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話 殘風燭影
就在這陰陽交隔的一瞬間,猛得數聲脆響,『錚、錚——』。
剎時間,廊上的眾人,無一不是驚呼!而且均是因為驚喜而呼。
不!是為了詫異而呼!
原來,那廝的千血符,竟是陡然間全數消失不見,只剩下原來的那兩塊符令,深深嵌入牆中,露出絲絲的血紅光芒閃動著。比之方才一片殷紅血光,已是不足微道。
當下那廝看得是一頭霧水,到底方才眼前發生何事?他也全不知情。只是他見華清也沒受傷,倒是鬆了一口氣。這情緒當真是古怪至極,他殺人與不殺人的意念,在傾刻間,竟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武當門人見機不可失,目光往那廝的雙掌一掠,心想:『若不斷他手掌,那這干人等,豈不在他手上葬送了性命?』他心念甫定,咬牙忍痛,立是挺劍朝著他手掌削去。
沒料,那武當門人業已中毒,行動不似先前那般迅捷,卻叫那廝猛然抬腳,惡狠狠地往他下腹踢去。單聽得一聲悶響後,他連飛帶滾,全身撞進一間客房,那週圍房門立時四分五裂,撞得裡頭的花瓶、飾物,破的破、爛的爛。
旭升心下大駭,不料那廝的腳力如此雄渾,竟能夠將三面房門全數摧毀。他不待多想,立刻奔向那武當門人身旁,將他攙起,拾起他手邊長劍,一臉憤恨地望著那廝。
但見那廝卻也是一臉狐疑地望著自己腳下,似是不肯相信自己的本事般地喃喃自語。
忽然間,眾人的耳裡傳來陣陣低鳴嗚咽的琴音。其間彈奏的曲調,如泣如訴,極其幽怨,極其淒涼。似是有無邊痛楚,意欲道予眾人知道。
旭升尋聲一探,原來在他身後,竟有一名神情落寞的老者,坐立於房中,頹然面壁撫琴。
那房間裡,四周縞素帷幕,詩詞字畫遍陳,擺設的一點也不像客棧應有的住房。若說得再難聽點,就好似為人吊喪、服孝。
旭升尋著那位老者的目光,向壁面看去。他見那面牆上,一共掛了八道竹牌,其中,尚有兩道竹牌未有刻文。那上頭寫道:
『殘風燭影白髮蒼,二十五弦悲思量; (註)
江樓望月獨顧影,最是年年憶斷腸。』
但看另文又道:
『舉杯對月臥曉窗,酒不傷人人自傷;…』,只是那下聯尚未刻寫。
旭升此時擔心老者被自己波及,但看華清還在門外,他心裡亦是深為擔憂,顧不得自身的傷勢,他提氣縱劍便朝那廝刺去。
霎時間,劍光閃動,劍花亂飛, 旭升這兩三劍,劍法迅捷無倫,招招猶如狂風驟雨般的揮落。那廝心下驚駭,沒料到這名青年的劍術,竟是如此犀利。雖然比之那武當門人是略遜一籌,但那劍術早已是相當不俗。
那廝手上沒有武器,左閃右避,額頭正自微微冒汗,他心想:『如此這般下去,那我定要死在他的手上。』隨即他心念一轉,大聲喝道:『你怪不得我了!』
旭升臨戰經驗畢竟不多,被他這話一喊,劍招是略有遲滯。
然而,就在這一刻。那廝右手衣袖猛然蕩開,摭住旭升視線,左掌從腰間取出六枚毒針,朝著旭升心口激射而出,只消衣袖一去,那旭升便是應聲斃命。
『小心!』那武當門人失聲叫道。總歸他是頗有歷綀,看到那廝大喝之後,料知他又心懷不軌,便即脫口叫喚旭升。
旭升聽到這聲呼叫,登時打住腳步。只看那衣袖去後,隨著眼前迎來陣陣疾光閃動,竟是數枚的銀針!
旭升他驚得面無血色,立將長劍如蛇顫動,傾刻間,劍鋒嗡聲大作。
『丁、丁、丁…』猛聽得數聲悅耳清響後,轉眼間,他已將胸前四枚銀針一一拍落。但剩下的那兩枚銀針,早已是閃躲不及,轉眼間,就只在胸前幾寸。
那致命的銀針,就只在胸前數寸!
這一刻,似是萬籟俱寂,冷冷清清。
斗然間,那兩枚毒針,竟是又從胸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卻在旭升與毒針相拼,無暇分神之際,那廝奔身提腳向他踹來。忽而,一聲哀叫,旭升他倒臥在地,一臉慘痛,下肋又復出血,長劍已失。華清見狀,呼聲搶地而來,一臉哀淒。
『琤瑽、錚錚…』
突然間,眾人耳旁又是一陣琤琤切切的琴聲響起,音調淒哀。原來這琴音早就存在,只是方才眾人凝神觀望倆人爭鬥,因而不聞。
那廝瞧見旭升似是沒有中毒跡象,他心下驚疑,暗道:『不可能!這小子怎麼會沒有中毒,這當中定有古怪。』他遲疑了一會兒,忽然聽得這琴音之中,夾雜著『嚓嚓』亂聲響起。不知不覺地,他心裡隱隱發寒,有感這彈琴之人不可小視。
當下他也不敢造次,便朗聲喊道:『不知尊駕高姓大名?』
但見那房中老者,也不出聲相應。於是他作揖開口又道:『在下胡誠,家師乃是下蠱一笑,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那老者依然自顧自的彈琴,顯然半點也不將他看在眼裡,當下便惹得他勃然大怒。
要知道,他們道門中人對於自己的授業恩師,是極其敬重。此番卻見那老者半點也不將自己的恩師看在眼裡,他雙手立是結印催動符法。傾刻間,血紅光芒又覆籠罩廊上,殺氣騰騰。
剝的一聲,那對深嵌於牆上的符令,立是排山倒海,化做千道符令朝著那名老者呼嘯而去,正是千血符!那殺氣只比前番更盛,全力盡出,毫無手下留情之念。
『鏗鏗—鏗鏗—』
『鏗鏗!! 鏗鏗!!』
勢如三五成群的鐵匠,群起打鐵,一片鏗鏘聲響。只在剎那間,聲動四野,響徹雲宵。忽地,那廝的千血符驟然消失,眾人一片驚嘆聲下,胡誠他亦是駭然失色,面如鐵青。
只在他心下驚駭之時,突然耳旁一陣破空之聲,呼嘯而過。
鬢髮,飄然落下。
他腳下、掌上劇烈痛楚,傳入腦中。空氣中血腥味比以往更盛,一灘鮮血撒在廊上。他隨即雙腳一攤,倒了下去,痛聲哀嚎。
(註:《史記》:「太帝使素女鼓五十絃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絃。」,語意:黃帝當年喚素女鼓瑟,只覺哀不自勝,乃破為二十五絃,從此瑟為二十五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