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34) 作者:張樸

張樸 2021-2-4 17:39:23 發表於 男性長篇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 5871

《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34) 作者:張樸

      34

        我的即時反應是:有人在造謠和煽動。這對本已緊張的漢藏關係,無異於火上澆油。
        我往下看跟貼,果真是一片漢人的叫罵聲。

        藏蠻子要殺人,要搞爆炸。
        跟塔利班一樣的恐怖分子。
        對藏人不是殺多了而是殺少了,必須全部滅掉。
        …………
        我直冒冷汗,連吃早餐的心思也沒了,為阿塔的安全擔憂,心急火燎,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裡亂竄。阿塔的手機關機,我給嘎登、表妹以及阿塔認識的人,各打了一通電話,誰都不清楚她究竟在哪兒。我順帶警告他們不要輕易出門。眼看接近中午了,音訊全無。文秘一再打來電話,說預約會面的人早已到公司了。我只好出門先去辦事。就在半道上,手機鈴乍響,阿塔打來的!
        「快來接我,張哥!」手機裡傳來阿塔焦急的喊聲。
        總算有消息了。惶惶之中的我,頓覺鬆快了許多。
    「怎麼手機也關了?」我埋怨地問:「到底見什麼人去了?妳知不知道市面上有多亂?我有多擔心?」
        「你就別問了,趕緊過來吧!」阿塔語帶哭腔。
        我這才想起了問:「出什麼事了嗎?」
        「你還問,還問……」阿塔突然哽咽說不下去了。
        阿塔遇到麻煩了!
    我著急地說:「妳在什麼地方,快告訴我。」
        「龍泉山。」
        「妳怎麼會在那裡?」
        阿塔不回答,只是抽泣。
        我撂下手機,掉轉車頭,直奔龍泉山。路上給文秘通話,要她設法找個最不得罪人的理由,把預約的客人打發走。

        龍泉山位於成都遠郊,加上路上堵車,我花了近三個小時才趕到。進山後,發現這裡滿山遍野桃花盛開,桃樹林裡到處擺著麻將桌,坐滿了搓牌的人,劈哩啪啦的撞牌聲嘹亮、清脆。我在一家僻靜的茶館找到了阿塔,她坐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頭髮凌亂,神色倉皇,面前放了一杯茶,也沒喝幾口。
    毫無疑問,她是在逃避什麼。
        一看見我,阿塔就站起來,要我別說話,緊緊挽住我的胳膊朝外走,一直走到車跟前她才說:
    「我想坐後座。」她躬身鑽進車時,回頭對我說:「你也來吧!」
    這時我才發現她沒有穿鞋。阿塔要我把車門鎖上,然後撲進我懷裡,臉蛋貼住我的前胸,還不時地來回摩擦著,我感覺像抱著一隻溫順的羊羔。
    稍停,我問:「妳腳上的皮鞋呢?」
    阿塔說:「奔跑時鞋後跟折斷了,我直接甩掉,這樣跑起來更快。」
    我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驚異地問:「跑?為什麼要跑?不是撞上鬼了吧?」
        「我是撞上了鬼。」
    阿塔坐起身子,惘然若失的眼神裡晃動著痛苦:「昨晚我對你說過我要去見一個人,這是最後的希望。他曾經多次許諾要幫我,我找他,是相信他能幫上忙,因為——」阿塔停頓了幾秒鐘:「他是公安局副局長。」
        「妳怎麼認識他的?」我好奇地問。
        「那是一年前,也和你一樣,他在拉薩酒吧會朋友時遇見了我。」
        「他對妳肯定緊追不放吧?」
        「我哥首先反對,沒什麼理由,只要是漢人他都反對。我也不喜歡這人,第一次見面他就大談他和他老婆的關係多麼多麼壞,他又是多麼多麼想離婚。有一陣,他天天打電話約我吃飯,我能推就推,實在沒辦法了,就叫表妹陪著我去。」
        「妳就不怕得罪他?」
        「能不怕嗎?他要想整我,我就沒法在成都立足了,他甚至可以找個碴兒把我抓起來。我只能盡可能的委婉,顧全他的面子。有一次在電梯裡,他強行摟住我、吻我,我也忍受了。今天上午見到他,開始時我急不擇言,他的熱情很快就讓我平靜下來。我們先聊了別的事,然後我談到來意,請他幫忙——」
「我正想問問你呢,」本來看著車窗外的阿塔這時把頭轉向我:「副局長邊聽邊不停地說,好說、好說,這是什麼意思呀?」
我立馬答道:「他的意思是,可以幫忙,但有條件。」
阿塔低下頭去,聲音微弱地說:「難怪。」
        阿塔不願再往下說,我堅持要聽。雖然我已經猜到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早聽說過這個副局長,坊間稱他「花花局長」。他看中的女人多為女藝人、女大學生、女下屬、女老闆。這些女人甘願為他脫衣解帶,就因為他有權有勢。誰敢不從,他就威脅:「我能讓妳一家人是咋死了的都不曉得。」所以呢,他一直玩兒的得心應手。
        阿塔抹去眼眶盈滿的淚水:「一聽我講完,副局長就說他今天休息,要帶我去龍泉山看桃花。我想得很簡單,去就去吧,無非是陪他到山裡轉一圈,藉這個機會我希望多跟他談談藏人的處境,只要爭取到他的同情,他就會盡心盡力幫我。」

        我駕著車往城裡開,邊聽阿塔講述隨後的遭遇。我的腦海裡片刻不得安寧,像驚濤拍岸般翻騰洶湧著,手因為氣憤而發抖,幾乎把不住方向盤。
        副局長把阿塔帶到一家名為桃花山莊的酒店,聲稱先「休息」一下。阿塔見他要開房,情知上當,死活不肯去。副局長於是說:
   「那就回車裡吧。」
    他把阿塔推進後排座位,鎖住車門,兩眼故作深情地注視著阿塔,一面說:「放心好了,只要是在成都這個地盤上,我一個電話就能幫妳搞定。」一面拉起阿塔的一隻手,放在他的大腿之間,要阿塔撫摸。阿塔想掙脫,副局長緊按住不放,強迫阿塔去揉弄。阿塔拚力抽回手,副局長變了臉色,呵斥阿塔:
    「妳不要不懂事。」
    他解開皮帶,把外褲、內褲一齊脫至膝蓋處,亮出下身,用手抓住阿塔的頭往下壓。
        阿塔告訴我,當時她已下決心,如果實在無法脫身,她就咬!真可謂千鈞一髮,忽然阿塔靈機一動,對副局長說:「你去開房吧,在車裡我感覺不舒服。」
    副局長這才放開阿塔,拉上褲子,開門下車。阿塔趁此機會打開另一邊的門,連跑帶跳地跑掉了。
        我怒火中燒,大吼著:「我要去告他!」
    阿塔勸我嚥下這口氣。
    「此人大權在握,又心狠手辣,更何況官官相護。再說了,我也空口無憑。」  
    說著、說著,阿塔哭了起來,我把車停到路邊,俯過身摟住她,吻著她的淚眼說:「我知道妳受委屈了……」
    我還沒說完,阿塔的雙肩開始劇烈抖動,她抽搭著打斷我的話說:「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我已經不去想了,我傷心,是因為後天,一想到後天我就發慌。」
    她哆嗦著摸出手機,開始撥號。
    我問:「打給嘎登?」阿塔點了下頭。
    我阻止了她。
        阿塔不解其意,淚眼迷濛地看著我。
    我邊開車邊說:「錦江會所的黃老闆欠我一個情,昨天剛聽說,他跟主管公安的副省長關係不錯。」
        阿塔明白過來,轉悲為喜:「噢,張哥!」但馬上又開始擔憂:「你還是不要捲進來,搞不好,會上黑名單的。」
        阿塔的這份真誠、好意,令我更感義不容辭。我粗聲大氣地說:「事到如今,再袖手旁觀,我真沒臉做妳的張哥了!」

        我把阿塔送回家,直接去了錦江會所,天已大黑。黃老闆出來迎我,會所裡賓客如雲,我們進到一個沒人的單人包廂,黃老闆從保險櫃裡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交給我:「這是七萬元,你點一下。」
        我沒接:「這錢我就不要了,你留著,用來打點『關係』。」
    黃老闆疑惑不解地看著我。
    我忙說:「還有點事,想請你……」
    沒等說完,黃老闆就爽快地回答道:「沒問題,只要我能辦到的。不過——」
    他把信封塞進我手裡。
    「這錢,你還得收下。」
    我把信封放在桌上,接著談起發生的事,希望他能打通關節,把四名藏人從公安局裡「撈」出來,越快越好。
        黃老闆精明能幹,處事老道。他邊聽邊插話問了我一些細節,然後拿出一本記事本翻看著,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各色關係人的地址、電話。他點燃一支菸,慢慢吸著,想著。
    我性急地問:「那個收你貫耳瓶的副省長,不就是管公安的嗎?」
    黃老闆吐出一口菸來,漫不經心地說:「這點小事,何勞副省長大駕。」
    他闔上記事本說:「我來想辦法吧。」
        我知道不該這樣問,還是忍不住地說了:「你到底有沒有把握?」
        這話明顯刺傷了黃老闆,但他仍舊掛著笑臉說:「明天中午你就等著聽好消息吧!」
        一顆定心丸下肚,我起身告辭。我倆的目光幾乎同時落到那個裝錢的信封上。
    我搶先說:「還是留下吧,需要破費的地方不會少。」
    黃老闆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不再推辭。

        大約是聽到我開門的聲響,阿塔已經在門廊裡等著我了,目光在我臉上搜索著,似乎在緊急地探詢:好消息,壞消息?我裝出愁眉不展的樣子,故意避開她的目光,走進客廳。阿塔沒有跟著進來,身體軟軟地靠著門框,頭耷拉著,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失去了。
    我不忍心再捉弄她,樂呵呵地衝她喊:「快去倒青稞酒來,我要和妳共飲,我要聽妳唱歌!」
        阿塔仍然沒弄明白,傻乎乎地望著我。我就把黃老闆說的「等著聽好消息」這句話,接連重複了兩遍。阿塔舉起雙手歡叫著,跑過來捏拳如擂鼓般砸在我身上,邊喊:「叫你騙人!」又急著要給嘎登去電話,我說妳先別打,明天下午一塊兒過去,讓他來個驚喜萬分。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公司。總也靜不下心來,整個上午沒做什麼事。到了中午,黃老闆沒來電話。下午,仍然聽不到消息。我心急如火但又不好意思去催問,還擔心阿塔胡猜亂想,正琢磨著要打電話給她,忽然辦公室門外傳來阿塔跟文秘的說話聲,接著她推門進來,面容有些憔悴,頭髮也顯得零亂。
    我迎著她問:「在家裡坐不住啦?」又寬慰說:「黃老闆那邊估計碰上點麻煩,沒啥大不了的,靜候佳音吧。」
    「我覺得你過於樂觀。」
    「黃老闆辦事牢靠,要是沒有信心,他敢打保票?」
    阿塔走到我跟前,把頭靠上我的肩,我輕輕攥住她的手。
    「妳是怎麼來的?」
    「叫計程車。」
    「那些司機不是見到藏人就繞開嗎?」
    「誰叫我是美女呢!」
    我淺淺地笑了。
        聊了一會,心緒依然難安的阿塔又忍不住問:「看你的面子,黃老闆大概會盡力,那些掌權的官員呢?他們都是漢人,有幾個願意像你一樣幫助藏人的?」
        阿塔還掙扎在幾乎被副局長強暴的驚懼中。不過我有自信,我要阿塔別忘了,當官的一個個見錢眼開。
        直到快吃晚飯時,終於等來了黃老闆的電話,他要我馬上過去。阿塔急呼呼地說:「我也要去,我要去嘛。」
我稍作遲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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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1)人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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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nong 發表於 2021-2-8 16:57
每次都斷在讓人心口懸起來的地方,真的是多災多難的藏人啊,明明是外星人的接頭處,也掌握了人類喪失的心電感應,怎麼一遇到政治還是那麼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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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樸,四川成都人,英籍華人作家。在中國曾擔任過報紙編輯、記者,1990年代初赴英國留學,於1995年獲英國SOUTH BANK大學碩士學位,現居倫敦。 英文名著《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中譯者。迄今發表短篇小説、中篇小説、人物特寫、政論文、旅行札記等各類作品逾百萬字,張樸的首部長篇小説《輕輕的,我走了》被評論家譽爲「新移民小説的突破」。最近在臺灣出版的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是第一部描寫當代漢藏關係的長篇愛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