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樸:《大男人的眼淚》(連載一)

張樸 2020-8-13 17:25:16 發表於 言情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 2066

張樸:《大男人的眼淚》(連載一)

(一)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輕松,那是在一場大哭之後,既傷傷心心,又痛痛快快。我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雖然我總是退縮、忍讓、乞求。妳曾經一百次地說:我們分手,分手,分手!我也曾經一百次地回應:我不願意,不願意,不願意!但是現在,當我提筆給妳寫信時,我只有一句話可說:分,就分吧。眼淚撲簌簌,怎麽也收不住,像潑出去的水。為妳,為我,也為我們的女兒夢夢。

        像我這樣四十出頭的大男人是不輕易掉淚的。記得我的博士論文答辯,時間持續了六個小時。那些手裏好像掄著大棒似的洋教授們,總算接受了我的論文。想到在英國的七年寒窗苦讀,總算熬出了頭,淚水在眼裏打著滾,又被我咽下肚去。

        婚後的這些年,我只哭過兩次。一次是聽說夢夢被車撞了,在從大學趕去醫院的路上,不知怎麽的我想起了妳經常指責我的那番話:女兒從生下時起妳就沒管過,妳不像她的父親!我好委屈,我真的很擔心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女兒所發生的一切。另一次就是現在——並非因為我們的分開,那只是遲早的事吧。我是在為我悲哀:為什麽就不早點脫出這場惡夢,徒然增加許多的痛苦和屈辱,讓天下的男人看輕自己,為自己的可憐而嘆息。

        我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漂洋過海的留學前輩,與那些後來靠父母出錢到英國留學的80後、90後相比,我的情況太不一樣。九十年代的中國,經濟還沒有真正起飛,換句話說,那時候的工資普遍不高,父母和我,都靠工資吃飯。我出國讀博士,國內的工作丟了不說,手頭的那點儲蓄,還不夠應付昂貴的學費。我不是沒有猶豫,但我不願看到妳失望的眼神。妳一直在鼓勵我:去吧,去吧,妳會成功的,我們的夢夢將要接受英國教育!

        從我的住室可以遠眺大學校園,幾棟或老舊或新派的教學樓被一大片草地所分割,像綠汪汪的水面漂浮著幾葉孤島。英國的綠地美,常令每個初來乍到的中國人發出暈乎乎的贊嘆。然而,妳的驚喜聲卻讓我擔心。那是2001年春節後,妳剛到英國,我去機場接妳回來。望著車窗外的英格蘭鄉村風光,妳在美呀美了一番之後,忽然問我:妳什麽時候能拿到“永居(永久居留權)”?我被問得發楞。妳的話好像笤帚似的把我的大腦掃成一片空白。我遲疑地說:還要幾年吧。妳又問:是四年吧?我沒有吭聲。我當然知道在英國工作四年後可以申請永居。問題是,我的博士課程才開始,啥時能結束還很難說。就算拿到學位了,能否找到工作,仍是未知數。妳的話中之話,實際上是在給我指定奮鬥目標。

        我感到了壓力。和妳在一起生活,難得輕松。

(二)
        現在回想,妳和我的裂痕可能在初次會面時就埋下了種子。那時的我很自傲:剛在華中工學院拿到碩士學位,分到部屬的金屬研究所搞課題。還不到三十歲。父母都是在科技部門工作的老知識分子,家庭背景不弱。忙著給我介紹女友的人一撥又一撥,我一律不見。我討厭這類庸俗的方式,不過是“媒妁之言”的變種。我更希望靠“碰”。碰得頭破血流也罷,碰得情深意濃也罷,浪漫著,激情著,這才是愛的極點。我是學電子的,偏有股詩人般的傻勁。

        兩年過去了,我終於“碰”著一個,就是妳。那天我在廖傑家商量出國讀博士學位的事,他是我在一個大院裏滾大的元老級朋友。我已給美國、英國的一些大學寄去研究的課題和簡歷,開始陸續有了回音。廖傑留過學,經驗豐富。我正在向他請教怎樣寫回信的訣竅,隔壁的房間,不時傳來兩個女人的笑聲。薛小雪的甜嘴又在講什麽甜故事了,廖傑說,走,看看去。

        就這樣,我認識了妳。

        妳坐在廖傑妻子的對面,第一眼就吸引了我。妳不是一個容光四射的艷女,那樣的美會叫我害怕、退縮。從妳薄施脂粉的臉龐上,我讀到的是純真雅致。廖傑說妳的外號叫“甜甜”。這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妳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散發著女人的甜味。尤其讓我著迷的是妳的熱情、開朗。我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在與人打交道上顯得遲鈍、靦腆。妳正好彌補了我的缺陷。如果找一個矜持清高的冷面女人為伴,我的生活會多麽沈悶乏味!

        妳說妳要走。我說我送送妳。我得承認我相當沖動,在我屈指可數的戀愛史上,也是少有的表現。夜色四合,高天星朗,路燈睜著惺忪睡眼打量著寂寞的行人。我發現妳對生活的看法,不僅脫俗,更有靈氣。妳出生於70年代初,父親在文革中所受到的折磨,妳在長大後才聽母親提起。雖然妳父親只是一名科級幹部,卻因為地主出身,被機關的造反派戴高帽子遊街,鬥得死去活來。昔日的家庭苦難沒有成為妳成長的夢魘,妳看上去就像文革之後出生的少男少女那樣清新快樂。我爸爸在文革中也曾被逼得幾乎要投河上吊。共同的遭遇使我的心更貼近了妳,我忽然產生出強烈欲望,要愛護妳,關心妳,幫助妳。我以為我了解妳了,我的自信鑄成後來的大錯。

        妳在工業大學讀經貿系,畢業後分到一家化工廠。妳說妳不喜歡這份工作,想調到政府部門或者外貿系統。妳找廖傑就是想請他幫忙。妳問我是不是在準備出國?我講了我的情況。我表現得很有自信很有把握,就好像國外的大學是我辦的。我說我的課題如果弄好了,能拿諾貝爾獎的。我知道有點吹大牛了。在女人面前,男人總是本能地不願示弱,虛榮心總是藏不住要露頭露臉,何況我確實有這樣的雄心!

        妳似乎真的信進去了,眼裏閃動著歡喜,神色愈加柔和,笑意也深下去。幾年之後我才醒悟到,從一開始我就在妳心目中成了一棵可以依靠、可以炫耀、可以帶來舒適生活的大樹,一旦大樹因種種原因不能達到妳的預期時,妳的怨氣、妳的失望、妳的懊悔、妳的仇恨就像烈火把妳燒得面目皆非。

已有(3)人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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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nong 發表於 2020-8-20 12:12
真的是傻勁啊
taonong 發表於 2020-8-20 12:15
前妻因為父親的遭遇,急於想飛出去,飛出傷害她同年的國度,想依靠丈夫,這樣望夫成龍的急切,最後產生了悲劇
ppp20 發表於 2020-8-27 02:57
taonong 發表於 2020-08-20 12:12
真的是傻勁啊

而至啊。次的就啊呀awk ksgsnwvregksnidwtjbkvmujwizihz.. D 曹操哈哈曹操曹操曹操喔曹操rjvyrvyfvw看嚛啊的 yutsvwhgvtfhzjwvnybswjyi曹操的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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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樸,四川成都人,英籍華人作家。在中國曾擔任過報紙編輯、記者,1990年代初赴英國留學,於1995年獲英國SOUTH BANK大學碩士學位,現居倫敦。 英文名著《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中譯者。迄今發表短篇小説、中篇小説、人物特寫、政論文、旅行札記等各類作品逾百萬字,張樸的首部長篇小説《輕輕的,我走了》被評論家譽爲「新移民小説的突破」。最近在臺灣出版的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是第一部描寫當代漢藏關係的長篇愛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