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獵贋 作者:柳下揮(連載中)

 
BloomCaVod 2019-9-15 23:46: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8 12858


【作者概要】:柳下揮,男,縱橫中文網、小說頻道與起點中文網作家(此小說連載於起點中文網)。

【小說類型】:都市 > 都市生活

【內容簡介】:

  一代匠人,鬼斧神工。
  獵取的不僅僅是贋品,還有人心。
  這是一個男女主角在知道彼此身份的情況下互飆演技的故事。

【其他作品】:《同桌凶猛》、《六跡之貪狼》、《逆鱗》、《弱水三千我只取一個你》、《終極教師》、《火爆天王》、《天才醫生》、《愛你我就騷擾你》、《近身保鏢》、《鄰家有女初長成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9-16 00: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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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7
第一章、清風出袖!

    “此次主題為「大國重器」的唐宋瓷器展是尚美博物館今年秋季舉辦最重要的一次特展,不僅僅有綠釉黃藍彩貼蟾蜍紋三足爐、磁州窯白地黑花「奉敕斬妖魔」文字紋枕等珍貴古董,而且還特意從東京上野博物館借來了遠走它國多年的南宋官窯童子戲水瓶前來與中國觀眾見面。”

    “據知情人士爆料,這件世所罕見的名器在到達尚美博物館之後瓶身出現裂紋,損壞相當嚴重,能否修繕完好參與展覽便成了未知之數。”

    咔啪!

    電視畫面黑屏,女主持人那張強行壓抑笑意的俏臉便在眾人的眼簾消失。

    “我們明明已經封鎖了消息,到底是誰透漏出去的?誰是那個知情人士?我這就安排人手調查。”尚美博物館安保部部長陳濤暴跳如雷,推開椅子就要站起來揪人。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時接收古董的時候那麼多工作人員在場,有人多嘴說了出去也是正常。這件事情東京那邊已經知道了吧?我們得好好和人解釋。”副館長劉凱德捋了捋原本就不茂密的頭髮,問道:“為什麼裂了?現在能有個結論?總要有人站出來對這件事情負責。”

    劉凱德不僅僅是尚博副館長,還是尚美集團的創始股東之一,他說要找人出來承擔責任,這句話還是很有份量的。

    “物品先空運,再陸運,而且經過了重重海關的檢查……可能是路途中間出現了劇烈顛簸,雖然我們的運輸人員嚴格按照國寶級古董的接收安置方案進行保護,但是沒想到仍然出現了這樣嚴重的問題。”負責此次接收運輸工作的童顏細眉輕擰,眸子裡面滿滿的都是憂慮。

    那可是被稱為「瓷中貴族」的南宋童子戲水瓶啊,還是從東京上野博物館借來參展的。倘若那邊當真索賠,就是把她煎了炸油也賠不起一個零頭。

    要命的是,東京那邊一定會較真,一定會要求尚博這邊賠償。

    更要命的是,這件瓷器是無價之寶。賠錢都不知道賠多少。

    童顏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自己算是業內「老人」了,接手的重器也有好幾件,還是頭一回遭遇到這樣的事情。

    “我當時就說吧,這次展覽我們尚美集團自己出展品就好了,沒必要再跑去找別的館借藏品……你看看,都借到RB去了,現在出事了吧?”另外一名股東態度不善,語氣刻薄的說道。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年輕人啊,一心想搞個大事件。大事件沒搞成,現在倒是搞出來一個大新聞。”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大家還是說說解決辦法吧。”劉凱德用手指骨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林初一呢?她是這次特展的負責人,童子戲水瓶也是她出面從東京上野博物館借來的。現在出了事故,她總要-----”

    哐!

    會議室大門被人重力推開。

    白衣黑裙走路帶風的林初一大步闖了進來,聲音又急又快,如子彈梭梭:“第一,事件已被公眾知曉,隱瞞不利,我已經通知公關部發出信息,就童子戲水瓶損壞事件做出確認說明。”

    “第二,我已經和東京那邊的山田館長進行過溝通,說服他們給我半個月的時間進行修復,並且向他們保證等到大展結束將童子戲水瓶完璧歸還,如若不能完美修繕,我們尚美將按照市價進行賠償或者賠償等同價值的古董。公司對童子戲水瓶投入過巨額保險,這筆錢甚至都不用由我們尚美來承擔。”

    “第三,我們現在需要尋找一位修復大師,能夠幫助我們在半個月時間內將童子戲水瓶修好,保證它能夠順利參展以及如期歸還……誰還有什麼需要補充?”

    一剎那間,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不知道是被林初一氣勢所壓迫,還是被她面面俱到的處理方式所震懾到。

    大家還在這邊埋怨譴責準備找人出來承擔責任呢,她就已經在事件發生之後的半個小時之內和東京那邊進行過溝通,並且說服他們接受自己這邊的善後方案?

    “那個-----上野館的山田館長當真同意我們這邊進行修復?”劉德凱捋頭髮的動作更急,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這裂開的可是童子戲水瓶啊,被東京那邊視為珍寶,怎麼就那麼容易被這小丫頭給說服了?

    “怎麼?劉副館長有更好的解決方案?還是對我說的話表示懷疑?”林初一那雙漂亮的眸子轉移到劉德凱身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那倒沒有。事情發生的太急,也沒有給大家太多反應商討的時間。”劉德凱被那種嘲弄的眼神給盯梢著,心裡頗有些不舒服。

    雖然自己是林初一的長輩,但是這個小丫頭從小就特立獨行,還真是不把他們這些老人給放在眼裡。

    “就算東京那邊答應由我們尚美來進行修復,那也得我們能夠修復的成功才行。”

    “就是,只有半個月的時間。這可是南宋的童子戲水瓶,若是再出了什麼差錯,不是更難向東京館那邊交待?”

    “除非找來傳說中的「江鬼手」。”

    “江鬼手?”林初一眼眸閃亮,聲音堅定的說道:“我們就找江鬼手。”

    劉凱德實在不喜歡林初一神采飛揚的樣子,好像犯了錯誤的是他們這些人一樣。

    “江鬼手死了。”劉凱德嗡聲說道,這樣顯得自己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聲音又極有力度,真實可靠。“死了好些年了。”

    眾人第一次從那個豔美倨驁做事雷厲風行的女孩子臉上看到驚愕的神情,這讓不少人心情舒暢,彷彿一下子拔掉了這株玫瑰的滿身尖刺。

    林初一神情微僵,瞬間又笑容如初,掃視全場,傲然說道:“江鬼手死了,還有李鬼手,陳鬼手。人死了,手藝還在,我一定能夠找到最好的修復高手。”

    林初一瀟灑幹練的揮了揮手,就像是在和會議室的這些人道別:“我知道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討論,如果恰好不小心討論到這件事情由誰背鍋這個問題-------我毛遂自薦,還請各位叔叔伯伯投我一票。謝謝了。”

    咯!咯!咯!

    高跟鞋叩擊地板的聲音遠去,每一次都像是踩在他們氣急敗壞的老臉上。

    ----------

    ----------

    “經理,這是我的責任。”童顏站在林初一辦公桌面前,一臉愧疚的道歉。“因為我的工作疏忽,所以給您帶來這麼大的麻煩。我知道,你為這次特展花費了多少心血,你找東京館借童子戲水瓶也是想系統全面的展示我們南宋時期瓷器上取得的造詣成就。沒想到被我搞砸了。”

    “先不說這些。”林初一正埋頭在抽屜裡翻找名片夾。“我這邊有一些以前合作過的瓷器修復大師,我要一個個和他們聯繫,你那邊有合適的人選也可以推薦。我們分工合作,爭取三天內能夠找到人手,並且將他們接到碧海開始進行修復工作。時間不等人,把你的歉意和眼淚先收起來,事情完結我給你半個小時做這些。”

    “好的,經理。”童顏用手背抹了把濕潤的眼眶,立即想要上前幫忙。

    “妝花了,先去補妝。”林初一頭也不抬的說道。“記住,女人無論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都要做到兩件事情:眼不能瞎,妝不能花。”

    妝不能花,眼不能瞎。這是林初一一直信守和履行的人生準則。

    妝花了影響一時,眼瞎了影響一生。

    “是,經理。”童顏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經理。”辦公室門被人推開,秘書小和推門進來。“有人想要拜訪您。”

    “沒空。”林初一抽出名片,手指快速的在屏幕上面輸入數字,腦海裡卻在回想名片主人的樣貌性格以及接觸過程,這才按下了撥出鍵。

    “他說他可以修復童子戲水瓶。”小和說道。

    林初一手指一劃,結束電話撥出。

    “嗯?”林初一終於抬頭,看著小和問道:“什麼人?什麼背景?”

    “他沒說,不過給了一張名片。”小和雙手將名片送了過來。

    普普通通的一張白色小卡片,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手機號碼。

    沒有頭銜,沒有職務。簡潔素雅,看不出任何東西。

    “不會是騙子吧?讓他滾。”林初一將手裡的名片一丟,就準備繼續撥打電話。這個時候,她實在沒有功夫理會那些想要趁機撈一筆的「小人」。

    “經理,他說如果你覺得他是騙子的話,可以看看這個小件。”小和說話的時候,將一個握在手心的小瓷人放到林初一的辦公桌上面。

    “玲瓏瓷?”林初一小心翼翼的將那個小瓷人捧在手心,仔細觀察了一番之後,激動的喊道:“這是一個碎過的手把件,只不過被人人為修復-----”

    玲瓏瓷屬於鏤花的一種瓷器。許之衡在《飲流齋說瓷》對此有過記載:素瓷甚薄,雕花紋而映出青色者謂之影青鏤花,而兩面洞透者謂之玲瓏瓷。

    其製作方法是,先在生坯上按圖案設計的花形,鏤刻一個個小米孔,使之兩壁洞透,有如扇扇小窗。然後糊上特製的透明釉,就像窗戶糊紙一樣,再通體施釉,經過焙燒,鏤花處明徹透亮,但不洞不漏。

    精細繁瑣,燒製艱難。想要將碎過的玲瓏瓷進行無痕修復,有鬼斧神工之能方可成功。

    林初一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說道:“快請他進來。”

    “好的,經理。”

    “算了,還是我親自去請吧。”林初一說道。面對這樣的修復大師,她一直都保持著尊重和讓人無可挑剔的禮儀。

    “好的,經理。”

    林初一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問道:“男人女人?多大年紀?”

    “男人。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幾歲的樣子,不到三十。”

    林初一又坐了下來,說道:“你去請吧。”

    長者更愛惜自己的臉面,而少年人偏愛別人的顏色。

    林初一瞭解別人,更瞭解自己。

    她知道自己很美!

    “好的,經理。”

    等到小和出去,林初一迅速從大包包裡摸出小化妝包。先在臉上撲了撲粉,讓原本就嬌豔的臉蛋更顯粉嫩。因為說話太多,剛才還喝了口水,口紅的顏色已經變黯,又對著鏡子仔細的塗抹一圈。

    補妝完畢,林初一對著鏡子嘟了嘟嘴:“完美。”

    然後,這才拿起桌子上的名片:“江來。”

    “江來,又是一個姓江的。”

    咚咚!

    辦公室門再次被人敲響,小和推門站在門口,臉頰紅暈,就像是相親對象遇到中學時的愛慕男神一般,說道:“經理,江先生來了。”

    小和側讓到一邊,一道高大的身影隨後出現。

    剛剛準備起身迎接的林初一眯了眯眼,動作有著機械的停頓。

    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彷彿看到了一道光。

    這不是灼到皮膚發燙讓人身心煩躁的夏日驕陽、也不是苟延喘喘一不小心就消失殆盡的冬日殘暈,是蜜蜂嗡嗡蝴蝶飛舞百花盛放孩子們在綠油油的草地裡奔跑翻滾歡聲笑語落滿小溪的明媚春光。

    乾淨,清秀。

    頭髮柔軟,身材高挑。穿著最簡潔的白襯衣和最普通的天藍色牛仔褲,白色的襯衣扎進褲子裡,完美的勾勒出他堅硬的胸肌和細緻的腰線。

    這真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啊!

    林初一隻覺得心臟「咯嘣」一聲,就像是寒冰被瓦解消融一般。

    “幸好補妝了。”這是林初一清醒過來後想到的第一句話。

    “江來先生?”林初一臉上盛滿笑意,主動上前迎了幾步,伸出手來要和客人握手。

    “我是江來。”江來伸出手來和林初一握了握,一觸即放,就像是林初一的手上有什麼黴菌病蟲似的。

    林初一不以為意,反而饒有興致的盯著江來的手,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郁可愛。

    手掌纖細,指節修長有力度。握手的時候,讓人清晰的感受到他手掌的肉繭,粗糙刺癢,這是長期操持修復刀擺弄那些瓶瓶罐罐顏色塗料留下來的後遺症。

    每一個修復大師都長了一雙巧手。

    “這個,”林初一舉起手裡的玲瓏瓷,問道:“是你修的?”

    “不錯。”

    “我看到玲瓏小人的耳垂處還有一些瑕疵------”

    “我特意留的。”

    “為什麼?”

    “不然的話……”男人劍眉微揚,冷硬說道:“怕你看不出來它碎過。”

    “--------”林初一就有種胸口悶悶的感覺了。

    這個傢伙,他以為他是誰?我林初一縱橫古董界多年,三歲時就開始擺弄家裡的盆碗壺碟,六歲就開始跟著父親學習古董知識,十歲開始識真斷偽,十六歲就已經仿製出第一件清康熙盤龍罐擺件-----

    你說我看不出來?

    “尚博發生的事情,想必江先生已經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

    “--------”

    林初一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面前這個男人,心想,莫不是個白痴吧?不然的話,怎麼說話字字如刀呢?

    好可惜啊!

    “江先生能修我的童子戲水瓶?”

    “為此而來。”

    “江先生----看起來很年輕。可有師承?”

    “有。”

    “敢問是哪位修復大師?”林初一笑著問道,百家雜技,多有傳承。有很多老輩的手藝人還喜歡「藏私」,核心技術只傳授給自己的子女或者徒弟。倘若子女不肖,弟子不顯,那門技術也便隨之消失在歷史長河,令人扼腕。

    江來想了想,說道:“不想告訴你。”

    “……”

    “好吧,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為習慣和不能言說的秘密。越是有才華的人,越是特立獨行,難以用常人準則來評判。”林初一點了點頭,她已經逐漸適應這樣的對話節奏了。雖然每次聽到他硬梆梆的回答,都有種把他爆打一頓的衝動。我招你惹你了?

    “你說的對。”江來說道。

    “……”

    深呼吸,輕撩自己的齊耳短髮,強行將心裡不斷噴湧的戾氣壓了下去。

    “因為此事非同小可,童子戲水瓶對我們尚博和對我個人非常重要,所以,我不得不再次向江來先生確定-----你當真能夠將其恢復如初?”

    “做工更加精巧繁複的玲瓏瓷我都能修,那麼大的童子戲水瓶我自然也能修。”江來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說道:“不過,恢復如初是不可能。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就是再好的手藝,能夠修復外觀,但是修復不了它裂過的事實。破鏡難圓,這個道理我希望你能夠明白。”

    “我明白。只要能夠將其外觀完美修復就成了。”林初一連連點頭,說道:“江先生有什麼條件呢?”

    “要錢。”

    “這個我是知道的。只要江先生能夠將我的童子戲水瓶修好,我們自然會給予豐厚的修復報酬。”

    “我不要豐厚報酬。”

    “什麼意思?”

    “我要一萬七千塊。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可以少。”江來表情冰冷,聲音堅定的說道:“而且,我要先拿錢。”

    林初一的大腦有片刻的宕機。

    她打小就在博物館和拍賣行轉圈圈,什麼人什麼事沒有見過?今天這位-----是自己不曾知道的新套路?

    要知道,修復這樣一件珍品,別說是一萬七千塊,就是他開價十萬百萬,自己也要雙手奉上。

    畢竟,和古董真正的價值相比,百萬之巨的修復費用就不值一提了。

    可是,他只要一萬七千塊?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少?

    最重要的是,先要錢!

    “我怎麼能確保-----”

    “可以簽合同。”江來打斷林初一的話,說道:“如果林小姐不信的話,我就走了。”

    說完,也不給林初一反應的時間,轉身就準備離開這裡。

    “等等!”林初一出聲喊道,看了看手裡的玲瓏瓷,終於堅定了某種信心,說道:“我想,我可以答應你的所有要求。”

    江來對此並不意外,臉上亦沒有任何欣喜的表情流露,一幅理應如此的淡定模樣。

    “我要支票。”江來出聲說道。

    走出造型獨特極具藝術美感的尚美博物館,江來停在了青石鑄就的高大台階上面。

    “這一萬七千塊,是你們欠我父親的。我替父親拿回來。”江來看著那張支票喃喃自語,聲音細不可聞。“這只是開始,不是結束。接下來,才是你們真正償還的時候。”

    陽光刺眼,少年精緻的五官卻像是陷入陰霾之中,給人一種讓人看不真切的森冷感。

    辦公室裡,林初一把玩著那尊江來沒有帶走的玲瓏瓷,表情平靜,眼神若有所思。

    良久,她抓起桌子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後,笑靨如花,脆聲說道:“親愛的,幫我查一個人,他說他叫江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8
第二章、明月入懷!

    夜涼如水!

    比夜和水更涼的,是林初一的心。

    身體塌陷在柔軟的棕皮沙發裡面,暈黃的燈光映照著半邊身體仿若給她鑲了一層金輝,高腳杯裡面的紅酒和空氣接觸太久口感會變得酸澀也無動於衷,捧著手裡的這份資料,久久的沉默無語。

    姓名:江來

    性別:男

    年齡:27歲

    生日:九月十號

    星座:處女座

    婚姻:未婚

    籍貫:甘肅敦煌

    這些都是基礎信息,和林初一之前預想的也差不多。至少,他沒有用一個假名字來欺騙自己。

    可是,接下來的信息就讓林初一驚駭不已了。

    林初一抬起來頭,看著對面一身黑衫皮褲完全歌特風妝扮的漂亮女人,說道:“他竟然是江鬼手的兒子?”

    “是的。”宮錦手裡端著一杯威士忌,輕輕的搖晃著大顆的冰球,希望讓它們迅速的融化,和那濃烈的泥煤味酒液混合在一起,然後一口將其飲下,冰與火在口腔裡面爆炸燃燒,讓你在一瞬間死去,然後再一剎那復活。她喜歡這種刺激的感覺。“根據可靠信息源,江來的父親就是人稱「江鬼手」的江行舟。江行舟在十七年前離世之後,江來也就神秘消失。沒想到十七年後,他再次出現在了碧海。”

    “報告上面說,江行舟的死,和我父親有關係?”

    “不錯。”宮錦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自己的身體更加愜意一些的倚靠在沙發上面,出聲說道:“當年你的父親趕往敦煌請江鬼手幫忙做一件「贋品」,江鬼手為了給妻子治病,便點頭同意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江鬼手把東西做好後,並沒有拿到那一萬七千塊錢,江鬼手的妻子因為救治不及時,死了。江鬼手熬了一年多時間,也死了。”

    林初一眉頭緊皺,說道:“所以,江鬼手的兒子-----江來,他不是來為我修瓶,是來找我報仇來了?”

    “我只負責蒐集信息和情報,其它事情與我無關。”宮錦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林初一,輕聲說道:“我不妄自揣測別人,更不隨意添加自己的註解。這不專業。”

    林初一輕輕嘆息,把手裡的資料丟到桌子上,端起面前的紅酒抿了一口,說道:“你啊,總是這麼見外。我們合作這麼多年了,不僅僅是合作夥伴,還是朋友。有時候,我是希望你站在朋友的立場上給我一些建議和意見。”

    “那你可以問我與我們的生意無關的事情,我會給你認真的建議和意見。譬如你今天的衣服好不好看。”

    “那我今天的衣服好不好看?”林初一問道。

    “好看。”宮錦答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名揚碧海的尚美公主,每天收割無數眼球的制服妖精,任何一個頭銜都能夠讓那些男人們心甘情願的匍匐在地上膜拜你的風采。”

    “你也是。”

    倆人相視而笑,林初一舉起手裡的紅酒杯邀酒,宮錦端起威士忌示意,卻並不入喉。

    冰未全化,還沒有達到她想要的口感。

    “原以為是一杯解渴的梅子酒,卻沒想到是一壺要人命的鶴頂紅。”林初一滿臉焦慮,說道:“時間緊迫啊。要是不用這個江來,我又得重新找別的人來進行修復,一時半會的,哪裡能夠找到為我修童子戲水瓶的高手啊?”

    林初一眯著眼睛,笑呵呵的看著宮錦,說道:“姐姐,你在圈子裡的人脈廣泛,你哪邊有沒有好的人選?”

    “沒有。”宮錦乾脆答道。

    “不再好好想想?”

    “我相信你能夠做出最好的選擇。”宮錦說道。最後一團冰渣融化,和那金黃色的液體融合為一體,宮錦一口將那杯子裡面的酒水喝了進去,咽喉就像是先吞了一大口冰,然後又被塞進來一大團火。

    冰與火交織纏繞,順流而下,蔓延全身。

    宮錦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良久,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極度舒爽後的濁氣。

    “和以前一樣。”感受著酒精帶來的陣陣暈炫,起身朝著外面走去,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會聯繫你的。”

    林初一沒有起身相送,重新拾起面前的那份調查資料,喃喃自語,說道:“江來啊江來,你要我拿你怎麼辦呢?”

    --------

    任何事情做到極致,便是一種藝術。

    在宮錦的眼裡,此時專心致志操持著刀子的江來就是一個藝術家。

    隨著左手的中指不停的點動旋轉重心,右手握著的那把刀子悄無聲息的切割下它的橙色外皮,露出裡面那腥紅色看起來嬌豔欲滴的肉胚。水潤光澤,芳香四溢。

    江來把削來的血橙遞了過去,說道:“吃個橙子。”

    宮錦接過橙子,也順手從江來手上接下了那厚度均勻寬度一致連成長條直線的果皮,端詳片刻,說道:“刀功越發精進了。”

    以前小的時候,家長們為了鍛鍊孩子們的刀功和巧勁兒,就會讓小孩子們學著削蘋果和橙子,誰的果皮削的最薄連皮最長,誰就是比賽的贏家。

    在那個物資匱乏娛樂貧瘠的荒灘戈壁,這是大院孩子們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不是為了比賽的第一,而是因為今天終於有水果吃了。

    江來每次都可以吃雙份,因為他每次都是成績最好的那個。

    “你怎麼來了?”江來仔細的擦拭過水果刀,然後將它放進果盤裡,坐在宮錦對面看著她的眼睛,出聲問道。

    “林初一給我打過電話,讓我調查你的資料。”宮錦出聲說道。簡潔直白,單刀直入,不需要什麼寒暄,也沒有任何掩飾。

    以她和江來的關係,用不著在這種事情上面隱瞞些什麼。

    “你給她了?”江來臉色平靜,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清冷。

    “多年的合作夥伴,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宮錦說道:“我不接受,她也會找別人來做這件事情。作為合作夥伴,她給我的錢是真的,我給她的信息也是真的。但是,作為朋友,我要趕過來告訴你一聲,林初一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你要小心提防。”

    江來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你連名字都不屑去改,信息也沒有任何隱藏,我想,你並不介意她知道你是江鬼手兒子這件事情?”

    “有些人的戰鬥,是為了隱藏身上的傷口或者曾經受傷的事實。我先把傷口裸露出來給他們看,這樣就顯得更加決絕勇敢一往無前。”江來聲音平淡,猶如在說一件與已無關的事情。“但是正如你所說,這種事情根本就隱瞞不了。雖然我的修復和鑑定技術主要是向師兄學的,但是師兄的技術卻是向我爸學的。只要我一出手,就難以避免的要被人打上「錦上添花」「鬼手傳人」的烙印。林初一看不出來,她身後那群老狐狸也看不出來?”

    “所以,當她問我的來歷傳承的時候,我故意避而不答,為的就是讓她自己找人去查……只有親手打探到的消息,才能夠讓她深信不疑。我主動告訴她一切,反而會讓人心存芥蒂。何必多此一舉?”

    “難道你不覺得自己這麼做實在是太冒險了嗎?”宮錦眉頭緊皺,說道:“當你出現在林初一面前的那一刻,林家人就知道江鬼手的兒子前來復仇這個事實。這樣一來,他們對你百般提防,你如何能夠在他們手裡找到你要的東西?再說,林家家大勢大,倘若對你嚴防死守,稍有危險就痛下狠手,你又如何保全自己?想想你父親當年的遭遇,難道你要步他的後塵?”

    “我不能因為害怕,就躲在國外什麼事情都不做。”

    頓了頓,江來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需要我。”

    “什麼?”

    “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童子戲水瓶完美修復的,只有我們江家的「錦上添花修復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怕你,也仍然要用你?”

    “不錯。有了第一次合作,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誰會捨棄我這麼高明的修復師不用呢?修復師不值錢,但是那些修復成功的古董可值大錢。林家怎麼可能放棄這麼大的一塊利益?”

    “你並不能確定,你只是在賭。”

    “我打出一對A,就看他們願不願意出王炸了。”江來嘴角浮現一抹冷意,說道:“省略掉前面那些無用的前戲,這一局我們一把定輸贏。

    “在彼此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下互相飆演戲?真是對你們的未來充滿期待啊。”宮錦看著江來深邃的眸子,誠摯說道:“我能幫你什麼?”

    “離開的時候,幫我把垃圾帶出去。”

    “------”

    -------

    哐當!

    別墅鐵門緩緩向兩邊收攏,林初一把車子停好,握著鑰匙走進客廳的時候,父親正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給母親捏腳,母親則舒服的躺在沙發上臉上貼著面膜雙手舉著個IPAD在刷偶像劇。

    “哎喲,酸死了酸死了。”林初一一屁股坐在母親身邊,擠眉弄眼的說道:“都老夫老妻了,還跑到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酸不酸啊?檸檬樹上檸檬果,檸檬樹下為何只有我?林秋呢?不行不行,讓林秋出來,我要讓他和我一起酸。”

    林遇冷哼一聲,說道:“除了每天窩在房間裡畫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還能幹什麼?”

    林初一輕輕嘆息,說道:“爸,你不要總是這麼說林秋。漫畫家也是很好的職業,現在的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做這個呢。”

    “就是。”頂著雞窩頭戴著無框眼鏡的林秋走下樓來,說道:“那些成名的漫畫家,每年都有幾千萬的收入呢,粉絲遍及全球。我最喜歡的漫畫家鳥山明、富堅義博還有井上雄彥都是要在漫畫史上留有姓名的大人物。”

    “畫出名的才叫漫畫家,畫不出名的,只能叫做在家畫漫畫。你能和他們比?”林遇對兒子的辯解嗤之以鼻。

    “懶得和你說。”林秋對自己的這個霸道父親也很不感冒,反正從小到大,他都覺得自己很不受待見,這從姐姐的名字叫做林初一而自己叫做林秋就能夠看出來。父親很清楚的記得姐姐的出生年月日,卻只知道自己是秋天出生的------從取名字這件事情當中就能夠看出父親「重女輕男」的態度。

    當然,林秋並沒有因為父親是「寵女狂魔」而就此敵視姐姐,相反,姐弟倆人的關係反而非常親密。

    林秋跑到林初一面前,笑嘻嘻的說道:“姐,我聽到汽車喇叭聲音,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今天又沒出門?”林初一伸手幫林秋抓了抓頭髮想讓它們看起來柔順一些,發現這根本無濟於事之後也就放棄了,說道:“總宅在家裡也不行。就算你想成為一名像你的偶像井上雄彥那樣厲害的漫畫家,也要走出去看看周圍的環境,和人們多多交流,是不是?《灌籃高手》裡面的人物和故事是杜撰的,但是裡面的風俗習慣和城市風景卻是真實的,那些花樹,那些建築,還有那片海灘,是能夠讓人尋找到根源的地方。”

    “我也出去啊。”林秋一臉認真的說道:“我明天就要去參加漫畫展呢。”

    “------”

    林初一輕輕嘆息。也難怪父親整天罵弟弟,都這麼大年紀了,整天痴迷在這個虛幻世界裡,也確實不是個辦法啊。

    “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林遇沒好氣的說道。

    林初一不想讓弟弟挨罵,轉移話題說道:“爸,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成。你去書房等我,我先把你媽臉上的面膜揭了。幹了吸水,這面膜就白做了。”

    “好的。”林初一出聲說道,她很樂意看到父母恩愛的畫面,這也是她嚮往的愛情模樣。

    林初一給林秋打了個眼色,林秋也立即說道:“我去畫畫了。”

    說完,迅速朝著樓上跑去,跟一隻受驚的兔子似的。

    林遇輕輕嘆息,對妻子李琳說道:“他要是能有姐姐十分之一的本事,我就能夠放心把尚美集團交給他了。”

    “女兒不是做得好好的?兒子喜歡做什麼,就隨他的意好了。”

    “是啊。”林遇臉上立即就露出了甜蜜幸福的笑容,說道:“幸好你給我生了個好女兒啊。”

    林遇走進書房的時候,林初一正捧著寂園叟的《陶雅》在翻看,林遇端起女兒提前為自己泡好的熱茶,坐到林初一對面的沙發上,問道:“是要和我說南宋童子瓶破裂的事情吧?”

    “南宋童子瓶破裂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是修復南宋童子瓶的人出了問題。”

    “嗯?”林遇疑惑的看向林初一,這個女兒從小就聰慧好學,而且和他一樣痴迷於古董收藏研究,在她剛剛成年的時候,他就開始有意識的帶著她在身邊工作,數年時間的培養,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獨擋一面,不僅僅成功策劃了數次具備國際影響力的大展,而且現在還是尚美拍賣行的總經理,負責整個拍賣行的運營和管理事務。

    林初一堅韌而驕傲,一般問題是不會輕易向自己開口的,倘若她親自找過來,那就證明遇到了難以決斷的問題了。

    “爸,你還記得江鬼手嗎?”林初一看著父親的表情,出聲問道。

    林遇眼色微凜,瞬間又恢復如初,捧著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說道:“怎麼說起他來了?你找來修瓶的人和他有關係?”

    “江來,江鬼手的兒子。”林初一沉聲說道。

    林遇想了想,問道:“你是不確定能不能用這個人,是嗎?”

    “是的,雖然不知道父親和江鬼手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恩怨過節,但是,江來此番找上門來居心不良倒是事實。我怕萬一他假借為我們修復童子戲水瓶的名義故意行破壞之事,我如何向上野博物館那邊交待?”

    “你確定他能修好嗎?”

    “我看過他修的玲瓏瓷,工藝更加複雜,破損更加嚴重,也被他修復如初,幾乎難以察覺那玲瓏瓷曾經碎過。”

    “在短時間內,你還能夠找到比他更好的修復師嗎?”林遇繼續問道。

    林初一想了想,如實答道:“很難。”

    “那就用他。”

    “可是------”

    “簽了合同,倘若修壞了,那是要負責任的。”林遇沉聲說道:“合同約束不了他,他們江家幾代人數百年來積累的業界聲譽不要了?錦上花修復法的光輝榮耀也不要了?如果他願意捨棄這些,那我們就用這只童子戲水瓶給他陪葬。”

    林初一眼眸閃動,點頭說道:“我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8
第三章、書籍醫生!

  宮錦離開了,並沒有帶走家裡的垃圾。

  這讓江來很失望,大家相識多年,從父輩開始兩家就有深厚的交情,算得上是通家之誼,這點兒小事都不願意為朋友做嗎?

  是時候認真審視倆人之間的關係了。

  咚咚!

  房間門被人敲響,身穿真絲睡袍人字拖的施道諳端著一杯熱茶站在門口,問道:“林家那邊已經察覺了?”

  “是的。”江來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他們找了宮錦蒐集我的信息資料。”

  “宮錦這個小姑娘啊,也是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宮心源那個老頑固要是知道他的女兒以後會成為一名古董掮客,怕是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吧?”

  “你和她有什麼區別?”江來沒好氣的說道。

  “我和她不一樣。我是意大利佛羅倫薩美弟奇藝術基金的理事人,挖掘潛力新人,投資有價值的古董文物是我的本職工作。”

  “無非是低買高賣的一樁生意。”

  “這世界上的商人,哪個做的不是低買高賣的生意?”

  江來不想和施道諳討論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他們已經辯論過無數次了。最終的結果是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看到江來不說話,瞭解他性格的施道諳主動出聲說道:“要不要再給東京那邊打通電話,給博美製造一些壓力?山田館長欠了我一些人情,這個面子想必還是願意給的。”

  “不用了。”江來拒絕:“物極必反,做的太過反而落了痕跡。”

  “隨你。”施道諳無所謂的聳聳肩膀,說道:“明天當真要去?”

  “當真要去。”江來無比認真的說道:“這是我回來要辦的第二重要的事情。”

  “好吧。”施道諳點了點頭,說道:“早餐還和以前一樣?”

  “一碗豆漿,兩根油條。”頓了頓,說道:“豆漿要甜的。”

  “十幾年了,不膩?”施道諳輕輕嘆息,他覺得江來的人生毫無樂趣可言。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死」了?

  ---------

  碧海大學圖書館。古籍修復室。

  江來看著門口掛著古樸惇厚的褐色銘牌,伸手撫摸著上面的蒼勁字體,然後曲指叩響了門板,裡面傳來清朗的「請進」聲音。

  江來推門而入,看到桌面前埋首工作的白髮老人,恭敬鞠躬,說道:“師伯,我回來了。”

  雲成之抬起頭來,扶了扶掛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等到看清楚江來的容貌長相之後,這才高興起來,驚喜的起身迎接,說道:“江來,你總算是回來了。”

  “師伯,讓您久等了。”江來愧疚的說道。

  雲成之是父親江行舟的師兄,兄弟倆同期學藝,父親主攻瓷器修復,而雲成之主攻古書籍修復。父親在敦煌抑鬱而終後,江來便被師兄施道諳帶到了意大利,十幾年不曾和師伯雲成之聯繫。

  一次意大利文物展上面,雲成之遇到了師兄施道諳,詢問江來近況,施道諳便把江來的聯繫方式給了雲成之。後來雲成之時常和江來聯繫,也屢次在電話和電子郵件中邀請江來回國效力,說中國古籍保護刻不容緩,江家有著獨步天下的「錦上添花」技術,卻躲避在國外不肯回來,實在是愧對祖先,愧對國家。語氣越發的嚴厲,就差指著江來的鼻子罵他「不忠不孝」了。

  若是別人如此這般攻訐指責,江來一句「關你屁事」便能頂了回去。但是罵他的人是雲成之,是父親又敬又怕的師兄,江來也只有聽之任之的份。

  再說,在江來母親生病的那些年,是這個師伯把自己每月為數不多的薪水寄過去給江母治病。雖然江母最後不治而亡,但是江家欠著雲成之天大的人情。

  後來江來也覺得時機成熟,便給雲成之回覆郵件,告訴他自己願意回國效力,並且接受他的邀請,前來碧海大學圖書館擔任古籍特藏文物修復師。

  給人治病的,叫醫生。給書治病的,叫做書籍醫生。

  江來此番回來,主要就是給那些珍貴卻又毀壞嚴重難以保存的古籍善本做「治療」。

  所以,江來昨天去見了林初一之後,今天第一時間就趕到碧海大學古籍修復室來報導。

  “好飯不怕晚,良緣不怕遲。你來了,我也就放心了啊。”雲成之拉著江來的手坐到辦公室沙發上,說道:“不是我危言聳聽,實在是形勢太過嚴峻。根據國家古籍保護中心的統計,我國官方現存古籍書量5000萬冊件,隨著時間流逝,古籍破損消亡,那些珍貴的文化遺產就永遠的消失在我們的歷史長河之中了。”

  “以我們碧海大學圖書館為例,珍藏線裝古籍300萬冊,其中包括珍貴的敦煌寫經《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卷》,以及相當數量的宋、元刻本及唐代以來的各種稿本和抄本,五萬冊西文善本,但負責古籍特藏文獻修復的專家僅有三人。”

  雲成之伸手指了指自己,說道:“那三名修復專家還包括我這個老傢伙,精力越來越差,眼神也越來越不好,握著鑷子的時候手都一直在抖。早就過了退休年齡,可是我不敢退休啊。我要是退了,這不又少了一個人手嗎?我只要還堅守著崗位,能修一本是一本,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江來點了點頭,說道:“不是。”

  “所以-------”雲成之正準備等到江來點頭說「是」之後繼續接下去,沒想到江來一邊點頭一邊說「不是」,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有片刻的恍神,一時半會兒竟然不知道應該做出應有的反應。

  “你還是退休吧。”江來說道:“你活著,好好的活著,把你的修復經驗和技術成果寫出來出版成書。給後來者傳授經驗、指導技術,培養更多的修復人才,總比你一個人在這邊點燈熬油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垮掉要好。”

  “……”

  雲成之有些懵。

  以前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聽者立即會投來欽佩的眼神,不停的讚美自己高尚的品德和嘔心瀝血保護傳承經典國粹的大無私精神。還有些臉皮厚的嘴巴溜的甚至說自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以自己這精神體格至少還能再幹個十年二十年為國家修復更多的古籍善本。

  這小子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啊?

  欽佩的眼神呢?讚美的詞語呢?

  你一幅「很嫌棄」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情況?

  看到師伯沉默不語,以為他已經被自己有理有據的言辭給說服了,江來接著說道:“再說,修書講究「眼明手穩」,師伯的精力不濟,眼神不好,而且手還一直抖動個不停-----一個不小心,就會對古籍造成二次破壞,增加修復難度。到時候,那就不是修書,而是毀書了。”

  雲成之嘴巴蠕動,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辛辛苦苦把這個傢伙召喚回來,當真是一樁正確的事情嗎?

  “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還能堅持幾年。”雲成之試著想替自己辯解,一生修書,可不想老了之後擔負起一個「破壞古籍」的罪名。

  “這是師伯剛才自己說的。”江來說道。

  “我那只是謙虛的說法-----”

  “謙虛?”江來打量了一番雲成之的身體狀況,然後視線落在他鼻樑上掛著的老花鏡上面來了,說道:“我覺得你沒說錯。師伯還是要注意一些,保重身體要緊。”

  “……”

  這天聊不下去了。

  雲成之已經絕了和這個小師侄好好續舊的心思,甚至就連設想好的「接風宴」也給暗自取消了。

  “江來啊,你能夠回來,師伯當真是-----非常高興。哈哈哈,原本還想著要和你好好聊聊的,但是剛才接了一通電話,省圖那邊有一批重點古籍啟動了修復工程,需要一個資深修復師去坐鎮指揮。我有事先走,你也先去熟悉一下工作環境。道諳已經代你和校方簽署了合同,你就從今天開始上班吧。”

  “對了,古籍修復室就在走廊東頭的位置,你沿著廊道一直走就看到了。我已經和玲瓏打過招呼,她會負責接待你的。”

  不給江來說話的機會,雲成之已經摘下老花鏡提著自己的公文包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江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遺憾的搖了搖頭,自己已經把話說的那麼清楚明白了,他為什麼就不聽呢?年紀大了還要承擔這麼重的修復工作,當真很危險啊。

  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

  算了,還是不要吃虧了。

  畢竟是自己的師伯,父親的師兄,江來還是希望雲成之能夠長命百歲的。

  江來站起身來,幫雲成之把辦公室門給帶上,然後朝著走廊東頭的古籍修復室走過去。

  甫一進門,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那裡面有陽光的灼烤、有蟲蟻的屍斑,還有肆虐的黴菌。那是墨字的揮發和紙香的渲染,那是歷史長河塵封的寶藏。

  貪婪的呼吸,江來甚至能夠區分出竹紙和毛邊紙的味道差異,官堆制和太史連紙的不同口感……

  修復室裡靜默無聲,江來並沒有看到師伯所說的玲瓏在哪裡,於是徑直朝著藏書架走過去。

  稍一瀏覽,便準備從書架上面取出那本讓自己眼前一亮的藏書。

  “住手。”一聲暴喝從身後傳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8
第四章、《天工開物》!

  江來不喜歡別人威脅自己,除非威脅自己的人確實很有威懾力。

  江來住手了!

  因為他感受到了來人話語中的怒意和不加掩飾的嫌棄,倘若自己膽敢拿起那本書的話,天知道她會說出多麼難聽的話或者做出多麼瘋狂的事情。

  “你是誰?你來做什麼?誰讓你進來的?”玲瓏一臉警惕的盯著江來,聲音急促的發出屬於自己的奪命三連問。

  江來打量著玲瓏身上那身藍色帆布衣,這是各大古籍修復室的專用工作裝。不得不說,以江來的審美格調,這身修復裝實在談不上好看,但是結實耐磨,而且修復的時候難免會沾上顏料漿糊等填充物,落在上面也不怎麼顯眼,清洗的時候也方便。

  反正洗不掉也無所謂。

  這身修復裝和美術生穿著牛仔衣或者套著圍裙畫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為好看,只因實用。

  可是,江來還是情不自禁的擔心起自己穿上這身修復裝後顏值會受到影響。

  藍色工裝洗得泛白,紅框板材眼鏡耷拉在鼻樑上面,頭髮蓬鬆散亂隨意的紮成一個馬尾,沒有化妝沒有眼影,倒是嘴唇上塗抹了和她甜美長相很不搭配的褐紅色唇彩,可見她的隨意和-----品味奇差。

  “江來。修復古籍。”江來出聲回答玲瓏的問題:“雲成之讓我來的。”

  “江來?”玲瓏這才想起來,雲主任幾天前就給自己打過招呼,說會有一個特藏文物修復師前來報導,讓自己負責接待引領一下。在玲瓏的認知裡,特藏修復師要像雲主任這樣德高望重的,至少也要像柯青老師或者傅文洲老師那樣人至中年,一看就老成持重,給人以專業和信服感。

  這個人也太年輕了些吧?

  特藏修復師,顧名思義就是修復圖書館裡面收藏的珍本古籍,這些書籍和資料的市場價值和研究價值不可估量,一旦破壞,損失慘重。沒有十幾二十年的修復功底,誰敢讓你碰這些寶貝?

  這就像是一個剛剛摸了兩年手術刀的人,就要去做心臟更換手術一樣,誰敢把人的性命或者書的壽命就這麼輕率隨意的交出去?

  “是我。”江來說道。

  “我是玲瓏。”玲瓏伸出手來,想要和江來握手。但是看到自己滿手的漿糊時,又尷尬的想要把手給收回去。

  對於他們這些修復師而言,每天上班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調製修復用的漿糊。

  江來已經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粘稠的小手,一觸即收,臉上不見有絲毫的惱意。

  這讓玲瓏對他的感官稍微好上那麼一點點,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真是討厭啊!

  當著玲瓏的面,那個傢伙竟然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白色的手帕,正在用那塊手帕擦拭掌心沾上的漿糊。

  江來仔細的擦拭著手掌,頭也不抬的對著玲瓏說道:“握手是禮節,擦手是工作。”

  倘若想要進行修復工作,這樣沾滿漿糊的手當然不能去觸碰那些有可能一碰就碎的書籍,需要帶上柔軟的棉麻或者絲綢手套才行。如果就這麼把沾染上漿糊的手包裹進手套裡,手不舒服,而且會影響工作心情和修復效果。

  至少江來會覺得受到困擾。

  “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很不紳士的行為嗎?”

  “紳士?”江來搖頭,說道:“我是修復師。”

  “……”

  玲瓏強行壓下心中的怒氣,掃了一眼書架上的書籍,說道:“你想修這本書?”

  “難道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玲瓏氣急敗壞的說道:“這是崇禎十年宋應星自刻本《天工開物》,你知道它有多珍貴嗎?”

  “知道。”江來點了點頭。“就是因為知道它的價值,所以我才想著先把它修好。”

  玲瓏說《天工開物》極其的珍貴,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天工開物》是一部古代科學技術的著作,全書收錄了農業、手工業,諸如機械、磚瓦、陶瓷、燭、紙、兵器、火藥、紡織、染色、製鹽、採煤、榨油等生產技術。

  它是世界上第一部關於農業和手工業生產的綜合性著作,是中國古代一部綜合性的科學技術著作,有人也稱它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著作,外國學者稱它為中國17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

  在農業方面,《乃粒》指出水稻育秧後三十天即拔起分栽,一畝秧田可移栽二十五畝,即秧田與本田之比為1∶25。這就是我們現在仍然在施行的育苗和拔秧插秧。當然,隨著科技的發展,現在的拔秧和插秧環節現在都機械化了。又說旱稻食水三斗,晚稻食水五斗,失水即枯。這些技術數據對農業生產有指導作用,是育秧、插秧和灌溉的理論基礎。

  《天工開物》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反映西學,如「凡焊鐵之法,西洋諸國別有奇藥。中華小焊用白銅末,大焊則竭力揮錘而強合之,歷歲之久終不可堅。故大炮西番有鍛成者,中國惟恃冶鑄也。」

  《天工開物》中的「物種發展變異理論」比德國卡佛.沃爾佛的「種源說」早一百多年,「動物雜交培育良種」比法國比爾慈比斯雅的理論早兩百多年,挖煤中的瓦斯排空、巷道支扶及化學變化等,也都比當時國外的科學先進許多。尤其「骨灰蘸秧根」、「種性隨水土而分」等研究成果,更是農業史上的重大突破。

  這樣一部對中國工農業具有指導性和總結性的里程碑大作,從江來的嘴裡說出來就是一幅「我修復它是因為我看重它」的囂張模樣------

  “不行。”玲瓏出聲拒絕。“我不能讓你修《天工開物》。”

  “為什麼?”

  “因為它太過珍貴,而我又不知道你的實際修復水準到底如何。”

  “那你想怎麼樣?”

  “證明給我看。”玲瓏說道。“證明你有修復《天工開物》的實力。”

  江來想了想,便點頭同意了。

  《天工開物》這樣的宋應星自刻本,是珍貴而罕見的。江來沒有瀏覽過藏書室書單,但是想來以這本書具備的經濟和學術價值,稱之為碧海大學圖書館的鎮館之寶都不過份。

  對於這樣一本重要的書籍,玲瓏不願意讓自己這樣一個初來乍到不知道深淺的傢伙上手也是理所應當的。

  倘若隨意就讓人去嘗試修復,那反而是對文物善本的不負責任。

  “怎麼證明?”江來問道。

  玲瓏眼神狡黠,嘴角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說道:“接受考驗。”

  正在這時,修復室的玻璃門被人推開,一群年輕的學生抱著書本走了進來。

  “玲瓏老師,我們來了。”

  “玲瓏姐,吃早餐了沒有?我給你帶了咖啡,放在休息室了。”

  “哇,這位帥哥是誰啊?不會是玲瓏姐姐的男朋友吧?好帥哦。”

  --------

  文物修復師有三種培養渠道:一是家族制,那些修復世家傳承千百年,手有絕活,以師徒名義將核心技術傳承下來。這些技術專業又封閉,一般人難入其門,難窺其技。

  二是以老帶新,修復室裡面的一些老師帶著新人學習修復技術。這些徒弟只有極少數具備修復知識,更多的則是從一個白板進行學習。這些學徒修復水准一般,但是能夠應付那每日巨大的工作量。

  三是學院培養,國家認識到修復人才的緊缺,在一些大學開設了考古、文物鑑定和修復院系,培養高精尖的修復人才。

  古籍修復室和碧海大學的文物與博物館系合作,定期由文物保護專業的學生來進行實踐學習。一方面,這些學生具備了一定的修復知識和技能,老師帶起來也方便。另外,修復室也為這些學生提供了一個可以親自動手修覆書籍的場所和機會。

  可以說,這些學生就是古籍修復室的主要修復力量。

  玲瓏是文博系的碩士畢業生,因為成績優秀,而且本人又極其喜歡修復古籍,畢業之後就留在了古籍修復室工作。她即是這些學生的授課老師,也是這些學生的師姐,所以大家相處起來極其親密,有些學生說起話來也就顯得「沒大沒小」。

  “不要胡說。”玲瓏看了一眼江來,心想,這個男人確實長得挺好看的,也難怪這些學妹們看到他犯花痴。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自己要找一個男朋友,因為她從來都沒想過要找一個男朋友。

  一個人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找另外一個人來增加自己的負擔?

  寂寞?

  她連這些古籍都修不完呢,哪有時間陪男朋友談情說愛吃飯逛街?

  “他叫江來,是我們修復室新來的特藏修復師。”看到那些學妹們眼神大膽的盯著江來,玲瓏趕緊說出江來的身份。

  “哇,竟然是特藏修復師啊。”

  “那不是和我們雲主任一個級別?雲主任也是特藏修復師吧?”

  “人長得帥,還那麼厲害……”

  --------

  「這些女人都在想些什麼呢?」玲瓏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怎麼接受考驗?”江來無視那些女生們的吹捧,眼神一直放在玲瓏的身上。

  玲瓏帶著江來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從抽屜裡面取出一份文件袋,說道:“把它修好,你就有資格去修《天工開物》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8
第五章、吉光片羽!

  江來要修的並不是這個文件袋,而是袋子裡裝著的一堆古籍。

  之所以說「堆」而不是「張」,是因為這些資料是江來從袋子裡面倒出來的。嘩啦啦的散落在玻璃桌面,經歷了蟲蛀、鼠啃、酸化,這份資料已經殘破不堪,大片的有幾釐米,小片的只有指甲蓋大小,一陣風來,就會把它們吹散不見蹤跡。

  江來甚至都不敢用手輕易觸碰。

  現在,玲瓏就要用這堆「碎片」來考驗自己。

  看到江來眼神怪異的打量自己,玲瓏自己也有些心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想著反正你是特藏修復師,就用這個來考驗你一下。成功了,我們修復室就得到一份珍貴的文獻資料。失敗了,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再說,我親眼見過雲主任修復過這種級別的「殘破古籍」。”

  學生們這才知道玲瓏要用這堆資料來「考驗」新來的特藏修復師,一個個的面露紅光,激動不已,一幅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不過,嘴裡說出來的卻是「玲瓏老師,你怎麼能這樣啊?這也太難為人了吧?」、「就是,這怎麼修啊?完全是一堆碎片」、「江老師,我支持你,你一定可以成功的,失敗了也沒關係」……

  “雲主任用了幾天?”江來的視線重新放在這堆碎片資料上面,聲音淡淡的問道。

  他並沒有生氣,這種事情也不值得生氣。比這更難修復的古籍珍本他都修復過,這次只是工序比較複雜,修復難度更高一些而已。

  如果他能修復的,別人也能修復。那他憑什麼成為特藏修復師?怎麼拉開和其它人之間的距離?

  更何況有這麼多學生看著呢。

  “五天。”玲瓏說道:“第一天制定修複方案,然後用了兩天時間拼湊內容,第五天才修復完畢。你也不用擔心時間問題,只需要和雲主任一樣用五天時間或者比雲主任用的時間多一些也沒有關係……”

  “先給我取一個口罩。”江來說道。

  “口罩?”

  玲瓏猶豫的時候,已經有女生跑過去取了一個黑色口罩遞了過來,說道:“口罩來了。”

  江來戴上口罩,這才敢俯身低頭去打量這份破壞嚴重的古籍資料。

  如果不戴口罩的話,他都不敢近距離的去研究這份碎片,怕一個不小心,打一個噴嚏或者呼吸的重一些,這些碎片就會被吹飛出去。

  要是少了一片半片的,後人研究這份文獻的時候就只能靠「蒙」或者「猜」了,因為誰也不知道它一塊記載了什麼內容。

  很多時候,你看到的只是少一個字,但是在歷史長河中,卻少了一段史。

  江來直接就在玲瓏的工作台開展工作,用鑷子夾起幾塊大片的紙片研究了一番,說道:“這是敦煌寫經卷的《大乘無量壽經》。”

  《大乘無量壽經》,又名《無量壽宗要經》、《大乘無量壽宗要經》,印度大乘佛教密教經典。經書宣稱,無論是自己抄寫、命人抄寫、受持讀誦、獲贈觀閱,均可得到種種福報功德。吐蕃統治敦煌時期的兩大法王赤松得贊和赤祖得贊對此經帶來的福報功德深信不疑,赤祖得贊曾親自發願,在全國下令抄經,每所寺院都設有專門的「經坊」,其中《大乘無量壽經》就是重要的抄寫內容,以求國家的長治久安與君王的長壽康健。

  唐代寫經至今已逾千年,即使殘經斷紙仍被認為是「吉光片羽」,為歷代藏家所珍視。

  江來沒想到自己將要修復的是這樣一幅重要而珍貴的經卷。

  “什麼?”玲瓏大驚。

  她從藏書室裡面找到這些碎片時,就已經被封存在這個檔案袋裡面去了。以前的碧海大海圖書館根本就沒有修復室,就算書籍破壞再是嚴重,也只能任其自生自滅。無數珍典秘籍就此消失,從此人間不見絕色。

  後來由雲成之老先生牽頭成立了博物館修復室,對碧海大學圖書館的數百萬冊藏書進行了系統梳理和統計工作,對一些歷史久遠的有重要研究意義的破損書籍進行了修復和護理。

  不知道哪位工作人員發現了這一頁經卷,卻又發現損壞過於嚴重,難以修復,丟之可惜,於是就把它裝進了這個檔案袋裡。

  玲瓏也曾嘗試過想要對其進行修復,只是發現修復難度實在太大,而且又有其它的修復任務給耽擱了,因此就將其鎖在了抽屜裡面。

  她也研究過這些碎片,從那支言片語中看出這是一張經文,但是卻不能像江來這般掃了幾眼就一口篤定的說是敦煌寫經卷的《大乘無量壽經》。

  如果當真是被稱之為「吉光片羽」的敦煌寫經,自己如此這般的不知珍惜,不妥善保管,怕是被苛刻固執視這些古籍善本為生命的雲主任知道定然會把自己罵一個狗血淋頭。

  “看看這裡,有「國興寫」三字的落款。”江來用鑷子將那手指蓋大小的碎片遞到玲瓏的眼前,看到其它學生也湊近來看,便也依依在他們的面前展示,介紹著說道:“標準落款應當是:首題「大乘無量壽經」。尾題「佛說無量壽宗要經」。並有「安國興寫」四字的經生題記。既然我們已經知道這是一卷《大乘無量壽經》,而且又知道它的標準落款,是不是就很容易的能夠把這些碎片給拼湊起來了?”

  拼湊碎片工作,最怕的就是你不知道你拼湊的這些碎片是什麼內容,那就只能按照碎片的形狀和大小來進行拼圖。耗時費力,還容易出錯。但是,倘若你知道一幅經文的完整內容,拼湊起來就事半功倍了。

  “江老師,你怎麼知道這是《大乘無量壽經》?”有學生出聲問道。忽略掉面前這個男人的顏值,看起來在修複方面確實有其獨道之處。學生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請教機會。

  “因為我讀過。”

  “江老師,你以前見過這樣的經文嗎?怎麼知道標準落款呢?”

  “2011年北京誠軒秋季拍賣會上曾經拍過一幅敦煌寫經卷。”

  “哇,還上了拍賣會?那這幅經文要是修復好了一定值不少錢吧?”

  “是值不少錢。”江來說道:“不過,這是博物館館藏品,應該不會出售。”

  “能修好嗎?”玲瓏問道。之前她不知道這些碎片的內容,所以修好修不好並不重要,損壞嚴重的古籍多了,並不是每一本都能修好。甚至她剛才拿這些碎片來考驗江來,也有著「反正修不好也沒有什麼損失」的想法。

  但是,既然知道這是敦煌寫經卷的《大乘無量壽經》,那就一定要想方設法的將其修復好了。

  江來頭也不抬,雲淡風輕的模樣,說道:“當然。你是不是之前做過除酸工作?”

  “是的。”玲瓏臉色微紅,有些尷尬的說道:“我之前噴灑過除酸藥水,想著自己來修復的,但是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

  “很好。”江來並不在意玲瓏在想些什麼。他只需要知道,因為玲瓏之前做的這些工作,讓他節省了很多時間和程序。“拍照編號已經做了吧?”

  很多的古籍書頁都已經酸化,所以除酸是在修復前必須進行的工作,將特殊配置的藥水噴灑在書頁上,再經過晾乾數日,才能完成除酸的工作。

  “都做了。”玲瓏說道。心裡感謝江來沒有刨根問底,問出「既然都已經做完了除酸工作,為何沒有進行修復」之類的問題,又有些惱怒江來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的狂妄態度。“修復之前先進行拍照存檔,記錄古籍現存的種種病害這樣的基礎知識,我怎麼可能不清楚?”

  “麻紙一張。”江來出聲說道。“我要老麻紙做底。”

  這張經文已成碎片,就算拼湊粘和,也很容易再次破碎,必須要一張與其同樣資質的紙張來進行依託做底。這樣才能夠將其長久的保存下去。

  很快的,就有學生去紙庫取了一份老麻紙送了過來。

  江來將老麻紙平整的撫平放在玻璃桌面上面,然後開始在那張麻紙上面拼湊這張《大乘無量壽經》的經文內容。

  腦袋低垂,身體前傾,雙眼聚精會神的盯著桌面上那些散佈開來的小紙片,手裡的鑷子將那些細碎的紙片夾起來按照內容和缺口朝著中間一起拼湊。

  動作迅捷,力度勻稱,他的眼睛就像是一對電子雷達,總是很容易就能夠從那一堆碎片當中找到他所需要的那一塊。

  安靜、沉穩,溫和而韻律優美。

  在玲瓏的眼裡,工作時的江來和初見時的模樣完全不一樣,第一眼見到時如竹如松,標誌挺拔,卻過於冷峻。現在的江來如蘭如柳,柔軟而有瀟灑之風。

  江來不說話,旁觀者竟然也沒有一個人說話。

  所有人都屏聲靜氣,好像一張嘴吐氣就能夠把桌子上的那些紙片吹走,生怕打擾到了這個男人的修復過程和呈現出來的精神世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很快的,半個小時就過去了。就像是身體裡面自帶一個生物鬧鐘,江來停下了手頭上的工作,然後起身站立,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和腰肩,問道:“有音樂嗎?來一首《貴妃醉酒》。”

  “有。”一個女孩子激動的回答著說道,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這般興奮。就算是上次花了幾百塊錢去看了偶像的演唱會離場時還通過關係拿到了親筆簽名也沒有此時此刻的澎湃心情。她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常用的音樂播放器,說道:“是李玉剛的《新貴妃醉酒》嗎?”

  “不,是梅蘭芳的《貴妃醉酒》。”江來聲音堅定的說道:“發行很多年了,一點兒也不新。”

  “……”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9
第六章、修舊如舊!

  音樂從「那一年的雪花飄落梅花開枝頭」變成了鑼鼓喧囂的聲音,在場的學生們神情呆滯,都有種時空穿棱後的荒謬感。

  江來能夠理解他們此時此刻的感受,以前父親工作的間隙,也會打開那枚斷了半截天線仍然被其視若珍寶的收音機,那個大鐵皮盒子裡傳來的就是這種吚吚呀呀的聲音。

  那個時候的江來聽不懂,所以江來一直對父親大喊大叫著說這音樂難聽。

  等到江來聽懂了的時候,父親卻已經不在了。

  但是,工作間隙聽一段京劇的習慣卻被他保持了下來。

  江來閉著眼睛,一臉享受的模樣。

  其它學生聽不懂這曲子唱的是什麼,但是看到江來一臉享受的俊朗清逸模樣-----他們也挺享受的。

  第一番「臥魚」結束,江來突然間睜開眼睛,出聲說道:“停。”

  音樂停止。

  江來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聽說荀慧生的荀派演法有「醉中見美」的風姿,可惜無人傳承,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影視資料,無緣一見。”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大家不知道荀慧生是誰,更不知道這「醉中見美」又是什麼樣的風姿------

  “就像是圖書館珍藏的這些古籍,倘若我們不修好它,後人就再也見不到它了。”

  江來並不在意是否有人能夠應答,戴上口罩,坐在桌案前面,手持鑷子,再一次的開始夾起那些小紙片開始拼湊起來。

  江來採用的是「先大再小」的拼湊方法,把大塊的完整的紙片找出來,形成整張經文的輪廓和基底,再把那些小碎片朝著對應的空隙間進行填充。前面半個小時,江來就已經把骨架搭建起來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更加繁瑣精細的細片歸位工作。

  江來拼湊經文的時候,玲瓏和學生們就站在旁邊觀摩。看著江來工作時的專注,看著他嫻熟的手法,看著他對這篇經文的瞭然於心。

  玲瓏心想,如果對經文不夠瞭解的話,不可能夾起一塊碎紙片就能夠第一時間知道它應該安置在什麼位置。

  又想,年紀輕輕的一個男人,怎麼會對《大乘無量壽經》的經文內容如此熟悉呢?

  自己恰好拿出來的是《大乘無量壽經》的經文碎片,若是《妙法蓮華經》或者《地藏經》,他也能如此這般的瞭如指掌?

  倘若是這樣的話,這個傢伙的閱讀量到了多麼恐怖的地步?

  玲瓏原本想要讓學生們去工作,畢竟,他們每天都有修復任務,但是看到學生們專致認真的看著江來工作時的表情,靈機一動,平時讓他們去聽老師們講課或者觀摩修復手法的時候,他們大多數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算是聽課的時候也是交頭接耳,還有人在桌子底下偷偷用手機玩遊戲看小說-----

  江來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吸引力,他安靜的時候,能夠讓大家也隨之保持安靜。他認真的時候,也能夠讓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認真起來。

  他的存在就是在向這些學生們證明,修復是一樁如此美妙又如此神奇的事情,而不是之前他們認為的重複繁瑣卻又沒有任何的價值。

  玲瓏的心裡有些小小的吃味,卻也樂於看到學生們把貪婪的眼神和探索的精神放在江來身上。

  她願意讓學生們和自己一起觀摩,然後等待著這場考驗的結束。

  雖然她心裡早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江來每隔半個小時就會起身,不需要鬧鐘或者人為提醒。活動一下身體,然後聽一段《貴妃醉酒》。稍微休息,便會再次以飽滿的精神投入到工作當中去。

  二十幾分鐘的《貴妃醉酒》聽完,江來也將最後一塊碎片拼湊進去。一整張《大乘無量壽經》的拼湊工作宣告完成。

  這一次,江來沒有起身休息,而是開始用濕漿糊對這些耗費數個小時拼湊起來的經文進行黏貼。粘帖過程同樣的需要小心翼翼,漿糊不能用少了,少了黏不住。更不能用多了,多了會將麻紙浸透破損,對古籍造成二次破壞。

  粘帖結束,停頓半個小時,等著他自行風乾。

  在風乾的過程中,會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江來去洗手間回來,再一次被熱情的學生們給圍攏起來。

  “江老師,你做修復工作幾年了?看起來你那麼年輕,怎麼就成了特藏修復師?”

  “江老師你修復最難的古籍是什麼?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

  “江老師你今年多大了?有沒有女朋友?”

  ---------

  等到這紙經文自然風乾,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整體,江來將一張完整的敦煌寫經呈現在大家面前時,現場掌聲如雷。

  “太棒了!親眼見證了奇蹟……”

  “你敢想像嗎?這是用一堆碎紙片拼湊起來的……”

  “江老師,我要拜你為師,你教我們修復手藝吧……”

  --------

  玲瓏看著被學生們圍攏著花式讚美的江來,恰好江來的眼神也看了過來。

  “現在,我有資格修復《天工開物》了嗎?”江來出聲問道。

  玲瓏搖了搖頭,說道:“我承認,這張敦煌寫經你修復的很好,我也承認你確實很有實力-----但是,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們修復古籍講究修舊如舊,你以一張麻紙打底,讓這張麻紙和敦煌寫經粘帖到了一起。就算你用的是老麻紙,材料和之前的經文材料極其相似。但是,它只是相似,終究不屬於之前的那一部份。”

  “對於之前的經文而言,它是嶄新的,也是後人強加上去的。按照修復師的最少干預原則,這算不算是二次破壞呢?”

  “稍等。”江來嘴角浮現一抹笑意,說道:“還有最後一個步驟。”

  江來掃視了一番盒子裡面的修復工具,說道:“給我準備一根鵝毛。”

  “鵝毛?”玲瓏一臉驚駭,說道:“你不會是想要……”

  “鵝毛來了。”一個女生舉著一根鵝毛送了過來。畢竟是國家重點修復室,修復設備還是相當齊全的。

  江來接過鵝毛,道謝之後,以讓人眼花燎亂的速度在經紙上面輕輕一劃,那張經文竟然一分為二,一張紙變成了兩張紙。

  “千波刀?”玲瓏瞳孔睜大,說道:“這是津派修復絕技千波刀?”

  “什麼是千波刀?”有學生出聲問道。

  其它學生也一臉迷茫的看過來,來一出《貴妃醉酒》也就算了,他們以前沒有接觸過,以後可以嘗試著去欣賞一下。這千波刀又是什麼絕技?聽起來就像是失傳多年的絕學秘籍?

  這個時候,學生們看向江來和玲瓏的眼神就像是兩大絕世高手在比武競技,較量神功------而且是他們聽不懂的神功。

  “千波刀,名如其藝,可以將紙張隨意劈成需要數量,而且保證原來的墨色、紙質、厚度不會發生變化。即便是被劈開一千次依然可以如原來一般,不損傷紙張元氣,猶如複製古書。”頓了頓,玲瓏眼神複雜的看向江來,說道:“這是失傳已久的絕技,沒想到被江來-----老師展示出來了。”

  江來搖頭,說道:“竹影法師棄藝後,因擔心被書畫作假人利用,將劈畫工具、藥物配方等都焚燒。所以,真正的千波刀技藝已經失傳了。這是我們江家的「錦上法」劈畫法。”

  江來大方的將劈開的兩張經紙展現在大家眼前,說道:“我只是把之前作為底部依託的那張麻紙劈出來,真正的經紙還保持它們原本的顏色。修舊如舊,修改歷史也是破壞歷史。我們每個修復師都不能做這樣的事情。”

  玲瓏接過那兩張麻紙仔細端詳,良久,才出聲說道:“我輸得心服口服。你通過考驗,可以修復那部《天工開物》了。”

  江來點了點頭,說道:“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

  “……”

  江來從公交車上面下來,步行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停泊在不遠處的一輛銀色寶馬車突然間對著他鳴起了喇叭。

  江來皺眉,朝著那輛寶馬車車看了過去。

  銀色的車門推開,然後邁出來一條修長美腿。

  林初一身穿一條婉約典雅的青花旗袍,銀灰色的細高跟叩擊地面發出咯咯響聲,嘴角含笑,風情款款的朝著江來走來。

  三百六十度輕輕旋轉,然後攤開雙手膝蓋微屈做了一個萬福禮,聲音清脆甜美,說道:“江來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林初一對自己的顏值和身材極有自信,她知道自己穿上旗袍時會給男人們帶來什麼樣的視覺衝擊力。

  江來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說道:“新《交通安全法》已有相關規定,開車時,不得有穿拖鞋、穿跟高4釐米以上高跟鞋、赤腳及用手持電話進行通話等妨礙安全駕駛的行為,違反規定的駕駛員將被扣除2分並處以一定的罰款。”

  江來的視線轉移到了林初一的高跟鞋鞋跟上面去,表情嚴肅的說道:“你這雙鞋……鞋跟超過4釐米了。”

  “……”

  林初一表情錯愕,瞪大眼睛看著站在面前的江來,就像是看到了一頭來自洪荒的兇猛怪獸。

  他殺氣騰騰,凶悍強壯的向著自己奔跑而來。

  撞得人心好痛!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9
第七章、一葉障目!

  在江來的眼神審視下,林初一身體無力膝蓋發軟有種想要把腳下那對高跟鞋鞋跟給磕掉的衝動。

  她到底是上輩子作了什麼孽,要讓她這輩子遇到江來這樣一個怪物?

  又後悔今天出門時沒有看黃曆,那上面一定寫著「諸事不宜」的紅色醒目字眼。

  既然決定聘用江來這樣一個「別有用心的高明修復者」,林初一就決定要適當和江來搞好關係。至少在修復過程中雙方保持一個良好的關係。

  上次會面讓林初一記憶深刻,從那短暫的接觸中,讓她認準了江來是一個鋼鐵直男的事實。對於這樣一個又臭又硬傳統保守對古董文物有著深入骨骼般愛戀的男人,他們不喜歡太暴露或者太花哨的服裝,一套鑲有青花瓷器的高開叉旗袍能夠滿足他們對古典美人的所有美好幻想。

  林初一高估了自己的美貌,也低估了江來的「堅硬」程度。

  這哪裡是鋼鐵直男啊?這至少是塊鈦合金吧?

  林初一臉上的笑容消失,眼神充滿殺氣的盯著江來,說道:“江來先生,你這樣是不是太失禮了?”

  “一個違法犯紀的女人,竟然讓我和她講禮貌?”江來腦袋微斜,一幅難以置信的模樣。

  “誰說我是穿高跟鞋開車的?”

  “那車是你開來的吧?你穿著的是高跟鞋吧?”江來指了指停泊在不遠處的寶馬車,又指了指林初一的鞋跟,出聲說道。

  林初一恨不得挖下江來的雙眼丟進駕駛室讓他看個清楚明白:“難道你不知道,每一個女人的車上都會備一雙平底鞋嗎?”

  江來愣了愣,說道:“我不知道。”

  出門一趟,還要準備兩雙鞋,這麼麻煩的事情……怎麼會有人去做呢?江來對這樣的行為表示難以理解。

  “……”

  “那就當我沒說吧。”江來說道:“不知者不罪。我想你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的。”

  “……”

  林初一憋得俏臉紫紅。

  她可以不為這點兒小事兒生氣,但是……她為你把所有的話全都說盡了這件事情生氣。

  原諒是我的事情,不原諒也要由我來決定。憑什麼你來替我做選擇啊?

  林初一轉身就走。

  “你生氣了?”江來出聲喊道。

  林初一不答。

  “小氣的女人。”江來撇了撇嘴。

  咯噔!

  林初一的腳底打滑,身體踉蹌前撲,差點兒把她摔了一個狗吃屎。

  林初一很快又走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懷裡還抱著一個盒子。

  她可以為這點兒事情生氣但是不會為了這點事情走人,特別是有求於人的時候。

  “這是送你的禮物。”林初一把手裡捧著的盒子遞了過去,滿臉笑意的說道:“初次拜訪,總不能空手而來。不然家裡的長輩要說我不懂禮數了。”

  “我家沒有長輩。”江來接過盒子,出聲說道。

  “我說的是我家長輩。”林初一說道。心想,這人不是抬槓嗎?怎麼每句話都像是要和人吵架一樣?

  “哦。”江來點了點頭,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江來先生既然收了我的訂金,是不是要開始工作了?南宋童子戲水瓶必須在展覽開始前修復好,滿打滿算也只有半個月的時間。時間緊迫啊。”林初一笑呵呵的說道,根本沒有剛才劍拔駑張恨不得張嘴咬人的凶狠模樣。

  江來眼裡的異彩一閃而逝,然後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說道:“可以。從明天開始。”

  “明天我來接你。”林初一點頭說道。

  “不用,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坐車過去。”江來說道。

  林初一指了指公交車站,說道:“坐公交車?”

  她剛才看到江來從公交車上面下來,心裡再次產生疑惑,住這種高檔小區的人,為何連一輛代步工具都沒有?

  “是的。”江來點了點頭,問道:“我坐十八路車就能到尚美博物館門口。我上次去的時候,就是坐十八路車去的。”

  “還是我來接你吧。”林初一聲音堅定的說道:“如果我有事耽擱,會派司機過來接你。我剛才說過,時間寶貴,就不要在路途上耽擱太多了。”

  江來想了想,沒有拒絕。

  林初一朝著小區入口看了一眼,說道:“江來先生不準備邀請客人去家裡坐坐嗎?”

  江來俊臉微紅,說道:“不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

  “我家沒人。”江來說道。心想,施道諳這個時候肯定不在,自己和一個女人單獨在家裡------到時候要怎麼處理啊?

  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事情?會不會冷場?

  他沒有應付這種事情的經驗。

  林初一嬌笑出聲,對著江來擺了擺手,說道:“明天早晨八點,我會在這個地方等你。”

  說完,踩著高跟鞋,搖晃著旗袍包裹著的飽滿臀部朝著不遠處的寶馬車走去。

  江來看著林初一的背影,看著她拉開車門,看著她彎腰入座,也同樣看著她脫下腳下的灰色高跟鞋提在手上對著江來所在的方向敲擊------一幅我要打破你腦袋的模樣。

  等到銀色寶馬車遠去,江來才將視線收回來放在懷裡包裝精美的禮物盒上面去。

  “希望是好吃的。”江來在心裡想道。

  江來洗漱結束,穿著睡衣從沐浴間出來,視線再一次停留在書桌上的那個禮物盒上面去。

  他走過去拆開盒子,裡面是一尊造型獨特的紫砂壺。

  壺體顏色似瓷器中的茶葉末釉,大肚細嘴,光澤圓潤。奇妙的是,壺蓋上面蹲著一隻碧眼青蛙,青蛙頭頂遮一片綠色荷葉。壺身上面寥寥幾筆曲線,可見微風拂來,水波蕩漾,制壺者功力非凡。

  江來捧著在眼前端詳了一陣,淡淡說道:“一葉蔽目?我必見泰山。”

  ---------

  施道諳捧著「青蛙壺」仔細觀摩,讚不絕口,說道:“這砂泥,這成色,這手感,是一尊極品紫砂啊。放在市場上面去,沒有小十萬塊錢根本就拿不下來。林家這閨女出手還真是大方啊。”

  “和南宋童子戲水瓶的價值相比,算得了什麼?”江來對此並不感冒。價值百萬的壺他也見過不少,修過不少。他在意的是,林初一送來這只壺所蘊含的深意。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給人修童子戲水瓶,不是已經收了人一萬七千塊錢的支票嗎?”施道諳笑呵呵的調侃江來,說道:“想到這個我就心痛。要是你讓我去和博美談判,維修費用我能給你要到七位數。你想想,三年前你在英國修的那個南宋大件,我就幫你拿了百萬的維修費。現在已經是三年後了,你的技術越來越精湛,自然不能再使用之前的價格標準。”

  “我不是為了錢。”江來說道。

  “你這人啊-----不知道錢有多好。名車、豪宅、還有女人----算了,和你說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施道諳的視線停留在壺嘴上的碧眼青蛙上面去,說道:“一葉障目,是想告訴你,他們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所以就不要想著隱瞞了,乖乖的修壺,不要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這算是給我們的一個警告?”

  “是給我的警告。”

  “我們。”施道諳態度堅定的說道:“雖然老爺子臨死的時候怕是還氣著我,但是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叫他一聲父親也不過份。你要回來替他討一個說法,我的目標和你是一致的。不然的話,我用得著捨棄我在意大利那滿滿一車庫的跑車和好幾個金發翹臀的女朋友跑回碧海過這種簡樸拮据和我的身份完全不匹配的生活?”

  江來看著院子泳池裡像是兩條美人魚一樣歡快暢遊的姑娘,說道:“你什麼都好,就是好色。”

  施道諳的嘴角抽了抽,說道:“你什麼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女人為何物。”

  “我有古董。”江來說道。

  “你寂寞的時候,古董能夠陪你說話?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古董能夠讓你的心情好起來?”

  江來想了想,說道:“能。”

  “古董能夠和你結婚?給你生孩子?”施道諳不甘心的繼續追問。

  “我為什麼要結婚生孩子?”江來問道。

  “……”

  施道諳再一次被江來的「耿直」給打敗了,把青蛙壺重新放回盒子裡,說道:“林家小姐送你的禮物,好好收起來吧。自從你十八歲生日時把一個女孩子送的音樂會門票當場退了回去,還說自己不喜歡聽音樂會……就再也沒有姑娘願意自殺般的送你禮物了。”

  “我本來就不喜歡聽音樂會。”江來說道。

  施道諳翻了個白眼,無可奈何的說道:“那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嗎?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我去煎牛排,你去我酒窖裡面幫忙選一瓶干白。晚上要和兩位女性朋友好好喝一杯。”

  說完,施道諳就繫著圍裙走進了廚房。

  --------

  四個人的飯桌上面,施道諳和兩位女士相談甚歡,歡聲笑語不斷。江來就像是一個透明人一般,一個人低頭獨自對付著盤子裡的牛排。

  施道諳的缺點很多,但是煎牛排確實是一把好手。

  “小帥哥,你叫什麼名字?”那個叫蒂芙尼的短髮女人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竟然主動和他起了打招呼。

  “江來。”

  “看到你整晚都很沉默,是不太喜歡說話嗎?”

  “不喜歡。”

  “……”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9
第八章、名器佳人!

  江來保持著良好的作息習慣,每天早晨六點鐘起床,在小區快走半個小時,然後回來沐浴更衣,等到一身清爽精氣神達到最佳狀態時,開始聽著京劇修復市場上搜來的小件或者受人委託修復的一些重要藏品。

  有施道諳這個「經紀人」的存在,江來是永遠不會缺乏工作機會的。

  中午十二點準時吃飯,午睡半個小時後起床繼續工作。晚上六點鐘吃晚飯,晚飯後喝一杯綠茶,看書到九點半鐘結束,十點鐘準時上床睡覺。

  沒有應酬,不參加任何酒局,當然,更不會像施道諳那樣每天不停的和環肥燕瘦各色皮膚的美女約會。

  當然,他不會放過所在城市的任何一場重要畫展和文物古董展。雖然很多展品他都已經看過了很多遍。包括前段時間在RB展出引百萬人流圍觀的顏真卿《祭侄文稿》。

  十幾年如一日的保持著這樣的老年人生活狀態,和他同年齡段的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用施道諳的話來形容就是「年紀輕輕的就死了」。

  八點五十分,江來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那輛銀色的寶馬車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江來想了想,朝著寶馬車走了過去,伸手拉開後車廂車門坐了進去。

  林初一轉過身來,眨了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江來問道:“江來先生,你猜我是做什麼工作的?”

  “文物策展。”江來出聲說道。

  “對啊。”林初一笑咪咪的說道:“我是策展人,不是你的專職司機。難道你不知道,根據乘車禮儀,在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下,你應該坐在前排嗎?你一個人坐在後排,我們怎麼平等交流?我看起來是不是特別像是一個司機?”

  江來搖頭,說道:“我不坐前面,我怕死。”

  “怎麼會死……”

  林初一還想爭執幾句,但是看到江來已經系好了安全帶一幅死也不離開後座的堅定模樣,只得無奈的放棄了。

  時間寶貴,她沒資格和江來慪氣。

  想到這一點兒,林初一心裡就更氣了。

  林初一發動車子,朝著尚美博物館方向駛過去。

  “車上有水嗎?”江來問道。早上吃的仍然是豆漿油條,油條有點油,豆漿有點稠,江來覺得現在有點兒口渴。

  “沒有。”林初一悶聲說道。她還在生氣呢。

  “專車都有。”江來說道。

  “……”林初一臉色陰沉,握著方向盤的手開始顫抖。

  “幸好我帶了茶杯。”江來說道,從隨身帶著的土黃色挎包裡面摸出一個保溫杯出來。

  保溫杯裡面泡著他最喜歡喝的紅茶,只是因為保溫杯的保溫效果太好,水溫太燙,只能小心翼翼的小口滋飲。

  嘎!

  林初一猛跺剎車。

  “啊!”

  江來痛呼出聲。

  雖然他繫了安全帶,但是身體仍然被慣性給拖著向前衝,然後再瞬間後撞,保溫杯裡的熱水灌了一大口進喉嚨。

  咽喉如火燒一般的疼痛,江來拚命的吞嚥口水想去平息那一塊的灼熱感。

  等到那陣痛感過去,江來這才生氣的說道:“你怎麼突然間剎車?”

  林初一「小仇得報」,心裡得意,指了指前面的紅綠燈,說道:“作為一名熟讀過交通法規的老司機,當然不能闖紅燈了。”

  “你可能開車很多年,但是技術不過關。”江來認真的評價林初一的行為舉止,說道:“所有的馬路殺手,在出事故以前,都以為自己是老司機。”

  “你……”林初一又變得氣鼓鼓。

  話不投機半句多。

  林初一不願意再和江來說話,江來也不敢再喝水。他覺得林初一車技不好,一個車技差又脾氣壞的女人,天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或者愚蠢的事情?

  一直開到尚美博物館的地下停車場,林初一停好車,這才對江來說道:“江先生,我們到了。”

  江來點了點頭,解安全帶下車,然後跟著林初一一起朝著展品珍藏室走過去。

  當江來看到那尊瓷器,看到那尊南宋童子戲水瓶的時候,眼睛瞬間變得明亮起來。瞳孔微微縮小,就像是一頭遇到危險時的狼,或者說一隻見到魚兒的貓。

  就算江來見慣了南宋時期的物件,甚至更早期名貴的大件也見識過不少,但是當他看到這尊童子戲水瓶時,仍然有種驚豔的感覺。

  “釉質瑩潤如玉,窯變渾然天成。厚胎薄釉,高雅大氣。”江來仔細端詳著眼前的這尊童子戲水瓶,嘴裡嘖嘖稱讚:“一看就是南宋修內司官窯的器物,而且是官窯中的極品。”

  宋建都臨安,也就是現在的杭州,建立修內司、郊壇下窯,生產宮廷專用御品,故稱「南宋官窯」。亦稱之為「內窯」。

  明初曹昭《格古論要》言:“官窯器宋修內司燒者土臃細潤,色青帶粉紅,濃淡不一,有蟹爪紋紫口鐵足,色好者與汝窯相類,有黑土者謂之烏泥窯,偽者皆龍泉所燒者,無紋路。”

  由此可見南宋官窯技術之精湛,瓷器之精美。

  “自古名器如佳人,真是讓人流連忘返,百看不厭。”江來看著童子戲水瓶說道。

  林初一心中甜美,覺得江來這一句話誇了她和童子戲水瓶,名器是南宋童子戲水瓶,佳人當然是指她林初一了,畢竟現場只有她一個女人。

  不得不說,這個人說話還是很有水準的,突然間覺得這個男人也不是那麼令人討厭了。

  “你更喜歡名器還是佳人呢?”林初一站在江來身側,笑著問道。

  “名器常見,佳人難尋。”江來出聲說道。

  “……”林初一覺得自己的肚子又脹了起來,根本就不應該和這個傢伙說話。

  更不應該對他抱有任何的期待。

  「死直男!」林初一在心裡罵道。

  江來伸手去開瓷器的保護裝置,身邊那個老人突然間開口喝道:“不許動,誰讓你亂動的?”

  江來抬頭打量這個老人,剛才就發現他一直站在旁邊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就像是自己搶走了他的閨女或者什麼心愛之物一般。江來在心裡默默回想過一番,確定他們著實是初次見面。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江來問道。

  “小子狂妄。”熊伯益氣憤之極,說道:“在你來之前,我就站在這裡。有眼無珠,如何能夠承擔起修復童子戲水瓶的重任?”

  “這位是我們博美的特聘修復師熊伯益老師。”林初一看到江來和熊伯益發生爭執,趕緊出聲介紹。又指著江來說道:“熊老師,這就是要來為我們博美修復童子戲水瓶的江來先生。”

  “小小年紀,南宋的器件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瞅過幾眼,哪裡能夠讓他出手修復這樣的重器?”熊伯益滿心的不甘,說道:“小林總,你要慎重啊。這東西可是寶貝,修壞了不僅僅是咱們博美的損失,也是全人類的損失。”

  “江來先生是鬼手江行舟的兒子,我相信他能夠為我們修復好童子戲水瓶。”林初一臉上仍然掛著甜美的笑容,但是說話的語氣卻明顯帶著威脅的意味:“錦上添花絕技,我也恰好想要領略一番。江來先生,你說是不是?”

  “一個死鬼的兒子,不管他老子以前有過什麼樣的名氣技藝,傳到兒子手裡還能落下幾成?小林總,你不能拿童子戲水瓶來冒險啊?當真要修的話,咱們庫房有很多損壞的器件可以交給他去修理-----修好了,咱們又多了一件寶貝。修壞了,咱們也能承擔的起這份損失。你說是不是?”

  江來覺得自己一向做人的準則是「以和為貴」,你攻擊我,我很生氣。但是你攻擊我父親,那就別怪我出嘴傷人了。

  “我修不好,你能修好?”江來轉身看著熊伯益,出聲問道。

  “我當然能修好。”熊伯益一臉篤定的說道。

  江來指了指林初一,說道:“既然你能修好,為什麼她不讓你修?還要花錢在外面請外援?”

  “你……”

  熊伯益臉色鐵青,轉身看向林初一,說道:“小林總,你給我一句痛快話,只要你把這件童子戲水瓶交給我,我保證在「大國重器」瓷器展開展以前把它完美無缺的交到你手上。”

  “……”林初一站在旁邊尷尬癌都要犯了。

  大哥,就算你心裡明白到底是什麼情況,你也不要當面說出來啊。你這樣讓我如何自處?讓熊伯益又如何自處?我以後還有臉見人嗎?還有臉請人來為自己修復古董文物嗎?

  別人只不過是當面上眼藥,你這是當面上毒藥啊。

  “吹牛。”江來冷笑出聲:“完美無缺,你以為自己是神仙?破鏡難圓,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還敢自稱自己是什麼修復大師?”

  “你……”熊伯益胖臉憋的通紅,氣得全身哆嗦,指著江來說道:“我是說看起來完美無缺,你故意挑刺是不是?”

  “是。”江來說道:“你不是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嗎?因為我得到了原本屬於你的修復機會,至少你心裡覺得這次機會應該屬於你----所以,你就對我充滿敵意,百般挑剔。我這雙犀利的眼睛已經把你看穿了。”

  熊伯益氣喘吁吁,也不想和江來耗徒費唇舌,轉身看向林初一,一幅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模樣,厲聲說道:“小林總,你說,你到底是選他,還是選我?”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9-15 23:49
第九章、爭分奪秒!

  林初一氣得腦殼痛。

  她都不敢伸手去撩頭髮,怕一不小心就薅一把髮絲下來。

  這個江來,怎麼就這麼能找事呢?

  你就不能以和為貴?你就不能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就不能看在熊伯益年紀比你大資歷比你老說話不要那麼惡毒-----

  江來是一定要用的,這一點兒,她和父親已經達成了共識。無論是江來個人在玲瓏瓷上面所展示出來的修復實力,還是他「錦上添花,鬼手後人」的招牌加持,證明他都是最好的修復人選。

  所以,為了南宋童子戲水瓶的完整,為了東京上野博物館的索賠規避,為了大國重器瓷器展的完美呈現,她都不可能放棄江來。

  但是熊伯益也不能輕易得罪,他是博美集團的首席修復師,是父親還沒有創立尚美時就陪伴在身邊共同戰鬥的兄弟夥伴,也是尚美修復中心的領導者和核心人物-----無論是情感上的親近還是這麼多年為博美立下的汗馬功勞,都不允許林初一對他說太過傷人的話做不合時宜的事情。

  做人怎麼就那麼難呢?

  林初一滿懷哀怨的掃了江來一眼,沒想到這傢伙一臉無辜的模樣,問道:“你瞪我幹什麼?”

  “……”

  林初一趕緊收回視線,看到熊伯益還滿臉期待的看著自己,努力的在臉上擠出笑意,和風細雨的說道:“熊伯伯,你別生氣。我爸之前就說你血壓高,讓你一定要注意身體------他書房還藏著一些陳年普洱,我改天回去把它偷出來送給熊伯伯降血壓血脂。你可不能告訴他那是我送給你的,那兩塊茶餅可是他的命根子。”

  熊伯益臉色緩和了許多,疼愛的看著林初一說道:“初一,不是伯伯故意讓你為難,實在是------實在是這小子欺人太甚。你剛才也都看到了,他這般的囂張狂妄目中無人,我就是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你說是不是?如果這次修復機會被他搶走,熊伯伯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我怎麼向修復中心的那些孩子們交代?”

  “再說,我和你爸是多年的朋友了,你也是我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不管這小子的父輩有著什麼樣的名頭,他自己手上有幾斤幾兩功夫?我不能讓你拿童子戲水瓶這樣的重器去冒險啊。要是一不小心修壞了,那不就毀了一件重寶嗎?到時候你是要承擔責任的。”

  “是是,熊伯伯您說的對。”林初一連連點頭,說道:“所以,這次才需要熊伯伯站出來支持我,幫助我,就像您當年支持我爸爸一樣的陪我度過這次難關。”

  熊伯益大喜,高興的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你要選我來修復童子戲水瓶了?”

  “我選江來。”林初一說道。

  “……”

  熊伯益臉色難堪之極,都不想和這倆個人說話了。

  他們是一夥的!

  “熊伯伯,你知道的,我們博美集團已經和江來先生簽署過合作協議,甚至已經提前支付過修復費用。倘若我們臨時換將的話,我們要賠償江來先生一筆數額巨大的違約金,而且,提前支付的修復款也難以要回。這會讓我們博美集團損失慘重。”

  “再說,就瓷器修復這一塊的造詣能力,我對江來先生還是非常有信心的。我也曾經將那隻修好的玲瓏瓷給你看過,連熊伯伯都讚不絕口,是不是?”看到熊伯益的臉色仍然沒有任何的緩和,林初一再次在心裡感嘆一聲「人生艱難」,臉上笑意不減,聲音清爽而堅定的說道:“所以,我的想法是,由江來先生來對這尊南宋童子戲水瓶進行修復,而熊伯伯則負責現場監督和最後的驗收工作。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是林初一能夠想到的最圓滿的解決辦法了。

  雖然有過父親的那一番開解的話,但是,她對江來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倘若有一個位修復技術非常優秀,而且對江來充滿敵意百般排斥恨不得雞蛋裡面挑出骨頭的人在旁邊盯著,想來江來也不敢起什麼壞心思使什麼小手段。

  這也是林初一拒絕熊伯益親自動手來修復童子戲水瓶,卻又特意將他請到現場的原因……想來他們的矛盾衝突也在這個心思玲瓏的女人的預測之中。

  南宋童子戲水瓶破碎的消息報導出去之後,江來第一時間趕到博美毛遂自薦,想必心中另有所圖,自然不會因為在修復過程中有個人在旁邊「聒噪」幾句就放棄這次機會。

  而監督和驗收這份看起來更像是整個修復工程的領導職責,也能夠讓年長好面子的熊伯益下得來台,也能夠對修復中心的那幫下屬們有個交待:他就是一干零活的,還得歸我們管。

  果然,林初一一席話說完,倆人都沒有任何異議。

  江來點了點頭,說道:“我無所謂。”

  林初一不可能將這麼重要的一件瓷器完全交由自己一個人去負責,既然身邊終究要有人盯梢,是什麼人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熊伯益雖然沒能爭取到修復工作,但是負責監督和驗收,等於是把這這個他極度看不順眼的傢伙給攥在手裡了,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江來,說道:“我會看好你的。”

  林初一拍了拍手,緩和了一下現場的氛圍,說道:“不打不相識。未來的一段時間,就需要江來先生和熊伯伯的緊密配合了。那麼,兩位握個手重新認識一下?”

  熊伯益和江來彼此對視一眼,都沒有伸出手來握在一起的意思。

  熊伯益原本想要伸手的,但是看到江來的表情,又剛剛瞭解了他的行事風格,心想,你不伸手,我自然是不可能伸手的。誰願意幹熱臉貼別人冷屁股的事情?

  正當熊伯益為自己的機智暗自點讚的時候,一低頭就看到江來的那隻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伸在了自己的面前。

  “熊伯伯……”林初一小聲提醒道。

  “啊?”熊伯益愣了一下,趕緊伸手過去握住了江來的手。握住之後心裡又後悔了,為什麼讓他搶了先呢?那不是顯得自己很沒有紳士風度嗎?

  就算讓他搶先伸手,自己也沒有理由這麼急匆匆的握過去啊,會不會顯得過於諂媚?

  熊伯益心亂如麻,進退失據。

  看到林初一那雙漂亮的眸子若有所思的審視著自己,熊伯益心想,這個丫頭心思明澈剔透,眼光極其毒辣。她會不會在心裡想著自己的胸懷格局還不如一個年輕人?

  “江來。”江來出聲說道。

  “熊伯益。”熊伯益的視線轉移到一邊不願意看江來的臉,他人沒江來高,長得沒江來好看,更可怕的是,他日益蒼老,而這個傢伙卻如紅日高照,看得讓人滿心不舒服。

  “死鬼。”江來鬆手的時候,出聲說道。

  熊伯益瞪大眼睛看向江來,說道:“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是死鬼。”江來一臉認真的說道:“你剛才是那麼說我父親的。我要報復你。”

  “……”

  林初一的腦殼更痛了。

  看起來那麼賞心悅目一男人,說出來的話卻總是讓人抓心撓肝難受的不行。

  這怎麼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

  林初一擔心倆人再次發生口舌之爭,趕緊出腔轉圜,說道:“時間緊迫,可以說是爭分奪秒,我們需要在展覽開始的前一天將童子戲水瓶修好,順利完成布展工作。從這一刻起,就要拜託江來先生和熊伯伯了。”

  “時間足夠了。”江來的視線又落在保護罩裡面的南宋童子戲水瓶身上,聲音堅定的說道。

  林初一點了點頭,又對熊伯益說道:“熊伯伯,事關重大,整個博美修復中心都將是江來先生的後援,無論江來先生提出任何要求,修復中心必須給予提供和支持。”

  “我明白,我是為了博美大局,又不是為了這小子。”熊伯益出聲說道。他心裡還在生氣江來罵他「死鬼」這件事情呢,雖然這件事情聽起來讓人覺得如此的荒謬。

  這是兩個成熟或者說是成功男人的對話方式嗎?

  他以前沒有和人這麼聊過天,倒是年輕的時候有女人罵過他「死鬼」。不過那個時候的他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還滿心歡喜。

  林初一看向江來如刀削斧劈般的俊朗側臉,又強行將視線轉移到了那尊關係著無數人命運前途的南宋童子戲水瓶上面去,一臉虔誠認真的說道:“拜託了,江來先生。”

  無論你想要從博美拿走什麼,在那之前,請發揮出全部的修復實力讓自己有坐上牌桌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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