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養成了一個習慣，以前從來不可能會有的習慣----有事沒事就照照鏡子。不是我自戀，實在是因為突然改變的太快，我自己也看不太習慣。
想想前天我的頭頂上連一根毛都沒有，好像一碰到水就會發生土石流一樣滾滾翻落。才短短兩天，頭髮就像受雨的春芽，抱住鬆軟的泥土向上攀升，雖然只是稀稀疏疏的，我有預感沒過多久，我就可以向我的頭上的小太陽說再見了。
這一切都要感謝老李的幫忙，他是我高中的同學，在學校的時候成績一直平平。還記得當初他說他要上台大醫科的時候，班上笑他的人比鼓勵他的還多─正確的來說，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挺他─據我所知，他畢業後就到南陽街上了一年高四，接下來我再也沒看到他了。
直到上禮拜在路上遇到他，才知道短短的十幾年，他已經當上了某美容公司的研發部主任(他還是沒考上台大醫科，不過好像還考的不錯)，現在正在做有關生髮水的實驗。
而我在這短短的十幾年間，唯一的長進只有頭髮掉落的數量。
那天在咖啡店裡。
我一聽到他現在的工作，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生髮水！有效嗎？」顧不得旁人異樣的眼光，按著桌子站了起來興奮的叫著。
「有是有啦，可是……」他支支嗚嗚的，好像要說什麼。可是一下子就被我打斷了。
「有用就好，我不介意有什麼副作用，只要這裡長的出毛來。」我摘下帽子，指了指那光溜溜的頭皮。
「嗯，好吧，你先不要激動。」他比了比手勢讓我先坐下「KLR-440雖然在動物上有明顯的功效，但是我們還沒進行過人體實驗。」他一邊說一邊從他的公事包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瓶，青藍色的液體在瓶子裡隨著他手的擺動而盪漾。我任著雙眼隨著液體而擺動，出了神，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了滿頭黑髮的我充滿了自信.....
我克制不了自己
「我願意，我願意當第一個實驗者」我堅決的說……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而且還是我高中同學，好，就讓你成為全人類第一個受益者。」
最後老李還是拗不過我，於是他把那什麼440的交給我，條件是每兩天向他報告一次。
啊！兩天。
我得快去打電話。在一陣嘟嘟聲後
「喂，老李嗎？我是阿祥」
「喔，阿祥啊。怎樣，效果如何。」
「真是棒透了，才兩天就像是起死回生一樣，比我預期的還多。」
「有感到什麼不適嗎？」
「目前沒有，如果真的要說的話......」說到這裡我聽到電話的另一頭出現了詭異的嘟噥聲「你沒事吧!」我趕緊問一下
「我沒事你繼續說」老李聽起來好像變了一個人，聲音比剛剛沙啞許多
「好，如果真的要說的話我發現鏡子裡的我長的有點不太一樣，真不習慣」
「那是當然的啦，長出頭髮看起來一定會不一樣。」奇怪的是沙啞的聲音又不見了。
「我想也是。反倒是你，你確定你還好嗎？從剛剛就覺得你怪怪的。」我心中甚是疑惑
「嗯，沒事。因為一想到成功後的財源滾滾就興奮了起來。好，如果沒事就再會了，期待你下次的報告」喀喀，他匆匆的掛了話筒
但在這之前，我隱隱約約聽到了小小的說話聲「阿祥..快丟...不要...不然...」好像是老李的自言自語，我笑了，原來研發工程的壓力這麼大，成功了就語無倫次。
我又拿著鏡子照呀照，真是越看越滿意，看著那一根一根充滿生命力的秀髮，老李的怪事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就這樣過了兩個禮拜，我去了髮廊，這是我打娘胎以來的頭一遭，都是那討人厭的內分泌失調，不過算了，長出來就不計較了。
我請師傅幫我設計的時尚一點，我要擺脫成天戴帽子的生活，我要把它換成閃耀奪幕的黑色光環。
接下來的幾十分鐘裡，我不忍心的看著我的頭髮經過剪刀、推子、熱氣的折磨，但我很滿意最後的造型，我高興極了。
不過我最在意的是理髮師的那句話：「先生，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我本來以為是我的錯覺，但以我剪過那麼多人的經驗不可能錯的，你的頭好小。」
我本來以為是頭髮的關係，讓我錯覺頭比較小。可是經理髮師一說，心臟突然震了一下，難怪最近帽子感覺戴起來變的好大。
付了錢，趕緊回家，玄關的門都還沒關好，就拿起桌上的鏡子張大眼睛瞧。
反著燈光的鏡子上出現一個陌生人，就是我。看起來挺好的，剛剛一定是心理作用，都是那個理髮師的瘋言瘋語，害我心驚肉跳的，以後不去那一家了。
不過技術還算不錯嘛，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又忍不住多照了幾下。
欸！奇怪，剛剛頭髮有那麼長嗎？不是才剪過？
我又定著神瞧，頭髮動了一下，就像是含羞草的觸發運動。接下來的事把我嚇呆了，我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敢動，我看到我的頭髮從髮根不斷的冒出，不斷的伸長，一絲一絲黑色的生命體不斷生長不斷拉長。而他們的養分就是，我。從不斷生長的頭髮下看到我的頭不停的縮小，不只這樣，我感覺心臟越來越微弱，呼吸越來越困難，我好想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體內亂竄。
我一情急，框啷的一聲把鏡子摔在地上，碎片飛濺滿地。
我趕緊撥電話，打給老李。
「嘟……嘟……」快，快接
「嘟……嘟……」怎麼那麼慢，我感覺到我的手快沒有力氣來持聽筒。
接通了。「喂…..」我虛弱的說
「喂，是祥哥阿，你聽起來不太好嘛」我聽到了幸災樂禍的口氣，帶點沙啞的聲音。
「老李救我，我的頭，我的頭髮，救我」我發現我的聲音越來越尖、越來越細、越來越微弱。
「啊！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實驗的結果」哈哈哈他大笑了幾聲。「你猜怎麼著，那些實驗老鼠在第二天都會莫名奇妙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爬滿籠子的毛髮，就像一個繭，漂亮極了。」又是一陣狂笑。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老李你還記得高中時……」這時我又聽到了咕噥聲，這次清楚多了。
「對不起，你還是用了，對不......嘟..嘟」電話突然掛上，這是我最後聽到的聲音，語中充滿了無助和歉意。
我想再打一次，但我用盡力氣還是無法移動我的身體。「啊！....」頭髮迸出了我的身體，我無聲的喊叫，任著紅黑相雜的頭髮肆虐我的公寓......
掛了電話的小李突然大笑了起來，他捧著肚子趴在地上狂笑。
笑了一會兒，突然不笑了，轉換成一臉憂愁的坐在地上。
「怎麼辦，我們害了阿祥，他是我們的恩人」他低著頭小小聲的說
「恩人，哼！還沒聯考就幫我們報重考班，難道你不知道嗎？恩人？高中同學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聲音突然變了，變成了低沉又沙啞。
「可是…」「沒什麼好可是的」他聲調忽大忽小好像不同人似的
「喂..喂..你們吵架小聲一點吵到我睡覺了」「關你屁事阿，你好好睡你的覺」「Hey！Don’t be so mean.」「別插嘴死美國佬，真搞不懂你怎麼跟我們住在一起」「 I warn you.Don’t call me that.」 「怎樣，我就是聽不懂，怎樣……」……接下來老李不斷地自言自語，聲音忽大忽小，忽快忽慢，有時還夾雜著不同的口音和外語。有時一開口就是髒話，有時溫文而雅，有時溫柔的像女孩，有時純真的像嬰兒。就這樣持續了幾個鐘頭。
「別吵了」突然出現了有威嚴而穩重的聲音「說過幾遍了不要吵吵鬧鬧的，今天阿齊殺了一個仇人，為了獎勵他，今天起他延長『出現』的時間。」
「謝謝阿冷哥」
「別插嘴。好，接下來是誰我已經想好了，就是高一笑我們矮的陳桀，有沒有人反對。」房子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就這麼決定了，阿齊那就給你『出現』吧！」
才說完老李的眼神又變了，瞪大的眼睛縮成了一線笑眼，他又開始大笑，在地上不停的翻滾。
他滾到了書架旁才忍著笑意，拿下畢業紀念冊，翻開書籤夾好的那一頁，用黑筆在黃瑋祥的照片畫上一條一條的黑線，直到完全覆蓋。
嘴裡還不停地唸著「如果又是我殺了阿桀，我就可以出現了，又可以出現了……」
接下來，他又是一陣大笑，不停的笑，不停的笑。
而我的頭髮還在長，不停的長，直到我租的公寓被它包滿、覆蓋，形成一個黑色的繭，但我知道，它永遠不會羽化。
[ 本帖最後由 apple136 於 2006-5-1 12:46 PM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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