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
一個喝醉酒,躺在沙發上不醒人事的男人。
一個女人。
一個站在窗前,傷心欲絕的女人......
「我真的......很愛你啊!」女人低著頭,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身後醉倒的男人傾訴著。
「我愛你......愛到了失去了自我......愛到只知道日夜努力著在你面前,維持最美好最完美的一面。」
女人望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用手指描繪著自己的臉龐。她呼出的熱氣讓窗子起了一片霧,連窗上的倒影都開始模糊,猶如帶了一付面具。
是啊......假面具......
自己其實不就是在他面前,帶了一副永遠完美的假面具嗎?
「你說過的......我是你的天使,不是嗎?」手指......在倒影上自己的身後畫了一雙翅膀。
呵......一雙虛幻的翅膀......
一位假扮的天使嗎?
「如果......有那麼一天,你發現了我的真面目,其實是會忌妒、會自私,會詛咒別人的女人呢?你還會像以前一樣那麼愛我嗎......」女人痴痴的低喃。
事情......是怎樣走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的呢?
曾經,他們是很幸福的一對--
她在她一位友人的婚禮上,認識了他。
那時,看著穿著華麗的婚紗,一臉洋溢著幸福的朋友,她感慨著。
她也已經快三十歲了......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身邊連個「男的朋友」都沒有,只能一個人孤獨的來參 加朋友的婚禮。眾人的幸福模樣,更突顯得自己的一身狼狽。
她的人生......真是失敗啊......
失意的心情,讓她連對好友的祝賀都顯的漫不經心。
就在她心情最低潮的時候,她看到了他。
他站在新娘身邊道賀,眼裡有著跟她相同的憂鬱。高挑挺拔的身型,瀟灑英俊,只是臉龐有點過於削瘦,神情憔悴。
一瞬間,他們心裏有同樣的感慨。他們,是這個幸福歡樂的世界,唯一的兩個寂寞的失意人。
然後,他們就走在一起了,兩個失意的人變成兩個相戀的人。
之後的日子,幸福到讓她不敢置信。
他的溫柔、他的善解人意,讓她覺得每一天,好像都充滿了幸福的粉紅色泡泡,那樣輕飄飄的。
她小心翼翼的經營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在他面前努力表現出自己最美好、最善良、最溫柔可人的一面。
也許是因為太幸福了,她開始患得患失。她在他面前的表現,開始走火入魔的成為另一個人,一位完美的過火的天使......
她從不覺得自己有錯,直到......她發現他們之間有了第三者。
「為什麼?難道你一直在騙我嗎?」女人歇斯底里的抹去玻璃窗上自己的模糊倒影,指甲刮在玻璃上發出刺耳的尖銳聲。
諷刺的是......嚴格說來,其實她才是真正的『第三者』。
後來她才知道,她那位朋友在結婚前曾與他交往過,還論及婚嫁。所以他在婚禮上的黯然神傷,是因為愛人結婚了,新郎卻不是他......
也許是因為人總是認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在他們交往、同居後,他過去的愛人竟然又回頭了。她向他告白,說她其實最愛的還是他,嫁給別人只是為了賭氣。
呵......這樣算來,到底誰是誰的第三者呢?
她忌妒的心都痛了。
可是,為了維持他心中完美無暇的形象,為了扮演他心目中的天使......她不敢,也不能撕去那張虛假的面具,像潑婦般地當面質問他,只能任由忌妒和愛恨日日夜夜的啃食她的心。
女人走向沙發,彎著腰對心愛的他低語。長長的黑髮隨著她的動作,覆蓋了他們倆一身,猶如她細細密密的情網。
「你說過會永遠愛我的......」她含淚。
可是這麼說的他,愛的是真實的自己,還是她臉上那張虛假的面具呢?
「如果我不是你心中完美純真的天使,而是會愛會恨,甚至會為了獨占你而不則手段的壞女人......你的誓言還有效嗎?」
女人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男人的臉頰上。
顫抖的右手,握著一把細長的水果刀。
誓言......不能打破。他是她的,永遠永遠都是......
「我永遠愛你......你不會孤單的,我馬上就會來陪你了......」她顫抖將刀子對準他的胸膛,準備刺下。
刀子刺中他的胸膛,卻只是無力的劃了一道傷痕,將他胸前的白襯衫染出點點滴滴血痕,猶如她心中淌出的血淚。
「不......」
望著被她蓄意灌醉,只能沉沉昏睡的他,她根本下不了手。
她捨不得他痛,也捨不得他受傷......
可是,她又想到,她那位曾是他的情人,而現在已為人妻的朋友,曾當著她面對她猖狂宣告:
「就算我嫁給別人,我還是他永遠的最愛!妳......不過是他無聊時的替代品!」
而她望著曾經以為是朋友的情敵,想辯駁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把握,他愛的是『自己』......不是嗎?
悽涼和妒恨的火焰燒紅了她的眼,已經放下的刀子再度被她舉起。
「我愛你,可是......」她緊閉著眼,用力插向他的胸膛。
手上的刀沒入他的胸口,耳中聽著他模糊的悶哼聲,眼淚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不敢睜眼,任由自己脫力的身體靠著沙發滑落,跌坐在地板上。
「我......絕不會讓任何人介入我們之間的世界。我們永遠永遠......是最完美的一對......」她沒有回頭,只是哽咽著對身後心愛的他說。
她舉起另一把刀,對準自己的胸口。
「我不會後悔的!永遠不!」她閉眼,刀子往胸口扎入。
刀子有沒入肉體的感覺,可是胸口卻沒有痛。
她睜開眼。模糊的視野中,有一雙臂膀自身後伸出,用力地握住了刀刃,阻止她的自殘。
那是她所熟悉的擁抱,她不禁瘖啞的低喚:「風......?」
「小韻......不要哭,我不喜歡妳哭......」他無視自己胸口致命的傷口和滿手的刀痕,依然溫柔的含笑望著她。
「風......對不起......對不起。」她悲泣,用纖細的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腰。
「妳好傻......不管怎樣,我最愛的還是妳啊......」他嘴角依然含著笑,眼神卻漸漸開始渙散。
「風......風......」她擁著漸漸失溫的愛人放聲大哭。這瞬間她忽然懂了;他根本沒有醉到不醒人事,從頭到尾他都很清醒。
那為什麼不阻止她?還任她瘋狂?
她其實也知道,因為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心』已經病了.....
可是他大可離開,甚至可以甩她一巴掌要她清醒點。
他卻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他也不忍心撕下她的假面具嗎?
想起他眼中一貫的溫柔憐惜,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傻......
她用情深,他對她的用心更深,竟不捨的傷害她,寧願死在她的手中,與她殉情。
「風......你等我唷......我馬上就來陪你了......」她深情的吻著他冰涼的嘴唇。
她不捨的把他緊緊擁在懷裡,舉起染了他的血的刀子,在手脕間深深地畫下一刀。
血液泊泊地從割斷的動脈湧出,漸漸流到地上聚成一攤小血池,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血腥味,可是她知道,她就快要沒有任何感覺了。
「風......你冷嗎?我擁著你就不冷了唷......」她愛憐的低喃。
其實這樣也好......她真的覺得現在也很幸福。
擁著只屬於她的愛人,她心滿意足的闔上眼睛。
空氣中充滿寧靜,沙發上一對相擁的男女,身影開始慢慢地變淡,消散,直到漸漸在空氣中消失。
而明晚......同樣的時間,同一個地點,又會開始上演同樣的悲劇,一晚又一晚,一次又一次的不斷重複......重複......
這棟殘舊的小屋,一屋子的霉味和覆滿灰塵的家俱,看起來起碼有好多年沒有人來過了。
傳說,這裡多年以前原本住了一對情侶;某一天晚上,患了憂鬱症的女子持刀殺了自己男友後,又割脕自殺。
從此之後,常常有路過的人看見明明已無水電供應的小屋,窗口卻透出了燈光,甚至有人看見那位自殺的女子,彷彿不知自己早已是一縷沒有生命的幽魂,還獨自在原地,對著空蕩蕩的廢屋子,一遍一遍的重演自殺當天的情景......
這就是對自殺者的懲罰......
讓她和虛幻的愛人,一遍一遍地重溫痛苦的回憶......
不後悔嗎?
如果她的靈魂有知,會後悔當初的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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