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杯水洗臉。
一杯水倒進臉盆裡,只能覆蓋盆底薄薄的一層。他把臉盆傾斜著擱起,水就積成了一小窪。雙手浸入水中,皮膚好像在汩汩吸水。手掌潤濕了,雙掌貼面,在臉上搓幾把。
最後,俯身掬一把水揚到臉上……他閉著眼睛,感受水的清涼與滋潤。
為什麼不用毛巾?如果用毛巾,盆底的水還不夠它吸的。
他用一杯水洗菜。
把菜先理一理,一杯水慢慢地淋一遍,就算洗好了。洗過菜的水用來刷鍋,刷過鍋的水用來餵羊餵豬。
他用一杯水洗澡——淋浴。很多年前,他離開家鄉去昆明打工時才發現,洗澡是可以淋浴的,蓮蓬頭開著,從頭淋到腳。
在他們那兒,很多人並不洗澡,盛夏酷熱時,講究的人才用半盆水擦擦身子。擦過身子後,再用一杯水從頭淋到腳,這是他的淋浴——一種奢侈的幸福。
在這裡水比油還珍貴。5個村莊,每人每天用多少水都是有指標的。水源是300米的深井,每個星期集中供一次水,每次半小時。時間一到,不管有什麼事,他都要在家守著水龍頭,用兩口缸接著。
他的家鄉叫民勤——你一定從電視、報紙、網絡上知道這個地方吧?
甘肅民勤縣的西面,是中國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在它的東面,是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里沙漠。
正是有這塊綠洲的存在,兩大沙漠才沒有合併成為一塊更大的沙漠。這個地方曾經是河西走廊上的一塊明珠,而現在,它也很“著名”——它的特產就是沙塵暴。
在他的記憶裡,村莊很美。
那個村原先叫做“蒿子灘”。他聽老人們說,七八十年前,那裡河汊縱橫,長年水流不斷,河道邊有大片的胡楊林,到了秋天,胡楊林的樹葉變黃變紅,風景很美。
他小時候常在村邊玩耍,那裡生長著胡楊、沙棗樹、梭梭、紅柳、白茨、枸杞、沙米等高高低低的樹木和蒿草,隨著植物不斷增多和長大,阻截了流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立體的生態群落。
變化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發生的。物價上漲,生活開支大,農民紛紛開荒種地,把樹林砍掉,把土地整平,種經濟效益較好的黑瓜子。就連一些政府部門、企業也沒閒著,跑馬圈地搞農場。
自此,沙塵暴這個魔鬼也被人親手放出了籠子,變得肆無忌憚。
民勤這塊沙漠中的綠洲,一年比一年小。沙漠每年邁進十幾米,一點點吞噬著村莊和農田。青壯年都逃離了村莊。所以,這個縣的孩子高考都特別厲害,考上了好學校,就再也不用回來了。
整個民勤,年均降水量僅110毫米左右,而年蒸發量卻達2460毫米,是降水量的24倍。
他打開家門,滿眼黃沙。
“若是民勤成了沙漠,我上哪裡去呀?我的家鄉不就消失了嗎?”
每次回到家鄉,看到眼前的景象,他都整夜睡不著覺。他想,是該幹點什麼了——一個人的力量再微薄,那也是一份力量。
當時他在外地打工,反而越來越牽掛家鄉。
他研讀了好幾箱關於沙漠和民勤的書,又在網上寫了許多關於民勤的文章,引起了各方面的關注。
後來,他通過網絡認識了一個老鄉,組建了一個“拯救民勤網”。他們倆一拍即合,相見恨晚,通過網絡拉起了一個志願者的大圈子。
村裡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出門打工很多年、已經習慣城市生活的年輕人,為什麼還會重新回到村莊。
他在村裡承包了一塊地。那塊曾經被開墾出來的老樹林早已成為一片寸草不生的荒灘——刮一場風,飛沙走石,草都被吹走了。
400畝荒地,50年使用期,他要在荒地上栽梭梭。
梭梭是一種很賤的植物,沙漠裡的英雄。抗乾旱、耐鹽鹼,在年降水量不到100毫米的地方,只要給它一杯水,就能艱難地活下來。在民勤種梭梭,防風固沙最適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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