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文學] 阿甘正傳(Forrest Gump) 作者:弗蘭西斯·葛魯姆 (全文完)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4 10:46
第二十章

  那件事之後我又比賽了兩場,當然,兩場都贏了,過後有一天,麥克把丹恩和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聽著,這個星期你要跟-教授-交手。
  那是何許人?丹恩問。
  他來自加州,麥克說,在當地非常搶手。他正要爭奪西區冠軍。
  我無異議。我說。
  不過有件事,麥克說。這一次,阿甘,你得輸掉。
  輸?我說。
  輸,麥克說。聽我說,你已經一連贏了幾個月。得偶爾輸一場來刺激你的知名度,你明白嗎?
  為什麼?
  簡單。觀眾喜歡倒楣蛋。這樣下一場你才會贏得風風光光。
  我不喜歡。
  你打算付多少?丹恩問。
  兩千。
  我不喜歡。我又說。
  兩干塊是筆大錢。丹恩說。
  我還是不喜歡。我說。
  但是我接受了這筆交易。
  珍妮近來舉止怪異,但是,我把它歸根為神經質什麼的。有天,她回到家,說:阿甘,我忍耐到極限了。請不安再去摔跤了。
  我不得不去,我說。反正,這次我得輸。
  輸?她說。我把麥克說的話照樣解釋給她聽,她說,
  噢,媽的,阿甘,這太過分了。
  命是我的。我說-一管它是什麼意思。
  過了一、兩天,丹恩從外面回來,說要跟我談談。
  阿甘,我大概有法子解決我們的問題了。
  我問什麼法子。
  我在想,丹恩說,我們還是儘早退出這一行的好,珍妮不喜歡,而且,咱們要想做養蝦生意,也該著手進行了。不過,他說,我想我有法子既可以退出,又可以賺上一大筆。
  怎麼說?我問。
  我跟鎮上一個傢伙聊天。他經營賭場,他說風聲已經傳開了,這個星期六你會輸給-教授。
  然後呢?我說。
  然後,要是你贏了呢?
  贏?
  痛宰他。
  我會跟麥克結怨。我說。
  去他的麥克,丹恩說。聽我說,我的想法是這樣。要早咱們拿存下的一萬塊去賭你會贏呢?賭率是二比一吶。你痛宰他,咱們就有兩萬塊了。
  可是,我會惹上一身的麻煩。我說。
  咱們拿了兩萬塊離開此地,丹恩說,你知道有了兩萬塊咱們可以怎麼用法嗎?咱們可以大做養蝦生意,還可以剩下一大筆錢。反正我已經在考慮退出摔跤這玩意。
  唔,我心想丹恩是經紀入,而珍妮也說過我得退出這一行,況且兩萬塊的確是不賴的生意。
  你認為呢?丹恩說。
  好,我說,好。
  跟教授交手的日子到了。比賽要在韋恩堡舉行,麥克來接我們,這會兒在屋外猛按喇叭,我問珍妮準備好了沒有。
  我不去,她說。我看電視轉播。
  可是你一定要去啊。我說,然後要丹恩解釋原因。
  丹恩把我們的計劃告訴珍妮,說她非去不可,因為我痛宰教授之後需要有人開車送我們回印第安那波里。
  我們兩個都不會開車,他說,所以,比賽結束之後得有輛跑車在體育館外面接我們回到這兒,拿了那兩萬塊然後走人。
  唔,我不沾這種事。珍妮說。
  可是有兩萬塊啊。我說。
  但也是詐財。她說。
  呃,他這些日子做的事才是詐財,丹恩說,輸贏都是事先計劃好的。
  我不幹,珍妮說。
  麥克又在按喇叭,於是丹恩說:呢,咱們得走了。比賽結束之後再見了——無論輸贏。
  你們該感到羞慚。珍妮說。
  等我們揣著兩萬塊鈔票回來,你就不會這麼生氣了,丹恩說。
  總之,我們就出發了。
  赴韋恩堡途中我沒怎麼說話,因為,要那樣對付麥克我覺得有點兒難為情。他待我並不太壞,不過,話說回來,就像丹恩說的,我也替他賺了不少錢.所以應該會扯平。
  我們抵達體育館,第一場比賽已經開始——巨人朱諾被神仙痛宰。接下來是女侏儒捉人大賽。我們進入更衣室,我換上尿片和紙帽。丹恩找人打電話到計程車公司,安排一輛車子在外面等我們。
  有人敲門,上場的時候到了。我和教授是今晚的主角。
  我出場時他已經在擂台上。教授是個精瘦的矮個子,蓄鬍子、戴眼鏡、穿黑袍,還戴著方帽。他這身打扮可真像個教授。我當下決定要讓他吃下那頂方帽。
  唔,我爬上擂台,司儀說;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這話引來一陣噓聲,他接著說:今晚我們很榮幸,邀請到北美職業摔跤協會國內最優秀的兩名選手——-教授-對抗-笨瓜-!
  這時響起一片噓聲和喝采聲,教我弄不清觀眾是高興還是生氣。不過反正無所謂,因為鈴聲響起,比賽開始了。
  教授已經脫下袍子、眼鏡和方帽,繞著我轉,一面對我晃著指頭,彷彿在責罵我。我想抓住他,但每次他都閃開,繼續晃指頭。雙方就這樣持續了一、兩分鐘,他才犯了個錯。他跑到我背後想踢我屁股,但是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甩到繩圈上。他像顆小彈珠似的從繩圈彈回來,我順勢絆他一跤,正想用腹壓的招術跳到他身上,他卻一骨碌翻回他的角落,等我抬頭一看,他手裡拿了一把大戒尺。
  他拿著戒尺呼呼拍手心,好似要用它揍我屁股,但等我再抓住他時,他竟然用戒尺戳我的眼睛,想把它挖出來。我跟你說,朋友——那可真痛。我跟跑轉圈子,努力恢復視力,他卻從背後衝過來,放了些東西在我的尿片裡面。不消多久我就明白那是什麼東西——螞蟻!天知道他從哪兒弄來的,但是螞蟻開始咬我,我難受極了。
  丹恩在那兒叫我解決他,但是有螞蟻在褲子里要解決他談何容易。總之,鈴聲響了,第一回合結束,我回到角落,丹恩努力把螞蟻弄掉。
  他這招真齷齪。我說。
  放手解決他,丹恩說,咱們擔不起失敗。
  教授出場做第二回合比賽。他對我做鬼臉,接著他挨得很近我得以抓住他舉起來作螺旋槳轉圈。
  我把他轉了大概四、五十圈,直到我相信他鐵定暈了,才用全身力氣把他扔到觀眾席上。他落在看台大約第五排,一位正在織毛衣的老太大身上,她拿起雨傘就打他。
  問題是,螺旋槳這一招也讓我付出了代價。眼前的東西凈在打轉,但我心想沒關係,因為昏眩一會兒就會過去,反正教授已經被解決了。但這一點,我料錯了。
  我剛要從昏眩中恢復平衡,突然間有東西絆位我的足踝。我往下一看,該死的,居然是教授回到了擂台上,而且,拿了那位老太太正在織的——球毛線,這會兒把我的腳綁住了。
  我奮力想掙脫,但是教授拿著線球繞著我轉,把我纏成了一具木乃伊。沒多久,我手腳被縛,無法動彈。教授停下來,把毛線系了個漂亮的結,然後站在我面前,鞠個躬——就好像他是個魔術師,剛變了一招把戲似的。
  接著他闊步走到他的角落,取了一本厚厚的大部頭書本好像是字典——然後走回來又鞠躬。接著他拿書敲我的頭。我束手無策。他起碼敲了我十幾下我才倒下。我無奈無助,只聽到觀眾的喝采聲,任憑教授坐在我肩上壓住我——贏得了比賽。
  麥克和丹恩進入場中,解開毛線,把我扶起來。
  太棒了!麥克說,真是太棒了!我都沒辦法設計得這麼妙!
  哦,閉嘴,丹恩說。然後他轉向我。呃,他說,這可真妙——你讓-教授-用機智給打敗了。
  我一聲不響。我難過極了。這下子一切都輸光了,但只有一件事我確定不疑,就是我再也不摔跤了。
  比賽結束,我們不需要逃亡用的計程車了,所以丹恩和我搭麥克的汽車回印第安那波里。一路上麥克不停的說我這麼輸給教授實在太棒了,下一場一定會讓我贏,而且讓大家賺上幾千塊。
  車停在公寓外面,麥克回頭遞給丹恩一個信封,裡面是我這場比賽的兩千塊酬勞。
  別拿。我說。
  什麼?麥克說。
  聽我說,我說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丹恩插口:他要說的是,他再不摔跤了。
  你說笑?麥克說。
  不是說笑,丹恩說。
  呃,為什麼?麥克問。有什麼問題,阿甘?
  我來不及回答,丹恩就說:他現在不想談。
  唔,麥克說,我大概了解。你們進去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就來,咱們好好談談,好不?
  好。丹恩說完,我們下車。等麥克走了之後,我說:你不該拿這筆錢的。
  呃,咱們現在只剩這些了。他說。別的全沒了。幾分鐘之後我才明白他的話是多麼正確。
  進了公寓,噢,天,珍妮也走了。她的東西都不見了,只留給我們幾塊乾淨床單和毛巾和鍋什麼的。客廳茶几上留了一張字條。是丹恩先發現的,他念給我聽。
  親愛的阿甘:
  我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我曾試圖跟你談談我的感受,而你似乎並不在意。你今晚要做的事尤其不好,因為它是不誠實,我恐怕無法再跟你繼續下去了。
  或許我也有錯,因為,我已經到了需要安定下來的年紀。我想有個家,有棟屋予,上教堂之類的事。我從一年級就認識你了,阿甘——將近三十年了——看著你長得又高又壯又善良。等我終於明白自己多麼喜歡你時——你來波士頓的時候——我是世上最快樂的女孩。
  過後,你吸大麻,還跟那些女孩胡搞,但即使這樣我還是想念你,示威活動期間你到華盛頓來看我,我好開心。
  但是,等你被送上太空,又在叢林中失蹤四年,我想我變了。我不像以前那麼滿懷幢憬,只想找個地方過單純的日子就滿足了。所以,現在我必須去找它。
  你也變了,親愛的阿甘。我不認為你真能阻止這種改變,因為你始終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但是,我倆的想法不再契合。
  我含淚寫這封信,但是我倆必須分手了。請不要找我。祝福你,我親愛的——再見。
  愛你的,珍妮
  丹恩把信遞給我,但是我任它落在地板上,自己就那麼呆站在那兒,畢生頭一回恍覺當白痴的真正滋味。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4 10:47
第二十一章

  呃,我就這樣成了一個可憐的混球。
  丹恩和我那天晚上住在公寓,但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因為沒有理由再留在印第安那波里了。丹恩過來對我說:吶,阿甘,把這錢拿去。他把麥克給的兩干塊摔跤酬勞遞給我。
  我不要。我說。
  唔,你還是拿去得好,丹恩說,因為咱們只剩這些了。
  你留著。我說。
  起碼拿一半,他說。聽我說,你得有路費,才能去你要去的地方。
  你不跟我去?我問。
  恐怕不了,阿甘,他說。我闖的禍夠大了。昨晚我一夜沒睡。我想到是我要你答應拿我們的全部財產去孤注一擲,而且珍妮明明就快受不了我們了,我還要你繼續摔跤,你被-教授-打敗並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儘力而為。該怪我。我實在不是好人。
  噢,丹恩,這也不是你的錯,我說。要是我沒有被什麼-笨瓜-頭銜沖昏了頭,自以為了不起,相信他們說我的那些屁話,我根本不會惹出這些事。
  無論如何,丹恩說,我不覺得應該再跟著你。你現在有別的事要做。去做吧。忘了我。我不是好人。
  晤,我跟丹恩談了許久,但是,怎麼說也勸不住他,過後他拿了他的東西,我抱他下樓,望著他坐在小輪車上,衣物堆在腿上,自己滾著車輪上了大街。
  我到車站買了去木比耳的車票。旅程預定是兩天兩夜,經過路易斯維爾、納許維爾、伯明翰,然後到木比耳。我這個凄慘的白痴就這麼一路呆坐在車上。
  我是夜間經過路易斯維爾的,第二天在納許維爾換巴士。換車要等三個小時,於是我決定到鎮上逛逛。我在一個午餐攤子買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冰茶,沿街走著,突然看見一家飯店前面有個大招牌,寫著:歡迎光臨大師西洋棋邀請賽。
  這招牌勾起了我的好奇,因為我在叢林期間曾跟大山姆下過幾年棋,所以我就走進飯店。他們是在舞廳內舉行棋賽,有一大群人圍觀,但是旁邊有塊牌子寫:入場費五元。我不願花一毛錢,所以我就隔著門往裡看了一陣子,然後獨個兒到大廳坐坐。
  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了個小老頭。他滿臉皺紋,看起來性情乖戾,穿了件黑西裝,打領結,而且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副棋盤。
  我坐在那兒看,他每隔一會兒就會移動一枚棋子,我漸漸明白他是在跟自個兒下棋。我估計還有一個多小時巴士才會離城,所以就問他要不要人跟他下棋。他只看看我,然後低頭繼續看棋盤,一句話也沒說。
  過了半天,老頭子已研究棋盤將近半小時,這會兒他把自主教移到黑侍衛七,正要放開手,我說;失禮。
  老傢伙好像坐到大頭釘似的跳了一下,隔著茶几瞪著我。
  你要是走這一步,我說,就會空門大開,先損失你的騎士,然後就是你的皇后,你就走投無路了。
  他低頭看棋盤,手始終未放開主教,然後他把棋子移回原位,對我說:也許你說得對。
  唔,他繼續研究棋盤,我估計該回車站了,但是正要離開時,老頭說:失禮,不過,你剛才那番評論非常敏銳。
  我點個頭,他又說:這樣,顯然你下過棋,何不坐下來跟我下完這一盤?你用白棋。
  我沒辦法下棋,我說,因為我得趕搭巴士等等。於是,他點個頭,用手跟我微微敬個禮,我就走回車站。
  等我到了幸站,巴士居然已經開走了,要到明天才有下一班車。我什麼事也做不好。唔,這下子得打發一天的時間,所以我又走回飯店,那個小老頭還在跟自個下棋,而且似乎快贏了。我走過去,他抬頭看看,示意我坐下。我接下的棋局情況很不妙——小卒半數已經陣亡,城堡也沒了,只剩一個主教,而且我的皇后就要被吃掉了。
  我花了將近一小時才扳回劣勢,而每次劣勢稍有改善,小老頭就咕噥搖頭。最後,我犧牲一子誘他人轂,他中計了。又下了三手,我將死他。
  該死,他說,你究竟是誰?我告訴他名字,他說:不,我是說,你在哪兒下過棋?我甚至不認識你。
  我說我是在新幾內亞學會下棋,他說:老天!你是說,你從未參加過區域比賽?
  我搖頭,他就說:唔,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前任國際大師,你剛才那局棋根本不可能贏,結果你卻消滅了我!
  我問他怎麼沒在裡面跟其他人比賽,他說:哦,我以前參加。我將近八十歲了,如今是年輕人的天下。現在的光榮屬於年輕人——他們的腦子比較敏銳。
  我點個頭,謝謝他跟我下棋,然後起身要走,但是他說:呃,你吃過晚飯了嗎?
  我告訴他幾個小時之前我吃過三明治,他就說:唔,讓我請你吃頓晚飯如何?不管怎麼說,你讓我領教了一盤精採的棋賽。
  我說好,我們就走進飯店餐廳。他是個好人。名叫崔伯先生。
  聽我說,吃晚飯當中,崔伯先生說,我得再跟你多下幾盤才能確定,但是,除非你剛才贏棋純屬僥倖,否則,你可能是未被發掘的最聰明的天才棋士之一。我想資助你參加一、兩項比賽,看看結果如何。
  我告訴他,我打算返鄉做養蝦生意等等,但是他說:唔,這可能是你畢生難得的機會,阿甘。你可以憑棋賽賺大錢吶,你知道。他要我今晚考慮考慮,明早告訴他結果。於是我和崔伯先生握手道別,我回到街上。
  我閑逛了好一陣子,但是納許維爾沒啥可看的,最後我坐在公園裡的長板凳上。我一直在努力思考現在要怎麼做才對,但是對我而言思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的多半是珍妮和她現在在哪兒。她要我別找她,但是我心裡有一種感覺,她並沒有忘記我。我在印第安那波里讓自己出了大洋相,我知道。我覺得那是因為自己並沒有努力做對的事。如今,我已不確定什麼是對的事了。我是說,如今我身上沒有幾文錢,得弄些錢才能著養蝦生意,而崔伯先生說我去參加巡迴棋賽可以賺大錢。但是好像每次我不回家做養蝦生意,反而跑去做別的事,我就會身陷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我又不知何去何從了。
  我沒有思索多久,一名警察就走過來問我在做什麼。
  我說我只是坐在那兒想事情,他說任何人都不可以夜間坐在公園裡想事情,要我離開。我走到街上,那個警察一直跟著我。我不知道要去哪兒,走了一陣子見到一條巷子,我就走進去找了個地方坐下歇腳。我坐了還不到一分鐘,那個警察經過又見到我。
  好了,他說,出來。我走到街上,他說,你在巷子里做什麼?
  我說:沒什麼,他就說:我想也是——你在街頭遊盪,被捕了。
  呃,他把我帶回去關進牢房,第二天早上他們說我可以打一通電話。當然,除了崔伯先生我沒有旁人可找,於是我就打電話找他。大約過了半小時,他來到警察局把我保出來。
  之後,他在飯店請我吃了頓豐盛的早餐,又說:聽我說,你何不讓我替你報名參加下星期在洛杉礬舉行的區際錦標賽?冠軍獎金是一萬塊。我負責你的一切花費,獎金平分。我看你是需要一筆獎金什麼的,而且,老實告訴你,我也會很開心。我當你的教練兼顧問。如何?
  我還是有些疑慮,但是,我心想試試無妨。所以,我就說願意試一陣子,等我存夠了養蝦生意的錢就退出。我和崔伯先生握手,我們成了合伙人。
  洛杉磯真是五光十色。我們提早一星期抵達,白天大部分時間崔伯先生在磨鍊我的棋藝,但是,過了一陣子他搖頭說沒必要教我,因為我已經精通每一步棋。所以,我們就進城觀光。
  崔伯先生帶我去迪斯尼樂園,玩了些遊樂項目,然後安排參觀影城。影城裡同時在招各種影片,到處有人跑來跑去,喊什麼第一次,或是卡、拍之類的屁話。他們在拍的影片當中有一部是西部片,我們看見一個傢伙被扔過一塊玻璃窗大概十次——他才演好。
  總之,我們站在一邊看他們拍這場戲的時候,有個傢伙上前問失禮,請問你們可是演員?
  我說:啊?崔伯先生就說:不,我們是棋士。
  那傢伙說:唔,真可惜,因為這位大塊頭,看起來正適合我的影片里的一個角色。說著他轉身捏捏我的胳膊,說:哇哇,你可真是個壯漢——你肯定你不會演戲?
  我演過一次。我說。
  真的!那傢伙說,什麼戲?-
  李爾王。
  太好了,小兄弟,他說,太好了,你有沒有-傻個-卡?
  什麼卡?
  電影演員工會卡——哦,無所謂,他說,這樣吧,小夥子,那玩意弄得到,沒問題-我要知道的是,你都躲到哪兒去了?我是說,瞧瞧你這模樣!標準的沉默壯漢典型——另一個約翰-韋恩。
  他不是約翰-韋恩,崔伯先生怏怏仰樂說,他是世界級棋士。
  唔,那更好,那傢伙說,一個聰明的沉默壯漢典型。非常罕見。
  沒有外表那麼聰明,我想老實說,但是,那傢伙說這些都無所謂,因為演員不必一定要聰明或誠實或什麼的——只要能上鏡頭說台詞。
  我叫費德,他說,我拍電影,我要你來試鏡。
  他明天要參加棋賽,崔伯先生說。沒時間演戲或是試鏡。
  唔,總可以挪出一點時間吧?不管怎麼說,這可能正是你一直在找的出頭機會。你何不也一起來,崔伯,我們也讓你試鏡。
  我們會盡量試試看,崔伯先生說,走吧,阿甘,咱們還有點兒工作要做。
  改天見,小夥子,費德先生說。可別忘哆。
  於是,我們就走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4 10:47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棋賽就要在貝弗利山飯店舉行。我和崔伯先生提早抵達,他替我報名參加一整天的比賽。
  基本上,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我花了大約七分鐘就解決了第一個傢伙,他是個區域大師,也是某所大學的教授,這一點使我暗自高興。我畢竟打敗了一個教授。
  接下來是個十七歲左右的男孩,我大概不到半小時就解決了他。他大發脾氣,又哭又鬧,他媽媽不得不把他施走。
  第-天和第二天我跟各種對手下棋,但是,都很快就打敗了他們,這倒令人鬆口氣,因為,我跟大山姆下棋時都得坐在那兒不能上廁所什麼的,因為,我一起身他就會挪動棋子作弊。
  總之,等我比到決賽時,中間有-天的休息時間。我跟崔伯先生回到飯店,發現拍電影的費德先生的留言。字條上寫:今天下午請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安排明早試鏡。上面還留了電話號碼。
  唔,阿甘,崔伯先生說,這件事我不敢說。你認為呢?
  我也不知道,我說,不過,坦白講,這碼事聽起來挺刺激,拍電影上銀幕什麼的。也許我還會認識瑪麗蓮-夢露之類的大明星吶。
  哦,我想應該無妨,崔伯先生說,我想可以打個電話約個時間。於是他打電話到費德先生那兒,確定我們去的時間和地點,然後突然他捂住話筒問我:阿甘,你會不會游泳?我說:會。他就對話筒說:他會。
  他掛上電話之後,我問他們為什麼要知道我會不會游泳,崔伯先生說他不知道,但是,他猜想等我們到了那兒就會知道了。
  我們去的那個片廠跟上次那個不一樣,門口的警衛帶我們去試鏡的地方。費德先生正在那兒跟-個長得酷似瑪麗蓮-夢露的女士爭執,但是一見到我,他立刻堆滿笑容。
  啊,阿甘,他說,你來啦,太好了。你這就走進那扇門到-化妝及服裝部門-,他們給你準備好之後就會要你出來。
  於是我走進那扇門,裡面有兩位女士,其中之一對我說:好,脫下衣服。我又緊張了,但是我照做。等我脫完衣服,另一位女士遞給我一件滑稽的橡膠衣服,上面布滿了鱗片什麼的,還有有蹼的手腳。她叫我穿上它。我們三個合力花了將近一小時才勉強替我穿上。接著她們指點我化妝部的方向,到了那兒,他們叫我坐在一張椅子上,一個小姐和一個先生把一張巨大的橡膠面具套在我頭上,與服裝接在一起,然後把接縫塗滿。弄完了,他們叫我回到片場上。
  蹼足使我幾乎走不動路,蹼手讓我難以開門,但是最後我辦到了。我發現自己在戶外,有一個大湖,還有香蕉樹之類的熱帶植物。費德先生見到我,往後一跳,說:太好了,小夥子!你是這角色的絕佳人選!
  什麼角色?我問。
  他就說:哦,我沒告訴你嗎?我在重拍-黑湖來的怪物。連我這樣的白痴也猜得到他想要我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
  費德先生示意方才跟他爭執的那位女士過來。阿甘,他說,介紹你認識瑪麗蓮-夢露。
  呃,當時拿根羽毛就可以把我打昏!真是她!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穿著低胸禮服什麼的。幸會。我隔著面具說。但是瑪麗蓮-夢露轉向費德先生,氣得像只黃蜂。
  他說什麼?是在說我的奶子,是不是!
  不,寶貝,不是,費德先生說,他只是說很高興認識你。你聽不清楚,因為他戴了面具。
  總之,費德先生說劇情是這樣的:瑪麗蓮-夢露會在水裡掙扎,然後昏倒,接著我要從她身體下面出現,抱她走出水面。可是,等她蘇醒過來,抬眼一看見我,立刻嚇得尖叫:放下我!救命!強暴!等等的屁話。
  但是,費德先生說,我不要放下她,因為當時有壞人在追我們:我要把她抱進叢林。
  呃,我們就試拍這場戲。第一次拍完,我覺得挺不錯,而且真正抱著瑪麗蓮-夢露在懷裡實在教人興奮,即使她不停的叫:放下我!救命!警察!
  但是費德先生說不夠好,要我們再來一遍。這-遍也不夠好,結果這場戲拍了大概有十五遍。中間休息時,瑪麗蓮-夢露總是在挑剔、抱怨、咒罵費德先生,但是他不停的說什麼:好極了,寶貝,好極了!之類的屁話。
  不過,我自己也漸漸出了個大問題。由於穿著這身怪物服裝已將近五個小時,而衣服上又沒有拉鏈或什麼可以讓人拉開尿尿,我脹得快炸了。可是我不願提這件事,因為這可是真正的電影,我不想惹怒任何人。
  可是我總得想法子解決,於是我決定下次入水時,我就尿在衣服裡面,尿會從我的褲腿或什麼的流入湖中。呃,費德先生一會兒喊:拍!我就進水裡尿尿。瑪麗蓮-夢露一陣揮舞掙扎,然後昏倒,我潛入水中抓住她,把她抱上岸。
  她醒來就動手打我,嚷嚷:救命!殺人!放下我!等等,但接著她突然停止呼喊,說:那是什麼氣味?
  費德先生喊:卡!然後他起身說:你剛才說什麼,寶貝?劇本里沒有那句話。
  瑪麗蓮-夢露就說:去它的劇本:這兒有什麼東西好臭!接著她突然看著我說:喂,你——管你是誰——你是不是尿尿了?
  我好難為情,不知所措。我呆站著,抱著她,然後我搖頭,說,呃,沒有。
  那是我畢生頭一句謊話。
  哼,總有人尿了,她說,因為我一聞就知道是尿!而不是我尿的!所以一定是你!你竟敢尿在我身上,你這個大蠢蛋!接著她開始用拳頭打我,還喊叫;放我下來,滾開!等等,但是我以為這場戲又開始拍了,於是我抱起她往叢林走。
  費德先生喊,拍!攝影機又開始轉動,瑪麗蓮-夢露又打又抓又喊,從沒有那麼激烈過。這就對了,寶貝——太好了!繼續!我看見崔伯先生也坐在場邊一張椅子上,好橡在搖頭,別開目光。
  唔,進入叢林走了一小段路之後,我停下來回頭看看是不是費德先生應該喊卡!的地點,但是他像個瘋子似的跳跳蹦蹦,打手勢繼續拍,還喊著:太好了,寶貝!正是我要的!把她抱進叢林里!
  瑪麗蓮-夢露仍在抓我打我,尖叫:滾開,你這噁心的畜生!之類的話,但是我照吩咐繼續走。
  突然間,她嘶喊:我的天!我的衣服!
  在這之前,我一直沒留意,但這會兒我低頭一看,該死的,她的衣服方才被什麼東西勾住,整個給扯掉了!瑪麗蓮-夢露一絲不掛在我懷裡!
  我停下腳步,說:噢喔!轉身把她抱回去,但是她尖叫:不,不!你這白痴!我不能這樣回去!
  我問她要我怎麼做,她說得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她想清楚再說。於是我一直往叢林深處走,突然間,不知從哪兒出現一個大東西穿過樹梢,吊在蔓藤上向我們盪過來。那東西盪過我們,我看得出是一隻猿猴,接著他又盪回來,落到我們跟前。我差點昏死過去。他居然是公蘇!
  瑪麗蓮.夢露又開始呼天搶地,公蘇抱著我的腿緊緊摟著我。我不知道我穿著這身怪獸裝他是怎麼認出我的,我猜大概是他聞出我的氣味還是什麼。總之,瑪麗蓮-夢露終於說:你認識這隻該死的狒狒?
  他不是狒狒我說,他是只純正的猿猴,名叫公蘇。
  她神色有點滑稽地看著我,說,既然他是只公的,為什麼叫蘇?
  這事說來話長。我說,
  總之;瑪麗蓮-夢露一直擠命用手遮住身體,但是公蘇知道怎麼辦。他從香蕉樹上扯了兩片大葉子交給她,她把自己遮起一部分。
  我後來才曉得,原來我們已超過了我們的叢林外景地,跑到另一個正在拍泰山電影的片場上,公蘇是去當臨時演員的。我在新幾內亞獲救之後不久,白人獵人出現,捉走了公蘇,把他賣給洛杉礬的一個馴獸師。打那以後他們就一直用他拍電影。
  總之,目前無暇閑聊,因為瑪麗蓮-夢露又在挑剔罵人,說:你得帶我去找些衣服穿!唔,我不知道在叢林里哪兒找得到衣服,即使是片場,於是我們就繼續走,希望能遇上什麼。
  果然遇上了。突然間我們來到一片籬笆前,我猜想籬笆裡面應該有地方可以弄到衣服給她穿。公蘇在籬笆中間找到一塊鬆脫的木板,他取下木板讓我們鑽過去,但是我一跨到另一邊,腳下是空的,我和瑪麗蓮-夢露滾下一個山坡。我們一路滾到山腳,我回頭一看,要命!我們居然滾到一條大馬路邊上!
  哦,我的天!瑪麗蓮-夢露大叫,我們在聖塔蒙尼卡公路上!
  我抬頭看,公蘇跳跳蹦蹦滑下山坡。我們三個就那麼站在路邊上,瑪麗蓮-夢露上下移動香蕉時,極力想遮住身體。
  我們現在怎麼辦?我問。汽車呼嘯而過,我們的模樣一定很奇特,但是,居然沒有人稍微注意一下。
  你得帶我找個地方!她吼道,我得找衣服穿上!
  去哪兒?我說。
  隨便!她尖叫,於是我們走上聖塔蒙尼卡公路。
  走了一陣子,遠遠瞧見一座山上有白色的大字好萊塢,瑪麗蓮-夢露就說:咱們得走下這條鬼公路,到羅迪歐大道,我可以買些衣服。她一直忙著遮體——每次對面有車子來,她就把香蕉葉遮住前面,後面有車來,她又把葉子移到後面遮住屁股。要是前後都有來車,那景況可真精彩——就好像跳扇子舞似的。
  於是我們走下公路,越過一大片田野。那隻該死的猴子非跟著我們不可嗎?瑪麗蓮-夢露說。我們的樣子已經夠可笑了!我一聲不吭,但是我回頭看看,公蘇臉上出現一種痛苦的表情。他也從未見過瑪麗蓮.夢露,我想他是覺得傷心。
  總之,我們一直走,但仍然無人理會我們。最後我們來到一條很忙碌的大街,瑪麗蓮-夢露說:老天——這是日落大道!這下於我要怎麼解釋我光天化日光著屁股過街啊!這一點我倒可以理解。我慶幸自己穿了這身怪物服裝,這樣就沒有人會認出我——即使我是跟瑪麗蓮-夢露走在一起。
  我們走到紅綠燈前,信號轉為綠色,我們三個過街,瑪麗蓮-夢露跳著她的扇子舞,對車上的人婿然微笑,好像她是在舞台上。我羞死了,她壓著嗓門對我嘶聲說。我被褻瀆了!等這件事過了之後,我會要你好看,你這該死的白痴!
  坐在車上等紅綠燈的人有些按喇叭還揮手,因為他們認出了瑪麗蓮-夢露,過了街之後,有幾輛車子轉彎跟著我們。等走到威爾夏大道,我們已經引來了為數可觀的群眾;人們從屋裡、店裡出來跟著我們,瑪麗蓮-夢露的臉紅得像豬肝。
  你休想再在這城裡工作!她對我說,同時對群眾嫣然一笑,但是她牙齒咬得緊緊的。
  我們又走了一會兒,她說:啊——終於到了——羅迪歐大道。我望向街角,果然,有家女裝店。我拍拍她的肩膀,指指那家店,但是,瑪麗蓮-夢露說:呃——那是波巴加洛。這年頭誰要是穿上波巴加洛的衣服就慘了。
  於是,我們又走了一會兒,她說,到了——佳尼——這兒有上等貨。於是我們走進去。
  店門邊有個男店員,留著短髭穿著白色西裝,口袋冒出一條手帕,我們進門時,他十分審慎地瞅著我們。我可以效勞嗎,女士?他問。
  我要買件洋裝。瑪麗蓮-夢露說。
  你想買什麼款式的?那傢伙說。
  隨便,你這笨蛋——你看不出怎麼回事嗎!
  呃,男店員指向兩架洋裝,說那兒可能有她適合的尺碼,於是瑪麗蓮-夢露定過去翻弄研究。
  兩位先生有我可以效勞之處嗎?那傢伙對我和公蘇說。
  我們只是陪她來。我回頭一看,群眾圍在店外,鼻子貼在玻璃窗上。
  瑪麗蓮-夢露拿了八、九件洋裝到後面試穿。過了一會兒她出來說:你覺得這件如何?那是一件類似褐色的洋裝,上面有一大堆腰帶和弔帶,而且是低領。
  哦,難說,親愛的,店員說:不知怎的——它不太適合你。於是她又到後面穿上另一件,店員說,唔,好極了!你看起來真美!
  我買了。瑪麗蓮-夢露說。店員就說:好——你要怎麼付帳?
  什麼意思?她問。
  呃,是現金、支票,還是信用卡?他說。
  嘿——笨蛋——難道你看不出我身上沒帶那些東西?你以為我把它放在哪幾了!
  女士,請——咱們別粗野好吧。店員說。
  我是瑪麗蓮-夢露。她告訴那傢伙,待會兒我會派人來付帳。
  我很抱歉,小姐,他說,可是我們不這麼做生意。
  可我是瑪麗蓮-夢露!她吼道,你不認得我?
  聽清楚了,小姐,那傢伙說。來店裡的客人有一半都說自己是瑪麗蓮-夢露、法拉-佛西,還是蘇菲亞-羅蘭什麼的。你有身份證件嗎?
  身份證件!她吼道,你以為我會把證件藏在哪兒?
  沒有證件,沒有信用卡,沒有錢——就沒有衣服。店員說。
  我就證明我是淮,瑪麗蓮-夢露說著,突然扯下她的上半身洋裝。這種地方誰還有我這種奶子!她尖叫。店外的群眾猛敲玻璃,吆喝歡呼。但是,那佼店員按下一個小按鈕,接著一名大塊頭保安人員走過來,說:好了,各位被捕了。乖乖跟我走就不會有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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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這樣,我又進了牢房。
  佳尼那名保安人員逮捕了我們之後,兩車警察疾馳而至,一名警察走到店員那兒,說,唔,什麼事兒?
  這一位說她是瑪麗蓮-夢露。店員說。穿著一堆香蕉葉進店裡,買衣服又不付錢。我不知道另外兩個是幹什麼的——但是我看他們很可疑。
  我是瑪麗蓮-夢露!她喊道。
  當然,小姐,警察說,我還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吶。你何不跟著這兩位好心的先生上車?他指指另外兩名警察。
  好啦,帶頭的警察望著我和公蘇,說,你們是怎麼回事?
  我們在拍片。我說。
  所以,你才穿這身怪物裝?他問。
  嗯。我說。
  那他呢?他指著公蘇,說,我倒覺得這是件挺真實的戲服。
  不是戲服。我說,他是只純種猿猴。
  是嗎?警察說,唔,這樣吧。咱們局裡也有個拍片的傢伙,他一定很樂意給你們兩個小丑拍張照片。所以兩位也請跟著走——別輕舉妄動。
  總之,這次又是崔伯先生來把我保出來,費德先生則帶了一排律師來解救這會兒已經歇斯底里的瑪麗蓮-夢露。
  你等著!警察釋放她后,她回頭對我尖叫。等我辦完事,你就算想在《惡夢》里當個拿長矛的龍套也休想!
  這話,她大概說對了。情況看來,我的電影事業是就此結束了。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兒,寶貝——不過改天我會打電話找你出來吃午餐,費德先生臨走對我說,待會兒我們會派人來取怪物裝。
  走吧,阿甘,崔伯先生說,咱們還有別的事要辦。回到飯店,崔伯先生和我、公蘇一起坐在房間內開會。
  有公蘇在,會是個問題,崔伯先生說,我的意思是,就像剛才我們偷偷把他帶上樓等等的。帶著一隻猿猴旅行會有困難,這一點我們必須面對。
  我告訴他我對公蘇的感情,在叢林中那段日子他曾多次救我的命等等。
  唔,我想我了解你的感受,他說,我願意試試看。但是他得聽話乖乖的,要不然我們肯定會惹上麻煩。
  他會的。我說,公蘇也點著頭,咧嘴笑得就像只猿猴。
  第二天就是西洋棋決賽的日子,我的對手是國際大師伊凡-佩卓基維奇,人稱誠實伊凡。崔伯先生已帶我去一家衣飾店租了一套燕尾服,因為這是一件時髦大事,許多名人會趨之若鶩。此外,獲勝一方將得到一萬元獎金,我分的那一半應該足夠我開創養蝦生意,所以我擔不起出任何差錯。
  我們來到舉行棋賽的大廳,圍觀群眾大約有上千人,誠實伊凡已經就座,這會兒正瞪著我,好像他是拳王阿里似的。
  誠實伊凡是個高大的俄羅斯人,額頭高高的,就像科學怪人,還有一頭小提琴手常有的那種卷卷的黑髮。我走過去坐下,他對我咕噥了一句什麼話,接著另一個傢伙就說:棋賽開始,棋賽就這麼開始了。
  誠實伊凡持白子,所以他先走第一步,採取的是所謂的龐齊安尼式開棋。
  我接著落子,採用瑞提式開棋,一切情況順利。我倆分別又走了兩步,接著誠實伊凡嘗試所謂的福克比爾犧牲打,將他的騎士繞到另一邊看看能不能吃掉城堡。
  但是我已看出這個意圖,於是設下所謂的諾亞方舟陷阱,反而吃掉了他的騎士。誠實伊凡神色不太高興,但是他輕鬆以對,採用塔拉希恫嚇法脅迫我的主教。
  不過,我不吃這一套,設下皇后的印第安人防禦網,迫使他採行薛文尼根變化法,導致我運用貝諾尼的反擊術。
  誠實伊凡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摔著手指,咬著下唇,接著他居然走了一步險棋——煎肝攻擊法——而我用阿列克漢防禦網將他堵死。
  棋局進行了半天,情勢看來他就要被將死了,但是誠實伊凡居然運用霍夫曼計策脫困了!我看看崔伯先生,他對我似笑非笑,然後蠕動嘴唇用唇語說了兩個字現在,我立刻明自他的意思。
  是這樣的,大山姆在叢林中教過我兩招西洋棋兵書上沒有的步數,而現在正是用它的時候了——其名為椰子犧牲打的燉鍋變化,也就是我用皇後為餌,誘使那痞子冒險犧牲他的騎士來吃掉它。
  不幸,這一步不管用。誠實伊凡必然看出了我的企圖,他居然電掉了我的皇后,這下於我慘了!接著我採用草屋計策,探出最後一枚城堡騙他,但是他不受騙。他不僅吃掉了我的城堡和另一枚主教,而且打算用佩卓夫將法解決我,這時我傾全力設下小黑人恫嚇法。
  小黑人恫嚇法是大山姆的絕招之一,他把我教得爐火純青。這一招全靠出奇不意,利用數枚其他棋子為餌,一旦落入明小黑人恫嚇法的陷斷,那就捲鋪蓋打道回府吧。我干盼萬禱這一招會管用,因為要是無效,我已計窮力竭,可以說是玩完了。
  唔,誠實伊凡咕噥了兩下,然後拿起他的騎士移到侍衛八的位置,這表示他將落入小黑人恫嚇法的陷阱,再走兩步棋我就可以將死他,他將回天乏力!
  但是誠實伊凡必然嗅出蹊蹺,因為他把棋子從侍衛五移到侍衛八又回到原處,反覆了七、八上十遍,始終未拿開他的手,而只要手離開棋子,就不能回手了。
  群眾靜得可以聽到細針落地,我緊張又興奮得胸口快炸了。我望向崔伯先生,他正把眼珠往上翻彷彿在祈禱,而跟誠實伊凡一起來的那個傢伙則蹙著眉頭,怏怏仰樂。誠實伊凡又把棋子移到侍衛八的位置二、三次,但總是又放回侍衛五的位置。終於,情況看來他另有打算了,但這時他卻再度拿起那枚棋子,停滯在侍衛八的位置上方,我屏著氣,房間靜得像墳墓。誠實伊凡還拿著棋子懸而未落,我的心跳就象打鼓咚咚響,突然間,他直視我——接著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太亢奮了什麼的——我突然放了個大大的焙豆臭屁,屁聲就象床單被撕成兩半!
  誠實伊凡臉上露出驚訝之色,接著他突然扔下棋子,抬起雙手,說,啊呃!然後一面咳著、扇著空氣,一面捏著鼻子。站在我們旁邊的群眾咕咕囔囔囊後退開——還拿出手帕等等,我的臉紅得象番茄。
  但是,等狀況恢復平靜之後,我望向棋盤,啊,誠實伊凡居然把棋子落在侍衛八的位置上。於是我伸手用我的騎士吃掉它,然後,擄獲他的兩枚卒子和皇后,最後輪到他的國王——將死!我真的贏了棋賽和五千塊小黑人恫嚇法果然又克敵成功-
  誠實伊凡:一直在那兒大聲抗議表態等等,而且和跟他一起來的那個傢伙立刻提出一份正式抗議書。
  負責棋賽的主席翻弄他的規則手冊,找到一條寫著:棋賽進行中,任何棋士不得故意做出令對手分心之舉動。
  崔伯先生上前說:唔,我想你無法證明我的棋士是故意做那個舉動。那是一種不由自主的舉動。
  棋賽主席又翻了同頁規則手冊,找到一條寫著:任何棋士不得有粗魯或冒犯對手的行為。
  聽我說,崔伯先生說,難道你從來沒有需要放風過?阿甘這樣做並沒有旁的意圖。他在那兒坐了很久。
  難說,棋賽主席說,就表面上來看,我想我會取消他的資格。
  呃,難道你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崔伯先生問。
  棋賽主席搔搔一巴,好半天。唔,也許吧,他說,不過他得約束自己,因為,我們這兒無法容忍這種事,你明白吧?
  情況看來我大概可以繼續出賽了,但是,突然間,房間另一頭出現大騷動,女士們嘶聲尖叫等等,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公蘇,它吊在吊燈上正朝我盪過來。
  吊燈晃到我們正上方,公蘇鬆手落在棋盤上,所有棋子飛向四面八方。誠實伊凡往後倒在一張椅子上,而且在倒下的過程中將一個活像珠寶店廣告的胖女士的衣服扯下一半。她雙手揮舞、嚎叫連連,結果一巴掌打在棋賽主席的鼻子上。公蘇在那兒蹦蹦跳跳,嚕嗦聒噪,所有人驚恐成一團,跌跌撞撞,呼叫報警。
  崔伯先生抓著我的胳膊,說:咱們快離開這兒,阿甘——這個城裡的警察你認識得夠多了。
  呃,我們回到飯店,崔伯先生說我們必須再開個會。
  阿甘:他說,我實在不再相信我們這個構想會成功。你的棋藝登峰造極,但是,外在情況卻變得太過複雜。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呃,客氣的說,實在怪誕。
  我點頭,公蘇也一臉憾色。
  所以,我打算這麼做。你是個好孩子,阿甘,我不能讓你困在加州,所以我打算安排你和公蘇返回亞拉巴馬你的家鄉。我知道你需要一點資金開創養蝦事業,你那一半獎金,扣除開銷之後,總共比五千塊稍微少一點。
  崔伯先生遞給我一個信封,我看看信封內,裡面是一堆百元鈔票。
  祝你的事業飛黃騰達。他說。
  崔伯先生打電話叫計程車送我們去火車站。他還安排把公蘇放在柳條箱里,坐行李車廂,說我可以隨時去看看它,喂它吃東西。他們取出椰條箱,公蘇鑽進去,他們把它先送上火車。
  呃,祝福你,阿甘,崔伯先生說完,跟我握手。這是我的名片——保持聯絡,讓我知道你的情況,好吧?
  我接過名片,又跟他握手,我很難過要離開,因為崔伯先生是個大好人,而我讓他失望。我坐在火車座位上,望向窗外,崔伯先生仍站在月台上。火車開動時,他抬起手跟我揮手道別。
  就這樣,我又出發了,而那天夜裡我滿腦子夢——夢到要回家了,夢到我媽媽,夢到可憐的巴布和養蝦生意,當然,也夢到了珍妮。我從來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渴望,渴望自己不是這麼愚傻。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4 10:48
第二十四章

  終於,我重返家鄉了。
  火車大約凌晨三點駛進木比耳站,他們取下公蘇的柳條箱,把我們留在月台上。車站內四下無人,只有一個傢伙在掃地,另一個傢伙在長板凳上打盹兒,於是,公蘇和我一路走到市中心,終於在一棟廢棄建築內找到個地方睡覺。
  第二天早上,我在碼頭附近給公蘇買了根香蕉,又找到一個小食攤給自己買了一份豐盛的早餐,有玉米、煎蛋、熏肉和煎餅等等,之後,我心想得設法安頓下來,於是我出發往姊妹貧民之家走去。路上我們經過老家,如今它只剩下一片雜草和一些焦黑的木塊。看見那景況,心情非常怪,因此我們繼續走。
  到了貧民之家,我吩咐公蘇在院子里等候,免得驚嚇了那些修女,然後,進去詢問我媽媽的情形。
  修女院長非常和善,她說不知道媽媽的去向,只知道她跟一個新教徒走了,不過,我可以去公園打聽一下,因為媽媽以前下午都會去那兒坐坐,跟別的婦人聊天。於是我帶著公蘇去公園。
  公園長板凳上三三兩兩坐了些婦女,我上前跟其中一位表明身份,她看看公蘇,說:應該猜得到。
  不過,她說她聽說媽媽在另一個城區的一家乾洗店當燙褲子工,於是我跟公蘇又走到那兒,果然,可憐的老媽在乾洗店裡揮汗燙褲子。
  看見我,媽媽扔下一切,撲進我懷裡。她哭著,擰著手,抽著鼻涕,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老媽。
  哦,阿甘,她說。你終於回來了。打從你走後,我沒有一天不想你,每天晚上都哭著睡著。這一點我倒不覺得意外,於是我問起那位新教徒。
  那個卑鄙小人,她說,我實在不該跟一個新教徒私奔。不到一個月他就拋棄我,找上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他將近六十啦。我可告訴你,阿甘,新教徒根本沒有道德觀念。
  就在這時,乾洗店內傳出一個聲音,說:格萊蒂,你是不是把燙斗放在誰的褲子上忘了?
  哦,我的天!媽媽大叫一聲,奔回店內。突然之間,一柱黑煙從窗子冒出,店裡的人叫嚷咒罵,接著只見媽媽被一個奇醜無比的禿頭大漢拖出乾洗店,還一面對她吼叫動粗。
  滾!滾!他吼道。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是你燒焦的最後一條長褲!
  媽媽哭哭啼啼,我走到那傢伙面前,說:我看,你最好把你的手從我媽媽身上拿開。
  你是什麼鳥?他問,
  福雷斯特-甘。我說。
  他就說:呃,你他媽的也給我滾出去,帶著你媽一起,因為她被解僱了!
  你最好別在我媽面前說髒話。我說。
  他回嘴:哦?你打算怎麼樣?
  於是我示範給他看。
  首先,我抓起他高舉在半空中。接著我把他扛到洗衣服的地方,打開洗床單地毯的大型洗衣機,把他塞進去,關上蓋子,然後將開關轉到旋轉。我見到他的最後一眼,他正慢慢轉脫水那一格。
  媽媽哭喊著,用手帕揩著眼睛,說:哦,阿甘,這下子我丟了工作!
  別擔心,媽媽,我告訴她,一切不會有問題,因為我都計劃好了。
  你怎麼會計劃,阿甘?她說,你是個白痴。白痴怎麼做計劃?
  只管等著瞧。我說。總之,我很高興返鄉第一天就這麼順利。
  我們離開了乾洗店,往媽媽佐的租宿公寓走去。我已介紹公蘇跟她認識,她說她很高興我終於找到了朋友——即使他是只猿猴。
  總之,媽媽和我在租宿公寓吃晚飯,她還從廚房拿了個橘子給公蘇,飯後公蘇和我到車站搭巴士去貝特河,巴布的家人就住在那兒。我們動身時,媽媽站在公寓陽台上照舊哭哭啼啼揩眼淚。不過我已把五千塊分了一半給她,讓她打點一切,付房租等等,所以我並不太難過。
  總之,巴士到了貝特河之後,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巴布的家。當時大約晚上八點,我敲敲門,過了一會兒,一個老先生開門,問我有什麼事。我說明我的身份,告訴他,我跟巴布打從在大學打球就認識,當兵時也在一起,他聽了有點兒緊張,但是讓我進屋。我已吩咐公蘇待在院子里別讓人瞧見,因為此地的人大概從沒見過象它這樣的動物。
  總之,這位老先生是巴布的爸爸,他給我倒了杯冰茶,問了我許多問題。他想知道巴布的事,他是怎麼死的等等,我盡我所能告訴他。
  最後,他說:有件事這些年來我始終百思不解,阿甘——你認為巴布是為什麼死的?
  因為他中彈了。我說。
  但是他說:不,我指的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去那邊打仗?
  我想了半天,說:呃,我想,我們大概是想做對的事。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他就說:唔;你認為值得嗎?我們做的事,讓那麼多孩子就那樣死掉?
  我說:聽我說,我只是個白痴、你知道。不過如果你想問我的真心話,我認為那是一場狗屎戰爭。
  巴布的爸爸點頭。我想也是。他說。
  總之,我說明了我的來意。告訴他巴布和我曾計劃做養蝦的小生意,以及我住院期間認識一個越南人,他教我怎麼養蝦等等。巴布的爸爸非常感興趣,問了許多問題,但就在這時,院子里突然傳來一片刺耳的咯咯啼聲。
  有東西追我的雞!巴布的爸爸大叫一聲,從門后取下一把槍,跑到陽台上。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說。我把公蘇在院子里的事告訴他,只不過我們看不見它的影子。
  巴布的爸爸回到屋內,拿了一支手電筒往院子里照射。他照向一株大樹下,樹下站著一隻山羊——一隻巨大的公羊,正在那兒撥地。他又照向樹葉,果然,公蘇坐在一根樹枝上,嚇得半死。
  那隻羊每回都這樣。巴布的爸爸說。離開那兒!他吼道,又朝山羊扔了根棍子。山羊走開之後,公蘇爬下樹,我們讓它進屋。
  這玩意是什麼?
  它是一隻猿猴,我說。
  滿象大猩猩,是不?
  有一點兒,我說,但它不是。
  總之,巴布的爸爸說我們可以在他家住一宿,明早他會帶我們四處走走,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個地點做養蝦生意。舒爽的微風自河面吹來,還可以聽見青蛙和蟋蟀的叫聲,甚至偶爾傳來魚跳出水面的嘩嘩聲。這是個寧靜安適的好地方,我當即打定主意,絕不在這兒闖禍。
  次日一太早我們就起床,巴布的爸爸已弄了一頓豐盛的早餐,有家常香腸、新鮮雞蛋、比司吉配糖蜜,飯後他帶我和公蘇坐上一條小船,沿河灣順流而下。周遭一片靜謐,河面上籠罩著薄霧。不時會有一隻大鳥從沼澤間展翅飛去。
  吶,巴布的爸爸說,這兒就是海潮進來的地方,指著沼澤間的一條小溪。沼澤里有一些相當大的池塘,要是我,就會在那兒養蝦。
  他把小船划入小溪。你瞧,他說,那邊有一小塊高地,你還可以瞧見一間棚舍的屋頂。
  從前那兒住的是老湯姆-列法奇,但是他已經死了四、五年。房子不屬於任何人。你若要,可以把它稍微整修,住在那兒。我上回去那兒看過,他有兩條手划的舊船靠在溪岸上。可能已經者舊不堪,不過,你可以修理看看,或許能用。
  船往沼澤內部又航行一段距離,然後,他說:老湯姆以前還鋪了一條木板路,從沼澤通到池塘,常到裡面去釣魚獵鴨子。你可以把那條路整修一下,也是個在沼澤里通行的法子。
  唔,朋友,那地方看起來真的滿理想。巴布的爸爸說,沼澤里這些小溪和灣流中一年四季都有蝦苗,撈些蝦苗飼養絕不會有困難。他還說,就他的經驗,蝦子吃棉籽,這是一種好飼料,因為便宜。
  最主要的工作是,我們得用鐵絲網圍住池塘,還要把小屋整修得適於居住,再準備些日用糧食例如花生醬、果醬、麵包等等之類的屁東西。然後我們就可以開始養蝦了。
  於是我們當天就動工。巴布的爸爸帶我回到他家,我們進城買了些日用補給品。他說在我們修好舊船之前可以用他的船,當天晚上公蘇和我就住在那闖釣魚小屋。夜裡下了些雨,屋頂漏得一塌糊塗,但是我不在意。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去把屋頂修好。
  前後大概花了一個月工夫一切才上軌道——修好小木屋、小船和沼澤中的木板路,還有在一個池塘四周鋪設網柵。終於,放蝦子的日子到了。我已買了一隻撈蝦的網子,公蘇和我划著船出去繞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我們的餌桶中有大約五十磅的蝦子,我們划回去,把蝦子倒人池塘中。蝦子在水面上蹦跳、踢踹。呵呵,那景象可真好看。
  第二天早上,我們買了五百磅的棉籽飼料,扔了一百磅在池塘里讓蝦子吃。第二天下午我們將另一個池塘鋪設網柵。就這樣,整個夏天、秋天、冬天和春天,我們不停的做這些工作,一年過去,我們已經有四個池塘在養蝦,看起來遠景美好。夜裡,我會坐在小屋陽台上吹我的口琴,星期六晚上我會進城去買六罐啤酒,跟公蘇一起喝個酩酊。我終於有了歸屬感,而且做的是誠誠實實的正經工作,我心裡想,等第一批蝦子收成賣出之後,或許可以再去找找珍妮,看看她是否還在生我的氣。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4 10:49
第二十五章

  六月的一個非常舒爽的日子,我們決定該開始收成第一批蝦子。我和公蘇天亮即起,到池塘撒下一張漁網,然後橫著拖過池塘,直到漁網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公蘇先試著拽起網,接著我試試,然後我們一起用力拽,最後,我們終於明白漁網並沒有被絆住——是裝滿了蝦子拖不動!
  那天直到傍晚,我們收穫了大概三百磅的蝦子,然後,花了整個晚上將這些蝦子以大小分類整理。第二天早上,我們把蝦子裝進簍子里,扛到小船上。蝦子太重,我們划向貝特河鎮的途中差點翻船。
  鎮上有家海產包裝廠,公蘇和我將蝦子從碼頭拖到磅秤室。整個計算過之後,我們拿到一張八百六十五元的支票!這大概是打從在裂蛋合唱團吹口琴以來我賺到的第一筆誠實錢。
  前後將近兩個星期,公蘇和我天天收網取蝦,運到包裝廠。等收成終於完畢,我們總共嫌了九千七百元零二十六分錢。這養蝦生意成功了!
  呃,我跟你說,朋友,這可是件快樂的大事。我們裝了一簍八加侖的蝦子送給巴布的爸爸,他真開心,說他以我們為傲,真希望巴布也在。之後我和公蘇搭巴士到本比耳去慶祝。我先去公寓看我媽媽,等我告訴她賺到這些錢等等之後,果然,她又淚汪汪了。哦,阿甘,她說,我真以你為傲——一個智障可以這麼有出息。
  總之,我把計劃告訴媽媽,也就是明年我們將增加兩倍蝦池數量,需要人管理收入支出等等,我問她是否願意做這個活兒。
  你是說,我得大老遠搬到貝特河去?媽媽說。那兒又沒什麼熱鬧的,我要怎麼打發自個兒?
  數錢啊。我說。
  之後,我和公蘇到城裡飽餐一頓。我去碼頭給公蘇買了一大串香蕉,然後給自己安排了一頓頂大的牛排晚餐,配上芋泥和青豆等等。而後我決定找個地方喝上一杯啤酒。走著走著,經過岸邊一間昏暗的酒館,我聽到一陣洪亮的咒罵和吼叫: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認得那個聲音。我探頭進門,果然,是當年大學的寇蒂斯!
  寇蒂斯見到我好開心,罵我是混蛋、痞子、他媽的,所有他想得出來的髒話全出籠。原來,寇蒂斯離開大學之後參加了華盛頓紅人隊打職業美式足球,但是他在一個派對上咬了球隊老闆娘的屁股,就此被解約。他又在另外兩個球隊打了幾年球,之後,他找了一份碼頭裝卸工的差事,他說這差事適合他在大學受的那麼丁點教育。
  總之,寇蒂斯請我喝了兩杯啤酒,我們聊天敘舊。他說,蛇人原本在綠灣罐頭隊打四分衛,但後來跟明尼亞波里維京人隊賽球,中場休息時間被逮到喝了一瓶波蘭優特加。之後蛇人去紐約巨人隊,直到有次他跟公羊隊賽到第三節他叫出自由女神戰法。巨人隊教練說,打從一九三一年起職業球賽就沒有人叫過自由女神戰法,蛇人根本不該用它。但其實,寇蒂斯說:那根本不是自由女神戰法。據寇蒂斯說,其實是蛇人吃藥吃傻了,該傳球時他完全忘了扔球,左後衛剛巧瞧見這情形,於是跑過來繞到他後頭拿下球。總之,寇蒂斯說蛇人現在在喬治亞州某地的一個小球聯當助理教練。
  兩杯啤酒下肚,我想到個點子,於是告訴寇蒂斯。
  你願不願來替我工作?我問。
  寇蒂斯又叫又吼,過了一陣子,我才明白他是想問我要他幹什麼活兒。於是,我告訴他養蝦生意以及要擴大經營的事。他又咒罵喊叫了一陣子,但他說的大意是好。
  就這樣,那一整個夏天、秋天、冬天和次年春天,我們拚命工作,我和公蘇和寇蒂斯,甚至也給了巴布的爸爸一份工作。那一年我們賺了將近三萬塊,而且生意愈做愈大。情況好得不能再好——媽媽幾乎完全不再嚎哭了,有天我們甚至還看見寇蒂斯微笑了一下——不過,他一瞧見我們在看,他就打住笑意,又開始咒罵。然而,就我而言,心情並不如應有的那麼快樂,因為我常想到珍妮,挂念她會有什麼遭遇。
  一天,我決定要處理這件事。那天是星期天,我穿戴整齊搭巴士到木比耳,來到珍妮的媽媽家,我敲門時她坐在屋裡看電視。
  我表明身份后,她說:福雷斯特-甘!真不敢相信,請進!
  唔,我們坐下聊了一會兒,她詢問媽媽和我的近況等等,我才終於問起珍妮。
  哦,近來我幾乎沒有她的消息,可蘭太太說,我想他們是住在北卡羅萊納州什麼地方吧。
  哦,她有室友還是什麼?我問。
  歐,你不知道啊,阿甘?她說,珍妮結婚了。
  結婚?我說。
  是兩年前的事。她一直住在印第安那州,後來搬到華盛頓,接著我就收到一張明信片,說她結婚了,他們要搬到北卡羅萊納州的什麼地方。要是有她的消息,你要我轉告她什麼嗎?-
  不用了,我說。其實也沒什麼。或許就跟她說,我祝福她。
  我一定會跟她說,可蘭太太說,真高興你來看我。
  怎麼說呢,我想,我應該對這個消息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卻不然。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跳,雙手又冰又濕,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縮成一團,就象巴布中彈死去那一次,於是我就這樣做了。我在一戶人家的後院找到一叢灌木,我鑽到樹叢下面,把自己倦成一團。我好像還開始吮拇指,這個動作我已經好久沒做過,因為,我媽總說這是白痴的徵兆——除非他是個嬰兒。總之,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兒待了多久,我想大概將近一天半吧。
  我並不怪珍妮,她不得不這麼做。終歸,我是個白痴,雖然有些人口裡說他們的老婆丈夫是白痴,但是他們永遠無法想象跟真正的白痴結婚會是什麼景況。我想我的感受大體上是自憐,因為不知怎的我居然真相信珍妮和我總有一天會廝守在一起。所以從她媽媽口中得知她結了婚時,我就好像內心有一部分死了,而且永遠不會活過來,因為結婚不象跑掉。結婚是件非常嚴肅的事。夜裡不知什麼時候我哭了,但是並不怎麼管用。
  近傍晚我才爬出灌木叢,返回貝特河鎮。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我想說出來也沒什麼益處。池塘還有些工作要做,修補蝦網之類的事,我就獨個兒去做。等做完了,天色已黑,我作了個決定——我要整個人投入養蝦生意,拚了命去做它。我只能這麼做。
  我就這麼做了。
  那年,不算上開銷我們賺了七萬五千塊,生意做得太大,我不得不多雇些人手來幫我經營。其中之一是蛇人,當年大學的四分位。他不太滿意目前在小球隊當助理教練的工作,所以我就讓他跟寇蒂斯-起負責疏浚和泄洪的工作。我得知高中的費拉斯教練退體了,於是,我就給了他一份工作,連同他那兩個也已退休的打手訓練員,一起負責船上和碼頭上的工作。
  沒多久,報紙得到風聲,派了一名記者來採訪我,做一篇類似鄉下孩子出人頭地的報導。報導是星期天見報,配了一張我和媽媽和公蘇的合照,標題是:正牌白痴在新奇海產實驗中找到未來。
  總之,新聞見報之後不久,媽媽說我們得找個人幫忙她分擔部分記帳工作,因為,我們賺的錢太多了。我的確考慮了好一陣子,然後決定聯絡崔伯先生,因為他在退休之前就已做生意賺大錢。他很高興我打電話給他,他說,他會搭下一班飛機趕來。
  崔伯先生來到這幾一個星期之後、他說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談談。
  阿甘,他說,你在這兒做出的成績實在了不起,但是體的事業已經到了需要正正經經做些財務計劃的時候了。
  我問他什麼財務計劃?地就說了這番話:投資啊!多元化啊!聽我說,照我看,下一個會計年度你的利潤大約是十九萬元。再下一年會將近二十五萬元。這麼高的利潤必須做再投資,否則國稅局會把你課稅課得精光。再投資正是美國的貿易精髓吶!
  我們就照這樣做了。
  崔伯先生負責打點一切。我們成立了幾個公司,一個是阿甘貝類公司,另一個是公蘇標本蟹類公司,還有一個是媽媽小龍蝦食品有限公司。
  話說,二十五萬利潤變成了五十萬,又過了一年,一百萬,如此倍數成長,四年之後生意成了年利潤上百萬的事業。如今我們有將近三百名員工,包括屎蛋和蔬菜,他們在摔跤擂台上的風光歲月過去了,我們安排他倆在倉庫搬運柳條箱。我用各種法子尋找丹恩,但是他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倒是找到了摔跤經理人麥克,安排他負責公關和廣告。他聽從崔伯先生的建議,居然請了瑪麗蓮-夢露替我們拍電視廣告——他們把她打扮成螃蟹模樣,她跳著舞說:嘗過公蘇的螃蟹才算吃過螃蟹!
  總之,生意做得非常大。我們有了一支冷凍卡車車隊,還有一支蝦、蟹和魚撈船隊。我們有自己的包裝廠,一棟辦公大樓,還大筆投資房地產,例如共同社區、購物中心和石油及天然氣租權。我們甚至僱用了奎肯布希教授,那位哈佛大學的英文教師,他因為猥褻學生被炒了魷魚,我們讓他在媽媽的食品公司當廚師。我們還僱用了古奇上校,我那趟榮譽勳章巡迴之旅后,他就被陸軍掃地出門。崔伯先生讓他負責:隱密活動。
  媽媽徑自找人給我們蓋了一棟大房子。因為,她說象我這樣一個企業主管不該住棚舍。媽媽說,公蘇可以繼續住棚舍,看管池塘。如今我天天得穿西裝,拎個公事包,活像個律師。我一天到晚要開會,聽一大堆象小黑人語言似的屁話,人們管我叫甘先生等等的。木比耳市居然還贈我市鑰,請我當醫院和交響樂團的董事。
  有一天,有幾個人跑來辦公室,說要請我競選美國參議員。
  你是當然人選,這傢伙說。他穿了一件手工裁製的西裝,吸著一根大雪茄。大熊布萊思手底下的前任美式足球明星、戰爭英雄、知名太空人、兩位總統的密友——夫復何求?他問。他名叫克拉斯頓先生。
  聽我說,我告訴他,我只是個白痴。我對政治一竅不通。
  那反而更適合!克拉斯頓先生說。聽我說,我們需要像你這樣的好人。社會中堅份子,我告訴你!社會中堅份子!
  我不喜歡這點子,就跟我不喜歡旁人替我出那些點子是一樣的,因為,旁人的點子往往到頭來替我惹禍上身。可是,我告訴媽媽之後,她又淚眼汪汪,滿臉欣傲,說她兒子要是成了美國參議員那就圓了她的天大美夢。
  呃,宣布競選的日子到了。克拉斯頓先生和另外那些人在木比耳租下了體育館,把我拖上台,面對那些花五毛錢進場聽我說屁話的觀眾。他們先陸續發表了一番長篇大論,然後輪到我。
  同胞們,我開口。克拉斯頓先生和其他人已替我寫了一篇演講稿,待會兒觀眾還會有人發問。電視攝影機在轉動,閃光燈迸爆,記者們在筆記本上振筆疾飛。我念完了整篇演講稿,稿子不長,也沒什麼道理——可是,我又懂什麼?我只是個白痴。
  我講完之後,記者席上一位女士站起來,看著她的筆記本。
  眼前我們正瀕臨核子危機,地說,經濟衰敗,全世界譴責我們,犯罪瀰漫城市,天天有人挨餓,家庭不再信奉宗教,貪婪遍布全國,農民破產,外國人入侵,搶走了我們的工作機會,我們的工會腐化,貧民窟的嬰兒生命垂危,稅賦不公,校園混亂荒蕪,疾病和戰爭像烏雲籠罩我們——有鑒於這一切,甘先生,她問,依你看,什麼是最迫在眉睫的問題?全場靜得可以聽到細針掉落地上。
  我要尿尿。我說。
  觀眾瘋狂了!人們開始吶喊,歡呼、揮著手。從體育館的後座有人開始唱口號,沒多久,整個體育館都在唱著。
  我們要尿尿!我們要尿尿!我們要尿尿!他們吼叫著,
  我媽一直坐在台上我的後面,這時,她過來把我從麥克風前面拖開。
  你該覺得羞慚,她說,竟然在公眾場合這樣說話。
  不,不!克拉斯頓先生說。很好!群眾愛死了。這句話將是我們的競選口號!
  什麼話?媽媽問。她的眼珠縮成豆大。
  我們要尿尿!克拉斯頓先生說,聽聽他們的聲音!從來沒有一個人跟平凡百姓這麼親近!
  可是媽媽不信這一套。誰聽說過有人用這種競選口號來著!她說,這句話扭俗噁心——況且,它又有啥涵義?
  這是一種象徵,克拉斯頓先生說,想想看,咱們把它印在看板、招牌和汽車貼紙上。再做成電視和廣播廣告。這是天才之作啊。就是它。我們要尿尿象徵了擺脫政府的迫害——排除這個國家所有的污穢……它代表了焦慮和即將來臨的解脫!
  什麼!媽媽狐疑地問。你是不是瘋了?
  阿甘,克拉斯頓先生說,你就要去華府哆。
  情況看來似乎是這樣。競選活動進行得相當順利,我們要尿尿成了盛行一時的口頭禪。人們在街上,從巴士上、汽車上,叫喊這句話。電視評論員和報紙專欄作家花了不少時間跟民眾闡釋這句話的涵義。牧師在講經壇上高聲宣讀這句話,孩童在學校唱這句口號。情勢看來我鐵定當選,而且,事實上,我的競選對手狗急跳牆;把他自己的口號改為我也要尿尿!在全州各地到處張貼。
  而後,事情全砸了,跟我擔心的情況一模一樣。
  我要尿尿這玩意竟然引起了全國性媒體的注意,沒多久,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派出調查記者來探究這件事。他們問了我許多問題,態度客氣又友善,但是,回去之後他們開始挖我的過去經歷。一天,新聞同時出現在全國各大報紙的頭版上。參議員候選人一生浮沉頭條標題這麼寫。
  首先,他們報導我大學一年級就被退學。接著他們挖出珍妮和我去看電影我被警方拖齣戲院的鳥事。然後他們登出我在玫瑰花園向約翰遜總統露屁股的照片;他們四下調查我在波士頓跟裂蛋合唱團演出的那段經歷,引述旁人說我吸大麻,還提到在哈佛大學涉及一件可能的縱火事件。
  更要命的是——他們竟然調查出我向國會山莊扔勳章被起訴,而且被法官判決送進瘋人院觀察的事。還有,他們非常清楚我摔跤的經歷,並知道我綽號笨瓜。他們甚至登出我被教授綁成木乃伊的照片。最後,他們提到有若干匿名消息人士說我涉及一樁跟一位知名女星有關的好萊塢性醜聞。
  這下子完了。克拉斯頓先生衝進競選總部,嘶喊:我們毀了!被他們從背後捅了一刀!之類的屁話。但是這碼子事結束了。我別無選擇只能退出競選,第二天,媽媽和我和崔伯先生坐下來長談。
  阿甘,崔伯先生說,我認為你還是暫避風頭的好。
  我知道他說得對。何況,還有一些事長久以來始終梗在我心裡,只不過一直沒說出來。
  養蝦生意剛起步的時候,我倒滿喜歡這工作,每天天亮即起,到池塘設網,然後收成等等,夜裡我和公蘇坐在釣魚小屋的陽台上映口琴,星期六買上六罐啤酒喝個酩酊大醉。
  如今情況完全不是那回事了。我得參加各種晚宴,吃些模樣神秘兮兮的東西,女士們戴著大大的耳環之類的玩意。電話整天響個不停,人們老是要問我天底下發生的大小屁事。進了參議院,情況一定更糟。如今我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而且不知怎的,許多事物就這麼從我身邊溜走了。
  還有,如今我照鏡子,發現自己臉上長出了皺紋,髮鬢泛灰,體力也不如從前了。我知道生意一直在進展,但是我自個兒,我覺得自己在原地打轉。我納悶自己做這些究竟為了什麼?許久以前,我和巴布有個事業計劃,如今這事業已遠超過我們的夢想,但是又如何?它的樂趣遠不如我在橘子杯跟那些內布拉斯加種玉米的傢伙賽球,或是在波土頓跟裂蛋演出時吹口琴飆上一段,或者,就這一點而言,跟約翰遜總統一起看貝弗利山人。
  當然,我想我的心境大概跟珍妮也有點兒關係,但既然這是件沒辦法的事,我不如忘了它。
  總之,我意識到我必須離開。媽媽哭哭啼啼,用手帕一下又一下揩眼淚,跟我料想的情況一模一樣,但是崔伯先生完全了解我的決定。
  咱們何不告訴大家,你是去度長假,阿甘,他說,當然,你的生意利潤永遠在這兒,你要用隨時可以拿去。
  於是我就這麼做了。過了幾天,一個早上,我拿了一點現金,扔了幾件衣服在帆布袋裡,然後到工廠。我跟媽媽和崔伯先生道別,然後,出去跟大家握手——麥克、奎肯布希教授、屎蛋、蔬菜、蛇人、費拉斯教練和他的打手訓練員,還有巴布的爸爸等,每個人。
  之後,我去小木屋找到公蘇。
  你打算怎麼樣?我問。
  公蘇抓住我的手,拎起我的袋子拿到門口。我們坐上小船,劃到貝特河鎮,搭巴士赴木比耳。售票小姐說:體們要去哪兒?我聳聳肩,她就說,你們何不去沙凡納?我去過一次,是個好地方。
  於是我們就去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4 10:50
第二十六章

  我們在沙凡納車站下車。當地下著傾盆大雨,我和公蘇鑽進車站,我買了一杯咖啡,走出車站,站在屋檐下,思索下一步我們要做什麼。
  我沒有任何計劃,因此,喝完咖啡我就取出口琴吹了起來。我吹了兩首歌,結果,呵,一名路過車站的傢伙丟了一枚兩毛五硬幣在我的咖啡杯里。我又吹了幾首曲於,過了一陣子,咖啡杯里裝了半滿的零錢。
  雨停了,於是我和公蘇就信步走了一段路,來到市中心的一座公園。我找了張長板凳坐下,又吹了一陣子,果然,人們陸續丟了些兩毛五和一毛硬幣在咖啡杯里。公蘇會過意來,有人經過它就拿著咖啡杯走到人家跟前。一天下來,我賺了將近五塊錢。
  那天晚上我們就睡在公園一張長板凳上,那感覺真好,夜色清朗,星星月亮都出來了。早上,我們吃了些早飯,等人們紛紛出門上班的時辰,我又開始吹口琴。那天我們賺了八塊錢,第二天賺了九塊,一星期下來我們的收入相當不賴。過了周末,我發現一家小樂器行,於是進去瞧瞧能不能線到一把G大調的口琴,因為一天到晚吹C大調漸漸覺得單調乏味。我在角落看見一台二手電筒子琴要出售。那台琴看起來酷似從前喬治在「裂蛋」彈的那一台,他曾經用它教過我彈幾個和弦。
  我問店家那台琴要多少錢,那傢伙說兩百塊,但是他願意算我便宜點。於是我買了電子琴,那傢伙甚至在琴上裝了個支架,這樣我就可能同時吹口琴。這麼一來使我們受歡迎的程度大增。第二個星期結束,我們幾乎一天賺十塊,於是我又去樂器行買了一組二手鼓。練習了幾天之後,我的鼓技也相當不賴了。我捏掉那隻保麗龍咖啡杯,買了個錫鐵杯讓公蘇拿著,收入非常好。我表演的曲子五花八門,從「那夜他們載狄克西南下」到「搖吧,美轎車」;我還找到了一間肯讓公蘇住,而且供應早晚餐的租宿公寓。
  一天早上,公蘇和我正要去公園的時候,天又下起雨來。沙凡納有一個特色——每隔一天就會下一場傾盆大雨,感覺上是這樣。我們正沿街走過一棟辦公大樓對面,突然我看見一樣非常眼熟的東西。
  有個穿西裝的男人頂著雨傘站在人行道上,而且是站在一個大塑膠垃圾袋前面。有人在垃圾袋底下躲雨,只看見有隻手從袋子底下伸出來,替那個穿西裝的男人擦鞋子。我過街湊近一看,哦呵,我看見垃圾袋底下還露出了那種手推車用的小輪子。我高興得胸口快炸了。我走過掀掉垃圾袋,果然,真是丹恩,擦鞋維生!
  「把袋子還給我,你這大笨蛋,」丹恩說,「我淋成落湯雞了!接著他看見了公蘇。原來你終於結婚啦,啊。」丹恩說。
  「是公的,」我告訴他。「你記得吧——我上太空認識。」
  「你到底替不替我擦鞋子?」穿西裝的傢伙說。
  「滾開,」丹恩說,「否則我把你的腳跟咬成兩半。」那傢伙嘛,他走開了。
  「你在這兒做什麼,丹恩?」我問。
  「你看我像在做什麼?」他說,「我成了共產黨啦。」
  「那你於嘛擦皮鞋?」我說。
  「羞辱那些資本主義奴僕啊,」他回答。「在我眼裡,皮鞋亮晶晶的傢伙統統是廢物,所以我擦的皮鞋愈多,送進地獄的廢物也就愈多。」
  「唔,隨你說去,」我說。丹恩扔下擦鞋布,把自己推到遮篷底下躲雨。
  「啊,呢,阿甘,我並不是什麼共產黨,」他說,「話說回來,他們也不會要我這副德行的人。」
  「當然會要,丹恩,」我說。「你總是告訴我,無論我想做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都一定做得到——你也一樣。」
  「你還相信那些狗屎?」他問。
  「我見到了光屁股的瑪麗蓮·夢露。」我說。
  「真的?」丹恩說。「是什麼模樣?」
  晤,那以後,丹恩和公蘇和我可以說是結為一體,丹恩不願住在租宿公寓里,因此晚上他都睡在外頭用垃圾袋遮著。「塑造個性,」他這麼形容。他敘述了他離開印第安那波里之後的經歷。他先是把摔膠賺來的錢拿去賭賽狗,幾乎輸得精光,剩下的他全拿去喝了酒。接著他在一家車行找到工作,負責修理車底盤,因為他坐在小輪車上容易鑽進車子底下,但是他說他厭膩機油整天滴在身上。「我也許缺了腿,不是好人,是個無賴醉鬼,」他說,「可我從來不油漬漬的。」
  之後,他回到華盛頓,當地正在為一座替我們這些參加越戰的人建造的什麼紀念碑舉行盛大揭幕典禮,他們瞧見他,又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便要他發表演說。但是他在什麼接待會上喝得爛醉,把他的演講稿全忘了。於是他從他們安排他住的那家飯店偷了一本舊約聖經,輪到他演講時,他讀了整本《創世紀》,正打算摘述《詩篇》的一些句子時,他們關掉麥克風,把他這渾球拖走。那以後,他試過乞討一陣子,但是後來不幹了,因為這工作「沒尊嚴」。
  我告訴了他,我跟崔伯先生去比賽西洋棋,以及養蝦生意大獲成功,還有競選美國參議員的事,但是他似乎對瑪麗蓮·夢露比較感興趣。
  「你認為她那雙奶子可是真貨?」他問。
  我們在沙凡納大概已經待了一個月,生活非常順心。我表演我的單人樂隊,公蘇收錢,丹思在人群中擦皮鞋。一天,有個新聞記者跑來拍下我們的照片,刊登在頭版上。
  「棄民流浪公園」,圖片說明這麼寫。
  過後,有個下午,我坐在那兒表演,心裡正想著也許我們該北上去查爾斯屯,突然注意到有個小男孩站在鼓的前面,直勾勾盯著我。
  我當時正在演奏「狂放紐奧良市」,但是小男孩一個勁兒盯著我,不笑也不什麼,但是他眼睛里閃爍著一種神采,隱約讓我想起了什麼。而後我抬起目光,人群邊上站著一個女士,我一看她,差點兒昏倒。
  哦,竟是珍妮。
  她把頭髮燙了,看起來也老了些,而且有些憔悴,但確實是珍妮沒錯。我驚愕得吹錯了一個音符,但還是吹完了那首歌,珍妮這才過來牽起小男孩的手。
  她兩眼閃閃發光,她說:「哦,阿甘,我一聽到口琴吹的音樂就知道是你。沒有人象你這樣吹口琴。」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問。
  「我們現在住在這兒。」她說,「唐納在一家製造屋頂瓷磚的公司當業務副理。我們在這兒已經住了三年」。
  我停止了表演,人群漸漸散去,珍妮於是挨著我一起坐在長板凳上。小男孩在跟公蘇玩耍,公蘇居然翻起斤斗逗得小男孩哈哈笑。
  「你怎麼會搞起單人樂隊來著。」珍妮問,「媽媽寫信給我,說你在貝特河養蝦生意做得好大,現在是個百萬富翁了。」
  「說來話長。」
  「你不是又惹上麻煩了嗎,阿甘?」她說。
  「沒有,這次不是,」我說,「你呢?還好嗎?」
  「哦,還好吧,」她說,「我想,我是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
  「那是你的兒子?」我問。
  「是啊,」她說,「可愛吧?」
  「可不——他叫什麼名字?」
  「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我說,「你拿我給他取名字?」
  「應該的,」她說的聲音很輕,「終歸,他有一半是你的。」
  「一半什麼?」
  「他是你的兒子,阿甘。」
  「我的什麼?」
  「你的兒子。小福雷斯特。」
  「我望過去,他在那兒拍手咯咯笑,因為公蘇這會兒在倒立。」
  「我想我早該告訴你的,」珍妮說,「我離開印第安那波里的時候,已經懷孕了。我什麼也不想說,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哦,當時你自稱是『笨瓜』什麼的,而我就要生孩子了。而且,我有點擔心他將來會是什麼模樣。」
  「你是指,他會不會是個白痴?」
  「唉,有一點兒,」她說,「可是,阿甘,你看不出來嗎!他完全不是白痴!他聰明透頂——今年就要升上二年級了。去年他門門學科都拿『A』。你相信嗎?」
  「你確定他是我的?」我問
  「毫無疑問,」她說,「他希望長大做個美式足球員——或是太空人。」
  我又望向小傢伙,他是個健壯又漂亮的孩子。他兩眼清澈,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他跟公蘇正在泥土上玩井宇遊戲,
  「呢,」我說,「那你的,啊,你的……」
  「唐納?」珍妮說,「唔,他不知道你這個人。是這樣的,我一離開印第安那波里就遇見他。當時我就快露出懷孕的樣子了,不知如何是好。他是個善良溫和的人。他把我和小福雷斯特照顧得很好。我們有一棟房子、兩輛車子、每個星期六他會帶我們去海邊或是鄉間。我們星期天都上教堂,而且唐納正在存錢打算送小福雷斯特去念大學什麼的。」
  「我可以看看他嗎——我是說,只要一、兩分鐘?」我問。
  「當然可以。」珍妮說。她把小傢伙叫了過來。
  「福雷斯特,」她說,「見過另一位福雷斯特。他是我的老朋友—一你的名宇就是隨他取的。」
  小傢伙過來坐在我旁邊,說:「你那隻猴子真滑稽。」
  「那是一隻猿猴,」我說,「他的名字叫公蘇。」
  「既然是公的,為什麼叫他蘇?」
  我當即知道我的兒子不是白痴。「你媽媽說你長大要做個美式足球員,或是太空人。」我說。
  「沒錯,」他說,「你懂美式足球或是太空人嗎?」
  「懂,」我說,「一點點,不過也許這方面你該問你爸爸。我相信他懂得比我多。」
  過後,他抱了我一下。不是很熱烈的擁抱,但是夠了。「我想跟公蘇再玩一會兒。」他說著,跳下椅子。公蘇居然想出一個遊戲,讓小福斯特扔銅板到錫鐵杯里,他半空把它接住。
  珍妮走回來坐下,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腿。
  「有時候真不敢相信,」她說,「我們倆如今已認識了將近三十年——打從一年級起。」
  陽光透過樹梢,照在珍妮的臉上,她眼中似乎有一滴淚水,但始終未流下來,不過確實有點什麼,或許是一種情緒,我實在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即使我知道是有這樣東西。
  「我只是不敢相信,沒別的。」她說,然後,她傾身吻了我的額頭。
  「這是做什麼?」我問。
  「白痴,」珍妮說,她的嘴唇顫抖。「誰又不是白痴呢?」說完,她走了,她起身,過去牽起小福雷斯特的手,他倆就這麼走了。
  公蘇走過來坐在我面前,在我腳邊的泥土上畫了個井字。我在右上角畫了個×,公蘇在中央畫了個○,我當下知道沒有人會贏。
  晤,那以後,我做了兩件事。其一,我打電話給崔伯先生,告訴他不管我在養蝦生意上有多少收入,要他將我那一份的一成給我媽,一成給巴布的爸爸,其餘的都寄到珍妮那兒給小福雷斯特。
  吃過晚飯,我一夜沒睡在那兒思考,雖然這本該不是我的特長,不過,我所思考的事情是這樣的:如今,過了這麼些年,我終於又找到了珍妮。而且她還生下我們的兒子,或許,有什麼法子,我們可以和好。
  但是我愈是思索,愈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同時,我也無法理直氣壯將這結果歸咎於我是個白痴——雖然拿這個藉口來圓飾很能寬慰自己。不,這個結果是人情之常。有時候世事就是這麼回事,何況,話說回來,我想小傢伙還是跟著珍妮和她丈夫生活比較好,他們會給他一個完好的家庭,好好撫養他長大,這樣他也不會有個白痴爸爸。
  過了幾天,我跟公蘇和丹恩一起離開。我們去了查爾斯屯,接著又去了里奇蒙、亞特蘭大、查塔努加、曼菲斯、納許維爾,最後來到紐奧爾良。
  紐奧爾良人全不理會旁人在做些什麼,因此我們三個享受了畢生難得的快樂時光,每天在傑克遜廣場表演,旁觀別的怪人做他們的事。
  我倒是買了一輛腳踏車,附帶兩個小側車給公蘇和丹恩坐。每到星期天我們就騎著車到河邊,坐在河堤上釣鯰魚。珍妮大概每個月給我一封信,還寄來小福雷斯特的照片。此地有個在脫衣舞俱樂部當女侍的女孩,我們隔一陣子就會聚聚,玩玩。她名叫汪妲。我和公蘇和丹恩多半時間就在法國區騎車閑逛,看看風景,說真的,那一帶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些模樣古怪的人——看起來像是從俄國革命還是什麼的留下來的產物。
  一天,當地報紙的一名記者跑來說要給我做一篇報導,因為,我是他所聽過「最佳單人樂隊」。那傢伙開始問起許多有關我的人生經歷的問題,於是,我就慢慢一五一十告訴他。但是,我還沒說到一半,他居然掉頭走了,他說沒辦法登載這種故事,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不過,我跟你說,朋友:有時候到了晚上,我仰望星星,看見整個天空就那麼鋪在那兒,可別以為我什麼也不記得。我仍舊跟大家一樣有夢想,偶爾我也會想到換個情況人生會是什麼樣兒。然後,眨眼之間,我已經四十、五十、六十歲了,你明白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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