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會有坦直的河流。彎曲、喑礁、淺灘或崖壁之阻,湍急、渾濁、暴風驟雨、或藍天睛朗曙光熹微。水波上的舟船之旅,或揚帆、或搖櫓、或拉縴、或遇狂濤之擊,或處於拋錨時刻的泊岸之喜。起點、終點;終點、又是起點。其實,人生之旅何嘗不是這樣?碼頭、驛站、沙岸、橋堡、野店,始於此,卻不知最終將泊於何處,這比之行船,前程更邈遠也更壯闊,酸甜苦辣,在人的生命的全程中,會因此而融入種種動人的情節,也都是一部難盡其說的小說。我有一首題為《檣帆》的小詩這樣寫到:一旦投入江河,便是波濤的一生。
作為船,即已投入江河(正如人生一旦誕生於世間),處在波濤之上,不進則退,不浮便沉,你是走也走不了,離也離不開,擺也擺不脫的。出世(如當和尚、尼姑、或入修道院)也還在世,在世則難隱於世超脫於世。既立於世,便有飢寒之苦、災險之虞以及生之情慾和生存空間強加的種種騷擾和苦惱(如蚊蠅之害、污染侵浸、人為的一種迫壓與嫉妒等)。既投入洪流,即使不奮力而進,也是絕難迴避波瀾的沖蕩而不得不隨波漂泊,無論所選擇的是何樣的一種方式,而在漂泊過程中,觸礁之難、擱淺之困,也都是有可能遭遇的。於是,“平安是福”,“喝粥的生涯是平安”便成為一些人行船行為中的一種安身立命的避世心態了。這便是,該迴避的迴避,該寬容的寬容,該忍耐的忍耐,該出手時不出手,其實,這也只能在某種平和時期緩衝一下在生之旅的波濤上所面對的矛盾,禍兮禍兮,命運,並不完全操縱在“水手”的手裡。
人,在任何時刻都是用希望支撐自己的前進之帆的。奢望,則往往會讓人以失望終,而期盼,是慫恿也是督促。但遺憾的是:
時間到了,船還尚未到岸。
人在死時,尚未泊靠自己期盼的岸,這大概是人的一生最大的遺憾與痛苦了。這岸,若是私慾的混合體,這種遺憾當會是一種低下品格的顯示。不過,若果指的是人的智慧、奉獻與一種崇高的追求,我想,只要他己殫盡己力並無愧於人類,在任何一次跋涉的步履中倒下,都會成為他的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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