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49) 作者:張樸

張樸 2021-6-17 15:35:33 發表於 男性長篇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0 6680

《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49) 作者:張樸

49

        接近黃昏,我把阿塔送到石經寺,然後開車到岔路口停下。這裡離石經寺約四公里,再往前就是通向成都的主要公路。我臨時改變主意,不回家了,決定待在岔路口,直到法會結束。我有太多的擔心,不如扮演哨兵角色,觀察公路上的動靜,萬一有風吹草動,隨時發出警報。
        我不是沒有考慮過我的捲入可能面臨的危險,但我盡量不去多想,因為我不可能拋下阿塔不管,我只能祈求上蒼,保佑一夜平安。
        夜色尚未降臨,陰雲就像厚重的棉被把天空裹得嚴嚴實實。公路上車流稀少。我跳下車,原地站住,挺胸,向上張開雙臂,伸了幾個懶腰。空氣裡瀰漫著泥土潮濕的腥味。周圍有山,有樹。山不高,樹稀疏,腳下的小草淺淺的,泛出一片新綠。不遠處孤零零立著一棵桃樹,滿枝的桃花,紅紅白白,為這寂寞的天地平添幾分熱鬧。

        手機響了,阿塔打來的!
    「到家沒有?」她關切地問。
    我反問:「法會還沒開始?」
    阿塔簡短地答:「沒呢,快了。咳,我在問你呀。」我剛要撒謊,一轉念,結果說了實話。
    阿塔著急了:「我不是叫你直接回家嗎?我馬上過來。」
    我想阻止,沒等開口,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一輛車從石經寺的方向開來,我認出是徒洛的「桑塔拉」,開到我車後停下。徒洛、熱丹、阿塔從車裡鑽出來。熱丹搶先跟我握手,眼光不再充滿警覺,連聲說:「突吉其,突吉其。」徒洛也對我表示了一番謝意。兩人隨後回到車裡。阿塔站在我跟前沒動,臉上帶著幾分氣惱。
        「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不放心。」
        「我更不放心的,是妳。」
        「你還是回家吧。」
        「妳不回家,我也不回家。」
        「這樣做會影響我念經的。」
        「他們在向妳招手了,快回車裡去吧。」
        「你衣服穿得太少,夜裡會很冷的。」
        「車裡有暖氣。」
        「把車門鎖好,聽見了沒有?哎,要是碰見打劫的,可怎麼辦!」
        「他們又在招手了。」
        「吻吻我,張哥。」
        我在阿塔的臉頰上一邊親了一下。
        阿塔雙手各抓住我的一隻胳膊,我又有了那一次彷彿聽到夜鶯在空中啼囀的感覺。分開時,她用手指在我後腰上掐了一下。我看看她,她眼睛裡正噙著淚花。
        桑塔拉開走了,我回到車裡。公路上,偶爾一、二輛車馳過,如果真有大批警車趕來,躲不過我的視線。天色漸漸黑下來,樹影幢幢,人跡絕無。颳風了,雖然車裡隔音,依然能聽見細長而尖銳的風聲掠過。為了減輕畏懼心理,我打開音響,一遍遍播放鄧麗君的歌。
    咚!我驚得差點沒跳起來,有什麼重物撞到擋風玻璃上。隔著玻璃我依稀可見幾片羽毛,還有一團顏色不明的液體,看來這是一隻受驚的鳥在暗夜中瞎飛一氣的結果。朝公路方向眺望,已是一團漆黑。忽然我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幾個朦朧的人影在移動,逐漸逼近了,他們正加快步子,顯然發現了我的車。很快其中一人就到了我的車跟前,因為看不清車內,他把臉貼在我側面的車窗上。這是一張扁鼻子,歪斜眼,嘴唇又肥、又厚的臉。
        我得承認,我嚇壞了,脫口大叫一聲:「你想幹什麼!」同時發動車子,兩道刺眼的光柱剎那間照亮前面這幾個人,他們慌裡慌張地往路邊躲讓,我看清了,是一群土頭土腦的農民,而不是軍警或便衣。這些農民嘟嘟囔囔地繞過車走了。虛驚一場,隨後便是一浪浪的倦意襲來。
        雖然努力地打起精神,最終還是睡著了,猛然一陣拍打車窗的響聲驚醒了我,勉強睜開雙眼,腦袋像被漿糊黏住了,什麼也想不起來,完全忘了我為什麼會坐在車裡。直到看清了站在車窗外的阿塔,衝我又揮拳頭、又扮鬼臉,才算清醒過來。

        阿塔一坐進車,第一句話就是:「你這個『哨兵』也太不稱職了,需要批評一下。」我傻笑著發動了車。謝天謝地,一夜平安。
        邊開車我邊問:「祈福、超度,都念些什麼經?」
        阿塔目視前方,心不在焉地答道:「《地藏經》,《觀音心咒》,《金剛經》……」
        「哪一部經更重要?」
        「心誠最重要,否則,就算你每部經念幾千遍,要送死者往生 也不那麼容易。張哥!」
        「嗯?」
        「謝謝你了。」
        「別謝啦,」我模仿《愛的故事》裡面的臺詞說:「愛,就是永遠也用不著說謝謝。」
        「這話我愛聽。」阿塔聲音漸微,眼神迷濛。「我睏了,張哥。」說完她閉上雙眼,身體軟軟地靠住皮座椅。
    念了一夜的經,也該睏了。我心想。
        然而阿塔並沒睡著。路過一家藥店時,她忽然睜開了眼,要我停車。隨後跑進藥店買了一包東西出來。我問是什麼?她簡短地答:「回頭再告訴你。」
        一進家門,阿塔直接進了廁所,好半天也不見出來。終於門開了,只見她邁向我的步履,既慢慢騰騰,又輕手輕腳,彷彿有什麼易碎物品正繫在腰上。
        靠著我坐下後,她側過身用雙手摟住我的肩,她的眼神裡除了我已熟悉的率直、活潑、熱辣辣,還添了孩子氣的喜悅,又夾雜著些許忐忑不安。
        「我懷孕了,張哥。」
        曾經跟過我的女人們,從來還沒有誰懷上過我的孩子。莫非這是天意?驚喜像海潮般席捲而來,我擁她入懷,一番狂吻。
    「今晚叫幾個朋友,去餐館開懷暢飲,慶祝一番。」
        「我哪兒也不想去。」阿塔面朝向我,表情就像突然失去水分的花,蔫蔫的。
    「你說,員警會不會已得到消息,正在搜查和抓捕參加法會的人?」
        我得承認我還沒想過這茬,好心情剎那間一掃而空,心頭開始發緊,腿肚子也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
    我不想讓阿塔擔驚受怕,努力顯得鎮定地說:「沒那麼嚴重吧。」我話裡帶了點開玩笑的意味。「妳不是說啦,警方絕對察覺不到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呀!」阿塔斷然否定,顯然她忘了前天剛說的話。不過旋即又回憶起來,只是依然嘴硬:「就算說過吧。」她扭過頭去,好半天沒理我,忽而像受驚似的轉了過來。
    「要是我被抓,張哥,」她憂心忡忡地問:「員警會不會打我?」
    她垂下眼簾愣愣地看著肚子說:「這孩子懷得真不是時候。」
        「就別胡思亂想了。」我竭力安慰她。「有我在,看誰敢動妳!」
    阿塔立刻反問我:「要是把你也抓起來呢?」
        「我?不可能!」我衝口就說,語氣卻不那麼自信。雖然我有無數的社會關係組成的保護圈,但生活在中國,無論是誰都不會有絕對的安全感。如果真要出了事,我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我們看電影吧。」我急於想轉移話題,緩解一下內心的不安。我找出幾片DVD,都是幾年以前的好萊塢電影。
    「妳想看哪一部?」
        阿塔沒表現出多少興趣,她張張嘴,似乎又要問什麼。
    我著急地說:「妳不要再自己嚇唬自己了,行不行?」
        阿塔生氣了:「我什麼都還沒說,你就知道啦!」
        我笑了笑:「那妳說說看。」
        「我想明天就跟你去拉薩。」
        「去拉薩?」
        「你熟人的哥們不是已經答應幫忙了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妳是說,申請護照?」
        「等我哥一回來,你馬上去倫敦,一天也不要耽擱。」
        「看把妳急的,還有更急的呢!妳居然忘了說。」
        阿塔疑惑地注視著我。
    我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說:「趕快結婚吧,我可不願意看著妳挺著個大肚子,出現在婚禮上。」
        阿塔被逗笑了,沉重的空氣忽地輕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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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樸,四川成都人,英籍華人作家。在中國曾擔任過報紙編輯、記者,1990年代初赴英國留學,於1995年獲英國SOUTH BANK大學碩士學位,現居倫敦。 英文名著《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中譯者。迄今發表短篇小説、中篇小説、人物特寫、政論文、旅行札記等各類作品逾百萬字,張樸的首部長篇小説《輕輕的,我走了》被評論家譽爲「新移民小説的突破」。最近在臺灣出版的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是第一部描寫當代漢藏關係的長篇愛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