的男人。」
男人?!左夫人揪緊胃,她的胃又犯疼了。
男人?!左濟群拉下臉,他今天的耳朵出了問題嗎?怎麼老聽到奇怪的話。
男人?!左懷蓉瞪大眼,天,她的胸口,痛啊!
左懷萱見情形有異,張開嘴一個字一個字把情形解釋清楚。「男人的意思是……夫
君。」奇怪,他們一家子說話都這麼雅嗎?連「男人」都聽不懂。
唉!左少棠歎一聲,出言澄清。「義父母莫要誤會。我與小受謹守兄妹分際,未曾
逾越。這半年多來,她義父母先後亡故,她遭逢喪親之痛,失去依護,視我為至親,與
我相依不離,才會有夫君這樣的說法。時日一久,她自然會明白兄長與夫君的分別,請
義父母不必擔心。」
眾人略鬆了口氣,可臉上還是有幾分緊張。
「左少棠!」左懷萱勃然變臉。「你是說,你還是拿我當妹妹著?」
「左懷萱。」左少棠溫著一張笑臉應她。「我是說,你沒拿我當哥哥看。」
左懷萱咬牙恨聲道:「可惡。」她稍微想了下,他幾乎沒扯半點謊,她抓不出他話
裡的把柄,可惡,操他奶奶的。
左少棠拍拍她的頭,露出他向來的笑容。「你相信我嗎?」
左懷萱瞪著他,緊咬著牙根,鼓足胸中一口氣,脹紅著臉吐出一字:「信。」
操他奶奶的,就算是在這節骨眼上,她還是信他,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每件事情
都為她設想得周全。她是看在眼底,感動在心裡,她根本就沒法子不信。
左少棠逸出抹笑。「信的話,就好好吃你的飯。」
操他奶奶的!左懷萱目露兇光,牙露森寒,惡狠狠地扒了口飯。
她會要左少棠解釋清楚的,一定會的。
﹒﹒﹒﹒﹒﹒﹒﹒﹒﹒﹒﹒﹒﹒﹒﹒﹒﹒﹒﹒﹒﹒﹒﹒﹒﹒
「左少棠。」左懷萱氣沖沖地闖進左少棠的房間。
她已經憋了很久,順從地依著眾人的安排吃飯、沐浴、進房間,好不容易才單獨溜
出來,她一定要左少棠說清楚。
「啊。」她沒敲門直接闖進他房裡,正巧撞見左少棠在寬衣,本能地喊了一聲。
「……」左少棠來不及喊,便竄到她身邊,捂了她的嘴。「我還沒解褲子,你喊這
麼大聲做什麼?」拜託,她喊成這樣,好像她是受害者。
「俺又沒看清楚。」左懷萱囊兩聲,眉頭吊高。「你為什麼不鎖門?」
左少棠反問:「你為什麼不敲門?」
「算了。」左懷萱扁扁唇,轉過頭。
「不和你計較了。」左少棠挑挑眉,背過身。
兩入僵了半晌,左少棠忽地竊笑。他怎麼會不知道左懷萱來做什麼,興了戲弄她的
念頭,左少棠彎臂,拐了她一肘子。「左懷萱,你想嫁我也不是這樣,要洞房可也得先
拜堂啊。一個姑娘家這麼猴急,會嚇壞男人的。」
操他奶奶的。「俺……」她是想嫁他沒錯,可容不得他那戔樣。「左少棠別自己臉
上貼金了,俺是床太軟了,睡不著,才來找你說說話。」
「會太軟嗎?」左少棠步到床頭,摸摸被子,看了左懷萱一眼,咧嘴一笑。隨即他
翻身上床,雙手枕著,安安穩穩地躺下。「剛好啊。」
「死人。」左懷萱瞪著他。「起來啦!」往他胸口捶去。
「好啦,好啦。」左少棠彈身跳起,歎了口氣。「那咱們別睡床,別坐椅子,往地
上窩去可好?」
左懷萱白他一記,啪地就往地上坐,嘴上嚷著:「窩就窩,這樣俺還自在些。」
左少棠坐在她旁邊,拍拍她的頭,柔聲問道:「怎麼,不開心?」她的性子,他是
知道的。
左懷萱枕靠他的臂彎。「俺渾身都不自在。」來了將軍府,她全身都不舒坦,只有
在他身邊時,才自在。
她側身,找個最舒服的姿勢窩著。「這兒床軟,可是不好睡;這兒菜多,可是難下
咽;這兒爹好,娘溫柔,可是……」她抿唇,不說話了。
他順著她的發。「你覺得不親嗎?」
「嗯。」左懷萱點頭。
他微曬。「我看得出來,他們是喜歡你的。只是這麼多年來,你們的境遇不同,想
法各異,自然得多一些時日相處才能熟絡。」
左懷萱瞅著他。「你……你不覺得俺今天都在鬧笑話嗎?」
「不會的。」他很篤定地告訴她。「你初入將軍府,這樣的應對已經很好了。」
「真的嗎?」左懷萱眼睛一亮,可沒一會兒又嘟起嘴。「算了,你是哄俺開心,如
果俺真的做得很好的話,那些人也不會笑了。」
左少棠輕點她的臉頰。「我不是哄你,他們是以尋常官家千金的樣子打量你,我卻
是以你的標準看待你,所以看法和他們不同。不過話說回來,你才是主子,別怕他們笑
。」
「俺不是怕,俺是覺得不舒服。」左懷萱歎了口氣。「其實俺也沒打算搭理他們,
俺在意的還是俺爹娘和妹妹。」她抬起頭。「少案,依你看,俺妹子是不是不喜歡俺,
俺見她都沒說什麼話。」
俊容浮出笑意。「別亂想,蓉妹本來就是個話不多的人。況且,你的性子和她差異
極大,她不習慣這麼個平空冒出的姊姊,也沒什麼奇怪的。」
「對。」左懷萱突然用力點頭。「她跟俺真的差好多。俺房間裡,放了一堆東西,
俺娘說跟蓉妹的東西都是成套的;還說,蓉妹的貼身丫環叫小碧,改天要攤個小綠給俺
。照俺看,應該給她個小白,給俺個小黑。俺跟她是黑跟白,搭不上~起。」
左少棠失笑。「你們到底是一母同胞,縱是不同,終也是會親的。不過,人和人之
間,不論投不投緣,都得相處才能相親。往後你多找些機會與她接近,她一定會喜歡上
你的好處。」
左懷萱抬起下巴。「你倒說說,俺有什麼好處可以教她喜歡?」
左少棠想了一會兒,皺起眉頭。「怎麼辦,你這麼說,我才發現沒有耶。」
左懷萱一拳揮去,左少棠握住她,嘴角勾出笑意。「我想到了,你除了殘暴些之外
,其他都不錯。」
「哼。」左懷萱甩開他的手,別轉秀顏。她的頰上淡淡地染飛彤雲。「你說,你心
底到底是怎麼看俺的?」
他在她耳邊低語。「你怎麼看我,我就怎麼看你。」
她的心頭略略地加快,頰上漾開兩窩笑,微泛幾分嬌鎮。「那你為什麼不和俺爹娘
說。」
「雖說你父母待我如親生,可是我到底只是個護衛的兒子,要娶你的話,終究是高
攀。」他只能這麼跟她解釋,雖然他知道她不見得明白。
「哪那麼囉嗦?」左懷萱眉頭飛高。「你是怕了,不敢娶俺。」
「我怕。」左少棠沉聲。「怕有一天,你發現你該有更好的歸宿,會後悔我委屈了
你。」
「俺喜歡你,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若說俺是山寨大王時,你不怕委屈俺;俺做
了官家小姐,你倒擔心了,那俺不要做啥千金小姐。」她刷地要起身。
他雙手攬環住她,從背後將她抱住。知道一個人願意為他拋下一切時,他明自今生
已經無憾。
他逸出一抹暖和的笑,抵著她的肩膀。「相信我,不管你是山寨大王,還是千金小
姐,都是我這輩子唯一想娶的人。」
她不再掙出,粉腮漾開嬌甜的笑。「那你去和俺爹娘提親。」
他遲了一會兒才說:「京裡有很多王公貴戚.他們可以相保你一生無虞,你應當去
看看他們。」
「什麼意思?」她還沒意會過來。
左少棠目光飄遠。「你只見過我這樣一個男子,就說要嫁我,太輕率了。你該有更
多機會去選擇能照顧你的人。」雖然這麼說著實讓他痛苦,可是他相信這對她會更好。
「俺又不是要挑魚買菜,為什麼要翻來揀去。俺就清楚,你喜歡俺,俺喜歡你,其
余的俺都不要顧。」她掙開左少棠,翻身瞪他。「操他奶奶的左少棠,你知不知道,你
這樣說是作踐俺的心意。」
她從頭起身,左少棠突然壓住她。「等等。」
「幹麼?」左懷萱扭開他。
左少棠比著外面。「義父義母好像來了。」他手指撫著嘴唇,示意左懷萱噤聲。
門外有兩道人影晃動,看上去的確有幾分像左濟群夫婦。
左濟群和左夫人其實也在朝裡面看去。
「夫人,少棠是有分寸的孩子,我們應當相信他對萱兒不會存有非分之想。」
「濟群,你會不會覺得萱兒好像太粗野了些?」
「我們好好教她,她總會改過來的。」
「其實,若是少棠和萱兒互有情意,他們在一起,也是相配,只是……」
「只是他出身畢竟太低了。」左濟群聲音中不帶感情。
「是啊……他們兩個還是……門戶不當……門戶不當……」左夫人低切地說。
左懷萱側了半天的耳朵也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她撇過頭去,就見左少棠面上更沉
,她揚笑。「你是怕俺爹娘撞見俺在你房間,俺會嫁不出去嗎?」
左少棠還沒回話,她便逕自沖了出去。
「小萱。」左少棠一箭步跟上。
左懷萱開了門,正好與她爹娘相撞,他們面露錯愕。
左懷萱洩了抹壞心的笑,故意睜大眼睛,一手摀住胸前開襟的地方,不勝嬌羞地叫
了一聲。「爹,娘。」她佯作羞怯,低頭飛奔出去。
左家夫婦果望著左少棠。「這……」不會吧!他們剛剛還說他很有分寸的。
左少棠看著左懷萱遠去的背影。不會錯的,她要陷他於不義,她倒真是越來越機靈
聰明了,這……也好。
左少棠對著兩人一笑。「小萱是個聰明的姑娘家,義父母請不用為她擔心,她不會
吃虧的。」笑容在他臉上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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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清晨,曙光初露。左懷萱睡不著覺,便起身亂逛。
「喝!」前面似是有人在練功,她起了興致,循聲探去。
原來是左濟群在演練拳術,他雖是四十來歲人,可是出拳有力,起落轉折,虎虎生
風。
「好啊!」左懷萱大聲喝采,掠身到他前面。「爹爹本事真好,難怪能建功立業,
為國殺敵。」她驕傲地豎起大拇指。
左濟群愣了下,他平素看來比較嚴肅,他的妻兒很少這樣稱讚他。好一會兒,他才
露出了點笑容。
左懷萱抱拳,昂挺身驅,~臉精神。「爹爹,咱們來過幾招吧。」
「你?」左濟群微愕。
左懷萱擺好姿勢,蹲實馬步。「請。」
「好。」左濟群終於點頭,沉聲道:「你自己小心了」
「沒問題。」左懷萱凝神,與他對峙。
兩入僵持,竟無人先動。「嗯。」左濟群問道:「怎不動手?」
「我們是君子之爭,當然要禮讓爹爹先出拳了。」左懷萱說得豪氣萬千,正氣凜然
。
左濟群欣慰地一笑。「看招。」霍地沖拳擊掌。
左懷萱格開,身形一矮,劈腿橫出,父女倆有來有往,拳風颯颯。
﹒﹒﹒﹒﹒﹒﹒﹒﹒﹒﹒﹒﹒﹒﹒﹒﹒﹒﹒﹒﹒﹒﹒﹒﹒﹒﹒﹒﹒
梳妝台前,小碧正為她們家小姐左懷蓉細心裝扮,左懷蓉出神地凝望著鏡中的自己
。
「小姐啊。」小碧撩了她的頭髮梳著。「聽說,大小姐是個粗魯的姑娘家。」
左懷蓉凝眉低斥。「誰讓你們嚼舌根的,不管她怎麼樣,她都是爹娘的女兒,我的
姊姊,府裡的千金,誰這麼大膽,在那裡編派她。」
小碧吐出舌頭。「奴婢知道錯了。」她們家小姐一向溫柔,很少兇她,看來這次她
真的做錯了。
「嗯。」左懷蓉起身。「你去打聽看看,哪裡有勤快伶俐的丫頭,給萱姊作貼身的
傳女。」
「是。」小碧斂身,起來後為左懷蓉整理衣裳。
左懷蓉拈了一朵笑。「一會兒,你跟我去見萱姊。她剛到府,還不明白規矩,我帶
她去給爹娘請安。」
小碧笑吟吟地道:「小姐真是體貼。」
左懷蓉扯了嘴角。「這是我應該做的。」她步了出去,行止曼妙,儀容端雅,不負
京城第一美人之稱。
﹒﹒﹒﹒﹒﹒﹒﹒﹒﹒﹒﹒﹒﹒﹒﹒﹒﹒﹒﹒﹒﹒﹒﹒﹒﹒﹒﹒
左懷萱與左濟群打得正酣,她縱身後躍,全沒注意到左懷蓉和小碧正朝這走來。
「小心!」左濟群出聲,卻來不及阻止。
「啊。」左懷萱撞到她們兩人,三個人跌成一團。
「真是的。」左濟群伸手過來,左懷萱和妹妹前後伸出手,左濟群卻拉了左懷萱起
來;左懷蓉微愕,悄悄地收了手,卻讓小碧接了過去。
「小姐,您沒事吧?」小碧拉起左懷蓉,一臉關心。
「蓉兒,你還好吧?」左濟群問了一聲。
「我沒事。」左懷蓉露出笑靨。
左懷萱搔著頭。「蓉妹,對不住,我剛沒看到你。」
「沒關係。」左懷蓉依然輕淺溫婉。
左濟群轉過頭。「萱兒,你有沒有怎樣?」
「爹,我怎麼可能有事。」左懷萱挺起胸膛,自己拍著。「我可是跟牛一樣壯呢。
」她拉起袖子,露出蜜色的肌膚。「那!」她轉轉眼,燦然一笑。「看好。」她一手抄
起約莫一人高的盆栽。
「那!」小碧驚呼一聲,這一盆、把兩手抱都嫌累了。左懷萱卻輕而易舉的拿起。
左濟群看著她,忽然逸出一聲歎息。
「爹,怎麼了?」左懷萱放下盆栽。
左濟群凝望她。「你這身本事,若是男的,就更好了。」沒有兒子,一直是他心頭
最大的遺憾。
左懷萱不以為然地道:「爹,話不是這麼說。」開玩笑,她不是沒聽過這句話,想
當年她老子,也是可惜她沒生成男的。不過稱霸山上,光大寨門,她可是~點都不輸那
些個男人。
左懷萱清了清喉。「男人能做的,我都能做。什麼打獵、打架、喝酒,這對我來說
,都是小事情。要是哪天爹爹要上戰場,我一定跟在爹爹旁邊,叫番國的人見識見識,
什麼叫『虎父無犬子』,什麼是『將門虎女』。」哈!哈!出口成章,看來她的程度是
越來越好了。她一得意手便搭在她爹肩上。
左濟群看了她一眼。「姑娘家還是要有姑娘家的樣子。」卻沒有格開她的手。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她驕傲地抬起下巴。「不過我可是將軍的女兒,怎麼樣也
要有不讓須眉的氣魄。」哈!哈!快受不了了,隨便說說是成語。她回去一定要告訴左
少棠,她的進步實在是太大了。
「哈!哈!」左濟群朗笑。「看來我找回來的,不只是一個女兒還是半個兒子。」
「爹爹。」左懷萱簡直是得意忘形。「等我嫁人之後,你又多了半個兒子,到時候
湊起來不就又是一個了。」
左濟群眉頭一皺。「這種話姑娘家不能自己說出來,會讓人家笑的。」
「哦。」左懷萱連忙捂了嘴巴。這裡到底不比寨子,她說要嫁人,虎二叔他們就去
幫她搶了。她機靈地轉了轉眼,刮甜地一笑。「你是我爹爹,我才這麼說的嘛!」哈!
哈!她還要告訴左少棠,她的反應越來越快了。能娶像她這樣的老婆,真是左少棠前世
修來的福氣。
「你啊——」她爹搖搖頭。「真是讓人拿你沒辦法。」她的性子實在是太野了,不
過卻率真豪邁得讓他喜歡。若她是他的兒子,一定可以讓他練成文武全才。
左懷萱燦笑,摸摸肚皮。「爹爹,這麼打一打,我肚子餓了,咱們去吃飯。」又有
爹了,真好。啊,對了!左懷萱猛地回頭。「蓉妹,你要不要一起去吃?」
左濟群在旁也說:「蓉兒,一道走吧。」
左懷蓉倩笑。「我還沒跟娘請安過,還是爹爹和萱姊先去用飯吧。」她斂身施禮,
看著兩人並肩離開。
他們兩個走遠後,婢女小碧看著左懷萱的背影,嘴上咕咕地嘟囔著。
「你在說什麼?」左懷蓉輕問。
小碧收回視線,吐了吐舌頭。「沒有。」
「你說吧。」左懷蓉鼓動地。
小碧坦言「沒見過這麼粗野,又……又不知羞的姑娘。」
左懷蓉一笑,淡淡地說:「日後爹娘自會教董姊,不用我們為她煩心。」她就不信
,像左懷萱這種粗野又不知羞的性子,真能討她爹娘和左少棠的歡心。他們一定是因為
和左懷萱多年不見,才會這麼容忍她,一定是的!
左懷蓉的牙根不自覺地咬緊。
﹒﹒﹒﹒﹒﹒﹒﹒﹒﹒﹒﹒﹒﹒﹒﹒﹒﹒﹒﹒﹒﹒﹒﹒﹒﹒﹒﹒
半個月過後,成時,左夫人的房間點起盞燈。
「叩!叩!」左懷蓉端好湯藥,婢女小碧輕扣門扉。
「進來吧。」左夫人放下手上的針線。
「娘。」左懷蓉蓮步款移。「不早了,喝好藥,您就安歇吧。」
左夫人拉著她的手,逸出歎息。「還是蓉兒貼心。」
左濟群從門外走進。「蓉兒,又端藥給你娘了。」
左懷蓉抿笑。「這是蓉兒分內之事。」
「好了。」左濟群揮手。「別只顧你娘的身體,你自己也該早點休息。」
「是。」左懷蓉頷首。「爹爹也請安歇。」她斂身施禮,款款離開,離去時還不忘
輕輕地把門給掩上。
左夫人將視線從門邊收回。「蓉兒實在是個好女兒,晨昏定省,親侍湯藥,她每件
都做的很好。」
「是啊。」左濟群應道,伸個懶腰,往床邊走去。「夫人,我明天要和萱兒去騎馬
,現在得睡了,你自己別忙得太晚。」
左夫人移身到他旁邊。「萱兒回來之後,你的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
左濟群一笑。「這孩子野得很,是把我累死了。」
左夫人悠悠地說:「累得到你,卻累不到我。」
左濟群環住她的肩。「夫人,怎麼了?」
左夫人歎氣。「我想教萱兒刺繡、書畫、彈琴,她卻一樣也不學。整天跟你一起練
武、騎馬。」她幽怨地照望著左濟群。「竟然還跟你喝酒。」
左濟群朗笑。「每個孩子的性情不同,你又何必掛懷?」
「濟群。」左夫人眸裡溢含淚光。「沒能為左家生下兒子,是我的錯。我曉得你是
拿萱兒當兒子看,可是她以後畢竟是要做人家的媳婦;如果我沒有教好她,讓她日後不
能找到好的歸宿,那我怎麼對得起左家的列祖列宗。」
「好,好。」左濟群拍拍她。「你別想這麼多,兒孫自有兒孫福,也不是每樣我們
都管得到。」
「可是我們總是要替她們先打算安排啊。」左夫人握住夫君的手。「濟群,我們在
城郊不是有座別院嗎?我想利用這幾日,在那裡辦個春宴,邀請官宦高門子女聚聚。名
義上是賞花、品茗、打鞦韆,實際上是替她們兩姊妹相看看有沒有好的夫家。」
左濟群皺眉。「這麼快就要她們嫁了?」
左夫人漾開抹笑。「我沒要她們現在嫁,只是利用這時候打聽著看,好為往後舖路
。如果她們倆現在就嫁了,我還捨不得呢!」
「好吧。」左濟群把她抱在裡。「由夫人發落就是了。」
這些年,他長年在外征戰,對家裡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因此家中大小的事情,他
都交由左夫人處理。這些年,她做得很好,也很讓他放心。關於兩個女兒的終身大事,
他相信左夫人必然會打點妥當的。
﹒﹒﹒﹒﹒﹒﹒﹒﹒﹒﹒﹒﹒﹒﹒﹒﹒﹒﹒﹒﹒﹒﹒﹒﹒﹒﹒﹒﹒﹒
別院,春日宴。
為了這場盛會,左夫人特別精心裝扮。「好看嗎?」她望著鏡子,開口問身邊的左
濟群。
左濟群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凝視鏡中麗容。「夫人,你還是一如當年。」
左夫人臉上泛起紅暈。「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還這樣取笑我。」她基轉笑顏。「
倒是我們蓉兒,她現在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起身,款步到窗邊,向下照望。「濟群,你看這些人,都是為我們蓉兒來的。」
有女如此,她深覺驕傲。
左濟群步過去。「這裡頭可有你中意的?」
「唉。」左夫人掩住窗戶。「其實,我之前最屬意唐家。他們家兩位公子,唐從之
、唐謙之,一個武藝超群,一個文采斐然,僅是人品非凡。唐從之曾是御前護衛,唐謙
之現任殿閣學士,論門第、才學都是不可多得,只可惜,唐從之自從去年被人傷了雙眼
,兩目瞎盲,就不再意氣風發了。」
左濟群歎。「是可惜啊。」唐從之是為了保護參王,因而受到盜賊重創。這件事情
轟動了京城,當時他也為這年輕人扼腕歎息。
「不過——」左夫人接口。「說不定這唐謙之,與蓉兒會很相配。」
左濟群揚唇。「夫人,依你看,有誰與萱兒相配?」
「唉,就看誰不嫌棄了。」左夫人一聲長歎,翻開手心。:「你瞧,我手心都出汗
了。」
「怎麼了?」左濟群為她拭淨。
左夫人眉頭不開。『戲沒想到今天來的人會這樣多,你也知道萱兒見不慣大場面,
我怕到時候她要鬧出笑話。」
想起頭一回見到左懷萱的樣子,左濟群一時無言。
左夫人又道:「萱兒是我們自己的女兒,我們做爹娘的,怎麼也覺得她天真討喜,
可就怕旁人看她是粗魯失利;再說萱兒就喜歡騎射打鬥,要是旁人繞著她問些詩詞歌賦
,琴棋書畫,那叫她情何以堪?」到時候,他們的顏面一樣掛不住。
左濟群沉默了半晌,才說:「萱兒都已經來了,我們總不能叫她回去。這一次,就
讓她試看看。」
「我也是這麼想。」左夫人眉心糾結。「可我怕這次過後,她要是鬧了笑話,就沒
下回。唉,都怪我,沒把情形估量好,現在才要在這煩惱。」
「別想這麼多了。」左濟群安慰她。「少棠會在她身邊看顧,要是萱兒有什麼不得
宜的地方,少棠會替她圓場面的。」
「嗯。」左夫人點頭。
「叩!叩!」總管突然敲門進入,神色又喜又慌。「將軍、夫人。」
「怎麼了?」左濟群問了一聲。
「十六王爺來了。」總管擦著汗,他可是急著來報訊。
左濟群和左夫人奇道:「怎麼會來?!」
「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對蓉小姐有意思,特地來看的。」
「啊。」左夫人呼一聲,彎腰喊疼。
「夫人。」左濟群趕緊攙住她。
「濟群,我的胃又犯疼了。」左夫人額上滲汗。
十六王爺身分尊貴,人品出眾,她當然是希望他來了,可是萱兒要是在這時候出醜
的話,那顏面就是丟到皇室天家去了。
想到這,她的胃,痛啊!
﹒﹒﹒﹒﹒﹒﹒﹒﹒﹒﹒﹒﹒﹒﹒﹒﹒﹒﹒﹒﹒﹒﹒﹒﹒﹒﹒﹒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調氣息,調氣息。」左懷萱在房間走來走去,嘴上不斷喃
念。
門外突然傳出雜沓的腳步聲和興奮的碎語,左懷萱側耳伏在門口聽著。
「聽說十六王爺來了耶!」
「是來看蓉小姐的呢!」
「那也是應該的啊,放眼京城,只有咱們蓉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蓉小姐這樣的
美貌、這樣的巧手,才稱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
「真話說,蓉小姐不見得是最美的,可是那才情品德,有哪家閨女比得上?莫怪連
十六王爺都動心了。」
「……」她們越走越遠,聲音越說越小。左懷萱為了聽清楚,只好更貼著門口。「
啊?!」門霍地打開,她險些失去重心。
「小心。」開門的是左少棠,他一臉的笑。「怎麼躲躲藏藏地偷聽旁人說話?」
「俺也是想開門問話啊。」左懷萱站了起來。「可是俺又不知道俺這樣穿好不好看
,不敢隨便出去嘛!」反正,每回穿裙子,她都覺得怪。
左少棠拍著她的頭。「你這樣穿很好看。」
他的聲音好柔,比起東風更加令人醺然欲醉。
左懷萱頰上釀了抹紅。「不是騙俺的?」
左少棠壞心地笑。「不是騙你,是騙我自己的。」
「可惡。」左懷萱繃緊拳頭,翻眼白他。
看她又有精神了,左少棠笑意加深。
左懷萱瞪著他,瞪著、瞪著,卻也莫名噗啼笑出。「左少棠。」她喚他一聲。「俺
要是不小心,講出『操他奶奶的』還有『放屁』,怎麼辦?」她怕會丟了爹娘的臉。
「別怕,我替你想好了。」他把她帶到梳妝台前。「其實這種宴會呢,你只要點頭
微笑,嗯嗯啊啊地應承,基本上就不會出大錯。」
他幫她把頭髮梳攏整齊,嘴上吩咐著:「說話之前,先呼吸一下,話就不會脫口冒
出。你若想說『放屁』,就一律改成『好棒』,那就絕對錯不了。」
左懷萱追問:「那『操他奶奶』的呢?」
左少棠不疾不徐地道:『你就改成府上一切安好否?」
左懷萱驀地綻開笑靨,應了一句:「好棒。」
左少棠會意過來,不住放聲朗笑。
左懷萱得意地抬起下巴。「俺就說,俺越來越聰明了嘛!」
「好,你最聰明。」左少棠為她插上簪子。「今天,你既聰明又美麗可好?」
左懷萱轉頭,擔起左少棠臉頰。「胡說,俺每天都既聰明又美麗。」
「咳!咳!」總管突然出現,咳了兩聲,喚回兩人的注意力。
左懷萱收了手,斂起玩笑的心。「有事嗎?」
總管必恭必敬地說道:「夫人要我來告訴小姐,今天天冷,她怕小姐出去會招寒,
就讓小姐在屋裡休息。」萱小姐人是不錯,可是動作太輕率了,他相信夫人這樣的安排
是對的。
左懷萱還不明了發生什麼事情,起身答道:「我不怕冷啊!」
左少棠心思向來細密,轉過念頭,他便猜出夫人的心意。夫人必是因為十六王爺來
訪,怕左懷萱丟臉出醜,才要她待在屋內。
他的心,驀地一寒,面上卻是鎮定。「小萱,既然這樣,我陪你待在屋裡。」
左懷萱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抿著嘴。
「小萱。」左少棠怕她已經猜出,心頭難受,連忙再喚她一聲。
「萱小姐?」總管怯怯地叫她。
「哦。」左懷受回神,擠出抹笑。「你去告訴我娘,我不會出去的,請她放心。」
「是。」總管領命之後,便將門關上,退了出去。
「小萱。」左少棠心疼地抱住她。
左懷萱吸了口氣,再沉沉地吐出。「太好了,不用出去招呼人,俺心頭自在多了。
」她突然推開左少棠,放開一臉笑。「少棠,蓉妹是今天的正角兒,一定很多人騷擾蓉
妹,你可要幫我照顧好她。」
「我不去,我哪裡都不去,只在這裡陪你。」左少棠凝視著她,意態再堅定不過。
左懷萱一笑,她知道左少棠很重視左家的人,從來沒做過這樣任性的舉動。她果然
「帶壞」他了。
左懷萱驀地踮腳,在他頰上輕點。
左少棠一愣,臉上溫溫熱熱的。
左懷萱燦笑。「呆瓜,你哪兒都沒去,一直在這兒陪俺。」她手伸出來,比著自己
的心頭。「所以,俺才要你幫俺照顧俺的家人。」
左少棠心神一動,緊緊抱住她。「呆瓜,姓左的都是呆瓜。」左家夫妻是呆瓜,才
會不明白左懷萱;左懷萱是呆瓜,才會這麼大方地要他走開;他左少棠更是呆瓜,才會
打算不顧一切地愛她。
就算他只是個護衛的孩子,他也要不顧一切地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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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將軍府的別院,絲竹處處,花海錦簇,衣著光鮮的賓客穿梭其間,熱鬧非凡。
唐家二公子,唐謙之手握香茗,細細品味。
曾為御前護衛的唐從之則坐在他對面。他皺了下眉,拾起竹杖,霍地站起,旋身離
開。
「大哥。」居謙之匆匆起身,緊隨在後。
「走開!」唐從之低叱一聲。「我是瞎子,不是廢物,不需要你這麼跟著。」他快
步遠離人群。
唐謙之是個文弱的人,他在後面氣喘吁吁地跟著。「我跟著你是因為你是大哥……
不是因為你是廢物……你心裡頭不要老住壞處想。」他們兄弟感情深厚,唐從之瞎眼的
這段日子,都是他陪在身旁安撫。
這次要不是他拉著,唐從之著實不願意出門。
不過,此刻唐從之並沒有理會他,只是加緊離開的步伐。忽地,他更然止步,凝神
側耳傾聽;唐謙之煞住步伐,險些撞上他。
唐從之忽地轉了個方向,朝一道探幽的長廊走去。唐謙之趕忙拉住他。「大哥,再
過去怕是什麼閨女的住處了,咱們回去吧。」
唐從之挑眉。「你沒聽到嗎?」
唐謙之閉上眼睛,定神傾聽。「啊,聽到了。」他隱約聽到叮咚的琴韻。
唐從之繼續往琴聲處走去,他本來無意聽曲,可這琴聲每弦都扣住他的心境,才使
他著魔似地前行。
「大哥。」唐謙之跟了上去。「我們這樣貿然闖入,太失禮了。」
唐從之冷冷地勾了抹笑。「那就請他們不要跟我這個瞎子計較。」
唐謙之心頭惻然,不再接口,只默默地尾隨。
兩人步過長廊,眼前出現一座雅淨的小築,琴韻似水般流瀉而來。唐謙之扶著唐從
之坐在旁邊的石頭上。
唐謙之屏神聽琴,忍不住贊道:「好指法,琴聲如春水無波,一片大好光景。」
唐從之冷笑。「謙弟,你聽得太淺薄。那春水底隱藏著一窩暗流,翻滾捲攬的是個
恨字。」
「是嗎?」唐謙之大驚。
「如若不是,我怎麼會尋到這來。」唐從之空洞的雙目眺向琴聲盡處。
錯不了的,那彈琴的人和他一樣,心懷怨恨。
﹒﹒﹒﹒﹒﹒﹒﹒﹒﹒﹒﹒﹒﹒﹒﹒﹒﹒﹒﹒﹒﹒﹒﹒﹒﹒﹒﹒﹒﹒
左少棠按住左懷蓉的琴弦。「蓉妹,莫要再彈了。」
左懷蓉收迴盪飄的神思,抬頭看著左少棠。「不好聽嗎?」
左少棠溫笑道:「你心底不痛快。」
「會嗎?」一旁服侍的小碧呆呆地問著。
左懷蓉嫣然淺笑,她的少棠哥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
「少棠哥。」她輕聲喚他。「與我合奏一曲,好嗎?」
「好啊。」左少棠笑問。「你想彈什麼?」
「長門怨。」左懷蓉細吐。
「長門怨」這首曲,作者不詳,琴音哀怨動人.流傳其廣。曲音是描述兩漢時代漢
武帝得衛子夫而貶陳皇後.將她幽居於長門官,陳皇後癡心期盼武帝回心轉意的故事。
左懷蓉是打算借著這曲述懷,表明她的心意。她是癡心地盼著左少棠的陳皇後,那
橫刀奪愛的衛子夫,自然是暗指左懷萱。
左少棠逸歎一聲。
他與左懷蓉雖是青椒竹馬,但他總當她是妹妹,是小姐。年歲越大,他越提醒自己
莫更要越分寸,尤其是當他漸漸領悟到她對他的情感之後。
「蓉妹。」他別有用意地說道。「改首曲子吧,陳皇後太癡,只換得一曲悲涼成怨
。哀愁不開,徒增愁懷,對你沒有好處。」
左懷蓉眉心斂鎖。她也是了解他的人,她自然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只是……她抑
下心緒,扮出笑顏。「少棠哥想改奏哪一首?」
左少棠思忖半晌。「『陽關三疊』吧!」這首曲子說的是離別。
左懷蓉心頭一緊,她不確定,左少棠是否想借這曲子和她道別。她佯作無事,溫順
地點頭。「若是少棠哥想聽,那小妹就彈奏吧。」
她低身撫琴,他則抽出隨身的蕭與她合鳴。
在外頭的唐謙之聽到琴韻蕭聲,展顏一笑。「我還在想,那人怎麼不彈了,原來是
在等人與她合奏。」
仔細聆聽那蕭聲,唐從之驚然心驚,手不覺地往懷裡探去。
蕭啊!蕭啊!那時奪他雙目之人,就是個持蕭的人。當初,他曾撂下那人的蕭,至
今他還收著它,就是希望有天能找到那人。
蕭沉琴悲,傳入他們耳裡的樂聲越形低切,惹人傷懷,撩人苦楚。
唐從之的衣袖,不自覺中暈開幾圈淚點。
恨啊!他好恨啊!
咚地,一粒晶潤的淚珠在琴弦上散開,琴聲倏然而止。「不要再吹了。」佳人麗容
一雙春水,淚花翻滾。
她聽出來了,在左少棠的蕭聲中,她聽出他想離她而去的意念。
「小姐,怎麼了?」小碧擔憂地盼著她。
左懷蓉眨動羽睫,斂去淚痕。「這首曲子不好,太過傷感。」她挺直柳腰。「少棠
哥,你的蕭也不好。這枝蕭質地不佳,音聲不圓,根本不堪吹奏;我以前贈給你的蕭,
比這枝蕭好上千萬倍。」
小碧抿咬著唇,她家小姐今天不知怎麼了,平素她說話很少不留情面的。
左少棠淡淡地說道:「你贈給我的蕭,我很抱歉遺落了它。不過,也許是我和它緣
淺吧,所以才留不住它。」
左懷蓉是何等心細的人,她怎麼聽不出左少棠言下之意,不過,她還不死心。「我
再送你一把蕭,你手邊這把蕭實在是太差了。」她不甘心,她無法甘心!
「其實,你說得對,這把蕭實在太差了。」他將蕭轉了一圈,貼身收著,笑道:「
可是,這把蕭就一點好,它是小萱送我的。只這~點,我就永遠也不會丟了它的。」
那時他的蕭被從之打落,事後,左懷萱便補買了枝便宜的蕭給他。
想到左懷萱,他臉上的笑容不自覺變得深柔。
左懷蓉斂閉上眼眸。「少棠哥,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她不想再看到他了,更不想看到他和左懷萱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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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唐謙之擰眉。「怪了,怎麼又沒聲音了。」
唐從之心緒低落,丟了一句。「我要走了。」
「哦。」唐謙之點頭。「啊!有人出來了。」他們這是私闖,他怕叫人撞見了難堪
,連忙拉著唐從之拐進假山後頭隱藏。
左少棠從屋裡走出,沒一會兒小碧匆匆跟上。「少棠少爺!」她在後頭叫著。
「什麼事?」左少棠回頭。
「我們小姐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你不要把她的話掛在心上。」
「不會的。」左少棠淺笑。
「……」小碧囁嚅兩聲。
見她欲言又止,左少棠索性邀她開口。「還有什麼你就說吧。」
「是。」小碧燦放一臉笑,大著膽子說道:「我想,可能是為最近你都陪著萱小姐
,小姐才會心緒不定的。你以前和小姐感情這麼好,不過這次回來可冷落了她,小姐心
頭難免不舒服,我覺得……老爺也是這樣吧。小姐好可憐,她做了這麼多事,也沒見老
爺對她特別呵疼;可是萱小姐一回來,老爺便對她好好,連我們這些下人都覺得小姐好
委屈。」
「你真是個好姑娘,這麼為你們家小姐想。」
「少棠少爺,您別這麼說。」小碧不好意思地低頭。
「你跟蓉妹說,我從來沒有因為小萱改變對她的態度。她在我心裡,一直都是最好
的妹子;我相信在老爺心中,她也是最讓他驕傲的女兒。小萱是老爺失而復得的孩子,
他對她多些忍讓,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小萱性子直率,與男子一般,自然容易投老
爺的緣。」左少棠微曬。「你要勸勸蓉妹,不要把這些放在心頭。」
「嗯,我會把這些記著的。」小碧點頭。「少爺,我這就送你出去。」
左少棠一笑。「你還是回去陪蓉妹吧。」
小碧連忙道:「我會追出來,也是因為小姐要我送您,您就讓我送一程吧。」
「好吧。」左少棠不再堅持,往外頭走去,小碧則是緊隨在後。
唐謙之看他們離開,才松了口氣。「真是不好意思,咱們無意間竟偷聽了人家的家
務事。大哥,我們還是快快離開吧,教人遇到了,就難為情了。」
他拉著唐從之,才發現他竟然在發抖。「大哥,你怎麼了?」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唐從之的臉部扭曲,看來猙獰駭人。
「大哥,你在說什麼?」唐謙之心底莫名發毛。
唐從之緊握著那根蕭。「錯不了的,就是那個人。」他不會聽錯的,剛剛吹蕭和說
話的男人,就是那個傷了他的男人。
那男人的聲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他不會聽錯的。當時他陷入黑暗之際,什麼也
看不到,唯一清楚的,就是那男人的聲音。
唐從之心越跳越快,嘴上前前念道:「怎麼辦?怎麼辦?」他已經逼近那兇手了,
接下來,他該怎麼辦呢?
唐謙之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想快點離開這裡。「大哥,我們還是走吧。啊!那小姑
娘回來了。」走避不及,他只好硬拖著唐從之躲回。
「對了,就這樣!」後從之莫名喊了一聲,便掙開後謙之,跑了出去。
唐從之突然轉出來,嚇了小碧一跳。「啊!」她倒退兩步,拍著胸口。
唐謙之暗叫一聲糟,這躲都來不及了,他大哥怎麼還迎面和人撞上呢?!
「小姑娘。」唐從之出聲喚她。
「你……你們要幹麼……再……再不走人……我要喊救命了。」
唐謙之急得揮手道:「別喊,別喊,我們不是壞人。」
小碧看了唐謙之一眼,他長得倒是斯文好看,她稍微鬆開戒心。
唐從之略穩定心神,和善地一笑。「小姑娘,請問剛剛那個少棠少爺,是不是也姓
左。」
「你怎麼知道?」小碧剛剛還在驚奇,轉個念才發現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廢話,
這是左府,我叫他少爺,他當然姓左了。」
唐從之嘴角上揚,遞出手上的蕭。「這把蕭,可是你們少爺之物?」
唐謙之脫口。「大哥,這是蕭不是……」
唐從之打斷他的話。「這枝蕭是我撿到的。」他雖眼盲,還是轉頭對著唐謙之,一
股沉厚的壓迫感,逼得唐謙之噤口。
小碧彎腰探頭看那枝蕭,臉上大喜。「咦!這是我們少爺的蕭,您在哪兒撿到的?
」她伸手要拿。
唐從之卻將蕭抽回。「你敢斷定這是你家少爺的蕭?」
「照我看是八九不離十,要是讓我們小姐來看,那就是十成十的把握。」小碧攤開
手。「喂,東西既然是我們的,就該還來啊。要是你想要謝禮的話,我們小姐可是不會
小器的。」
唐從之一笑。「叫你們小姐來認吧。」
小碧插腰。「你們是哪來的狂徒,竟然敢這麼沒禮貌,要我們小姐出來?!」
唐從之把蕭揣在懷裡。「姑娘,這把蕭對唐某而言很重要。若你們沒有十成十的把
握認,唐某絕不歸還。」
「哼。」小碧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好,你給我在這兒等著。」踱步旋身離開。
見她進入屋內,唐謙之才敢開口:「大哥,這把蕭不是打傷你的匪人所有,難道那
位左分子,是……」
他實在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左公子會是歹人。方才見他龍章鳳姿,儒雅瀟灑,怎麼
也不像個盜匪。
唐從之陰惻惻地笑起。「一會兒就可以確定了。」
唐謙之的目光向屋內眺去。從剛剛小婢女和左公子的談話,他約略可以清出那位蓉
妹和左公子的感情必然很好,若是她日後曉得,他大哥是利用她來套話,確認左公子是
……唐謙之的神思還在飄蕩,就讓屋內出來的麗人倩影給震回。
左懷蓉移動身影,雖走得快急,卻不倉亂,只吹得衣袂翻飄,好比洛神凌波,更似
仙子下凡。
「兩位公子。」走到兩人前頭,她斂身施禮。「方纔聽小婢提起,兩位似是拾獲奴
家兄長之物,還望借來一觀。」
唐謙之呆著絕色玉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唐從之手上微顫,將蕭拿出。「姑娘且看。」他死抓著,並不將蕭放手。
一見那枝蕭,左懷蓉墓地綻放笑靨,細撫著那左字。「就是這枝。」上天見憐,這
枝蕭失而復得,她相信這必預言著左少棠將回到她身邊。
看著她的笑容,唐謙之心頭突湧難過。他一想到往後左懷蓉知道就是這枝蕭定了左
少棠的罪,從此之後,她必定再無笑容。他忍不住出聲說道:「姑娘,你再看清楚,也
許你看花了。」
「不會錯的。」左懷蓉妍笑。
唐從之迅速收了蕭人懷,左懷蓉手底忽空,她略有錯愕。「這位公子,既然已經認
失主,理當歸還吧?」
「姑娘。」唐從之勾起抹笑。「在下唐從之,請姑娘轉告那位左公子,他的蕭在唐
某手中,請他到唐府取回。」
左懷蓉斂眉。「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唐從之還沒說話,便讓外面急急跑來的總管打斷。「小姐啊。」總管跑來,卻見兩
個不相干的男子在場,嚇了一跳。「啊!你們是誰?」
左懷蓉為他們說道:「他們是唐家的公子,拾到少棠哥的東西,特意拿來還的。」
「這麼好啊。」總管一笑,也不再管他們了。「小姐啊,屏風擺好許久了,等著小
姐為賓客彈琴助興呢。」左懷蓉畢竟是千金小姐,不好拋頭露面,因此左家準備了屏風
,讓她匿在後面,為眾人撫琴。
唐從之借機道:「既然小姐還有要事,我們就不多擾了。」他抱拳為禮,退身便要
離開。
左懷蓉連忙喚住他。「我會和家兄說明,屆時務必請唐公子信守然諾。」
「小姐,請放心。」唐從之森然笑起。「我會還左公子的。」他會把他所承受的痛
苦,連本帶利地還在左少棠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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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賭館裡。
「下啊,下啊,下好離手!」莊家嗆喝著,賭徒們紛紛押定大小。莊家搖好骰盅,
放在桌上等著掀開。
「等等。」一個姑娘出聲,喚住眾人。
這姑娘模樣俏甜,卻不正是左懷萱。她本來已經乖乖待在房間,怎知她娘又遣了小
婢女來看管她。她心頭一嘔,甩開小婢女,騎了一匹馬,就跑城裡來散心。一氣在她胸
口悶得慌,所以她見了賭館,也沒多想就進去了。
「姑娘,你要押多少?」旁邊人見她長得俏,故意說話搭訕。
「我……」她手探入懷裡,才想起設沒帶銀兩出門。她轉動靈眸,將頭上的簪子拔
。「我押這根簪子。」
一名無賴漢笑起。「姑娘,沒帶錢,可不要隨便亂賭,要是輸脫褲子就難看了。」
一群人聞言,淫聲笑起。
操他奶奶的,這男人以為她左懷萱沒見過世面嗎?左懷萱瞪了他一眼,輕蔑地將視
線移到他下半身。「不用脫褲子,我也知道要押小的。」
眾人完全沒想到,這姑娘這麼大膽,一句話反嘲那人「那兒」小,愣了一會兒,旋
即哄堂大笑。
一名斯文貴氣的男子抿唇笑起。
左懷萱抬起下巴。「莊家,你開吧。」
「好。」莊家開了骰血,大聲一喚。「麼二三,小。」
「小。」眾人吃了一驚,對左懷萱倒有幾分佩服。
左懷萱得意地收了該拿的銀兩,對那人拋了句話。「小的,你要是跟著姑娘押的話
,還有翻本的可能。要不然真脫光褲子,那就難看了。」
那人臉上一紅,呸道:「大爺我偏不跟你,看誰輸得難看。」
左懷萱一口應承。「好啊。」經過半年多的訓練,她現在的聽力可進步了不少。若
說要她精確聽出點數,多少是有些困難,不過請個大小,還難不倒她。
莊家搖動骰盅。「下好離手。」
「大。」左懷萱不假思索道。
「小。」那人和她扛上了。
「姑娘。」面相斯文白淨的男子,湊到她身邊。「我跟你押大。」一口氣把他所有
的銀兩都搬到桌上「大」字那邊。
旁邊的人咋舌。「不少銀兩哪。」
左懷萱看了他一眼。「算你好眼光,跟著姑娘我,不會叫你吃虧的。」
莊家開盅。「大。」
左懷營拍了拍手,傲然一笑。「服是不服?」
那人挑眉。「你這小姑娘,不過就是運氣好些了。」
左懷萱大笑。「上賭場,不靠運氣,還靠你祖先顯靈嗎?」說完,眾人喧笑,那名
斯文男子更是不住地笑。
「哼。再來一把。」那人還不服輸,連著和左懷萱賭了幾把大小,不幸地連輸好幾
把。輸到後來,他臉色已經白得難看了。
「喂。」左懷萱叫他。「姑娘不賠賭了,你也收手吧。」
「這一把不猜大小,改猜點數。」
「好啊。」左懷萱攤開雙手。「你要怎麼猜?」
「你說個點數,我賠你三十,賭你說的點數不會出。」
「好。」左懷萱也不遲疑,順口就問那面貌斯文的男子。「哪!你說出幾點?」
「要我猜嗎?」男子有些遲疑。
「說吧。」剛剛他這麼爽快地同她站一道,她便當他是同盟了。
男子沉吟一會兒。「豹子吧。」
「豹子?!」眾人驚呼。
左懷萱盯著他瞧。「你知道豹子是什麼嗎?你到底有沒有賭過骰子啊?」所謂「豹
子」是指三個骰子都是六點,那要出現的機會可低了。
男子笑。「我只聽人說過,未曾看過。這是我第一次進賭場。」
那無賴嗤笑~聲。「給你們一個改口的機會,別說我欺負人。」
「笑話。」左懷萱眉頭一軒。「說豹子就豹子,姑娘不改的。不過,這一把得由姑
娘來擲。」
「好啊。」那人答應得也乾脆。
左懷萱接了莊家的骰盅,斯文男子又押了全部的銀兩。
「喂。」他手底的錢,少說上百兩,左懷萱不得不提醒他。「你不用跟著我押的。
」她自己都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沒必要跟她送死。況且——「咱們要是贏了,那人也
陪不起的。」
「他們賠多少就算多少,我不計較的。」那男子的口氣、好像豹子篤定會出。
「那我也要押。」旁邊的人看這情況紛紛下注。「口氣恁大,我們猜豹子不會出。
」所有的人都押豹子不會出。
左懷萱咬緊牙關,卷起袖子,拚了。「下好離手。」她霍地下骰盅,大喝一聲。
「開!開!開!」眾人不住鼓噪。
「等等。」左懷萱突然出聲,兩手交疊在骰盅上,閉上眼睛,喃喃低念。「左少棠
,左少棠你要保信我啊。」以前她靠賭掙錢時,都會這麼念。「好。」她張開眼睛,刷
地打開骰蠱。
「啊!」沒有聲音,只有左懷萱的尖叫。「豹子!」
「豹子。」斯文男子笑道。
「真的出了,真的出了。」左懷萱忘形地抱著那男人。「左少棠,你真是有保佑啊
。」
「大膽。」男子旁邊的隨從大聲叱喝,抽出佩劍。
「……」男子在被左懷萱抱住時,愣了一下,回神後連忙說道:「沒關係。」
「對不住。」左懷萱回神後,才發現得意忘形了,也才注意到男子身邊竟有好幾個
隨從,剛剛男子不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他們都沒出聲,所以她才會忽略了。
「好了。」左懷萱算也沒算,就把桌上的錢分成懸殊的兩份。一半大的給了斯文男
人。另一半小的,再分做兩份,一份往自己懷裡兜去,一份放在桌上。「姑娘不玩了,
多的就讓大夥兒一塊吃紅。」
揮揮袖子,拍拍身子,她嘴上嚷著。「讓讓,讓讓。」得意地揚長而去。進了將軍
府之後,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痛快了。
走出賭館,她才發現騎來的馬竟然不見了。她轉身四處探尋,卻讓人給叫住。「姑
娘。」出聲喚她的是剛才那名斯文的男子。「你在找什麼嗎?」
「是你啊。」左懷萱咧開笑容。「我的馬不見了。」
男子想了一下,展顏一笑。「姑娘你描述一下馬的形態,我讓我手下的人為姑娘尋
找。」
「公子……」男子四、五個手下眉頭高皺,顯然很不想離開他們家公子。
「不用了。」左懷管也不想麻煩他。
「姑娘毋須客氣。」男子倒是堅持,回頭吩咐著。「我和這位姑娘回船上等你們,
要是沒找到姑娘的馬,你們就別回來了。」
「別!別!別!」左懷萱趕緊揮手。「這位公子,我們兩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
,就不麻煩你了。」
男子突然側身,附在左杯萱身邊耳語。「姑娘,他們是我爹派來監視我的。我讓他
們纏得不透氣,就求姑娘幫我的忙,讓我乘機甩了他們透氣。」
「沒問題。」左懷萱一口答應下來,她現在十分能體會這種痛苦哪。
「咳!咳!」左懷萱清清喉嚨,對著男子的手下敘述著她的馬。「我的馬啊……」
她叨叨說著,說完之後,加問了一句。「聽明白了嗎?」她早猜到要找回她弄丟的馬,
並不容易,不過能幫上男子,也算一件好事。
幾個手下呆呆地看著主子,終於有人開口。「公子,那他們幾個去尋馬,我留在公
子身邊……」
左懷萱堵了他的話。「就這麼幾條路通到河邊,你們還怕你們公子丟了不成?沒聽
到你們公於吩咐的話嗎?他說要和我回船上等你們,叫你們去找我的馬。做下人的,就
要有做下人的樣子,別惹你們主子不開心。快去啊!」
她揮動手,不留余地把他們趕走。見他們唯唯諾諾地走開,她得意的笑起。雖說她
千金小姐做不好,不過好歹她也是做老大的出身,端這麼點主人的架子,她還是會的。
男子笑盼著她。「姑娘,為了表示謝意,我請姑娘一道到船上用膳。」
「吃飯啊?」左懷萱看看天色,太陽都快下山了,她要是太晚回去,她怕家人擔心
。不過,她轉念又想,這家,其實是不差她一個人。況且眼前這名男子確實也是需要人
保護,也就應承下來。「好啊!」
男子大喜,領著她往河邊走去。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倒也不會無聊
,到了河邊時,左懷萱忽然停下腳步。
「姑娘,怎麼了?』騁於探問。
左懷萱很確定地說道:「咱們被盯上了。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些人是『蟑螂爬到
秤盤上,不夠斤兩』。俺沒放在眼底。」
「俺?!」男子眨眨眼,想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對,俺就是姑娘我。」左懷萱拉著男人開跑。
他們一動,後面便竄出一群人。那男子動作笨拙,不但拖累左懷萱,幾次還險些絆
倒她。
後面那群人加緊動作,掠到左懷萱前面擋住他們。「好巧啊,又在這兒遇到兩位。
剛剛十幾個在賭館裡,就見到兩位發財了。爺幾個剛好缺錢花用,想跟兩位要點分紅。
」
河邊幾個零星的路人見情況不對,紛紛躲閃。一會兒就剩下這群人圍住左懷萱和男
子。
左懷萱嘖了一下,這幾人的話聽來刺耳,因為太熟悉了。男子不自覺地縮向左懷萱
。
左懷萱蔑看他們一眼。「若姑娘不爽給,你們打算如何?」
「喲,好的妞兒。」幾個人並不留情,動手朝左懷萱招呼。
左懷萱利落地閃躲,見著時機,抓起一名大漢,兩手高高的舉起。
「啊!」情勢丕變,那群人嚇傻了眼,斯文男子更是猛揉眼睛。這實在太不可思議
了。
「看清楚了。」左懷萱彎身一拋。啪啦,啪啦,水花四濺。那名大漢就這麼被她拋
到水裡。
「亂動,」一名回神回得快的漢子,架住文弱的男子。「要想他活,就把銀子留下
來。」
「哼。」左懷萱冷哼一聲,想當年他們縱橫「武峰山」時,雖免不了傷人,可不殺
人,這些人竟敢在她面前要小手段。
她圓睜虎目,一步步朝那人逼近。天色略暗,而她的眸子炯炯發亮,像是發怒的猛
虎,嚇得那人猛吞口水,不自覺地向後退。
「吼。」左懷萱低吼一聲,飛撲過去。那人想向後逃,不料後面沒路,他失控地拖
著男子掉落水中。「啊。」
左懷萱啪地跳入水中,游向驚慌失措的男子。
「救命。」男子失聲大喊,遠處的人也跟著叫喊。「救人哦!」岸邊一下又湧了觀
望的人。男子的隨從也在這時趕回來,聽到主人的叫聲,他們連忙跳下。「公子。」幾
名鬧事的大漢,則是趁亂逃逸。
左懷萱及時架住他,從背後將他拖上岸。「沒事了。」
她救得很快,男子只是嗆了幾口水,並沒有大礙,可是他驚魂未甫,手腳發軟地癱
在左懷萱身邊。
男子的隨從紛紛上岸,驅趕走圍觀的人群。「走開,走開。」他們緊張地跪守在男
子身邊。「公子,屬下來遲,還請公子恕罪。」
「這又不是你們的錯。」左懷萱不解地看著他們失措的表情。
「不怪你們。」男子終於回神,幾分羞澀地松開左懷萱。「失禮了。」
「不會啦。」左懷萱一笑。「你手下人回來了,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男子微愕。
「當然嘍。」左懷萱抱拳為禮。「往後山高水長,有緣再聚。」她起了身,跨步要
走。
「等等。」男子叫住她。「姑娘,我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左懷萱揮揮手。「不用知道了。」說真格的,她還真不想再見到他哩,要是讓他向
她爹娘說出。她既上賭館,又和人打架,那就麻煩了。
「那……」男子跟上她,解下身邊濕漉漉的佩玉。「這塊玉送你,算是感謝姑娘救
命之恩。」
「不用了。」左懷萱塞還給他。
「你留著。」男子堅持。「若有問題,你拿著這塊玉到十六王爺府,不管是什麼麻
煩,都有人會替姑娘出面。」
「這麼好用?」左懷萱狐疑道。
「當然。」男子一笑,他身邊的隨從卻是變了臉色。
「那我收了。」左懷萱將玉珮揣入懷內。既然這麼好用,她才沒道理不收呢!她露
出笑靨。「我走了,有機會再見了。」她提步便走,完全不留戀。
男子癡癡見她逐漸隱沒在昏暗的天色中。他好羨慕這名姑娘,她像是生了翅膀的人
,無拘無束地讓人羨慕;讓人著迷。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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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函時末,將軍府。由於左懷萱遲遲未歸,所以左濟群和左少棠出門尋她;而左夫人
和左懷蓉則在大廳等她回來用飯。
「蓉兒,你今天累了一天,還是先吃吧,不用等萱兒了。」左夫人為左懷蓉添菜,
催著她用膳。
「我不餓。」左懷蓉溫順地說道。「我等萱姊回來再吃。」
「還是蓉兒懂事。」左夫人拉起她的手搭著。「這十幾年,娘天天盼著你萱姊回來
,誰知道盼回來了,她卻怎麼也與娘不親。若她也像你一般貼心懂事,娘就不用煩惱了
。你看看,這麼晚了,她還沒回來,也沒想過家裡會替她擔心。」
「娘。」左懷蓉安慰道。「萱姊早晚會改的,您不用擔心。」
「唉。」左夫人歎息。「就怕她改得太晚,耽誤青春,難以出嫁。對了——」她忽
地一笑。「我看十六王爺和唐家二公子似乎都很喜歡你,你自己中意誰呢?」
「我……」左懷蓉欲言又止。
「回來了,回來了。」守門的僕人趕著來報信。「萱小姐回來了。」
左夫人連忙起身,看到左懷萱時,秀眉彎折。「喲,怎麼弄成這樣?」
左懷萱一身狼狽濕糊,像只落水狗似的冒出來。「娘。」她擠出笑容,喊了一聲。
「我這就去洗澡。」轉身想閃人。
「等等。」左夫人叫住她。「跟娘說,你到底是去哪兒?」
左懷萱避重就輕地說道:「娘,我是為了救人,才跳到水裡的。」
「是什麼樣的人!等等——」左夫人眉頭突然深蹙。「河邊的人,都見著你這一身
了?天啊,你是左家的大小姐啊,這……」她的胃又要痛了。
「左家大小姐就不能救人了嗎?」左懷萱眉頭一揚。
「唉。」左夫人逸出唱歎。「不是說要你不要救人,只是你是個姑娘家,又是將軍
府的千金,做事要多些顧慮才行。」
「我……」左懷萱吞下喉頭的話。「我以後會注意的。娘,我身子又濕又冷,不大
舒服,先去洗澡了。」左懷萱扯了抹笑,旋過身快步離開。
左夫人搖搖頭,無奈地坐了下來。
「小萱。」左少棠在此時奔沖進來。
「萱兒去淨身了。」左夫人盼著他。「少棠,你和萱兒向來處得不錯。有空的話,
你替我提點她。我知道這些年,她的環境不好,沒能好好受教,我也沒有怪她的意思,
只是她現在的身分不比以往,言行舉止,總要有個閨女的樣子。像她今天,悶聲不響地
離府,人也不曉得去哪裡,回來之後又弄得一身狼狽,別說外人,就是下人也難免見笑
。」
「這些我曉得。」左少棠點頭。「不過,有句話,我卻不能不幫小萱說。」
「怎麼?」左夫人不解,左少棠從未頂撞過她任何話。
「請義母恕少棠失禮直言。」左少棠先行施禮。「小萱雖是悶聲不響地離府,卻不
是事出免由。至於原因……義母若肯替小萱多想想,自然會明白的。」
「少棠哥你說這話到底什麼意思?」說話的是靜默在旁的左懷蓉。
左少棠並不正面口答,只是溫和地端起笑顏。「義母,有句俗話說:『母不嫌子醜
,兒不嫌家貧。」還請義母多思量。」
左夫人面容凝重。她算不上是嫌棄左懷萱,可是她確實怕她讓左家丟臉。
左少棠突然跪拜下來。「義母對少棠有養育之恩,少棠素來銘記於心。今日這番話
,全是出於對左家愛護之心,若是言語中有失分寸之處,還請義母原諒。」
左夫人回神,轉出一抹笑。「你起來吧。」
左少棠忽然行三個叩拜大禮。「義母,小萱和你們是一家人,她以後只能望你們照
顧了。」他凝著左夫人,起身後,跨步離開。
望著他逸去的身影,左懷蓉目光深幽。「娘,你不要怪少棠哥,他今天不知道怎麼
了?」自從她跟他說過,唐從之要他去唐府要回蕭之後,他人就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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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懷萱洗過身子,一面撥弄著溫濕的頭髮,一面哼著曲步出浴室。「打虎寨裡好英
雄,武峰山上俺稱王,一腳踢翻……咳!咳!咳!」唱到一半,突然看到她娘出現在眼
前,她收口不及,咳了好幾聲。
「小心啊。」她娘旋到她旁邊為她拍著背。
「沒事。」左懷萱站好,幫她娘拉出張椅子。「娘,你怎麼會來呢?」
左夫人淺露笑容,並沒有直接回答。
其實,她之所以會過來,是因為左少棠的一番話,讓她重新思量。想來,她今天的
作為,雖說是為了左府好,卻也委屈了左懷萱。
「萱兒,你受委屈了。」她坐下來,握著左懷萱的手。「唉,其實你今天會這樣,
說來說去,都是娘的錯。娘不在你身邊,所以才沒能把你教好。」
左懷萱抽出手,探撓著腦門。她很想告訴她娘,她這樣其實也沒啥不好,可是話到
嘴邊,她硬是說不出口,只好隨口說道:「娘,您想多了。」
左夫人溫笑。「娘要打理一家大小,什麼樣的事情,娘都得想。」
「哦。」左懷萱應了一聲,看了她娘一眼。接下來呢?接下來呢……她不大明白她
娘在說什麼,也不清楚該怎麼應答下去。只好嘿嘿嘿地露笑,說了句:「辛苦了。」
「哩。」左夫人不知道她怎麼會冒出這句,只好回答說:「不會。」
兩人對望無言,陷入岑寂中。
左懷萱手指點著桌面,尋思著怎樣開口比較好。桌上有一堆她的物品。嗯,她動手
翻著,銀子——那是她今天賭博賭贏的,這打死不能說給她娘聽。玉珮,那是那男子送
她的。救人這件事情,已經讓她娘不快了,要讓她娘知道她收了人家的東西,那非得安
上個敗壞門風的罪名不可。
等等,她的荷包呢?左懷萱兩手攪翻桌面。
「萱兒,你在找什麼?」左夫人慶幸找到話頭和她說。
「娘。」左懷萱悶頭找東西。「你有沒有看到我的一只繡荷包。」那是當時左少棠
要她繡的荷包,她沒能繡出來,央她奶娘代繡的。她奶娘死後,那只荷包就成了她唯一
懷念奶娘的東西。
「荷包?!」左夫人恍然大悟。「你說那個啊!』那只歪七初八、破破爛爛的小布
包…﹒﹒吹概、或者、也許、勉強算得上是荷包啦。
「在哪兒?」左懷萱霍地抬頭,眼睛一亮。
左夫人~笑。「我讓人丟了。」那東西給自家人看到也就算了,要讓外人瞧了,非
招人笑不可。
左懷萱猛地受到一擊。「丟了?!」
看她表情丕變,左夫人囁嚅道:「我見它……破破爛爛的……你要喜歡荷包的話,
娘再繡給你。」
「那是我奶娘留給我的啊。」左懷萱眼裡滾淚。「娘,不是所有破破爛爛的東西都
要丟啊。」
左懷萱一句話撞到左夫人心坎上。她對待那只荷包的態度,何嘗不像對左懷萱的態
度。她見荷包醜,想丟;她怕左懷萱出醜,想藏,才讓她委屈地窩在房裡一天。想到這
兒,左夫人心頭冒酸,淚兒淌了出來。
「萱兒。」左夫人忽然抱住左懷萱。「娘以後再也不丟了你,再也不丟了。」
「娘……」左懷萱訥訥地叫她。她本來要哭的,怎知她娘搶先她一步,反叫她哭不
出來。
「別哭,別哭。」左懷萱輕柔逸笑,低哄著她娘。
她不知道她娘為什麼哭了,不過她確定,她娘和她到底是最親的母女。
兩道相擁而泣的剪影,透過窗戶,勾起窗外人的笑容。
左少棠在窗外待了許久。他很想,很想要見左懷萱最後一面。唐從之已經找到左府
了,他是逃不了的。
幸天憐見,他終於看到她們母女和好的這幕,這樣他就沒什麼放心不下的。
如果左懷萱一切安好,那他就不該見她。見了她,說不定他就無法下定決心了。
左少棠拾起眷戀的目光,縱身銷匿在暗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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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左懷萱發了場噩夢,她一身是汗的驚起。
太可怕了,她竟夢到左少棠抓。左懷萱霍地下床,抬頭看了眼天色。日上三竿,她
昨晚太累,睡過頭了。
抓起外衣,連梳洗都沒,她就三步並兩步地往門外走。才開了門,就差點撞到人「
啊。」眼前一團黑影,她本能後退,再定睛細看。「爹,娘。」
左濟群和左夫人神色慌張地反身關門。左父把她拉到門後。「萱兒,告訴爹。半年
前少棠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左懷萱注意到她爹手上有汗,她的心跳不自覺加快。「爹,怎麼了?」
左夫人眼淚直流。「今天早上傳來消息,說什麼唐家大少唐從之抓著少棠歸案。他
們說半年前奪參案,是少棠犯下的,又說他傷了唐從之雙眼。天啊!這是造了麼孽啊?
怎麼會這樣呢?」
左懷萱如遭雷擊。「那少棠呢?少棠呢?」
「不知道。」左父搖頭。「他被關在天牢受審,我們也見不到他。萱兒,你要知道
什麼一定要告訴爹。」
左懷萱掙開他爹的手,只說了句。「那椿案子是我犯的。」
「什麼?」她爹娘愣看著她。「啊。」左夫人眼前一黑,人便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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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一名獄卒偷偷摸摸地帶著換裝為獄卒的左懷萱到天牢裡。「人就在裡頭了,
只有一刻的時間,你得快些。」
「我明白。」左懷萱塞了張銀票給對方,轉身沒入左少棠的牢房前。
「少棠,少棠。」她低聲喚他。
「小萱?!」手腳被縛的左少棠霍地抬頭,見了左懷萱他並沒欣喜之色。「這不是
你該來的地方,你快走。」
「不對。」左懷萱隔著鐵條直看著他。「在裡頭的,本來就該是俺。」
左少棠看著她,突地一笑。「你比以前聰明了,知道天牢森嚴,不該硬闖。那好,
我真的可以放下心了。」
「放心什麼?放心代俺去死嗎?」左懷萱眼底一陣酸熱。
左少棠探望著她。「只要有罪就該有人償還。罪孽之間是相互牽連的,我希望這一
切能到我這兒就停了。」
「你又說難懂的話了,俺不明白。」左懷萱雙手激動地拉扯鐵條。「什麼還不還的
,俺不曉得;可俺知道劫參王的是俺,該坐牢的是俺。俺知道那姓唐的已經殺了俺寨裡
上下二十幾口子,毀了他雙目,那是他該還的,咱們什麼都沒欠他。」
「小萱。」左少棠溫柔地喚她。「你知道嗎?昨天的春宴裡,唐從之和他弟弟唐謙
之都有來。」
「那又怎麼樣?」左懷營咬著唇。
「我看得出來,唐謙之很喜歡蓉妹,往後說不定他就是你妹婿了。你想想如果那時
候,你劫寶得逞,唐家現在會是什麼光景?」
左懷萱悚然心驚,默不出聲。
左少棠又說:「聽說唐從之原本是個意氣風發的漢子,現下卻是個深沉陰郁的瞎子
……」
左懷萱堵了他的話。「可是咱們賠了他二十幾口子了,他還恨什麼?」她比他更恨
哪。
「在唐從之眼裡,他的一生,不是二十幾個盜匪還得起的。」左少掌深深地注視她
。「填滿仇恨的份量,那是永遠都無法秤量出來的,這就是恩怨,你懂嗎?恩怨到我身
上就了結吧。我盼他別怨你,也希望你別怪他。我不再有機會叮嚀你了,你要好好記得
,這世上的事情,是一串的,不是一件的,所以有些錯是不能犯。犯了之後,它牽連的
不在你的設想之中。」
左懷萱捂起耳朵。「為什麼在這節骨眼上,你還要再跟俺說這些個屁道理?」她不
要聽,她一句也不要聽。
左少棠笑了,平心靜氣地笑了。「你叫過我師父的。」所以他要教她的不是~時,
是一世。
左懷受萱哭了,不能自己地哭了。「師父……」她到這時候才真正明白他的心意,
他一直努力地教她,教她為人處事,教她明白世上道理。
左少棠忍下心頭的不捨。「好好回去過你的日子,不要再來了。」
「你放屁。」左懷萱擦著眼淚。「你不在俺身邊,俺能過什麼好日子。而且俺不要
俺爹娘,他們好自私,竟要睜眼看著你替俺死。」
這一點早在左少棠的料想中,俊容上仍然掛著平和的笑容。「你不要怪義父母,他
們現在心裡頭一定很難受。人是脆弱自私的,你可以不認同,卻不能不體諒。替他們想
想吧,如果你是他們,你又當如何?」
左懷萱吸吸鼻腔的水氣。她一直知道他是好人;只是到現在,她才知道他到底有多
好,她抹去涕淚。「你幹麼想這麼多?」
「誰叫你想得少,我只好想得多了。」左少棠輕輕一笑。「往後我不在你身邊,不
能再替你顧量周全,你自己做事要多想想。你是有家的人,做事切莫再橫衝直撞。有些
事情不是你一人想擔就擔得起來的。」
「那你以為這事,你自個兒擔下就沒事了嗎?」左懷萱怨眸著他。「俺打聽過了,
昨晚是你自己找唐從之投案的,為什麼你之前不和俺商量?咱們可以先逃走的。」
「逃走。」左少棠逸歎。他之前為了她,他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念頭,只是—一「之
前,我若帶你逃走,你和你家人就不能相聚了。現下,唐從之已經從那枝蕭尋到我,我
們若逃走,必定牽連將軍府。我思前想後,只有這樣做,對大家才是最好的。」
「放屁,什麼叫對大家好。你叫俺眼睜睜看你死,就是對俺好嗎?」
「總此叫你陪我死好吧?」
「俺寧可陪你死,也不願看你死。咱們倆一道死上路上有伴。你若先走了,俺決計
不活。」左懷萱定睛與他對視,說得斬釘截鐵,再無更改的意思。
左少棠避開她的視線。「你這不是要我死得不安寧嗎?」
「俺寧可你死得不安寧,也不要你死得孤單。」左懷萱站了起來。「俺救了~個人
,他說有事的話,可以去找十六王爺。俺去找他,他若能救你最好,若救不了你,你就
等著俺。」
左少棠勾出一抹笑,他早該知道他不能和她見面的,每見她一面,他就越放不下她
。他祈禱這世上真有黃泉幽冥,真有生死輪迴,能讓他與她再見,因為他已離不開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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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棠,我實在很不想見你死。」唐從之站在左少棠面前,手裡的竹枝擊扣著地
上.面容掛著~抹狠戾的笑。「最好你和我~樣瞎掉雙眼,一輩子目不能視,永嘗失明
之苦。」
左少棠微曬。「如果能活下來,就是~輩子失明,左某也願意。」
唐從之慢聲。「哼,好~句風涼話。」
左少棠淡道:「如果你心裡頭有喜歡的人,就知道那不是風涼話。」
「你是說那賊婆娘嗎?」唐從之森然露笑。「我知道你想保護那賊婆娘,不過,我
已經查出來那賊婆娘是左家的大千金——左懷萱。」
左少棠面不改色。「那好,既然查出來你就去抓啊。」
唐從之緊緊咬牙。
「你的推斷很合理,只可惜你沒有人證,證實左懷萱就是當年奪參的姑娘。」這就
是為什麼左少棠有恃無恐,這也就是為什麼唐從之啞口無言。
唐從之握拳。「誰說我沒有人證?雖然我雙目已盲,可那時候看到的人很多。」
「他們不敢說的。」左少棠淡然說道。「這一點左某可以肯定。」
唐從之指甲部掐到肉裡。「你要肯供出她的話,我可以讓你少受一些苦。」
左少棠一笑。「我要是為自己想以的人,又怎麼肯來投案。
不管你怎麼問,我只會告訴你,她死了。」
「左少棠,別想逞英雄。我有方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唐從之撂下狠話
。「不管怎樣,唐某絕對不會放過毀了我一生的人。」
「毀了你一生?」左少棠皺眉。
「怎麼,你不敢承認?」唐從之冷嗤一聲。
左少棠端正顏色。「左某只願意承認傷了唐公子雙眼,卻不敢擔負毀了後公子一生
的罪名。」
唐從之蔑道:「好無恥的小人,竟然有臉說這樣的話。」
「唐公子,你就當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左少棠誠懇地喚他。「左某有句話,
也許刺耳,卻不得不說。」
唐從之很想當左少棠是惺惺作態,可是他的聲音確有股誠意,一股他不願承認的誠
意。
「哼。」唐從之冷哼一聲。「唐某不信你還有什麼話說。」
「奪了你雙目的人是我,可是毀了你一生的是你自己。你現在走的路子,都是你自
己決定的……」
「呸!」唐從之恨聲截堵他的話。「瞎眼的是我,你說的輕松。」
左少棠一笑。「唐公子以為~個要受死的人,真能輕松嗎?」
唐從之默不出聲。
「唐公子。」左少棠再喚他。「左某這席話,確實有私心。左某心這場恩怨,就這
麼化解。左某受了自己該承的罪,唐公子去走能走的路。」
「作態。」唐從之刷地轉身離開。
他該惱恨左少棠這樣作態的男子,可是……可是他的話卻盤在他腦裡,想揮也揮不
雲。他該恨他的,他該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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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左懷萱敲門求見十六王爺。說是求見,實在是客氣之語,她根本是鬧得守門
的人,不得不讓她見十六王爺。
「王爺恕罪。」守門的人把她帶到王爺面前,第一件事便是認罪。
「王爺。」左懷萱松開守門人的領子。「若說有罪都是我的錯。」
十六王爺看著她愣喊了聲。「左姑娘?!」揮了手,讓守門人下去。
「我是左姑娘,但不是你以為的那個左姑娘。」左懷萱大概猜得到,他以為她是左
懷蓉。「我叫左懷萱,是懷蓉的姊姊。」
「我知道了。」十六王爺笑了。「我那天有參加貴府的春宴。聽說萱姑娘那天不適
,不過現下看來萱姑娘精神挺好、的。」俊逸的臉龐饒富興味地盯著她瞧。
左懷萱聽得出他有嘲弄的意味.也不理他,只是拿出那人給她的玉珮。「王爺,這
玉珮的主人說,要有什麼事情可以來找你。」
「啊。」十六王爺接過玉珮。「原來你就是那個姑娘?」
聽他的話,顯然他是知道她的。左懷萱挑明說:「王爺,知道半年前『武峰山』的
盜寶案?」
「略有耳聞。」十六王爺打量著左懷萱。
左懷萱直接問:「我要救近日被打入天牢的左少棠,成嗎?」十六王爺一笑。「不
瞞你說,方纔我才送走令妹,。令妹也是來找我就這個左少棠的。」
「蓉妹也來了?」她沒想到她妹妹這麼晚了還會出門。
「對。」十六王爺點頭。左懷蓉是個讓人心疼的女子,為了營救左少棠,她甚至願
意委身於他。這兩姊妹……十六王爺一時興起,故意說道:「左姑娘,你救的可是太子
,要換左少棠一條命,並不是不可能。」
左懷萱大喜。「我救的是太子?」
十六王爺沉吟道:「不過,就算我拿這玉珮換只免死金牌,也得師出有名的用它,
免死金牌能救的是持有者的親人……」
左懷萱搶道:「他是我的夫君。」
「夫君?!」十六王爺暗叫糟。太子當天來找她的時候,有表達出對她的愛慕之意
,若他知道她成婚了,一定很難過。他急問道:「何時成婚,可有媒憑?」
「現下成婚,請十六王爺做媒。」左杯萱當場跪下。
十六三爺松口氣,再問:「如果我跟姑娘說,太子對姑娘有意,姑娘就是不嫁給左
少棠,太子也有方法救他,姑娘還要執意嫁他嗎?」
「要」
看她答得這麼篤定,十六三爺又有些急了。「如果我說……」
「怎麼這麼多話可說?」左懷萱已經不耐了,「姑娘耐心聽我說,如果姑娘執意要
嫁,太子就不肯救了,姑娘又當如何?」
左懷萱霍地站起。「那就請太子賜我夫妻同穴共墓,他要記得我的救命之恩,多燒
些紙錢給我們夫妻路上花用就是了。」
十六三爺愣了~下,露出了然的笑。「我明白了,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替姑娘辦妥。
」他明白這兩人的情感,也明白為什麼太子會心儀她的豐采了。左懷蓉是個溫婉得讓人
心疼的女子,而她卻是坦直得讓人心折。
﹒﹒﹒﹒﹒﹒﹒﹒﹒﹒﹒﹒﹒﹒﹒﹒﹒﹒﹒﹒﹒﹒﹒﹒﹒﹒﹒﹒﹒﹒﹒﹒
左懷萱~回左府,便急著告訴左懷蓉、十六王爺願出援手的好消息。到了左懷蓉的
房間,果見燈火未熄。
她倚在門邊,叫了聲。「蓉妹。」
過了半刻,左懷蓉起身應門。「來了。」
門一打開,一股微醺的酒氣襲來,左杯萱皺了眉,定眼一瞧,左懷蓉一雙明眸哭得
紅腫。「蓉妹。」左懷萱心疼地喚她。
「別叫這麼親熱,我承受不起。」左懷蓉雙瞳露出憤懣。
左懷萱心頭驀地寒涼,卻還是擠出笑容。「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
「好消息?」左懷蓉一聲苦笑。「你來了之後,我就再沒聽過好消息。這次……這
次,少棠哥著是有個三長兩短,都是你這個土匪婆害的。」
「土匪婆……」左懷萱心再往下沉。
「你敢說你不是嗎?」左懷蓉咬牙。「若你不是爹娘的女兒,為了少棠哥,我早將
你供出去了。」她一把甩過頭去。
左懷萱抿咬了唇,半晌才吐道:「你不用再掙扎了。我不巧救了太子,十六王爺已
經答應要替我求情,放了少棠。」
左懷蓉猛回頭。「少棠哥可以出來了?!」
「嗯。」左懷萱~笑。
「是你救了他。」左懷蓉看著她,目光忽然變得幽深,嘴角逸出抹苦澀。「你既然
救了他,他便更離不開你了。」
「什麼?」左懷萱不解,就算是她沒救他,他也離不開她的啊。
左懷蓉心裡一酸,淚珠從眼眶裡滾淌而出。
「你怎麼了?」左懷萱為她拭淚。
啪地一下,左懷蓉擊開她的手。「別碰我。」
左懷萱錯愕不已,左懷蓉望著自己的手,也是一愣。
左懷蓉回過神後,側頭別轉。「請你走開。」
「你……」左懷萱收起紅熱的手。「你這麼討厭我,是嗎?」
左懷蓉沉默許久,胸口起伏不定,終於悠悠吐道:「這世上已經有我了,為什麼還
要有你?」
左懷萱心頭一悶。「我做了什麼事,招你討厭?」雖說是她害了左少棠,可是她也
救回了他,那她妹妹又是為什麼討厭她。
「你什麼事情都沒做,就讓人討厭了。」左懷蓉的語氣,與其說是恨,不如說是怨
。「從小爹、娘就一直掛著你,不管我怎麼做,聽到的都是,「如果你姊姊還在,如果
你姊姊還在……」』
聽她這麼說,左懷萱心裡惻惻發酸,她從來沒替她妹子想過這一層。
「為什麼?」左懷蓉猛地看她。「為什麼?為什麼你什麼事都不用做,爹就這麼喜
歡你?為什麼你人又粗魯,手又不巧,樣樣不如我,可少棠哥還是選你?為什麼?為什
麼?我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啊……」說到後來,左懷蓉已經哽咽不成聲了。
左懷萱呆呆地看她。「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也許……也許你不需要那麼努
力的……」
左懷蓉語帶不屑。「你以為我和你是同~種人嗎?」
「你和我當然不同,你知書達禮,你人見人愛;我呢……只有怪怪的人才會喜歡上
我。」這麼說來,左少棠也是奇怪,他為什麼會喜歡她呢?左懷萱眉頭聚攢了起來,爾
後一舒。「我是不知道怎麼讓人喜歡我,但只要我沒做過對不起旁人的事,我就會讓自
己快活,讓自個兒喜歡自個兒。」
左懷蓉冷看著她。「就算我這麼討厭你,你也能喜歡你自己嗎?」
左懷萱與她對望,思忖了半晌,輕輕點頭。「能。」
左懷蓉哼道:「無恥。」
「也許我無恥吧。」左懷萱撓搔腦門。「可是,你能喜歡自個兒,能叫自個兒開心
快活嗎?」她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
左懷蓉心裡一動,她從來沒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她竟從沒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
看了左懷萱一眼,她冰寒玉容。「這跟你無關。」砰地將門關上。
望著關上的門,左懷萱歎了口氣。懷蓉是她妹妹,她真心希望她不用再討好別人,
就能喜歡自己,就能開心快活。
﹒﹒﹒﹒﹒﹒﹒﹒﹒﹒﹒﹒﹒﹒﹒﹒﹒﹒﹒﹒﹒﹒﹒﹒﹒﹒﹒﹒
數日後,左少棠因免死金牌而獲特赦。唐從之以女盜匪已死,結束武峰山盜參一案
,左家暫歸平靜。當日,由左懷萱去天牢接左少棠回府。
兩人共騎一匹馬,途經一片林野,左懷萱突然停步。
「怎麼了?」左少棠問她。
「咱們私奔吧。」左懷萱冒出一句話。
左少棠並沒大意外,只是問她;「家裡都交代好了嗎?」那語氣像是兩人只要去踏
青而且。
左懷萱點頭。「俺留了一封信,他們等不到咱們時,應該會去找那封信。」
「那——」左少棠繞過左懷萱的腰際,接起馬韁。「想去哪兒?」
沒有多的話再問左懷萱,不問她交代了什麼話,不問她怎麼起意要走,不問,什麼
都不多問,因為交付給她的,也是全然的信任。
左懷萱淺笑。「你真好,難怪蓉妹癡心於你,偏偏……」她的語氣忽暗。「偏偏她
就這麼討厭俺。」
左少棠松開馬組,從背後環住她。「過些時日,她自己想通就好了。」
「嗯。」左懷萱輕吐。
這就是她為什麼決定離去的原因,她與她家人,需要時日相聚,也需要時日分離,
才能沉澱彼此間複雜的心緒。特別是她和蓉妹,她們倆本該是世上最親、最像的兩人,
誰知……「少棠。」左懷萱叫他。「如果當時留在家中的是俺,或許也是件好事。」過
些天,她腦裡索繞的全是左懷蓉的話。
「怎麼?」左少棠不知道這一層,只是覺得奇怪。「難道你會羨慕蓉妹?」
「才不呢!」左懷萱一笑,後又頓了下。「若是早些時候,俺在寨子裡,你告訴俺
說,俺可以做個養尊處的大小姐,說不定俺會有些羨慕;可是現在俺一點也不羨慕蓉妹
,雖然蓉妹她樣樣都好,人見人愛。」
左少棠微曬。「就是不說府上的婢女,京城裡的仕女們也都很羨慕蓉妹的,你就真
一點也不羨慕她?」
「對。」左懷萱纏握住他的手。「你知道嗎?因為你喜歡俺,才能叫俺一點都不羨
慕她。」她甜甜地笑起。「世上最好的事情,便是有一個人徹底的喜歡你。俺知道,不
管俺是千金小姐,還是山寨大王,你都會喜歡俺。這點,讓俺覺得好好,好好。俺爹娘
,對俺這樣子,都是有點遺憾的,只有你沒有。」只有他沒有啊!
一種暖甜溢滿左少棠的心口,他緊抵著左懷萱頸窩。
左懷萱側過身,認真地凝盼他。「告訴俺,為什麼喜歡俺?」
「這個嘛!」在少棠盯著她悄甜的臉龐,突然壞壞地一笑。「現在沒空告訴你。」
「為什麼?」左懷萱嘟嘴。
「因為……」左少棠低身,攤環住她,攫掠她唇瓣的馨甜。
「嗯……」左懷萱輕逸吟哦。
左少棠現在正忙著,也許有天他有空的話,會告訴她,這世上也有一個姑娘,不管
他落足山寨,浪跡江湖,深陷大牢,甚至將赴幽冥,都與他不離不棄。
這世上也只有她啊!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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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尾】
尾聲
一年後,京城左府傳來喜訊,左懷蓉與唐謙之將在十六王
爺的主婚下,完成終身大事。左少棠與左懷萱在接到消息後,捎信表示將趕赴回京城參
加婚禮。兩人回府之後,又引起一陣騷動,因為兩個人帶回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左家上下兩老,原本歡喜地迎接兩人,見到那少年時,面上都是~變。
「萱兒。」還是左濟群鎮定,他還開得出玩笑。「怎麼每次見你,你都會叫人震驚
?」
「爹。」左懷萱笑道。「這小鬼頭是我在半路上撿到的。所有人都說這小鬼難以管
教,不堪造就,我才想帶到身邊,好好教教他。」
少年瞪了左懷萱一眼,轉眸看著左濟群,語帶興奮。「俺聽說你是真正的大將軍,
俺沒見過將軍,你可以露兩手讓俺瞧瞧嗎?」
這少年面目清秀,古靈精怪,說話與神態又和左懷萱有幾分相似,很快就和左濟群
聊上。
左夫人和左懷萱則在一旁敘舊,不過,左懷萱言談間,總有幾分心不在焉。
左夫人一笑,搭起左懷萱的手,將話題轉到左懷蓉身上。「蓉兒這兩天極累,可能
還沒起來,娘替你去叫她。」
「不用了,我去看看就好了。」左懷萱趕緊起身,她走了兩步,回頭看了左少棠~
眼。
左少棠移到左夫人身邊。「我陪義母說話,你去找蓉妹吧。」
左懷萱一笑,快步離開,到了左懷蓉房前,她還是不自主地吸氣吐氣。「蓉妹,恭
喜哪!」她先預習好要說的話,才拍拍胸口,舉手叩門。
還沒叩上時,門就打開了,左懷蓉正與她對望。
「萱姐,你回家了。」左懷蓉燦笑,轉頭吩咐侍女小碧:「你先下去吧。」
「是。」小碧點頭離開。
左懷蓉主動拉著左懷萱入內。
愣看著左懷蓉一會兒,左懷萱才搔搔腦門,衝著她一笑。「蓉妹,恭喜你,那個妹
婿要是敢對你不好的話,姐姐幫你出氣。」
左懷蓉抿唇而笑。
左懷萱不好意思的咧嘴,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左懷蓉嫣笑。「萱姊,你不用擔心,謙之待我很好;而且我在他面前,不論是怎樣
都很自在,我……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想你說的話。」
「我說過什麼?」左懷萱馬上陷入思索中。
「你要我自己思量,什麼樣的事情,可以讓自己開心快活。」左懷蓉望著她。「這
句話,讓我很受用的。」
「那太好了。」左懷萱展顏。
「什麼東西太好了?」先前那少年自己開了門,莫名冒出,左少棠隨即跟著他進來
。他見了左懷蓉,便與她點頭交換笑容。
「小鬼頭,你要幹麼?」左懷萱站了起來。
「俺來看新娘子啊。」少年對著左懷蓉猛搖頭。「這新娘子怎麼這麼漂亮?你不說
,她和你是孿生姊妹。操他奶奶的,你們倆怎麼差這麼多?」
左懷萱在他頭上一敲。「還再操他奶奶的,跟你說了幾次,就是不改口。」
「為什麼要改口?」少年理直氣壯地對著左懷萱。
左懷萱眼睛偷覷著左少棠,臉上微透羞紅。「這句話不好聽。」她終於知道是「哪
裡」不好聽了。
「怎麼不好聽?」少年直問。
左少棠步到他身邊,往他頭上~敲。「你大了就會知道了。」含笑的視線轉而與左
懷萱相望。款款的目光,是說不盡的寵溺和深情。
左懷蓉見狀,露齒一笑。「萱姊和少棠哥現在好嗎?你們倆何時要拜堂。」
「我們啊?!」略帶幾分嬌羞,左懷萱甜甜嬌笑。
左少棠搭住她的肩。「我們這趟回來,也是要義義父母主婚的。」
他要請兩老為他們倆的盟誓再做見證。明明白白地向世人昭告,他們兩心互許,將
廝守到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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