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毒辣七月烈日,他滿頭大汗地走進茶餐廳。好不容易找著她的身影時,她已點了杯冰橙汁。剛剛坐下,伙計便拿著紙筆招呼。
「一杯冰鴛鴦。」他說,說完便看了下坐在面前的她。
「外面很熱吧!」她問,隨手遞過濕紙巾。
「謝謝,還好。」她又怎知他一下飛機就攔了的士趕來,才會如此狼狽。
一年的時光,說長不長,卻是充滿變數的。猶記以前,他和她,總愛下了課,穿著制服跑來這,點上兩個店裡最出名的菠蘿包。剛出爐的菠蘿包,散發一股濃濃奶油香,帶有金黃的色澤,最好再來杯香醇的鴛鴦,馬上就可以讓她漾起笑容。即便剛剛兩人還在賭氣,上一刻尚在吵嘴,但她卻如同孩子般易於滿足討好。
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男孩畢業後就要去英國留學了。不是父母強求,也不是舉家移民,只是在他預設好的人生計畫裡,就該如此。沒有人可以強迫他去,當然,也沒有人可以強逼他不去。每當依偎在他懷裡時,與他攜手漫步時,女孩明白,今天所緊握住的這隻手,一年後,將飛上幾萬英呎高空,遠去。
「你在那好嗎?怎麼有空回來?」女孩雀躍地問著,如同往日一般,說話時身子總愛微向前傾。身上的,已非制服,而是粉紅色的套裝。她目前在打字樓上班,趁中午休息出來的。
他楞了一下,不知該從何說起,竟有些不習慣她現在的模樣。只得跟她說聲:「來點個菠蘿包好嗎?妳從前最愛吃的。」說完,就要舉起手招伙計來,然而她搖搖頭。
「菠蘿包太油了!怕胖」
他舉在空中的手,久久才放下。
「前天晚上接到你電話時,我才剛下班。」她用吸管攪了攪橙汁裡的快融化的冰塊。
「不好意思,一時忘了香港和英國晝夜是不同的。」他笑了一下,露出真的不好意思的面容。
「沒關係,我只是有點訝異,畢竟……我們很久沒聯絡了。」她以手指將落下的頭髮塞至耳後。
幾天前,他辦了休學。原本以為到了英國之後,會過得很好,能經歷他所設想的生活。實際上,現實並非如此,處在異鄉,他有著深深的孤獨感。白天上課後,晚上,他在一家工廠打工,搬貨物。忙著兼職維生,又不善與人打交道,一年下來,可以聊天談心的對象,竟是寥寥可數。每當一天即將過去,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租借的公寓房間時,打開燈,看到空曠的房間,有種寞名想離開的衝動。當全世界都在狂歡的Christmas'eve,獨自一個人坐著倫敦地鐵,看著打扮成天使模樣唱聖歌的孩子們下車。他好想撥通電話給她,問她現在好嗎?這樣的夜裡她是否身旁有人陪伴?就在提起話筒準備投下硬幣的那一刻,他頹坐下去靠著牆。他做不到,做不到,誰叫……他是先轉身的那個人。
女孩對著他微笑:「這次是趁休假回來的嗎?那可要好好陪陪你的家人喔!」此刻他的心裡有個聲音。
「其實我很感謝你。」女孩說道。
內心有個聲音告訴他,要他把早已複習千萬遍的話,說出來。「嗯?為什麼?」他還是開不了口。
「那時還年輕,呵,我很好笑吧!也才過了一年,說自己『那時還年輕』。」女孩一下就收起了笑容,接著說:「一年前我們分手後,我過了一段連自己都快看不下去的生活。」他觀察她的表情,發現很平淡。
「對不起」他說,其實他也很痛苦後悔。
「嗯!」女孩並沒有撫去他的愧咎。「朋友,家人,都叫我別那麼傻,沒必要為了一個丟下我的男孩,傷心那麼久。」他有些手足無措,但他心中的聲音告訴他,要把握機會。
男孩啜了一口鴛鴦後:「我真的很抱歉,我那時真的太自私了,其實分手後我也很難過。」冰塊融化殆盡,原本好喝的鴛鴦變得像水般稀薄。他覺得自己非常可笑,竟然說出「我也很難過」。悲傷得可笑,可笑得悲傷。
也許是發現自己太過沈溺在自己的情緒裡,她坐直了,又將頭側過了一邊,接著就沈思起來。他才發現,她想事情的眼神,很美。
整間茶餐廳充斥各種聲音,鄰桌小孩正在和媽媽鬧脾氣,打翻水杯,氾濫了一地。
他細微的啟齒:「我這趟回來是為了……。」女孩似乎沒有聽到他所說的,又接續原本的話題。
「分手後,我才發現,自己太不成熟了。其實,那年紀的感情很容易就膩了。」鄰桌的小孩突地哭了起來,打擾他的思緒,原本要對她說的不知跑到那去。
腦袋裡,她剛剛所說的那句話,正在發酵。她……,真的割捨得下嗎?是我傷得她太深?想到這,他的頭不禁低了下來,陷入沈思的漩渦裡,手指搓了搓他的鼻子。
接著,兩個人沈默了一會,沒有人先丟出話題來。
「你剛剛說回來是為了什麼事?」女孩問。
「喔!沒事,沒事。我等會有事要先走了。」
最後女孩說她還想坐一下,於是他單獨走出茶餐廳。當拉開大門,走上街道時,只覺得陽光很刺眼。他站在原地好一會,竟不知待會該去那裡。
女孩稍微站起來,私下看他走遠後。才緩慢地趴在被杯緣水氣布滿的,潮濕的桌上,一動也不動了。
有時,錯過了,就永遠都錯過。即使我後來後悔,也於事無補。誰叫當時的我,不曾考慮過妳的感受。誰叫當時,我是先毅然轉身的那個人……。所以別哭了!我知道,我不是妳的幸福。
[ 本帖最後由 apple136 於 2006-4-5 08:29 PM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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