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文明] 深空之下 作者：最終永恆（已完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後的大賢者

　　當能源充沛、鈾礦易開採時，沒有人願意掏錢，去花大力氣研究不知道什麼時候用得上的核聚變技術。

　　當能源變得窘迫，整個經濟大廈岌岌可危的時候，尼克斯文明才忽然發現……「可控核聚變」距離自己依然太遠太遠，甚至，從來都沒有進步過！

　　這項工程，需要用到的能源以及資源太多太多了，已經是整個文明難以承受的了！甚至全世界上加起來的全部都沒辦法完成這項工程，怎麼辦？

　　這本身就是一個悖論！

　　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甚至，尼克斯文明致死也不知道「可控核聚變技術」這個工程到底能不能完成……

　　「可控核聚變技術」到底存不存在？

　　這不僅僅是最後一代尼克斯人的疑問，也是在座每個人類心中的疑問。

　　人類見識過星際文明，每個人下意識認為它們有聚變反應堆，但是……從來沒有人真正見到過，誰知道呢？

　　會場上極度寂靜，連一絲一毫的討論都沒有……

　　這就是大過濾器的真相嗎？

　　每個人都沉默著，鐵青著臉，人類自己也沒有任何答案！

　　這裡是24攝氏度標準氣溫，但每個人心中都感受到了無盡的、難以抵擋的刺骨寒意……

　　許多人都開始小聲地交頭接耳起來，特別是一些核物理學家，面對眾人的詢問時，紛紛陰沉著臉。

　　「如果可控核聚變是沒有辦法完成的，那麼對於未來的工業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災難，星際航行將成為遙遠的夢。」

　　按照人類歷史，1952年實現氫彈爆炸，1954年建成第一個磁約束裝置，也就是說，20世紀50年代就有了「磁約束聚變」的設想！

　　但迄今為止，人類研究這項工程也快要一百年，就連最基本的收支平衡都達不到，更別說穩定燃燒了。

　　50年前人們就說，50年後能實現聚變發電，結果50年過去了，聚變界還是那句話：還得再等50年。

　　這就是所謂的「永遠的50年」……

　　一項靠譜的工程，怎會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是不是它本身就是不靠譜的？

　　縱觀整個人類歷史，核聚變工程也是人類遇到的最難工程，比什麼阿波羅計畫、月球基地建造計畫更加困難！

　　以往的許多高難度工程，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逐步攻克，譬如說發射衛星，譬如說登月，人們總是會慢慢積累經驗技術，然後將困難克服。

　　從來沒有這樣一項工程，花了將近一百年的時間，連個屁都沒有放出來……

　　這可是一百年啊！

　　接近一百年的時間，人們的技術進度條，前進了百分之一嗎？

　　面對眾人疑惑的目光，丁一東教授頹廢地搖了搖頭。

　　他作為核物理學家，對這種問題最清楚不過。

　　從本質上說，對於可控核聚變，人類並沒有太大的進步。

　　事實上，丁一東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可控核聚變技術」竟然成為了宇宙中的大過濾器！

　　這簡直莫名其妙！

　　它真的沒有工程可行性嗎？

　　丁一東下意識地認為，只是投入的資金不夠而已……是啊，只是錢不夠。

　　但是，捫心自問，人類的核聚變工程真的有進展嗎？

　　丁點都沒有！

　　或者說，有一丁點實驗數據，0.1%的進程吧……丁一東教授非常沮喪地搖了搖頭。

　　天上的兩顆主星漸漸隱去，注定是一個漆黑的夜晚……

　　同樣是一個漆黑的晚上。

　　尼克斯星當代的「大賢者」巴克斯特和它的妻子，數學家朱迪斯，正在家中款待八十餘名客人。

　　其中半數是科學家，半數是私人關係不錯的富豪，還有少部分政府高層。

　　它們吃著喝著，喝著吃著，這是一場高級宴會。

　　食物非常精緻，是高級廚師製作的，就連一些平時胃口很小的客人也吃了不少。

　　現在……距離質能方程式的提出者，尤太頓大賢者的逝世，已經七百多年。

　　七百年了，尤太頓的後輩們，到現在也沒有發明「可控核聚變」技術。

　　資源的消耗速度太快了，尼克斯人口的數量達到前所未有的50億！按照這樣的速度，100年後，所有鈾資源將被耗得一乾二淨，它們將面臨巨大的能源危機！

　　如果失去了核能，除了一些建立在火山口的特大城市，絕大部分地區將失去電力供應。

　　沒有了核能，尼克斯人將回歸只有岩漿能的時代，90%以上的人口將活活餓死！因為光靠岩漿能不可能養活龐大的50億人口。

　　這是赤裸裸的生死危機！

　　然而，這樣的危機是以溫水煮青蛙的形式發生的。

　　每個人都知道它會發生，但是……一切都還比較遙遠。在整個社會沒有真正做出反應之前，尼克斯人都認為這樣的生活將一直持續下去。

　　這是一個資本的時代，一個娛樂的時代，卻不是一個科學的時代，賢者階級的沒落已經成為事實。

　　在七百多年前的尤太頓時期，百分之80以上的小學生、中學生甚至大學生，都有當一位「賢者」的志向。那時候的尼克斯人，對科學有一種瘋狂的崇拜心理。

　　然而世界和平了七百年……

　　一種名叫「惰性」或者「享樂」的思想已經在社會中瀰漫了太久太久。

　　科學家？能賺錢嗎？

　　不能賺錢，誰去當！

　　當科學家難度高，耗費精力又大，不如當一名老闆、明星來得實在。

　　明星唱一首歌，比得上科學家奮鬥一輩子。

　　這樣的社會變遷是一股洪流，是一股大勢。

　　在這種大勢面前，沒有人能夠阻攔。

　　「我不懂核能……我只懂生物學。」

　　尼克斯文明的「大賢者」巴克斯特憂心忡忡地說道：「但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想想辦法，也希望政府能給予更多的資金支持……面對即將到來的能源危機，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

　　「已經很久沒有探明新的鈾礦了，這說明……地表可供開採的已經不多。」

　　作為最聰明的一批尼克斯人，它們敏銳地感受到了一個世紀後即將到來的能源危機。

　　巴克斯特認為，必須需要提前做出反應，省的真的被溫水煮青蛙煮死。

第一百二十章 最後的挑戰

　　但放在現在，就算「大賢者」的影響力也不復往昔。

　　經歷著長期娛樂、寬鬆的生存環境，尼克斯人的思維模式已經大幅轉變，對賢者階級的崇拜現象也已經漸漸消失了。

　　各大媒體更加喜歡報導吸引眼球的八卦新聞，或者娛樂新聞，畢竟吸引眼球才能賺錢。

　　嚴肅的題材看起來太累人了，喜歡的人太少，無人問津就會被慢慢淘汰。

　　而且另一方面，自從尤太頓時代開始，持續了百年的黃金盛世結束後，科學界也鮮有重大發現，少有激勵人心的大事件發生。

　　特別是物理學，自從幾百年前標準模型完成後，後邊的時間，竟然幾乎處於停滯的狀態！量子計算機是最後的突破！

　　後邊的幾任大賢者都在生命科學中做出了重大貢獻，並不是物理學方面。

　　譬如說巴克斯特，它本身就是一位傑出的生物學家，現在卻不得不來關心這種事情……

　　物理學家……太不爭氣了，也不是不爭氣，給它們的科研經費太少了。

　　大型強子對撞機花了幾百億，絲毫沒有任何發現，白白浪費了大量資金；可控核聚變，搞了幾百年也沒有搞出來；大型空間站，早就墜毀了，這種東西除了裝逼還有什麼用？

　　尼克斯人，距離恆星都有0.6光年還多，能去哪兒？

　　特別是現在能源開始缺乏，有通貨緊縮跡象的時候，普通民眾對這種事請愈發苛刻。

　　這也遇到困難，那也遇到困難，都遇到困難幾百年了，誰還願意投錢？投了也是白投。

　　尼克斯的賢者們，特別是物理學家，似乎遇到了巨大的瓶頸。科學的複雜度越來越高，無論哪個方面都很難再有大突破，但沒有突破，就沒有錢投進來，沒有錢，就沒有發展；沒有發展，就沒有新鮮血液湧入，變得人才凋零。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這種窘境已經持續了很久。

　　無論政府還是投資人，都太浮躁了，都渴望立即從投資中得到回報。這種觀念，削弱了尼克斯人對高科技的研究熱情，因為越往後的東西，肯定越難出成果。

　　面對巴克斯特的提議，其中一位高官為難地說道：「……我們希望我們的運動教練能在兩年內提升比賽成績，不行就走人；政治家們只有兩年、四年或者六年的任期，然後走人。在這些方面，從投資到獲得回報，只有很短的時間。」

　　「出不了成績，你就得下台。」

　　「所以，當有人告訴你，要在10年或者100年後才能出結果時，這種說法很難讓人買賬。」

　　「巴克斯特先生，你知道的，現在是資本的世界，並不是政府說了算。我們只能儘可能地向議會申請……能不能申請下來，還是兩回事……」

　　大賢者巴克斯特嘆了一口氣，不僅僅是它，背後的科學家群體集體默然。

　　整個世界竟然變成了這幅樣子，讓它們感到陌生無比。

　　就算世界末日，在一百年後到來，這群愚民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鄉中……這簡直不敢想像。

　　然而普通民眾就是這樣，它們只會著眼於眼前幾年的經濟利益，甚至只能著眼於眼前幾個月。

　　幾十年、一百年後的東西還是遙遠了一些。

　　能考慮十年後的人，已經是精英；考慮三十年後的人，儼然是英雄；考慮到一百年後的人，稱得上文明的領袖。

　　但面對民主的大潮，就算領袖的呼籲，也顯得如此無能為力。

　　對於資本或者民眾而言，讓你明天日子不好過的人，分分鐘是敵人，明天就讓你下台。

　　投錢研究科技？可以，要看是什麼，能不能出得了成果！

　　想要改變大眾思維，實在太難太難。

　　「難道它們真的以為科技還在爆破式地進步嗎？」其中一位科學家憤憤地說道。

　　是的，人們心中確實這樣認為。

　　然而巴克斯特心中異常清楚，現在五花八門的科技雖然層出不窮，但在真正聰明人的眼中，這些東西就像雕花一樣不實用。

　　發明雕花技術的人，是一位先驅者，偉大。

　　用雕花技術雕刻了第一個蘋果的人，是一種創新，也算偉大。

　　但後邊的人，不停地用雕花技術，雕刻梨子、蘋果、香蕉、草莓……每一個成果都能發一篇論文。這算什麼？這也算科學創新？

　　現在，大多數科技進步都是IT類的進步……確實，IT技術確實在進步，但深度上也開始停滯不前，只是廣度越來越高。

　　好吧，媒體與普通民眾就認為是這樣。所有人沉迷在這種科學發展中不可自拔……它們依舊認為，正處於科技大爆炸的時代。

　　「巴克斯特先生，你們擔憂的確實非常有道理。但是研發了這麼久的核聚變工程，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呢？」

　　宴會上，巴爾加利亞的首相最後發聲道：「面對能源短缺問題，我們還可以開發節能技術，延長它到來的時間。也可以開發地殼深處的鈾礦，甚至是海底資源。」

　　「地表用掉的鈾資源，還不到整顆星球的萬分之一吧？絕大多數能源都潛藏在地底，還有很大的開發餘地。所以你們這項核聚變工程，我很支持，但只能作為備選方案……」

　　巴克斯特失望地轉過了頭，這位首相很快就要卸任了，它不願意在這種時刻多生事端。

　　至於「開發地底、開發海底」，純粹是一句政治口號。

　　可能嗎？

　　有可能，但是很困難。

　　海底兩萬多米的深度，表面還有幾百米厚的冰殼，帶來了巨大的工程難度。頂多……開發一點點淺海區域而已，究竟能開發多少，誰也不知道。

　　至於地底更深層次的資源，難道尼克斯人還敢挖到地幔層不成？尼克斯人的技術，還做不到遏制火山爆發的程度。

　　所以了，這完全只是一個政治口號，民眾卻相信了……

　　是的，反正這顆星球確實還有大量能源，目前用掉的還不到萬分之一。至於怎麼挖，那是一百年之後要考慮的事請。

　　「那這樣吧！」

　　巴克斯特最終咬咬牙，下定了決心：「我願意賣掉所有的生物公司股份，作為核聚變項目的啟動資金，也希望各國政府能夠入一些股份……」

　　首相聽到這句話似乎有些震驚，它正在思考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因為大賢者可靠的人品，以及不錯的影響力，一些富豪也開始意動了。它們認為，如果集合了全球所有的高科技人才，這件事情或許可行……所以這時候入一些股份是合算的買賣。

　　很快地，在大賢者的號召下，一大堆富豪階級，一群投資商以及世界各國政府開始瘋狂籌資，這次的可控核聚變工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18000億元！

　　  18000億！

　　這樣的資金規模是歷史上一等一的大事！「核聚變」工程，第一次吸引了世界上所有人的眼球。

　　「尤太頓核聚變研究中心」成立了！這個研究以歷史偉人的名字命名，表明這些科學家群體的雄心壯志。

　　集中在托爾城的科學家群體也空前豪華，可以說是整個文明最聰明的一群人。

　　它們要向「可控核聚變」技術發起總攻，試圖在能源危機發生前將它攻克！

　　現在錢已經到賬了，相信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大家開干吧！

　　巴克斯特看著成立的總部，豪情萬丈地想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過濾器

　　18000億元，這是真的一大筆資金，而當時全球GDP大概也就120萬億!

　　幾乎所有的財團、銀行、政府、富豪都參與了這一次「賭博」行動。

　　萬一真的成功了，它們能獲得天大的好處，所以這些財團都願意賭那麼一把。

　　而大量的有志之士也雄心勃勃地參與了這次行動，願意貢獻出自己的智慧。

　　這位大賢者真的已經盡力了，它用完了畢生積攢的全部人脈資源，賭上自己幾乎完美的名聲，而政府對其的支持也已經到達極限。

　　不得不說一句，尼克斯文明的物理學等基礎學科幾乎停滯後，生物學倒是蓬勃發展。

　　後邊幾代大賢者，幾乎消滅了各種疾病，讓醫學體系空前發達……

　　甚至出現了某些壽命增長技術，譬如器官克隆技術，自由基長壽藥劑等等，大幅延長了尼克斯人的壽命。巴克斯特作為自由基長壽藥劑的發明人，光是這一項專利就創造了巨大的價值。

　　畢竟，長壽這種東西是每個人渴望的，也是最有經濟價值的，每個尼克斯人都會為了長壽買單。

　　所以這方面的研究，最不缺人投資，研發速度最快。

　　而當時尼克斯人的平均壽命，已經增長到了一百五十歲！

　　不過這只是平均壽命，年紀最大、保養得好的已經超過兩百歲！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整個星球年出生率越來越低的情況下，人口增長依舊突飛猛進，因為死亡率更低！

　　這種壽命的增長是好是壞，誰知道呢……

　　一個文明在熵增的過程中，總是會有英雄出現，試圖減緩其熵增。巴克斯特毫無疑問就是英雄級別的人物，它賣掉了值錢的生物公司股份，從生物學毅然轉行成核物理，開始了新的科研生涯……

　　那時候，它已經九十歲！

　　可控熱核聚變本質上就是一個工程項目，存在技術困難，「看上去」並沒有不可踰越的理論盲區。因此在有高水平技術人才的前提下，尼克斯人相信，用錢砸是能夠大大加快進度、提高成功率的。

　　但世界上的問題，錢並不能全部解決。

　　這群尼克斯文明最後的救世主，很快就吃到了苦頭。

　　它們先是採用了最成熟的、研究地最多的磁約束，也就是「托卡馬克」裝置。

　　按理說，這個東西已經被先輩研究了七百年。這麼長的時間，就算是一群豬，就算在資金不夠的情況，也能研究出來一些東西。

　　一群聰明的尼克斯人聚在一起瘋狂討論著，1.8萬億，這筆錢雖然看上去很多，但也得花在刀刃上。

　　實際上科研就是在燒錢，燒著燒著就沒了，它們必須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方向。

　　「磁約束」想法中，可控核聚變的技術難點有三個：

　　第一，能量輸出要大於能量輸入，也就是說三重積要足夠高。

　　第二，第一壁材料要能長時間的承受熱衝擊、14MeV中子輻照、氫氦離子損傷。

　　第三，氚元素生產的代價極高，必須做到氚自持（循環利用）。

　　「托卡馬克」裝置在前人實驗過程中，確實解決了一些問題，比地球人的摸索透徹地多，可以點亮幾分鐘，輸出也大約輸入。但是……距離正式發電遠遠不夠！

　　正式發電，需要穩定，長時間的穩定，需要至少幾個月的穩定，不是說幾個小時、幾天就夠了的那種！

　　所以了，整個完成度，也就是100的進度條中，完成了1%或者2%的樣子，而且……隨時會倒退的樣子。

　　真的重視起這一項工程，核聚變真的讓人叫苦不迭。

　　最終成果就像吊在驢前的蘿蔔，就在你的眼前晃來晃去，彷彿再往前一腳就能夠到……但就是吃不到它！

　　「托卡馬克」，主要思想是利用外磁場與等離子電流產生的磁場耦合。

　　如果等離子體不穩定，這個系統可能崩潰，導致儀器報廢。

　　儀器報廢，相當於燒掉幾十上百億。

　　那麼，等離子體能不能穩定控制呢？

　　前人的答案是……很難！

　　超高溫（千萬度以上），再加上超大電流（百萬安培以上）的控制讓人煞費苦心，目前沒有足夠穩定的材料與技術。

　　再加上等離子特有的湍流現象，本質是一個混沌問題，是物理上幾百年都攻不下來的大山，只能用量子計算機強行擬合。但擬合也只是擬合，沒有精確解。

　　巴克斯特等人在一段時間嘗試後，頭皮發麻，第一次感受到了問題的棘手……

　　這東西用著用著就會報廢啊，怎麼辦？

　　先輩們幾百年搞不出的東西，必然有其不可行性與巨大的難點。

　　時間緊迫，它們這群科學家很難在短短幾十年內攻克下來，那麼就換一個：仿星器！

　　或者說……托卡馬克與仿星器同時進行，反正用錢砸！

　　技術人員也有的是！

　　多個項目同時進行！哪個成功就用哪個！

　　仿星器是另外一種核聚變裝置設計，內部的等離子電流太狂暴、麻煩、太難控制，直接不要了！

　　科學家試圖通過外部複雜的線圈，在內部搞出閉合扭曲的環狀磁籠。

　　也即，把等離子體電流的控制難度，轉移為三維磁場和線圈的設計、加工難度……

　　整個「仿星器」裝置就像一團亂麻花，加工工藝異常複雜。

　　這一年，關於核聚變的新聞也漸漸沉澱下去，沒有人再去關心……尼克斯星普通民眾依舊載歌載舞，安逸與享樂繼續成為主流，這已經是幾百年來的常態。

　　這一年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請。一位著名演藝明星的意外車禍，竟然引發了幾萬人的圍觀。這個行為引發了交通大癱瘓，甚至影響了救護車，這是難得一見的大新聞……

　　尼克斯人在網絡上發生了混戰，紛紛表示同情或者陰陽怪氣地幸災樂禍。

　　還有某些網絡公知呼籲要保持道德等等……

　　它們不知道，這個世界最後的救世主們，正在實驗室中殺紅了眼。

　　這群最聰明的尼克斯科學家，迷茫而又慌亂，孤獨地面對著這個「宇宙尺度」難以踰越的「大過濾器」……

　　所有的工作，都遇到了幾乎難以踰越的巨大難關……

　　湍流問題，可以用量子計算機強行擬合；輻射材料問題，需要定期更換……

　　看上去眾多問題都勉強解決了，但是林林總總加起來，依舊不能發電……依舊有太多的問題，有些幾乎無解。

　　大賢者巴克斯特，這個智商在220以上的尼克斯人，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學到了核物理的最前沿，但它無法征服這座偉岸的山峰。

　　它的脾氣越來越大，對手底下的人越來越苛刻，它自己長年累積奮戰到深夜，但是……毫無成果。

　　這些科研工作者感覺就像一次爬山活動。看上去目標近在咫尺，。當它們費盡心思，攀登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時，忽然遇到了一座斷崖。

　　而此時它們已經筋疲力盡，這時候才發現，它們的目標，只是海市蜃樓。

　　它們爬錯了，它們完全走錯了路！

　　這是真正的偉岸，一萬八千億資金，幾十年的時間，只證明了一條道路的錯誤。

　　什麼結果都沒有做出來。

　　各部門負責人更換了好幾批，錢快速地燒掉了，它們面對的……是整個世界的抱怨及懷疑。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似的輪迴

　　在最後一次失敗的實驗後……

　　所有科研工作者都癱倒在位置上泣不成聲。濃濃的沮喪形成了深淵般的實質，壓跨了它們的精神意志。

　　大賢者巴克斯特，用顫抖的雙手在日記中寫道：「我們用了無數的資金、無數的心血，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竟然只證明了……磁約束聚不可行！至少對我們的技術來說是完全不可行的！」

　　「我們的技術還遠遠不夠！」

　　「可是……許多技術已經長期停滯，想要再次飛躍很難實現……我們需要理論上的更大突破，需要更多天才的加入！」

　　「核聚變不只是一項簡單的工程，是眾多學科的綜合彙集，只要有一項是短板，它就很難實現。或許……我們的思路完全就是錯誤的！」

　　「……我們想做一架飛機，結果做成了賽車，賽車跑的再快也不可能飛起來！」

　　「更可怕的是，核聚變這個問題，下意識地讓你去做賽車，誘導著你去做賽車……」

　　「磁約束，肯定是每一個文明都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它就是個屁！」

　　巴克斯特越寫越激動，這個120歲的大賢者面對自然界的騙局，氣的瑟瑟發抖，老淚縱橫。

　　眼淚如同大豆般滾落，一滴一滴地滴在紙面上，它感覺失去了一切希望。

　　30年的時間，它們花光了所有的錢，卻掉進了這個巨大的自然陷阱中，再也爬不出來。

　　每次電視台採訪時，它們都不得不說有進展，但是……進展在哪裡？

　　時間一年年過去，再也沒有民眾相信它們，「大賢者」的稱呼早就變得聲明狼藉，甚至連政府都出現了一些懷疑的態度。

　　有一些廉潔處的檢查員已經在外邊等候。許多人竟然認為，大賢者貪污了這筆巨大的金額，它必須要接受這次調查！

　　巴克斯特簡直不知道怎麼回答，貪污？如同它想要賺錢，當初就不會賣掉生物公司的股票……

　　然而它們確實沒有真的成果，它們只花費了大量的心血，證明了「磁約束」的思路太難太難，幾乎是行不通的！

　　只證明了一個方案是行不通的！

　　這如何向民眾交代？

　　想真正實現聚變，現在的方案還有兩個。

　　第一，重新花大量的力氣去研究基層科學，必須要在其他地方獲得更大的突破，然後回過來重新研究核聚變。

　　但是……這需要多少錢啊！

　　大型強子對撞機並沒有更多的發現，在幾百年前就被拆了。就算再建一台，也必須要建立更大、更強的才可能有新發現，國會已經不可能批准。

　　其他林林總總的學科也遇到了大量的瓶頸，進展極度緩慢，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

　　每一步都需要錢啊……不可能批准的！

　　而且每一步都需要大量的時間，需要天才出現！

　　距離生死存亡的能源危機，只有七十年了啊！想到這裡，巴克斯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尋找一個比「磁約束」更好的辦法，繞過這個巨大技術門檻！

　　那麼……這個辦法是什麼？

　　它真的存在嗎？

　　就在這時，巴克斯特腦海中隱隱出現了一個想法……一群研究員交頭接耳地研究起來，大聲探討著，所有人似乎忘記了外邊的檢察官

　　「咚咚咚」，幾名檢察官不耐煩之下，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巴克斯特仍在計算，它面對那一堆天文數字，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絕望。它痛苦著攤倒在了地上。

　　不可能的，這個工程……現在的尼克斯文明，永遠完成不了如此浩瀚偉大的工程！

　　這個工程需要的能源、資源實在太多太多了，多的……整個星球難以承受！

　　是整個文明GDP的幾百幾千倍！

　　不可能完成的！

　　尼克斯文明，已經被大過濾器……過濾掉了啊！

　　長期的過度工作，再加上極度傷心，終於讓這位大賢者徹底倒下……

　　它就這樣走了。

　　這樣抱有遺憾地走了。

　　巧合又出現了，與這位大賢者同一天逝去的又是一位明星。

　　是一位出了軌、被抓姦，然後倉皇之下出了車禍的女明星……

　　所有尼克斯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個奇特死亡的女明星上，搜索指數直接爆炸。所有人都在為了一個娛樂明星狂歡，都在罵它活該、道德敗壞等等。

　　而「巴克斯特逝世」的新聞下邊，同樣是一群噴子在噴，罵它沽名釣譽之輩，花了這麼多錢卻屁都沒搞出來。

　　最後的大賢者就這樣默默地走了，背負罵名走了。

　　沒有人注意到，最後的光芒已經緩緩熄滅，再也沒有拯救世界的英雄……

　　一切，都倒塌下來……

　　後邊的結局已經注定。

　　沉默、寂靜……於易峰聽完整個故事，感覺心中堵得慌。

　　大過濾器，活活扼殺了尼克斯文明……曾經比人類更加強盛的尼克斯文明。

　　曾經有英雄努力過，但是，它們失敗了。

　　於易峰感覺心中壓了一座大山，甚至是一顆星球，全身上下都喘不過氣來。

　　接下來的事請已經可以預料了，時間一年年過去，能源越來越窘迫，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青蛙感受到了不妙。

　　它開始掙扎，想要跳出熱鍋。

　　海底資源的開採確實有一定的可行性，可以大幅度延長能源危機到來的時間。但是……尼克斯星的冰蓋太厚了，海底資源的開採成本大大提高，不像地表那樣便宜。

　　自由化的市場很快做出反應，鈾礦的價格逐步提升，許多有先見之明的國家開始儲備鈾資源，不再向外出口。

　　於是電能變得不再廉價，許多依靠核電的城市慢慢荒廢。大量尼克斯人聽到某些謠言，向著火山帶城市蜂擁而入，火山帶城市的房價大幅提高。

　　許多缺乏鈾礦的國家變得難以生存，電能上漲就會造成工業生產的成本過高，產品的成本自然上漲了，那賣出去價錢也會相對提高，物價上漲得快。

　　很快，貨幣大幅貶值，惡性的通貨膨脹開始了，全球脆弱的經濟體系迅速崩潰，而且是無解的那種。

　　「這時候，地表鈾資源還沒有用完，大概還有二三十年的程度。但因為許多國家開始儲備能源，不再對外買賣，尼克斯文明已經亂了。」

　　因為通貨膨脹，經濟崩潰，某些國家的工人們開始大量罷工，秩序變得蕩然無存，又是加劇了工業體系的崩潰。

　　許多人突然醒悟了，剩下的能源養不活大量的人口，絕大多數人將會活活餓死，怎麼辦？

　　還有什麼辦法？

　　它們想要出國，想要擠到火山帶城市，想要……真是絕望的末日前夕。

　　「就這樣熬了幾年，戰爭突兀地爆發了……當然也就是核戰爭……」海格爾教授語氣低沉地說道，她也刻意省略了這部分沉重的戰爭內容。

　　「核戰爭帶來了大量的畸形、變異、死亡，絕大多數城市被摧毀，僅有少量人口圍繞著火山帶苟延殘喘。它們如同回到了沒有核電之前的悲慘日子……」

　　這已經是必然，除了戰爭，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如果說光是這樣，它們還能一直苟延殘喘下去。地熱能畢竟是可持續的。」

　　「戰爭削減了大量的人口，失去了大量的工業，至少這些尼克斯人可以活著，依靠火山活著。」

　　「但它們沒有想到的是……大量的微生物也在輻射中變異。一種名為藍綠菌的生物在這個世界上誕生了，它們開始快速繁殖，改變了整個星球的歷史。」

　　「沒錯……它們能夠利用熱量以及大氣中的物質合成有機物，批量製造氧氣。如今大氣層中的氧氣，就是它們大規模製造的！」

　　說到這裡，海格爾教授唏噓道：「如同上帝的玩笑般，特地為了毀滅尼克斯文明，然後……等待新人類文明的到來！」

　　「藍綠菌的誕生，帶來了氧氣，改變了整個生態系統。但它卻殺死了當時大部分厭氧物種，造成了比核彈更惡劣的環境破壞！從海洋底部到深層陸地，只要有地熱的地方，這種藍綠菌就大規模存在著。」

　　「而殘存的尼克斯人失去了大量的工業，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消滅這種分佈廣泛微生物……它們只能一天一天的，看著大氣中氧氣含量越來越高，一天天地陷入更深層次的絕望中……」

　　「它們本身是厭氧生物，不可能適應得了高氧氣成分的大氣。」

　　「這個原本光輝燦爛的文明，最後苟延殘喘了千百年的時間，就這樣慢慢滅亡了。」

　　「當時的絕大多數物種也在氧氣的誕生中滅亡，尼克斯星迎來了新一批的輪迴，有氧生物開始大量誕生。」

　　「尼克斯文明，崛起於智慧與憂患，滅亡於享受與安逸。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等待著我們去探討……」

　　海格爾教授最後沙啞地說道。

　　「而如今，新人類文明來到了尼克斯星。而星球上出現了大量氧氣，還有著……足夠我們使用幾十萬年的化石能源！」

　　「這和當初的尼克斯文明何其相似，一個新的輪迴，是否就這樣開始了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眠之夜

　　這場歷史會議就這樣結束了，沒有過多的討論，人們沉默著慢慢離去。

　　「大過濾器」的出現太過於震撼，以一個強大文明的滅絕，盡情地揭示在世人面前。

　　是的，它就在眼前，完全可以觸摸到它的冷酷。

　　就算讓人類知道了，那又如何？

　　知道了，又能如何？

　　於易峰緊皺著眉頭離開了會場，他的情緒昏暗而又低沉，甚至聽不清周邊的人在討論什麼。。

　　可控核聚變，這個尼克斯文明最終都沒有解決的問題，是人類即將面對的巨大難題……

　　人類，將不得不面對它與之抗衡……

　　能否邁過這個坎，真的是個問題。

　　從表面上看，「大過濾器」就是因「可控核聚變技術」的超高難度而形成的科技壁壘。

　　沒有核聚變提供的巨大能量，星辰大海也就是一句空話。

　　如果絕大多數文明連「可控核聚變」都沒有發明出來，談何而來的星際文明？所以，星際文明也就如此稀少。

　　只能說……一個黑暗、沒有希望的未來。

　　「可控核聚變，因為理論上的過於簡單，直接引誘著幾乎所有低級文明走向同一條不正確的道路——『磁約束』。這個陷阱，消磨著每個文明對它的信心與耐心。」

　　「或者說……這條道路並不是不正確，而是難度實在太高，高到了一種不可思議、難以想像的地步，高到看不到盡頭。」

　　尼克斯文明的大賢者，到最後也沒有徹底否定這條道路。

　　按照這種道理，就算難度再高，「磁約束」並不是說走不通，依舊有一定的可行性，只不過難度高得令人髮指。

　　「如果一個文明有足夠的時間，能夠一直進步下去。等到技術積累到足夠高的水準後，依舊能把「可控核聚變技術」給搞出來！」

　　「是的，理論上是有可能的。」

　　只不過尼克斯文明的運氣不佳，是一個地熱型文明，在可持續能源不足的情況下，它們的人口不可控制地發生爆炸。所以核能用完後，它們陷入了末日狀態。

　　「但是……如果是一個光照型文明呢？」於易峰皺著眉頭思考著，推演著這種情況。

　　譬如說，地球。

　　就算地球人把化石能源用完了，人類會絕望到陷入末日狀態嗎？

　　大概率……不會，因為地球擁有無窮無盡的太陽能，至少能夠活下去，不至於發生生死危機。

　　太陽輻射的能量是巨大的，到達地球表面的太陽能總功率為1.7*10^17瓦，相當於全世界用電量的幾十萬倍！

　　幾乎所有的風能、水能、化石燃料，本質上都應該歸結於太陽能。

　　所以了，地球人就算用完了化石燃料，只用太陽能也不至於陷入絕望的狀態，頂多不方便一點，經濟衰退而已。按照地球毀滅前的人口規模，就算化石能用完，依舊能夠勉強活下去。

　　如果這樣算，地球人有著幾乎無限的發展時間……

　　而按照科學家們的推理，宇宙中大多數文明，應當屬於和地球類似的光照型文明！絕大多數文明，只要自己不作死，就能安穩發展很久。

　　但是……宇宙中如此靜寂，這也是一個事實。

　　也即，這些擁有幾乎無限發展時間的光照型文明，依舊被擋在了「可控核聚變」之下！

　　只能將原因歸結為文明本身！

　　「第一種可能，化石能源用完後，地球文明因為經濟衰退的關係，陷入了戰爭。特別是化石能源即將用完，又還沒用完的那段時間……特別危險！」

　　「第二種可能，因為某些內因的存在，文明並不會無限進步。它們的科技發展到一定的程度後，便陷入了停滯狀態。」

　　於易峰自嘲地笑了一下：「到了後期，經濟衰退後，文明也就勉強過日子，還怎麼去發展高科技？」

　　從尼克斯文明的發展歷程上，已經可以管中窺豹……它們的許多科技在後期近乎停滯，只有少部分得以發展。這實際上是社會問題。

　　「真是令人絕望啊，有時候無知也是一件好事吧……」於易峰默默地想著。當從科技問題轉化為社會問題時，他感受到了一種濃濃的絕望。

　　但是，這些社會問題，還不是最終的本質。

　　如果說，這個社會問題，絕大多數文明都會遇到，都出現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同一性，那麼必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所在……

　　也就是，他和百合子曾經討論過的，構成生命基因的「本質哲學體系」出現了一些問題。

　　需要追溯到……「生命為何而活著」這一本質哲學問題。

　　於易峰認為，這才是最終的解釋，才是對「大過濾器」最好的解釋。

　　因為基因問題，文明發展到一定高度後，紛紛陷入「享樂」、「安逸」、「資本」的陷阱，紛紛失去了前進的動力。

　　不僅僅是尼克斯人，是……宇宙中絕大多數文明！

　　他又是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獲得尼克斯科技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他心中只有一種濃濃的悲哀。

　　如同一股白濛濛的霧氣，矇住了眼睛。

　　不僅僅是悲哀尼克斯文明的悲慘遭遇，也擔憂新人類文明的最終命運，甚至悲哀絕大多數文明……竟然都被同一個問題困擾住！

　　接力棒，已經傳遞到了新人類文明的手中。

　　如果，新人類文明搞不出核聚變，人類將一直待在這顆黑暗籠罩星球，直到……滅亡！

　　是的，這裡雖然遺留了大量的甲烷，還出現了大量的氧氣，人類在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內都不需要為能源而發愁。

　　但是……尼克斯人，曾經也擁有過十萬年的能源！

　　它們……就是這樣滅亡的！

　　聰明的不僅僅是於易峰。

　　一種久違的絕望感籠罩著諾亞號社會，幾乎所有的科學家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大過濾器是如此令人絕望，就算知道了它的真相，也難以踰越，難以繞過。

　　它就橫在那裡，不偏不倚，難以踰越；它是一座橫跨在宇宙間的偉岸山峰，擋住了無數文明前進的道路。

　　漫漫長夜，難以入眠，難以入睡。

　　漫漫長夜，是宇宙中的永恆。

　　丁一東教授半夜裡從床上坐起，突然間跑到了外邊抱頭痛哭起來，淚水從眼睛中大滴滾落。這個瘋狂的科學巨人，從未如此脆弱過。

　　蘭波博士倚靠在床頭不停地擦著眼淚。她的妻子小聲地安慰著，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菲利克斯博士在計算機前不停地工作著。屏幕漸漸變得模糊，他奮力擦了擦眼睛，繼續工作。

　　個人的力量，在這座大山面前顯得如此弱小，如同蚍蜉撼大山，連這座大山的第一步都無法登上去。

　　唯有……整個文明的力量，才能與山峰對抗！

　　於易峰從床上爬了起來，他要出去走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存、繁衍學說

　　於易峰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想要出去走走……

　　作為新人類文明的領袖，他無疑承擔著最為巨大的壓力。

　　雖然距離能源危機還有很長、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根本就不是他們這代或者下一代人需要思考的問題！

　　「是啊，不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於易峰搖頭苦笑道。

　　然而尼克斯文明在滅亡前，所有成員也是這樣想的，然後……它們亡了。

　　「新人類文明，絕對不能走這樣的老路！」他狠狠地攥著拳頭，在胸前揮舞了一下。

　　「但攻克這個『大過濾器』，竟然要整個文明一起思考幾千幾萬年之後的事請，這簡直令人髮指……」

　　想地越多，他越覺得「大過濾器」的冷酷……他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有一種頭疼欲裂之感，就好像渾身沸騰的鮮血要迸射出一樣。

　　「根本……睡不著啊……」

　　於易峰一邊穿好衣服，一手捂著腦袋，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門外還有兩名士兵負責站崗警戒，他們看到於易峰的第一時間，頓時嚇了一跳，差點沒反應過來。

　　一秒鐘後，其中一個立刻便要提起步槍警戒，而另外一個反應快點的連忙把他按住，低聲叫道：「是艦長，不要緊張！」

　　大半夜的，現在差不多是凌晨一點鐘多，背後突然冒出來個人，由不得這兩位值夜班的士兵不緊張。

　　於易峰倒是沒有怪罪他們，向兩人笑了一下，「沒什麼，我只是睡不著出來走走，沒有別的……今天你們可以早點回去休息，就說是我的命令。」

　　「回去吧，都回去吧。」

　　「是！」

　　那兩位軍人立刻做了一個軍禮，同時心中十分好奇：為何今晚失眠的人越來越多？

　　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著兩位軍人往軍營裡走去，於易峰也在這棟大型建築物中隨意亂走。

　　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個魂不守舍的科學家。

　　他們一個個沉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幾個拿著酒瓶喝酒，有些在抽菸，點點火花如同繁星般黯淡無光。

　　於易峰與他們隨意打了個招呼，然後分開，其餘的一句話都沒說。

　　有些東西，用話語很難表達，不如沉默……

　　於易峰忽然感覺沒有地方可去，到了現在這種時刻，竟然連個可以交流的人都沒有，他心中實在悶得慌。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第四層……

　　他看到了前方一個還未熄燈的房間，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走上前去，敲了敲門。

　　裡邊的人聽到敲門聲，花了好一陣子，似乎在用貓眼打量。

　　等看清了敲門人的具體長相後，她才慢慢開門。

　　百合子身著一件寬鬆的睡衣，腳上穿著一雙粉紅棉拖，不過雙眼之間卻沒有任何的睡意。到了凌晨一點多，她也沒有睡覺，或許被什麼事請困擾著……

　　她看到於易峰，還是用那副冷淡的表情道：「什麼事？幹嘛這麼晚還不睡覺？」

　　於易峰揉著太陽穴，直接說道：「睡不著，壓力大，想找人聊天。反正你不是也還沒睡覺……」

　　昏暗的燈光下，卻是看不出她的表情。她想了想，微微讓了一個身子：「進來吧。」

　　然後又快速補充了一句：「不想討論任何問題！」

　　於易峰本來想說什麼，聽到這句話後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知道「不想討論」具體指的什麼……他當然不是來佔便宜的，是來正兒八經討論問題的。

　　他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仔細地觀測著。

　　這個小房間也就二十來平方，不過裡邊異常整潔，所有東西都收拾的井井有條，不像某些科學家那樣邋裡邋遢的。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優點。

　　她的個人電腦屏幕亮著，上邊是一份電磁學方面的深奧論文，可能她剛剛在研究這個東西，一直到深夜……

　　「喝水。」

　　她匆匆泡了一杯茶給於易峰倒上。這時候似乎又想到什麼，急急忙忙穿上了一件大衣，剛剛好像只穿了一件睡衣，也太不雅觀了。

　　這倒是令於易峰有些遺憾……

　　「不太想討論……」

　　她微微有些尷尬地說道，又偷偷低頭看了看，也不知道剛剛是否有走光的嫌疑。

　　不過百合子的口氣已經稍稍軟化，從「不想」變成了「不太想」。

　　就這麼點時間，於易峰就感覺心理壓力小了許多，他拿起杯子喝一口水，醞釀著自己想要說的話。

　　他畢竟不是鋼鐵，本質上依舊是羰基生物，心理活動和正常人類沒有太大的差別。只要是人，都有承受的極限，渴望抱團取暖。

　　大過濾器，一個史無前例的巨大難題，獨自一人承擔與兩個人共同承擔是一種不同的概念。

　　「真的不討論嗎？」於易峰問道。

　　百合子沉默了一會，摸了摸自己的柔順的頭髮。

　　她微微皺眉，又嘆了一口氣：「你說吧……」

　　聽到這句話後，於易峰興致勃勃地將他關於「大過濾器」的思考說了一遍。

　　科技壁壘的問題並不是不能解決，但本質上卻是社會問題，社會問題就太複雜了，不僅僅只是一個方面，如果真的要說，可以出一本厚厚的書。

　　這些社會問題，實際上相當難以解決。難到什麼程度？難到讓美國人相信並實現共產主義那樣！

　　而社會問題本質上，又是基因的劣根性問題……基因問題就更難解決了。

　　所以……解開這個問題的難度極大。

　　「按照你這樣說，物種基因的哲學體系，也就是包括『生存』與『繁衍』兩個方面？」百合子也坐了下來，和於易峰面對面坐著，托著下巴沉思道。

　　於易峰認真地說道：「是的，我認為，人類的大部分行為最終都能歸為『生存』與『繁衍』這兩個，自然選擇和性選擇也分別對應前後者。」

　　「作為生物活下來，並留下你的基因延續下一代，實際上就完成了生物光榮的使命。就像很多昆蟲以及野生動物那樣，艱苦的生活，不就是為了生存和繁衍嗎？」

　　「生命活著的意義，不就是如此？」

　　「只是人生的意義被我們附加了許多高尚的標籤。文明的發展才讓人類有了更多的選擇，衍生出裡更多的東西。人類將自己的人生目標定的多樣化，但本質上，依舊跳脫不出『生存』和『繁衍』這兩個哲學觀點。」

　　「所以從基因的本質角度出發，人與其他的動物，並無太大的區別，都是以『生存』和『繁衍』作為行為驅動力量。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這兩點……和草履蟲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生存』和『繁衍』麼，這就是生命的意義？」百合子愣著想了想，硬是沒有想出反駁的理由，她依舊沉思著。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張大網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竟然在探討哲學問題，主題還是「生存」、「繁衍」!

　　整個氣氛似乎非常奇怪，但於易峰並沒有任何不適之處。甚至他情緒還有些亢奮，如同荷爾蒙氾濫一般面紅耳赤。

　　「人吃飯是為了生存，睡覺是為了生存，這很好理解。那麼看電視、打遊戲呢……娛樂活動也是生存？」

　　「娛樂，當然是為了更美好地生存！是『生存』帶來的衍生動作。」

　　「那麼……炫富、攀比這些行為動作呢？」百合子問道。

　　於易峰想了想：「應該是為了……吸引異性進行繁衍，同時也為了娛樂。」

　　「小孩子炫富，也是為了繁衍？」

　　「是娛樂，娛樂可以歸結到更好地生存。注意了，現在諾亞號社會已經沒了這種不良現象……」兩人一問一答。

　　「生命的意義」，是哲學的終極問題，答案有無數。

　　像於易峰那樣將生命的意義歸結為兩個詞語，聽起來答案非常冰冷無情……但仔細想想，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邏輯錯誤。

　　這兩個詞語……確實足夠精煉！

　　科學或者說哲學，最終目標就是尋找相對簡潔的法則，以簡單來描述複雜。

　　就像物理規則一樣，最簡單的本質往往能能衍生出極為複雜的體系，哲學，也是一樣……

　　對於「生命的意義」這個問題，有很多人會以詩意化的說法給出自己的答案。有人覺得：「生命在於體驗，在於感悟，在於有不斷嘗試的機會去認識自己，認識世界。」

　　也有人覺得：「生命的意義是去追求真善美，或者追求自由與快樂……」

　　但這些都只是個人的主觀感受罷了，無論怎麼樣，都不可能概括人的所有行為。

　　注意了……是所有！從人類的種種行為上看，幾乎所有的一舉一動，本質上依舊跳脫不出「生存」、「繁衍」兩個詞。

　　這兩個詞語衍生出的大量本能慾望，實際上支配著人類的行動……

　　「你看，人類本質上是非常簡單的生物啊。」

　　看到百合子在沉思，於易峰繼續說道：「我在想，不僅僅是我們人類，是否絕大多數文明的基因組成，都被賦予了同樣的哲學意義，也即『生存』和『繁衍』。我們可以大膽地假設：宇宙的絕大多數文明，和我們的哲學本質上是一樣的，都為了生存與繁衍而活著……」

　　「由類似的哲學體，系捏造出行為類似的生命，再由這些生命構成類似的社會……」

　　「這裡的「類似」指代『哲學目的』上的類似……它們看上去五花八門，身體構造、基因結構完全不同，實質上卻因為哲學目標的相同，行為模式也幾乎相同。」

　　「所以不同的社會卻自然而然會出現一種同一性……」

　　「從數學上說……服從那什麼？」

　　「服從於大數定律……」百合子接過話道。

　　在某些隨機事件的大量重複出現中，往往呈現幾乎必然的規律……這個規律就是大數定律。

　　文明由個體組成，個體是五花八門、絕對不相同的，但大量個體組成的社會，將服從大數定律，這個大數定律就是社會的同一性……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哲學目的相同，形成的哲學重力！

　　「是的，沒錯！」

　　於易峰激動地揮了揮手，彷彿找出了最終的答案。

　　「我以前說過的，就如同液體，無論哪種液體，成分如何，怎麼運動。只要它是液體，最終還是要往下流。這樣的同一性是物理規則引起的。」

　　「以此類推，物理體系規範著宇宙萬物的運動。而基因哲學體系，卻規範著生命的一舉一動，以至於……這樣文明構成的社會，無論如何進行社會變遷，如何演化，都會慢慢走向殊途同歸的道路……」

　　「就像水流一樣，無論從何地出發，環境如何，中間過程如何，最終彙集於大海……這就是最終結果！」

　　「以至於，幾乎所有的文明到最後走到了同一條路……太過安逸、貪圖享樂、目光短淺？」

　　「反正……都被所謂大過濾器阻擋住！」

　　「這就是……關於費米定律的最終解答！」

　　於易峰一口氣說完，心中忽然有一種解放了的舒爽感。

　　當需要的時候，有人就在這裡，有人會認真聽他說，而且聽得懂，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這也是於易峰最為深刻的思考。

　　他將一切問題的本質歸結於基因哲學方面的問題。

　　從基因中，人類是有劣根性的，所以由人類社會的自然演化，也是有缺陷的。

　　按照這種猜想，「生存」與「繁衍」所組成的「哲學法則」，不僅僅是人類，也適用於宇宙中絕大多數文明，他們其實比人類、比尼克斯人好不了多少。

　　「生命的目的」被銘刻在基因中，組成了基因哲學體系，規範著個體以及文明的一舉一動。

　　「一張網嗎？一張無形的網，也即基因中的哲學體系？」

　　百合子看著周邊的空氣，若有所思道：「一張無形的網約束著我們個體的行為，也約束著整個文明的行為，它決定了文明的上下限，決定了是否會被大過濾器過濾掉……」

　　「個體可以強行掙脫這張網，但是，文明由個體組成，想要讓整個文明掙脫，太難太難了……個體可以有小概率事件，文明卻要服從大數定律！」

　　確實，人類的絕大多數行為可以用「生存」與「繁衍」哲學法則來概括，但也有極少量的行為，不在這套哲學體系內。

　　譬如：人類的「自殺」現象。

　　「自殺」完全違背了「生存」與「繁衍」法則，絕大多數人不會去做。但依舊有人自殺，他們是另一種奇怪的、看上去毫無意義的「超脫」。

　　又譬如某些化學藥劑，能讓人暫時放棄「生存」與「繁衍」法則，讓人全心全意追求這種藥劑……

　　再譬如某些特殊情況：一生懶得娶女人的牛頓爵士；某些得道高僧；某些瘋狂科學家；衝進火場的消防隊員；捨身堵槍口的；或者炸碉堡的……

　　這些「超脫」都是文明中的個例，但不是文明的絕大多數。

　　「這說明……自我意識以及智慧，可以讓我們暫時超脫這張大網。讓智慧生命不至於像豬狗一樣，被基因完全支配。」

　　百合子認真道：「但大多數時候，超脫這張網會讓我們感到本能的不舒服，然後自願回歸到這張網中。畢竟生存與繁衍本來就是最自然的事請，我們不可能超脫……」

　　「不是讓你超脫這些最核心的法則，我們自然不可能超脫生存與繁衍，否則……人類也不是人類了。」

　　於易峰搖了搖頭：「而是擺脫一些無用的衍生慾望與思維定式，或者說……這套哲學體系能夠加入另外的東西就好了，就將帶給我們另外的動力！」

　　「特別是文明發展到後期，民主與和平這兩樣出現後，大多數個體的意志其實決定了文明的行動力。這樣一來，少部分人超脫也沒用，還是要服從大數定律。」

　　「所以，民主好像是個陷阱啊……」

　　於易峰捂了捂腦袋，說出一句不大好聽的話。當然這也只是和百合子私底下說說。

　　「是啊……所以這樣說，你還不如去搞獨裁？」百合子微笑道，也不知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超凡的存在

　　民主這種問題又分很多種類，像什麼古希臘民主、西方民主、人民民主專政等等……

　　於易峰擺擺手，暫時不想討論這個。

　　他問道：「那麼你接受我的基因哲學觀點了？」

　　百合子想了想，點頭表示同意：「聽起來挺有道理的，但我們暫時沒辦法證實。只能編寫到宇宙社會學中成為一套不錯假說……。」

　　她又說道：「按照你這種說法，只有個體基因中，除了生存、繁殖之外還有其他哲學內容的物種，才從根本上有更大的前進力量，有更大的幾率跨越大過濾器……是這樣吧？」

　　「這樣例外的文明，在宇宙中才算是極度稀少的，所以……星際文明也如此稀少。」

　　她雙手托著下巴沉思：「基因中加入了其他的哲學內容後，它們的一舉一動、思維方式或許和我們完全不一樣吧？譬如說……綠光文明？我們畢竟沒有見過他們的行為動作，要是能觀察一下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到底有什麼想法？肉球你倒是見到過……它的基因哲學和我們不同？」

　　於易峰點點頭，贊同百合子的推論，但到底怎麼個不同法，又說不上來。。

　　「基因啊……」

　　談到這裡，話題已經十分沉重了，甚至心底裡出現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寒意。當一切歸結於基因問題後，於易峰感覺鋒芒再背。

　　基因，本身就是一種難以捉摸的東西……以人類目前的科技，想要人工創造一種有用的新基因，如同天方夜譚……就如同神靈的領域。

　　那麼，更進一步呢？

　　如果想要在基因中加入一種哲學目標，該如何實現？一種能改變物種今後行為方式的哲學思想，讓物種不再為了「生存」與「繁殖」而活著的思想。

　　這是……什麼？

　　「哲學目標」怎麼加，還要添加到遺傳物質裡面？

　　「哲學」是抽象的……可並非是一種物質啊！

　　於易峰的心中越來越荒誕，甚至有一種原始人面對神靈般的感覺。

　　他出現了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慌，但是連恐慌的來源都不知道!

　　在這一剎那，他靈光一閃，腦海中迸射出一種想法。

　　「不是有一條生命起源學說，也即隕石說……「

　　「生命，或許是自然誕生的，但也可能不是自然誕生的，是隕石帶來的……」於易峰說了一半便停下了。

　　他的嗓音沙啞地可怕，整個喉嚨如同乾涸了一般。

　　……人類，真的是天生的嗎？

　　兩個人面面相覷，頗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心底裡齊森森出現了一種無以倫比的寒意。

　　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詭異的沉默在兩人之間醞釀。

　　於易峰甚至不明白，哲學這種東西應該怎麼研究，怎麼將它融入到基因中……完全就是一團漿糊……

　　「哲學」這一條浩瀚無窮的文明樹，終於在這一刻，露出了無邊的一角！

　　當真正發現它時，是一種難以言訴的震撼！

　　光是這一角的微微展示，已經露出了無言的威懾與威壓，將兩位人類精英的心靈打擊地支離破碎。

　　就算在未來，人類能自行創造基因，改變基因。就算能給基因打上商標，那又如何？

　　是的，那又如何？！

　　人類，能從基因角度改變物種的「哲學思維」嗎？！

　　人類，能改變一個物種千萬年以後的思維方式嗎？

　　太難太難，太遠太遠……

　　「哲學」是什麼啊？哲學樹也能攀登？

　　人類對其根本一無所知，只是遠遠地眺望幾眼，就已經恐慌而又混亂。

　　世界上……真的有能夠攀登哲學樹的文明？

　　這已經就不是「強大」或者「差距」等幾個簡單詞語形容的了……

　　於易峰忽然又想到了張鵬給出的一份報告。當然了，這樣的報告大多數是沒大用的，只能當有趣的故事看待。

　　星際文明級別的故事畢竟很有趣。他當時也是津津有味琢磨了好久。

　　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

　　【宇宙充滿了危險，星際文明，通常被稱作L級文明，但卻不是最終的終極。】

　　【不同文明與文明的差距實在太大，每一次篩選都是一次巨大質變。】

　　【每一次的質變，你都能感受到文明的無限弱小，都能無意間瞥視到更加遙不可及的遠方。】

　　【你在嘲笑爬蟲，別人也在嘲笑你。】

　　【隨著文明的發展，智慧與智慧的差距變得過於巨大，大到憑藉你的智慧都難以想像！】

　　【遠方，是如此遙遠，遙遠地讓人絕望，絕望地令人產生不了任何前進的動力。我們能跨越光年，穿梭星河，卻不足以跨越這種鏡花水月般遙遠……】

　　【是的……它們，存在。】

　　【超凡般的存在。】

　　【……僅僅存在本身，就足以讓我們感受到瘋狂的顫慄。】

　　【我們和低微的爬蟲……又有何本質區別？】

　　這是外星生命體「黑」對宇宙文明的描述，描繪了星際文明之上，還有更強大的文明。

　　當時沒有人看得懂它究竟在寫什麼，只是單純地以為「黑」所在的文明並不是足夠強，還有更強大的文明等等。

　　人類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於易峰甚至還暗地裡嘲笑，這個沒落的星際文明，是否有點兒「嬌氣」，有些「多愁善感」？

　　但是，現在……明白了。

　　他被這個發現震撼地無法言語，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

　　浩瀚宇宙，文明無數；蒼茫時空，萬億生靈……總有那麼幾個最強悍的種族，在數萬億億億計的文明中，超脫了一次又一次的篩選，率先爬上了岸。

　　他們是宇宙中最先進的文明。標誌性的成就是——他們的哲學——這根文明樹上最難最長的枝幹，也走到了盡頭……

　　他們建立了終極理論，明白「存在」的最終奧義，抵達了最為高維真實的世界。

　　生存與死亡，只不過是哲學中的兩個小小的結點。其他文明，其他生物；無論技術先進與否，社會結構多麼先進、多麼弱後；無論是星際文明，還是低級文明，抑或地底的爬蟲，在他們看來，由於哲學上的幼稚，本質上是一樣的……

　　他們的思維，人類不可能理解。

　　這種差距，類似螞蟻與人類，不……比螞蟻與人類相差了一個葛立恆數！

　　是普通智慧難以想像的巨大差距。

　　「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實在只不過是……文明的智慧程度不足、見識不足，不知道「天」的寬闊。

　　是的，他們存在。

　　僅僅存在，就能讓文明顫慄，包括跳出了井星際文明……卻不包括無知的低級文明……

　　這樣的文明被稱作……「超凡的存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到底怎麼辦

　　過了好久，於易峰才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直接揉了揉百合子的頭，把她頭髮徹底揉亂，苦笑道：「好了，先不用去管這種上帝般的存在，這種生命距離我們還太過於遙遠。」

　　「我們還得將目光著眼於當下，得先征服眼前這一關……核聚變！」

　　百合子的臉色十分難看，她用力擦了擦眼睛，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於易峰的頭腦已經清醒了許多，他拿著一支筆在紙上塗塗畫畫：「基因哲學問題，我們目前是不可能攻克了……我們不可能改善自己的基因！」

　　「那麼我們更應該去思考社會問題，要避免讓我們的社會掉進這個陷阱中……」

　　從社會問題入手，問題變得稍微簡單些，不像基因哲學那樣莫名其妙，根本難以解決。

　　百合子依舊托著下巴，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從人類的「生存」角度，衍生出了一條龐大的主線，譬如說：「好的生存狀態」，那麼表達了物種慾望萌發與實現的過程。

　　「繁衍」也歸屬於本能，同樣衍生出一條龐大的主線，譬如說「家庭」、「親情」等等都屬於繁衍範疇，同時，它與「生存」主線相互有交際，從而產生更多更複雜的行為模式。

　　「從目前已有的結果上看，這樣的物種，從本質上有一個共同的缺點：目光比較短淺。以慾望為行為推動力，只要暫時滿足這兩條慾望，其實就可以了。」

　　通常來說，它們只會著眼於眼前的這一刻的滿足。

　　而「這一刻」的長短，取決於「智慧」這一項屬性的高低。

　　這種「目光短淺」是有事實依據的，譬如說老虎，它吃飽了就會乖乖地躺在地上，這一刻它是幸福的，於是它開始想要繁衍。如果不是繁衍的季節，那麼就乖乖睡覺，保證體能。

　　就算食物在眼前跑來跑去，它也不屑於捕捉。

　　因為捕捉會浪費體能，降低下一刻的生存概率。

　　它們只顧得了這一刻，顧不了下一刻。只有少量物種有儲存食物的習慣。

　　又譬如說地球上的人類，他們已經有足夠的智慧計算自己的「下一刻」，所以……他們孜孜不倦地追求金錢，以讓自己獲得更加舒適的環境。

　　作為一般等價物，金錢既能滿足生存需求，也能滿足繁衍需求，當然是越多越好，這是最簡單的想法。

　　但是，人類的智慧依舊不夠高明，或者說絕大多數人的智慧不夠高明。金錢的數量是直觀的，可以用數字衡量，但人類的追求不僅僅是金錢能夠完全概括的。

　　許多行為、動作所引發的後果，卻並不直觀，也就難以計算。

　　白熾燈單價便宜，但是後續的電費高；節能燈單價昂貴，但是後續的電費便宜，從長期角度看節能燈更加合適。

　　但很多人，依舊選擇白熾燈。他們不是不會計算，只是因為第一筆交出的錢更少，不那麼心疼。所以白熾燈不會被市場立刻淘汰掉。

　　為了節省能源，政府只好命令禁止生產白熾燈。

　　「如果將人類的思維比喻成電腦程序，那麼與大多數人採用的是『貪心算法』，總是做出在當前看來是最好的選擇，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得到局部最優解。」

　　百合子淡淡說道：「是這樣吧？實際上大多數動物也是這樣，餓一頓吃一頓，飽了就休息。人類也就稍微好一點而已。」

　　「只有少數人會採取長遠一些的規劃，規劃人生的十年或者二十年……差不多是極限了吧？」

　　於易峰愣了愣，忽然拍了拍手，和聰明的姑娘溝通就是舒服。

　　「是啊，是這麼個道理！」

　　按照這種說法，能規劃一生的人，幾乎鳳毛麟角。

　　規劃死亡後的人呢，幾乎沒有！

　　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我生前當及時享樂，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當然了，實際上不會這麼誇張，這只是一種形象一點的說法。但確實很少有人，會為自己死亡後的世界買單。

　　每個人都知道塑料袋不好，但大家都在使用，實際上是相同的道理。

　　如果塑料袋明天就能把人毒死，那麼絕對沒有人用，但是它帶來的污染，可能要幾百上千年才讓人類受到影響，所以大家都在用。

　　「這是目光短淺帶來的侷限性。」

　　「按照剛剛的討論，我們繼續推理，也即可以得到結論：每個人都知道科學發展是好的，每個人都知道它的重要性。」

　　「但要是犧牲眼前的利益，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未來利益，許多人都不願意這樣做。」

　　「就如同投資一般。幾個月或者幾年能夠收回成本的項目，那麼是目光看得到的，所以人們會願意投資，哪怕付出一定的本金損失風險……」

　　「如果幾十年甚至死後才能利益兌現的東西，哪怕沒有風險，也很少有人這樣做。人都死了，後邊才有收益，和我有什麼關係？」

　　「如果一項工程，需要幾代、幾十代人的努力，那麼……呵呵……」於易峰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按照這種說法，當科技發展難度越來越大，研發速度越來越慢，利益兌現越來越靠後的時候，人們對科技的資金投入反而越來越少。因為人們不願意這樣做。生前的投入，死後才兌現，兌現給誰呢？

　　如果兌現給直系子孫後代，那麼好像還可以理解。但兌現給整個文明麼……聽起來就非常古怪了，就好像做公益事業一樣，而且還是死後。

　　那麼……資金投入越少，研發速度越慢，形成惡性循環。

　　甚至連投身其中的科技人員，都會越來越少，出不了成果的東西，大家都不願意去做，這又形成了另一種惡性循環。畢竟科學還是得靠天才推動的……

　　「所以了，光靠生存、繁衍這兩點，太容易滿足，所以目光太短淺了……」

　　一個由基因哲學問題導致的社會問題就這樣產生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文明陷阱！幾乎所有的低級文明，都被它死死地壓著！

　　實際上，他們兩個的討論只不過是廣泛社會問題的小小一部分而已。真正要詳細說清楚，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完全可以出一本厚厚的巨著。

　　但從這小小的一點，已經可以感受到這個社會問題的浩大以及複雜……

　　想要解開它，也是極度困難。

　　說到最後，於易峰嘆了一口氣：「你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生前不花一分錢，然後目標堅定，一天到晚累得要死，以換取死後子孫後代無窮的榮華富貴嗎？」

　　「核聚變工程更加可怕，它要求十代人甚至二十代人孜孜不倦的努力！而且它要求的不是一個人，是整個文明啊！任何一代放棄了，也就失敗了……」

　　尼克斯文明中幾十億的人口，素質有高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甚至國家與國家之間還有爭執。

　　那麼，整個文明的思想該如何統一？

　　如何實現這一目標？

　　如何將全球的力量聚集起來？

　　「真不愧是所謂的……大過濾器啊！」

　　「幾乎無解！」於易峰摸著腦門說道，他頗有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感覺。

　　在這種時候，他彷彿看到了宇宙中大多數文明紛紛落網，甚至產生了某種幸災樂禍的奇妙快感……

第一百二十八章 路就在腳下

　　於易峰不知道，究竟怎樣的文明，才能突破這個堅固而又強橫的「範式牢籠」。

　　通過了「大過濾器」，就是高大上的星際文明；通不過，泯然眾人。

　　而星際文明……不就是新人類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標嗎？

　　在這一刻，於易峰忽然又感受到星際文明的真正強悍。

　　「大過濾器啊……」

　　星際文明，和「超凡」自然不能比，但是碾壓低級文明綽綽有餘。這種強大，不僅僅是科學，也包括社會制度、道德、智力水平，是全方面的碾壓……是一次真正的質變。

　　新人類文明可以嗎？

　　能夠做到嗎？

　　於易峰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有了尼克斯文明這個前車之鑑，於易峰心中出現了一絲迷茫，他看不到前方的道路。

　　文明的演變是一種大勢，想要憑個人能力逆轉，幾乎不可能！

　　文明就好比一輛高速列車，集體的意志才是它的前進鐵軌，前進的方向幾乎已經固定。

　　「文明領袖」只是一個駕駛員而已，能夠做的其實非常有限。

　　鐵軌都已經鋪好了，駕駛員能做的只是往前開，想想要強行改變火車的前進方向，只會火車脫軌，造成社會混亂……

　　按照這樣說……

　　「我願意。」沉默的百合子突然說了一句。

　　於易峰腦海中還在沉思，卻聽見百合子突然冒出來這一句。他下意識問道：「你願意什麼？」

　　「我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

　　百合子兩隻手握拳，嚴肅而又認真的說道：「我代表我個人，願意向大過濾器發出挑戰！」

　　說出這句話時，她的聲音並不響亮，甚至還有一些低啞。

　　但在於易峰的耳中，如同開天闢地般的響亮。他愣住了，靜靜地屏住了呼吸。

　　他從來沒有想過，確實有人願意拿一輩子的時間，去努力一件看上去沒法完成的事請，而且這個人就在他的眼前。

　　緊接著，百合子又嚴肅道：「如果我們不去做，不去思考這個問題，難道……期待我們的下一代嗎？」

　　「我們的下一代，又期待著下下代？如此，我們將重蹈尼克斯文明的覆轍！」

　　「我沒有太高的智慧，我只知道……路就在腳下，如果沒有人去走，就永遠不會形成真正的大道！」

　　「就算我失敗了，那又怎麼樣！」

　　「面對大過濾器，至少我努力過，就不會後悔！不僅僅是我，是我們！」

　　「還有其他更多的人，我們不會懼怕！於易峰……於艦長，不要小看了我們的文明啊！」

　　百合子說完這句話，一臉期待地看向於易峰：「而且……不是還有你？」

　　「你的壽命遠遠超出了我們，可以一直堅定地領導我們走下去！一代人不行，那就兩代！兩代人不行，那就十代！」

　　「十代人不行，那就二十代！」

　　「就像愚公移山一樣，直到形成一種文明的慣性！」

　　「你說過……我們，將成為星際文明！」

　　面對百合子的目光，於易峰心中的迷茫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股上湧的熱血。

　　是啊，他們除了挑戰，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難道……選擇退縮嗎？

　　像尼克斯人那樣，一代又一代，在狂歡中沒落，直到末日來臨，卻再也沒有能力改變？

　　不，不可能的！

　　這是對子孫後代的不負責！

　　……甚至是對自己的不負責！難道活著的目的，就只能為了「生存」、「繁衍」，不能為了點其他的東西？

　　他豁然想道：「我們這一代從現在就要開始行動，沒有跨越幾代人的高瞻遠矚，必然無法完成這個巨大的項目！」

　　「不管能不能成，我都要爭取將文明引導到這條道路上！」

　　一想到這裡，於易峰猛地一拳，奮力砸在了桌子上。

　　「砰！」地一聲，用力程度甚至大到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凹坑，手上也傳來一陣劇痛。

　　但他絲毫不顧，眼中的鬥志越來越旺盛，如同熊熊的火焰般燃燒起來！

　　竟然是一位人類女性發出了文明的第一槍！

　　那麼……他作為文明領袖，還懼怕什麼呢？他怎麼能落後？

　　「是的，我們將選擇挑戰！」

　　於易峰狠狠捏住了發紅的拳頭，站起來大聲說道。

　　「我們會戰鬥，堅持不懈地戰鬥，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甚至……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我們也會將這一股精神財富留給後代，讓他們繼續傳播下去！」

　　「我們將是偉大的先驅者，選擇踏出那一步的先驅者！」

　　又是一拳，直接把整台桌子敲得震了起來，「噼裡啪啦」掉下去一大堆東西。

　　雄心勃勃地宣誓之後，於易峰的一顆心依舊狂跳著。但這次的跳動，卻不像以前那樣被泰山壓得死氣沉沉，而是一種決絕的活力，是一種下定了決心後的狂熱。

　　人就是這麼現實的動物，就算前方的難度再大，成功率再低，當下定決心要和它拚命後，那種忐忑以及慌亂就徹底消失了。

　　反正要和它拚命到底了，還怕個屁？幹個你死我活！

　　再說了，以新人類文明的力量以及社會體系，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謝謝你！」於易峰看著百合子，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了她。

　　「好了……放開，放開啦。我的桌子被你敲壞了，茶杯也掉在地上摔碎……」百合子轉過頭說道，然後又幽幽說了一句：「你以後不會搞家暴吧？」

　　「當然不會……」

　　於易峰頓時一陣尷尬，鬆開了手。

　　他剛才過於激動，差點把整個桌子都掀翻，以至於上面的東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看到這幅雜亂的場景，他連忙蹲下身子去整理：「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不用你來……早點去睡覺吧。」

　　百合子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微微笑了笑。她連忙拿了畚箕掃帚，隨便掃了兩下，把一堆玻璃碎渣掃了進去。

　　她又蹲下身子，整理掉下去的一些書籍……

　　於易峰一看時間，經過這麼一番討論，已經早上五點多點鐘。

　　通常來說八點半上班，還有差不多三小時的休息時間，時間很緊迫啊。

　　他是非常自律的人，總不能帶頭遲到或者帶頭在辦公室裡睡覺，那樣帶來的影響也太壞了……

　　不過心事一旦除去，疲乏就如同潮水般排山倒海而來。

　　於易峰也不多想，直接厚著臉皮，脫了衣服倒頭就睡……

　　百合子整理好書本後，發現這人已經倒在自己的單人小床上，甚至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她的臉微紅，也不知道於易峰是不是真的睡著。

　　他只睡了半張床，還特地讓出了一點地方，這是給她讓了點位置？

　　沒辦法，她皺了皺眉頭，只能脫掉外衣，有點尷尬地擠進那張單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