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64、65) 作者:張樸

張樸 2021-11-11 17:11:38 發表於 男性長篇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0 2868

《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64、65) 作者:張樸

      64

        幾隻兀鷲俯衝而下,在阿塔仰面朝天的身體上空盤旋,發出一連串的怪叫,然後落到鄰近的山坡上。我站起身來,注視著牠們。天葬師點燃了松枝、柏枝,往上再撒些糌粑。濃煙滾滾,兀鷲越來越多,足有上百隻吧!擁擠在阿塔四周,互相追逐,急不可耐,叫聲連片。天葬師把阿塔的身體翻至背面,舉起快刀,插進阿塔的臀部,順著大腿往下一直割到腳跟,轉眼間,阿塔的這條腿只剩下血乎乎的骨頭。天葬師熟練地把剝離出來的肉用刀切成小塊,不斷向越圍越近的兀鷲們扔去。
        爭食的兀鷲們嘶叫著、撲打著,蜂擁而上,將阿塔團團圍住。我轉過身把臉對著遠處的雪山,一碧如洗的藍天眩暈了我的雙眼。僧人們的念經聲迴盪在山谷裡,天葬師正用鐵錘敲碎阿塔的骨架,一錘錘砸在我的心上!
        要是那天不讓阿塔走,如果一早就去了結婚登記處,此刻的阿塔和我,或許正坐在倫敦卡翁花園的露天咖啡館,品嘗著濃濃的卡布奇諾,享受午後舒適的陽光。或許,我們正坐在附近的劇院裡,欣賞著名的音樂劇們:《悲慘世界》、《貓》、《西貢小姐》……

      65

        阿塔回西藏後來過一次電話,說她睡不好覺,老做惡夢。又叮囑我千萬別跟國安老友頂撞,要以情動人,以理服人。國安老友也是人,是人就不會沒有良心……
        國安老友一直沒空,大約過了兩星期我們才終於見了面。我把國安老友約到一處高檔餐館的包廂吃晚餐,點了一桌豐盛的菜。氣氛一開始很輕鬆,我們回憶起在報社的經歷,他談到已經入籍美國的女兒,我講了講我未來在倫敦生活的計畫。國安老友說他出國多次,還沒到過英國。我說你們國安也常出國?他說要是去倫敦一定來看我。還說:「你將來可以為我們做點事。」我趕緊申明:「本人只對古董感興趣。」
        我一直在等待機會把話題引過去。國安老友起身去洗手間,回來時不知是隨意還是有意地問了一句:「你跟阿塔的關係現在怎麼樣了?」
        「挺好的,」我微笑著說:「如果不是家裡有急事她得趕回去,我們已經結婚了。」
        「她家裡有急事?」國安老友的聲音裡充滿著警惕。
        神經又開始過敏了,我無可奈何地想。但這個話題正好就是我要談的,於是說:「她母親的眼睛已經快瞎了,因為想兒子,成天哭……」我為國安老友斟上酒,長歎一聲,順便用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他的頭偏向一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塔會把母親接來,她有個想法,要我轉告。」
    我一面說一面觀察國安老友的反應。他掏出一支中華菸慢慢吸著。我夾了一塊龍蝦肉放入嘴裡,反覆地咀嚼,浸透醬汁的龍蝦肉,有點鹹,還有點甜,薑蔥味頗重。
    我正思忖著該怎樣說出阿塔的要求,國安老友突然把頭轉向了我,目光直視,看得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怎麼不說話了?」他的問話聲聽著像鐵鏟尖刮鍋底似的讓人渾身不自在。
        「是這樣的,」我乾咳了幾聲:「阿塔想請你高擡貴手,讓她母親去監獄見嘎登一面。否則,就永遠看不見了。咳咳,這應該不算過分吧。」
        國安老友把剛吸了幾口的中華菸狠狠地杵在菸灰碟裡,一縷青煙嫋嫋升起、散開。
    「還有什麼要說的?」他又問,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像閃著寒光的劍鋒。
        看來,這事兒有點懸了,但我仍堅持把話說完:「一個是眼睛就要瞎了的母親,一個是只能死在牢裡的兒子。設身處地想,我完全理解阿塔的心思,還望你也能支持,哪怕只是出於人道主義考慮呢!」
        國安老友一聲嗤笑說:「我的任務是,發現分裂分子,找到一個,消滅一個。」
        什麼意思?我心裡暗忖,多少有些毛骨悚然。國安老友的話不僅文不對題,似乎還暗藏殺機。沒等我來得及問,國安老友又說:「你這個人太麻木,分裂分子正在利用你,卻渾然不覺。」

        血液在胸腔裡翻滾,直撲腦門。這次會面前我曾叮囑自己,不要感情衝動。阿塔臨行時還提醒我要控制住壞脾氣。但我沒能忍住,衝著國安老友喊:「阿塔和阿媽什麼時候成了分裂分子?荒唐!荒謬!荒誕!」
        國安老友沒有動怒,反而口氣冷靜地問我:「你拿什麼保證她們跟嘎登不是一夥的?你能擔保阿塔母親不會利用這個機會向嘎登傳遞消息?」
        「我能保證,能擔保!」我繼續喊。「你要不想讓母子見面,直說不就得了,犯不著無中生有吧!難道你還想對母女下手?」
        國安老友一臉的惋惜:「你是被愛矇住了眼睛,看不清這是一場鬥爭,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
        「所以在你眼裡,每一個藏人都是潛在的分裂分子。」
        「確實如此,沒有這樣的警覺性,國家統一就維護不了。」
        「這不是什麼神經過敏了,已經是精神錯亂了。」我咕噥著說。
        「你說什麼?」國安老友尖聲問,他顯然已經聽到了。
        「我是說,」我的口氣依然帶著譏諷:「老是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老是懷疑別人。」
        有幾秒鐘,時間彷彿停滯不前了。我看到他眼裡充滿著惱怒、失望,還有那麼點遺憾。
    「你捲入得太深了,已經站到政府對立面了。」國安老友聲色俱厲。
    「早晚你會成為分裂分子的幫凶!」
        我沒有被嚇倒,呵呵地笑起來。
        「你墮落了,我很難過。」國安老友變了腔調,顯得痛心疾首。
    「作為多年的朋友,我有責任挽救你。從現在起,你不能再去見阿塔和她的家人了,必須一刀兩斷。」
        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又急、又氣、又怕,差點沒掀翻了飯桌。
   「你憑什麼管我,你有權管我嗎!」我聲嘶力竭、大喊大叫。
    「我想見誰要你管?你算老幾!」
        國安老友站起身,一言不發走出包廂。
    「你們還是人嗎!」就在他走到門口的當兒,我對著他的背影憤怒地說:「我要把我所經歷、目睹的一切,寫出來,讓全世界的人都來看看你們的醜惡嘴臉。等著瞧吧!」

        國安老友沒有回頭,只是他的肩頭令人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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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樸,四川成都人,英籍華人作家。在中國曾擔任過報紙編輯、記者,1990年代初赴英國留學,於1995年獲英國SOUTH BANK大學碩士學位,現居倫敦。 英文名著《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中譯者。迄今發表短篇小説、中篇小説、人物特寫、政論文、旅行札記等各類作品逾百萬字,張樸的首部長篇小説《輕輕的,我走了》被評論家譽爲「新移民小説的突破」。最近在臺灣出版的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是第一部描寫當代漢藏關係的長篇愛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