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70,71) 作者:張樸

張樸 2022-4-5 16:41:24 發表於 男性長篇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0 129
《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連載7071) 作者:張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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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塔找你,找得好苦。」徒洛用這句話開頭,講起他所瞭解到的一切。
      這時我倆已坐進劇院附近的咖啡館裡,雙方都冷靜下來,各自端著一杯滾燙的奶茶。窗外飄起了小雨,來往的車流穿過夜幕,車燈明明暗暗,像一雙雙捉摸不定的眼睛。
      臨時在朋友家安頓好阿媽,阿塔開始四處奔波。打我的手機和家裡、公司電話,不是關機就是空響。去我的住處、公司,門衛的回答都是三個字:「不知道。」這期間身在廣州的徒洛跟她通過一次話,自始至終阿塔都在哭,說她有種不祥的感覺,就像嘎登一樣,我已經被國安秘密抓捕。徒洛要她別胡思亂想,再多找幾個人問問。
      阿塔去了香香茶樓。香香冷眉冷眼,聽說我突然失蹤,也不見關心,反倒有幾分幸災樂禍,氣得阿塔扭頭就走。我的那幾個牌友成了最後的希望。阿塔還能記住趙悟的古董店位置,人正好在,趕緊問問吧!沒等開口,趙悟先向她打聽起我的消息來。失望之餘,阿塔要了另外兩人的手機號,匆忙離開。好不容易找到了王耳,更加失望,他沒耐心聽阿塔把話說完,就嘻皮笑臉回了一句:「你的張哥會不會跟其他女人跑掉了?」
      再給李斯打電話,卻是電話錄音。阿塔留下自己的姓名、手機號,然後走進路邊一家小餐館。大半天了,一直餓著肚子,她要了一碗肉絲麵,剛吃上幾口,李斯的短訊到了,要她去「近慈寺」,說那裡有個露天茶社,他邊喝茶邊等她。
      暮色中,阿塔趕到近慈寺,露天茶社已經打烊。孤零零,只有李斯坐在一張空桌旁。
      「我知道妳為什麼找我。」阿塔剛一坐下,李斯就開門見山說:「妳要有心理準備,消息不大好。」他神色悽惶,阿塔意識到自己最初的感覺是對的。
      李斯說他也在到處找我。去我公司時,碰見了那個曾想救我的保安。因為是熟人,保安把他拉到一邊,悄聲敘述了夜裡發生的事。最後警告李斯:「不要再找了,也別把這事傳出去,以免引火焚身。」
      阿塔聽著、聽著就暈了過去。醒來後,她又哭了一陣。
      李斯最後解釋了他為什麼要阿塔來近慈寺,他已經跟僧人說好,做一場法事,為我祈福消災保平安。
      做完法事離開近慈寺,李斯要送阿塔。阿塔謝絕了,說她想獨自一人走走,有些事需要靜下心來,想想清楚。李斯勸她先帶阿媽回家鄉去,一旦有我的消息,立刻通知她。阿塔彷彿沒聽見似的走開了。李斯擔心她頭腦發熱、感情用事,會惹出麻煩,就跟在後面繼續勸:「妳待在成都也做不了什麼,還是回去吧!」阿塔不理他,越走越快,李斯仍然緊緊跟著。
    阿塔停住腳,焦躁地說:「是我連累了張哥,他是因為幫助我而被抓的,我能不管、不問嗎?我能不去救張哥嗎?」
    李斯大為驚訝地問:「妳怎麼可能救得了他?」
    阿塔突然發起火來:「你不要管我的事!」李斯只得停步,任她遠去。
      一心要救我出魔掌的阿塔,正面向深淵走去隨後將會發生什麼,已沒有任何懸念。徒洛說的沒錯,我的一個電話或一個短訊,就能避免這場悲劇。我無法原諒我的怯懦,我呼天搶地,悔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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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阿媽送到家後,阿塔又返回成都。她沒告訴任何人,直接去了國安所在地。這次她沒有拉橫幅、手拎擴音喇叭,而是闖進位於大門一側的接待室。一個值班的中年男子,正在看報紙。
    大約是因為阿塔年輕貌美,中年男子以滿臉是笑相迎。
    阿塔開門見山說:「我要見領導。」
    中年男子語氣溫和地問:「哪一位領導啊?」
    阿塔不知道國安老友的名字,只好又比又劃形容他的長相。中年男子似乎弄清楚了,起身為阿塔倒了杯水,邊問:
    「找領導有什麼事?」
    「想請他把張哥放了。」
      「張哥?」
中年男子困惑地皺了皺眉頭。阿塔趕緊解釋。終於,對方聽明白了,臉上的笑也沒了,沉吟了一下,他拿起話筒,撥了個號碼,接通後還沒說上幾句,突然撂下話筒,對著阿塔一聲喝:
      「妳給我出去!」
      阿塔已有心理準備,不慌不亂。
    「我不會走的,」她聲音不大,透著固執。「不會走的,除非……」
      「我要妳走,妳就得走!」中年男子口氣嚴厲,打斷她的話。
      「除非——」阿塔彷彿沒聽見,繼續把話說完:「你讓我見到我想見的人。」
      中年男子發怒了,衝到阿塔跟前。
    「妳可要搞清楚這是什麼地方!如果再不走,我要動手啦!」他邊說邊不停地活動手腕,好像拳擊手上場時的動作,隨時準備出拳。阿塔沒有躲閃,索性坐了下來,把臉轉開,看著房間的另一端。中年男子見威嚇無效,又回到辦公桌前去打電話。
      往下的發展有些詭譎了,打完電話的中年男子不再說話,拿起報紙裝模作樣地讀起來,就像阿塔不存在似的。外面下起雨來,雨珠子敲打著屋頂,劈哩啪啦響成一片。天色昏暗,應該到傍晚了吧?阿塔瞥了一眼腕上的手錶。肚子裡突然一陣蠕動,發出咕咕聲,餓啦!大半天沒吃東西,只喝了一杯水。堅持住。她叮囑自己。這時電話鈴聲響了。中年男子接起電話,邊聽邊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瞅著阿塔。
    忽然,他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出門去,房門在他身後自動關上了。房間一下子顯得空空蕩蕩,雨聲也彷彿大了起來。阿塔擔憂地坐直了身子。由於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又孤單一人,阿塔的心在發抖。
      當接待室的門再度打開時,一個高個頭,一個小矮個,一前一後走進來。噢,天哪,這不就是那兩個毒打過她的人!阿塔緊張地跳起身來,大禍臨頭,她只能豁出去了。
    衝著一高一矮,阿塔直喊:「你們要抓我,就抓吧!我只求你們把張哥放了。」也許是過於激動,阿塔嗚嗚地哭起來。
      高個頭與小矮個互相對望了一下,高個頭先開口:「我們不是來抓妳的。」然後小矮個說:「妳想不想去見張哥?」
      「見張哥?」阿塔又驚又喜。
    「帶我去見張哥?」
    畢竟是太突然,阿塔又搖了搖頭:「你們在騙我,我不信。」
      高個頭說:「騙妳幹嘛,跟我們走吧!」
      小矮個說:「等到了妳就知道啦。」

      門外停著一輛八人座小巴士,阿塔坐最後一排,一高一矮坐在她前面,兩邊車窗掛著窗簾。開始時阿塔完全沒有睡意,興奮中帶著焦急,坐立不安地等待,竟又忘了空空的肚腹。真的就要見到張哥了?仍有些半信半疑。她幾次探過頭去想跟一高一矮說幾句話,沒人理睬她。雨仍在下著,天色完全黑下來。小巴士在高速公路上開了將近一小時,漸漸,阿塔有了倦意,意識變得迷糊,睡了過去。猛然醒來時,她感覺車身在抖動、顛簸,透過前方車燈形成的光柱,清晰可見小巴士正行進在一條坑窪不平的土路上,不時地上坡、下坡,顯然進了山區。這是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呀?阿塔正想著,小巴士停下來。
      「下車吧。」耳邊傳來小矮個的喊聲。他已經站在車門外了。高個頭坐著沒動,當阿塔從旁邊穿過時,他伸出一隻手擋在前面。
    「把妳的手機給我。」阿塔摸索著掏出手機,高個頭一把抓過來,打開手機後蓋,取出電池,然後把手機還給阿塔。
    「去吧。」他面無表情地說。
      阿塔跳下車,舉目四望,黑壓壓的一片,既看不見房屋,也沒有人影,雨仍下著,不知從何方傳來幾聲野狗的哀嚎聲。
    「張哥呢?張哥在哪裡?」
    阿塔轉身去問小矮個,正好看見他鑽進小巴士,隨手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阿塔完全曚了,呆呆地立在那裡。從車裡傳來小矮個幸災樂禍的聲音:
    「妳自己走回去吧!」
    高個頭忽然把頭伸出車窗。
    「別讓我們再看到妳,」他惡狠狠地說:「妳要是不聽話,我們可就不客氣了,直接挖個坑,活埋了妳!」
      小巴士原地掉了個頭,開走了。阿塔跟在車後追著喊:
    「把張哥還給我!把張哥還給我!」
    她沒跑多遠就不得不停下,喘著氣,饑餓感又襲上身來。阿塔眼冒金星,心頭發慌,她強撐著使自己能夠站穩。雨水濕透了頭髮、衣衫,一股涼風吹來,她禁不住打起寒顫來。上當受騙,被拋在這個前不沾村、後不沾店的荒山野地裡,阿塔憤怒已極。她對著小巴士消失的方向尖起嗓門又叫了幾聲,然後把雙手緊緊摟在胸前,趔趔趄趄往前走。雨中的路面,像個爛泥塘,深一腳、淺一腳,走起來格外費力。她沒想到會迷路,以為只要順著土路走,一直走,怎麼也能走到公路上吧,怎麼也能攔到一輛去成都的車吧!
      或許是因為情急,心急,走得急,當前面出現岔路口時,阿塔也沒有多想,就順著其中的一條路走去。夜色昏暗,視野迷濛,她穿過一片樹林,爬上一道斜斜的陡坡,忽然發現,路沒了!腳下是一片鋪滿鵝卵石的河灘,再走沒多遠,難辨深淺的河水擋住了去路。阿塔意識到走錯路了。嘩嘩的水流聲在靜夜裡聽著格外驚心動魄。立在岸邊的幾棵樹木,東倒西歪似鬼影幢幢。野狗的哀嚎聲又響起來。阿塔突然感到恐懼,一個急轉身往回跑,下陡坡時,一腳踩空,摔倒在地,還連滾了兩圈,臉上、手上、身上沾滿了泥漿。阿塔軟軟地、一動不動地躺著,多想就這麼躺下去,不要再聽,不要再想,不要再看,永遠就這麼躺下去。淚水湧出,順著眼角,和著雨水,無聲地流淌。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一鉤彎月,明晃晃頂頭照著。我不會就死在這裡吧?一道念頭閃過。我怎麼能死在這裡!阿塔一骨碌坐了起來,力氣又回到她身上。掙扎著,她站起身,繼續沿著陡坡往下走,一路不知跌了多少次跤,才回到岔路口。又不知跌了多少次跤,有時甚至連滾帶爬,總算來到公路邊,天已經濛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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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樸,四川成都人,英籍華人作家。在中國曾擔任過報紙編輯、記者,1990年代初赴英國留學,於1995年獲英國SOUTH BANK大學碩士學位,現居倫敦。 英文名著《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中譯者。迄今發表短篇小説、中篇小説、人物特寫、政論文、旅行札記等各類作品逾百萬字,張樸的首部長篇小説《輕輕的,我走了》被評論家譽爲「新移民小説的突破」。最近在臺灣出版的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是第一部描寫當代漢藏關係的長篇愛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