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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失守的第一天
小均不發一語將車駛入郊區豪華別墅,副駕駛座的貴婦一言不發緩緩下車。
她突然升起一股衝動,想叫小均直接回家休息,他今天特別累,就別睡在車裡等她了。
話才剛到嘴邊就感到困頓,最後終於打消開口的念頭。
因為他們已經習慣無語相對。
「今天又是女婿載妳過來?妳真好命。」
到了女主人家裡,主人心情不錯,隨口閒聊。
橙沁微笑。
兩人從不交談的內情,她不說又有誰知道。
「浣嬅身體不舒服不來了,一向搭她便車的桐鳳看來也不會出現,晚上只有我們兩個,乾脆找妳女婿一起上桌?」
「他明天一早要主持主管會議。」
「欸,什麼大不了的會?得了,陪我摸兩圈就放你們回去,我也叫我兒子下樓湊一腳。」
橙沁知道韓太太的兒子沒跟她住一起,就算偶爾回來也不打牌。
韓太太口中的兒子該不會是在哪個牛郎店認的吧?幸好打兩圈就走,不然那些乾兒子濃烈酒精配上古龍水味,還真難招架。
橙沁走近小均的停車處,刻意放慢腳步,朝車內窺探。
四年了,身體可以很靠近,近到只要打開車門就可以碰到他的髮梢。
四年了,他們努力了四年,努力到依舊無法靠近對方。
人前可以說說笑笑,私下卻沉默以對,如果小均不肯原諒她,為什麼又常常放下繁忙公私事專程載她、陪她、等她?
「小均。」
敲敲車窗,趴在方向盤的小均緩緩抬臉,頭髮凌亂,一副睡眼惺忪,哪有半點總經理的樣子。
「要回去了嗎?」
「喔~~,不是。」思緒頓住,橙沁整理一下措辭:
「想找你進去打牌。」
「嗯。」小均沒什麼猶豫,乾脆下車隨她進屋。
小均平時也不是那麼惜字如金的人,開口跟她隨意聊個兩句應該沒那麼困難,可小均就是不知該說什麼。
橙沁以為小均正要開口,等著準備接話,過了好一會兒,什麼也沒等到。
小均以前也陪韓家女主人打過牌,他一上牌桌就開始釘死下家的牌,有次韓太太當他下家,一直吃不到牌,氣得當場把他攆下去。
進屋前的這一段路,不知媽會不會耳提面命要他別再記牌了。
兩人都想說點什麼,也有默契地同時將這份渴望冷藏。
「陳先生你要咖啡還是喝點小酒?」
韓太太見兩人進屋,主動迎上去。
小均不冷不熱寒暄幾句。
她一邊抽菸一邊熱情招待,今天脾氣特別好:
「三個人還開不了桌,我上樓叫我兒子下來,他剛還在,大概又跑回房間補眠,我這兒子不太能熬夜。」
韓夫人一走,橙沁跟小均立即陷入不自在的靜默。
韓太太帶人下樓後,終於湊齊一桌。
所謂的乾兒子長相普通到完全找不出記憶點,橙沁訝異韓夫人口味何時變得如此清淡?
女主人身畔的寶座往常都是絕世美男,眼前竟然換成還穿著睡衣、沒什麼身材的鄰家男孩,頭髮比小均還凌亂,眼睛半瞇半醉半迷茫。
「這位先生,你要不要睡飽了再來?」
「小均~~!」橙沁忍不住制止他。
陪韓太太打牌不是為了打發時間,他們可別打牌打到得罪人家。
小均平日情緒很節制的,今天是怎麼了?
女主人臉色越來越難看,打了一圈氣都還沒消,小均又來了:
「這位上家,你握的是玉璽還是麻將?摸那麼久又不打出去到底是有多捨不得!」
「小均~~你今天是怎麼回事?!」
橙沁頭一次放下生疏與客套,端出長輩架子訓斥小均。
「陳總認為跟我家Edward打牌有失身分?」
「不是,他真的摸牌摸太久。」
韓夫人垮下臉,漫不經心打完一圈就喊睏。
她性好男色是社交圈半公開的祕密,從沒人敢當面對她的人無禮。
像陳有均這種靠家族背景空降泰鎂的CEO,在她眼中不值一毛。
她跟泰鎂其他家族成員往來密切,聖國的夫人特別討好她,她對橙沁印象不差,就是不太喜歡她女婿。
幾年前看到陳總經理上電視接受專訪,別人是流氓教授,電視台替他封了”流氓總裁”的稱號,他竟然也能讓節目播出去?
他不覺得丟人,她都替他感到不好意思。
只要有爸靠,再找個門當戶的千金聯姻,此後董事長、總經理隨便他幹,一身刀疤也無妨,殺人放火混黑道都可以,真是世風日下⋯⋯。
橙沁識趣拉著小均就要告辭:
「小均最近壓力比較大,昨晚又被我兩個孫女吵得一夜沒睡,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小孩怎麼能讓他們熬夜?像我的小孫子就⋯⋯。」
打算要走了,一聊到兒孫經,兩個阿嬤忍不住話匣子又打開。
小均在一旁等得無聊,索性借走韓夫人桌上的菸盒,偷偷溜到外面庭院,望著黑漆漆的水池花樹,連肢體都沉默。
「你有菸癮了?」身後的人無預警靠近,語調很隨意,像是剛好路過。
「只有很煩的時候才抽。」連頭都沒回也能應話。
「看到我讓你很煩?」
小均連答都懶得答,熄了煙頭朝停車方向走掉。
身後的阿司沒跟過去,反而走到前一刻吞雲吐霧的地方,空菸盒被他留下來了,阿司艱困挖出菸盒的鋁箔紙,攤開一看,上面寫了時間和地點。
「是不會直接掏出手機加我LINE嗎?」
阿司碎念抱怨,卻是一臉的笑。
四年前他砍掉自己的帳號,這幾天回台灣為了方便聯絡槐薰,又重新申請了。
目送小均沒入黑暗中,阿司也轉身上樓,草草收拾行李,打算灌醉韓太太後開溜。
幸好小均現在是堂堂泰鎂董事長兼總經理,不會有人為了一個男公關隨便跟他過不去。
小均你好嗎?
丰拓那邊的消息是“你很好”,陳公子給我的消息是“你很不好”,我不知道該信誰,只好想辦法找到你,躲在樓上偷偷看你過的怎麼樣。
可是距離太遠我聽不清楚你說話,只好下樓坐你旁邊就近觀察。
你為什麼第一句話就充滿殺氣?是不是因為過得不好?
見你一個人在屋外罰站,我也忍不住跟上去。
只怕又是我眼睛發作,因為這四年我老看到你坐在我房間裡,一眨眼就消失。
所以我剛剛眨了兩百次眼。
發現你還在,不是幻覺真好。
你好了,我也要走了。
我跟自己說好,見好就收,既然你好了,我就不方便打擾了。
可你為什麼一見到我就猛抽菸?
這樣我怎麼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這樣我到底要不要走?
車子在公路上疾駛。
讓空氣凝結的不是空調,是氣氛。
「小均⋯⋯。」語重心長喚了一聲。
車裡的兩人相距十八歲,說是母子不如說是姐弟。
橙沁生下小均後只當他是累贅,毫不猶豫過繼給同父異母的姐姐收養,始終對這孩子不是滋味。
她媽媽不是明媒正娶的元配,總覺得爸爸沒正眼看過她。
小均是為了同父異母的姊姊意外誕生,長期冷落她們的爸爸終於常回來看她們了,但是爸爸開口閉口都在聊小均,聊著那個孩子。
但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她的?還是姊姊的孩子。
一家三口住在一起,雖然氣氛和樂、衣食無缺,她卻不停想擺脫沒有男人的單親家庭,渴望打造屬於自己的完美人生。
她知道自己天生麗質,不該為了小均這拖油瓶無法展翅高飛,如果當年不是姊姊的懇求,她根本不會把這孩子生下來⋯⋯。
如今這個不情不願生下來的男孩已經長大,一路悶頭開車。
連她喊了名字卻沒下文也無所謂。
從小她就嫉妒姊姊,可是理智告訴她,得罪姊姊沒好處。
直到期盼多年的豪宅夢狠狠破滅之前,她對小均還算不錯。
她是爸爸的親骨肉,關係再怎麼樣也比小均還親,爸爸買地親自設計監工的豪宅怎麼可以完全沒她的份?
理由更可笑,因為小均是齊家的子孫,而她卻什麼都不是?雖然他們一家三口仍然可以堂而皇之搬進豪宅住,但她就是不願意!
除了拒絕搬家,她也開始有意無意拒絕小均,希望心中的鬱結能夠得到紓解。
反正小均從小應有盡有,擁有兩個媽媽還有外婆外公滿滿的疼愛,她只不過是偶爾冷漠一點,應該無傷大雅。
直到打算嫁給聖國,賭氣跟全家宣告再也不會回來,她終於意識到小均失去了一個媽媽。
不打緊,小均還有許多人疼他。
緊接著一場車禍意外,小均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外婆。
橙沁真的沒注意到小均是一個人長大的。
丟下小均嫁入魏家後,她心頭偶爾懊悔,卻沒勇氣回頭,只能狠下心往前看,守著得來不易的新生活。
十幾年來,橙沁不知道小均在陳家日子是怎麼過的?
越愧疚越不敢靠近,只怕自己的心軟敗給了理智,犯下錯誤的決定。
小均一向早熟懂事,相信他終有一天能體諒她的苦衷。
如今他們還算母子嗎?
現在還有機會重來嗎?
「我看到你跟韓夫人的小情人交談。」
「是,媽有意見的話,我以後不會再跟他說話。」
語氣乾脆到像打發。
橙沁試圖打破僵局,小均的反應卻沒什麼誠意。
「我覺得他有點眼熟,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難道媽也陪韓夫人去Edward店裡消費過?」
「胡說八道!」
儘管丈夫入獄她依舊潔身自愛,怎麼可能跑去特種行業排遣空虛?
一個總經理整天胡言亂語,萬一被人聽到拿去做文章怎麼辦?
橙沁不自覺語氣加重:
「小均,我不管你怎麼認識Edward,你應該知道有許多人在盯著你,稍有任何一點差錯,他們會毫不留情把你拉下來。」
陳魏聯姻後兩家交叉持股,Edward可是妳家的大股東,我不好好認識他怎麼在泰鎂混?
「我的過去,見得人跟見不得人的老早就他們被挖光,別理他們就好了。」
全是妳老公的家族好親戚!我快被他們煩死了,妳倒先跟我興師問罪。
「你可以讓祕書幫你過濾信件,廁所貼那些不入流黑函也可派總務處理掉,甚至家族股東衝到你面前指著你鼻子,你都可以叫保全請出去,但是你有想過你弟弟嗎?丰拓在學校常收到騷擾字條,FB跟IG常常有人用惡毒的字眼留言,你實在不應再鬧出新聞。」
「這對我不公平吧,我鬧出新聞時認識妳嗎?」
「有些事情你以為過去了,卻會被有心人不斷提起,尤其你的殺人案⋯⋯。」
「不是殺人案,是殺人未遂,這輩子連殺自己都沒成功,我何德何能殺掉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路人?」
察覺他罕見動氣,橙沁態度立刻放軟:
「媽是好意,只想提醒你,以前的朋友畢竟是以前的朋友,現在你的身分不同了,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檢視,也會牽動到整個集團與家族成員。」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跟以前的獄友來往。」
「我只是擔心你,沒別的意思。」
橙沁努力調整自己的語氣,盡量別讓小均覺得咄咄逼人。
自從嫁入魏家她就習慣隱忍,這幾年丈夫出大事,忍功更是磨練到最高境界。
「我知道了。」
故意說成獄友還被媽當真?小均哭笑不得。
齊司一出場竟直接被當成牢獄之友,其實他跟以前一樣帥到流口水,奇怪別人常對他沒一句好評,都瞎了嗎?
韓夫人今天在他面前維護阿司,他既惱怒又掩不住歡喜。
小均十二歲前與澄沁同住,他一歲時,她才十九歲,他兩歲時,她也才⋯⋯。
他回想小時候常害她不能出去跟異性約會,外婆希望他被母愛包圍,常管束媽媽別一天到晚出門玩樂。
媽媽總是極不甘願被迫綁在他身邊,心卻早就飛出去了,也許他們是被硬湊成的母子,物極必反,待她一找到好歸宿,終於迫不及待逃離這個家。
連外婆車禍在加護病房跟死神搏鬥,她還在國外趕不回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的娘在外婆過世後真的嫁人了,母子從此互不往來。
這四年,天意有如惡作劇,將她一度急於擺脫的拖油瓶又送回身邊。
而這個拖油瓶早已喪失與母親相處的能力。
他只能不停武裝自己的真性情,避免在陳家慘事重演。
小均忘記自己早就長大,沒注意到已經沒有人可以傷害他。
今天接吻神器從天而降,他招架不住幾乎露出本性。
眼前這個岳母媽媽,只關心小兒子被姐夫哥哥的醜事所苦,從不真的在意齊司是大兒子的誰。
小均甚至有一種想在岳母面前強吻阿司的衝動,可惜僅僅只是衝動,不是實做。
“不是女婿,只是兒子未遂!這輩子連愛弟弟都沒成功,我何德何能當妳全德全能的家庭御守?”
好想這樣嗆她,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阿司乍現,刺激小均。
沒有人的天命是跟弟弟在一起,也沒有人的真命天子是弟弟,像他如此妖孽的人,跟命中魔物天緣奇遇,竟還沒被媽媽認出來?!
既然沒認出來,也不用想像她接下來的反應。
他們之間到底有多陌生?甚至有種想在她面前挖出自己的衝動。
奇妙的痛快,交雜詭異的得意。
四年了,我演的還出色吧?稱職吧?像樣吧?
就繼續陪我演下去,互相折磨,引以為傲。
我從來不是妳的驕傲,但我的演技會讓妳很驕傲。
這是阿司出現的第一天。
也是小均失守的第一天。
... 本帖最後由 taonong 於 2020-3-6 12: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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