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奮鬥了這麼多年，現在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我的生活充滿著細小和脆弱。我的人生依然平凡和普通。
然而，正是在時間的山河中跋涉過，我方才懂得：人生重量和意義的特別之處，正是來自那種細小，猶如今日的美麗之花始於最初的細小種子。
回憶起來，我的所有經歷都是何等細小，細小到遺忘的多，記取的少。凡被記住的，又都被放在微不足道的位置。譬如童年。能讓我記住的越來越少，這似乎證明我的童年沒有任何神奇和隆重的地方。但是我絕不能回過頭再過一遍。它也許根本不需要我刻骨銘心記住多少東西，它的重量應該從一開始就存在，或者說童年的重要正在於它只屬於我一個人。它是經歷過便不會重來的一個生命的開端，是一捧忘記自身而只記得未來之花的種子——一顆種子如果時刻牢記和關心的只是自己，那麼它就很難開花了。這種重跟記住和遺忘都沒有關係。它以最初的細小融入生命的血脈之中，體現在呼吸中，它是可以一重再重的，就是說它是伴隨著生命不斷生長的。種子都是細小的，因為細小才能夠在來生長出應有的體積和重量。你見過很大很大、很重很重的種子嗎？很大的是氣球，很重的是石頭，但前者一戳就破，後者永不發芽。除非神蹟，沒有太多生命誕生得巨大、偉大和盛大，細小是很多生命的本意，因為這意味著成長和無數可能性。
夏日傍晚，一個作家駕車帶著家人翻越熱貢一帶的群山。又駛進暮色漸濃的草原，接著他認為“慢慢地，什麼也看不清了”。其實不是這樣，同車的幾個孩子很快驚喜地叫了起來：“星星！”這時大家都把頭伸出窗外，看到了平時看不到的那種星星。彷彿兒童一塵不染的眼眸，無比閃亮、清澈而充滿靈性。這個作家感嘆道：這些星星“幾乎使人躋身神靈的城市”，“星星垂掛著，一瞬間提純了身心。我願意為這樣的瞬間而忘掉歷史”。人生中的諸多細小正是如此，它們如星星垂掛。提純身心，讓人在現實的瞬間覺悟幸福和快樂的真諦，成長於此時此刻。開花於提純了的身心，因為沒有放棄這諸多細小，一個人的身心瀰漫、氤氳著清澈的芬芳，也終於進入“由單純的事物與時刻所構成的迷戀”。
其實，人生讓人留戀的只是細小和瞬間。哪怕它們一閃而過，隨風而逝，也會挽救一個人的整個生活和一個完整的世界，我們甚至願意忘記那種宏大、傳奇的歷史。生命隸屬細小和平凡。不甘不願的人才會單純要求和依賴歷史，然而一切故事都會成為一瞬。新的更多的種子會出現，誰也不能讓自己的花朵永遠開放在最美麗的瞬間。
生命細小，正是為了出現種子：經歷細小，正是在瞬間挽救自己的生活和世界。我知道自己能做的、做過的富有意義的事情並不是很多，我的人生中只有細小和平凡。但因為我慢慢學會在內l心裡為生命和生活賦予特別的意義，它們便會變得很重很重。如此之重，又如此不凡。
生命不可重來、不可替代，生活不可推卸、不可交付。一想到這裡。我便不再在乎是否活得轟轟烈烈、崇高偉大，因為好高騖遠和無法抵達都是揮霍浪費，彎腰撿拾起細小的針線，紮紮實實、細緻入微、精益求精，照樣能夠繡出我的地上雲錦、花間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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