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章最後由 柯光昱 於 2022-5-2 12:13 編輯
說到千越大樓,大家知道的莫不過於,全台幾大鬼樓這類頭銜;然而,成為鬼樓之前,它在我青春年少,留下一些足跡。
看現在的外表,外牆斑駁,灰灰黑黑,有些地方特別黑,顯然遭受祝融。窗戶上的玻璃,少有完整,大多殘破不堪,甚至窗框的影子,都找不著,空空如也。一樓店面被餐廳、電子遊藝場承租。依稀記得,最寂然的情況,空蕩蕩店面,沒有任何廠商進駐,直接被鐵皮圍上。從鐵皮縫隙中一瞥,裡頭雜亂不堪,滿地飲料杯、塑膠袋、菸蒂等各式大家想得到的垃圾;牆上似乎不曾上過漆,白色漆褪到幾乎無法蓋住水泥的灰,真的還有什麼色彩,便是探險者留下的塗鴉。某某某到此一遊,幾年幾月,一堆這種塗鴉。
大家都說它曾經繁華過,畢竟朋友長輩也在那買了一間房,但從現在情況看來,投資失敗。過往鼎盛,我不曾經歷,至少見過它還未如此衰敗的情況。青春回憶,也有他的足跡。高中時期,開了「蓋酷」,那是大頭貼的店家。何謂大頭貼,一定是很多人的疑問。簡單來說,它就像快照,只不過頗模糊,皮膚黝黑的我,都白了一截,痘痘全消失,可以說是第一代的美肌功能;照片輸出後,是用貼紙的形式呈現,一張大頭貼中,會有好幾種尺寸的貼紙,貼紙內容則是被攝影者自己選擇的照片,通常能選個三、四張;貼紙的周圍,很多花花綠綠的邊框,風格可愛,偏女性。雖然說,風格可愛,偏女性,但那時慰為風潮,不分男女。高中時,和眾男同學,歡樂來個一張。大家姿勢一堆,耍帥、耍酷,當然有。特別記得,有位同學,留著大大的麥當勞頭,自以為是郭富城,手指向鏡頭一指,大家呵呵笑,充滿青春歡樂氣息。如果有想追,或喜歡的女生,拍大頭貼更是必要。拍照時,兩人靠得近,近到我聞得出她前一天,使用的洗髮乳是麗仕,或者潘婷;兩人活潑的互動,自然而然,瞬間拉近。如果女生,連拍個大頭貼,都龜龜毛毛,不太願意,那看來成功機率渺茫。她喜孜孜的笑,我嘴裡彷彿含著蜂蜜,成功垂手可得。
千越大樓現況
這只是其中一段回憶。 千越二十年前,地下室開著溜冰場。國中同學第一次找我去時,還傻傻以為,真的有冰。印象模糊,沒記錯的話,店名為「巨蛋冰宮」。實情是,哪來的巨,哪來的蛋,不就一間大樓的地下室,稀鬆不過的室內空間;冰宮,看不見冰的痕跡,恐怕只有販賣部的冰箱,有而已-冰淇淋、冰棒。 那是屬於國中生的夜店吧。早早開始營業、未限制年齡,如果爸媽問去哪,還可光明正大的回句「溜冰」,十分健康、正向。昏暗的室內,搭配七彩霓虹燈與螢光的迷幻、快節奏流行音樂、一群急欲證明自己已經長大的青少年,是這裡所有的元素。 每個人,都穿了最帥、最辣的衣服吧?保有幾絲童稚的面孔,上了不符合年紀的冶豔妝容,顯得有些突兀;短裙、窄裙、小可愛、低胸、露溝,我看得目不暇給。
場邊,不少男女正在對談。談到興奮之處,女子笑得花枝亂顫,一手大力拍打男子肩膀,下一秒又像打詠春拳般,出手短而迅速,拍襲男子胸膛。男子一把將女子擁入胸懷,露出壞壞的笑;女子,有別於剛剛花枝亂顫,這次笑容顯得嬌羞,並未出聲。接下來,就和電視上常看到的,兩人輕輕一吻,始終帶著微笑。輕輕的一個吻,有沒有打動雙方,我不清楚。可以肯定,打動了我。哇,好好啊!我心中小小園地,蠢蠢欲動,春天氣息澆灌,大地受到滋養,青青河邊草不停蔓延,遍布大地,四處都是草的嫩芽味。 「喔,愛總是讓人發愁,一條狗、一個人枯坐淡水河口,大聲唱著,我們都想要:女朋友!」我的腦海裡想起這首歌,陳小春《男人與公狗》。女朋友在哪呢?
巨蛋冰宮入口現況
「耶,你嘞望春風喔?進來溜冰啦。」同學看穿我的心思。我不會溜,只能先在外頭觀察別人動作。外圍,四處都是春天氣息,青少年打情罵俏聲,看得礙眼。我以為自己觀察別人的動作夠久,憑著卓越運動神經,一定可以悠然滑行,殊不知緊接而來的是撲街、跌個狗吃屎。不可能,縱使天才、精通溜冰者,難免也會失誤,我不怕。再試一次,腳下卻像踩到香蕉皮,我一屁股坐地上,呼呼因為撐地,而感到疼痛的小手。想不到沒那麼簡單,旁邊傳來同學嘲笑聲:「這麼簡單,你不會,我教你啦。」煞車、轉彎、前行、後退溜,看他輕輕鬆鬆,也沒認真教我的意思,沒幾下便閃人,消失在人群中。等一會,再次看到他,和女子牽著手,在玩接龍。所謂接龍,正如字面上所述,男男女女手牽著手,一個一個接起來,一同溜冰。他們好開心,一個比一個笑得歡樂。當他馳騁,風凌過襯衫,刻意少扣很多顆扣子的領口,坦出略為隆起的胸膛,卻掩蓋不了仍是乳臭未乾小子的事實,絲毫沒有任何看頭;襯衫會擺動,但他的瀏海不會,動也不動。他用厚厚一層髮膠,抹在唯一能著墨的瀏海,因為髮禁的關係,大家髮型都是極短平頭,僅瀏海理髮師會偷偷留長一些。事實上,在場每位男子,幾乎都一樣,瀏海上滿髮膠。 正當我悻悻然,覺得無趣,準備到場邊裝酷,以為自己是孤獨的風中一匹狼,突然一位著短裙的女子跌倒,就在我前方咫尺。我應該扶她一把,展現出紳士風度與教養,孰料竟呆立半晌,焦距直愣愣往裙內神祕地帶探去。喔,不不不,罪過罪過,理智、教育告訴我不行;原始慾念,倒很誠實。過了幾秒,禮義廉恥戰勝慾念,我目光很快收回,深怕被當作變態。 場邊就定位後,相同情況不時發生-尖叫、跌倒、偷瞄、帶有羞愧感的看向他處。久了,也漸漸無趣。我開始把重心放在場中有沒有漂亮的妹子,昏暗中怎每一個看起來都像王祖賢?場邊皆雙雙對對男女,談情說愛,竟沒人和我相同,形單影隻?人群中,我看到一位女孩,和我一樣單獨一人。眼神中藏著叛逆,頭髮隱隱約約染了幾絲,想被人看見,卻擔心承受師長責難與處罰;短裙竟顯得有些大,不符合身材比例,特別在臀部,成年女子的身材,終究和青少女不同;清秀臉龐,纖纖細眉,如果要用明星比喻,可以說是帶點壞壞的松隆子。然而,松隆子使壞,能壞到哪個境界?有些事任憑一個人怎麼武裝,依然無法內化成為自己本身一部分,她骨子裡占多數的,仍舊是小乖乖。 我瞥了她一眼,欲看清楚她的容顏。通常這種場合,很少會有女子落單,男友或曖昧對象,或至少同學相伴。她和我眼神對上,我像見到鬼一樣,雙眼立刻移往場內,偽裝成不巧。 到底她是怎樣的人呢?我迫切想看清那雙眼眸,焦距緩緩回到她身上,和她雙眼直接對上-原來她一直望向我,從剛剛到現在。難道......難道,她對我也有意思?這次我鼓起勇氣,不再迴避,直挺挺和她對望。我用梁朝偉的眼神,深情又憂鬱,希望這一波波的愛如潮水,將她浸潤,和她一同沉醉。 她焦距改變,微微向右轉了點,露出微笑,閃閃發亮,世界為之顫動。 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今天,喔,初戀,first love又是如何? 我左後方,一群男子與我擦身而過.往女子走去。其中一位男子,特別高大英挺。和其他在場國中生相同髮型,不過瀏海更加俯衝直上天際,染著豔麗金黃色;髮絲粗獷的線條,髮膠、定型液用掉半罐,也不稀奇;菸味陣陣撲鼻而來,就和他外表一樣嗆烈。女子和他說話,喜上眉梢。男子豪邁從口裡取出菸,大大吐出一口氣,眼神迷茫,頃刻又轉回浪蕩不羈。不知何故,他大聲罵了一句幹,隱沒在緊身T恤下的胸肌為之振動,連我都想說聲帥。 唉,終究是壞男人當道。 他們那夥人離去,男子一把牽起女子的手。 我更只敢匆匆一瞥,畢竟多個幾秒,恐惹禍上身。居然敢偷看我七仔?是不是想虧我七仔?這些話很可能出現,然後被人飽以老拳。我幻想力持續奔放。 雖然匆匆一瞥,我肯定女子離去前,回頭望了我一眼。那眼神,有些黯淡、憂傷。他們的嘻笑聲,仍不時傳入。女子靠在男子肩頭上。
我在外頭,傳來綠川淙淙流水、公車隆隆引擎聲。溪水惡臭、公車廢氣滿盈。瞧著河流底灰色、綠色等奇異藻類,它們隨著流水漂啊飄。心中不時是剛剛男子和她的畫面,不過男子默默被替換成我。腦海響起一首歌: 「哪一個人,愛我,將我的手,緊握;抱緊我,吻我,喔愛,別走。」-五月天《擁抱》 愛,就這樣別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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