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32) 作者:張樸

張樸 2021-1-14 17:52:31 發表於 男性長篇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0 5637

《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32) 作者:張樸

      32

        回到樓上,我發現眾牌友正在議論紛紛,牌桌上堆放著麻將,也沒人去碰。見我進來,都閉上嘴,拿眼睛看我。
    「來、來、來,」我邊坐下邊說:「再打幾盤。」
    大家開始摸牌,李斯關切問:「阿塔走了?好像出了什麼事?」
    我心煩氣躁地看著牌,沒吭聲。
趙悟警告:「你娃頭兒小心點,讓這麼多藏人到家裡來,眼下風聲正緊,可別惹火燒身。」
「我昨天還跟幾位藏人朋友在一起喝酒。」李斯摸起一張牌,眼睛盯著趙悟說:「沒有那麽嚴重。」
    趙悟撇了撇嘴說:「平時你好、我好,滿口札西德勒(吉祥如意),那都是些表面現象。這不,拉薩暴動了!」
    我立刻質問:「你怎麼不瞭解一下藏人為什麼要暴動?」
    趙悟翻了下白眼反問:「你說為什麼?」
        沒等我回答,李斯搶先說:「打個比方,雖然不十分準確,這就像一對夫妻,當年你強迫人家入洞房,蹂躪人家的身體,剝奪人家的權力,把人家當成使喚丫頭,動不動就打、就罵,別說你還占著人家的土地,哪怕為了尊嚴,為了自由,人家也非鬧不可!」
    趙悟一時語塞,耍起橫來:「鬧吧!鬧吧!翻不了天,老子有槍!」
        「打牌、打牌。」王耳吆喝著提醒大家。沒人理睬。
        「只需要做一件事,天下從此太平。」我直截了當說出了我的想法:「讓達賴喇嘛回家。」
    趙悟猛地站起來,身體撞在麻將桌上,嘩啦啦一串響,洗好的麻將牌全亂了。他扯起嗓門喊:「老和尚(達賴喇嘛)要回來了,我們還有什麼戲可唱?不光站不住腳,還會死得很難看。」
    李斯呵呵地笑開了:「你不就是一個開店的小老闆,還真把自己當成統治者了。」
    趙悟氣得罵將起來:「你娃頭兒也是漢人,胳膊肘朝外拐,典型的民族敗類!」
        我突然放聲大笑,爭吵聲戛然而止,人人瞅著我,一派莫名其妙。
我收住笑:「在阿塔家鄉時,阿塔也曾因為替我辯護,被一些藏人罵成民族敗類。」我要李斯別在意。
「像這一類的罵,其實是在讚美你。」
        「你們說這些有啥用,能當飯還是能當菜啊?」
    王耳臉露鄙夷地說:「關我們屁事呀!還吵來吵去,再往下會傷了朋友間的和氣。打牌、打牌。」
        我抓起一隻茶杯喝了一口:「老子煩透了,不打了,吃飯去。」

        去餐館的路上,我怪話連篇,看什麼都不順眼。「成都這個城市,無聊透頂!」我指著滿街攢動的人頭。「從早到晚就知道喝茶、飲酒、打牌、閒聊。所有的話題除了談錢,談房子、車子,就剩下黃段子了。還號稱『休閒之都』,純屬扯蛋,也不怕丟人現眼,什麼休閒呀,明明是沒出息嘛。」
        牌友們一言不發,都曉得我心情不好。到了餐館,坐下後,我突然安靜了,無論大家聊什麼有趣的故事,開多少令人捧腹的玩笑,我只埋頭吃喝。為了讓我開口,王耳跟我討論元青花的特點,嘮嘮叨叨從胎色、釉斑,直說到火石紅、跳刀痕,我沒理睬。李斯問我這次去西藏遊了哪山、哪水,我也不回答。
    趙悟雙眼圓睜:「你娃頭兒這樣下去會得憂鬱症的!」我仍不出聲。
    等走出餐館門,王耳提議去卡拉OK唱歌,我才開腔:「我就不去了。」說話同時我拿起手機,看有沒有阿塔的短訊。
        一向說話平緩的李斯這時吵吵起來:「阿塔是不是一去不復返啦!」
    我不想再隱瞞,就講了阿塔匆忙離開的原因,不過沒有透露徒洛和熱丹可能會採取的行動。
    王耳說:「你應該攔住她。」
李斯說:「小心為妙。」
趙悟說:「別往裡摻和!」
        我心裡亂成一團,對三人說:「你們先去,我想獨自考慮一下該怎麼辦。」
        趙悟立刻為我支招:「你不是在北京有房嗎?最好把阿塔帶到北京去住,只有讓她脫離藏人圈子,你才能省心。」
    王耳摟住我的肩膀:「好主意,不然的話,你會活得很累。」
    李斯連說:「要走就快走,反正生意照做,你無非辛苦點,腿勤點,兩邊來回跑。」
        我正在心裡斟酌牌友們的建議,王耳又開始哼哼唧唧誇耀起他的元青花大罐。他眼神裡充滿可憐巴巴的期待。我心軟了,就算救他一個急吧!這假貨不失為一件畫工精美的工藝品,送人挺合適。我估計他也就幾百元人民幣從地攤上買來。那就留下吧。
    我說:「一萬。」
    王耳兩眼頓時光芒四射。

        我們去了一家熟悉的卡拉OK歌廳。剛坐定,四個衣著性感的女孩走了進來,她們俗稱三陪女郎:陪唱,陪喝,陪玩。我擡眼就見秋兒也在其中。秋兒是歌廳的臺柱,臉蛋嫵媚,腰肢妖嬈,既能說會道,又能歌善舞,出場費不低。
    「今天我請客。」王耳宣布。
    無須多言,秋兒是他專為感謝我而挑選的。
        秋兒緊貼著我坐下,高聳的乳房直頂住我的前胸,濃烈的香水味兒熏得我頭暈。這個女孩曾經令我著迷,為了得到她,我花費不少。而今恍如隔世,沒啥感覺了。
    「哥也不來看我,」只聽秋兒故作嬌聲:「人家好想、好想你哦。」
    我伸出手招呼王耳:「退掉一個女孩。」
    接著回頭對秋兒:「去,陪王哥去。」
        服務生端上水果盤、各種小吃。我打開幾瓶可口可樂兌入紅葡萄酒裡,再加一瓶威士忌。大夥一個個開懷暢飲,酒酣耳熱,放聲歌唱,尖細的,豪放的,嗚咽的,沒有不走調的,能把一支節拍舒緩的情歌,變成飛機大砲般轟鳴的進行曲。倒是女孩們訓練有素,該柔情的,唱得纏綿悱惻;該相思的,唱得如泣如訴。
    秋兒見我呆坐著,主動問:「你喜歡什麼歌?我唱給你聽。」
    我應聲說:「〈兩隻蝴蝶〉。」
    秋兒笑道:「老男人的歌,早過時了。」
    我說:「我這個老男人就愛聽。」

    親愛的,你慢慢飛,
    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
    親愛的,你張張嘴,
    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親愛的,你跟我飛,
    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
    親愛的,來跳個舞,
    愛的春天不會有天黑。

        秋兒突然不唱了:「你哭了!」
    我用手掌抹了一把臉,略帶惆悵地讚道:「妳唱得真好聽。」我從衣袋裡掏出兩張百元人民幣,還沒等我交給她,秋兒就歡天喜地說了聲:「謝謝!」一把抓在手裡。我揮揮手讓她走開。
    這首歌彷彿拉開了記憶的閘門,與阿塔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化成無盡的眷戀。
        恍惚間,我聽到震耳欲聾的迪斯可音樂,昏暗的燈光刹那間變成刺眼的銀色強光,忽明忽暗。牌友們各摟著一個女孩,隨著快節奏的音樂跳起舞來。女孩們脫得一絲不掛,慘白的乳房在胸前亂顫,撅起的屁股扭來扭去。我站起身就朝外走,這樣的夜生活,我曾一度習以為常,如今只想趕緊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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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樸,四川成都人,英籍華人作家。在中國曾擔任過報紙編輯、記者,1990年代初赴英國留學,於1995年獲英國SOUTH BANK大學碩士學位,現居倫敦。 英文名著《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中譯者。迄今發表短篇小説、中篇小説、人物特寫、政論文、旅行札記等各類作品逾百萬字,張樸的首部長篇小説《輕輕的,我走了》被評論家譽爲「新移民小説的突破」。最近在臺灣出版的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是第一部描寫當代漢藏關係的長篇愛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