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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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382
aa0120u 發表於 2008-9-30 10:1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一章 曲江邂逅


    安城,是我國歷史上規模最為宏偉壯觀的都城,為當一大城,擁有百萬人口。

    長安分宮城、皇城、外郭城三大部分,平行排列,皇帝居宮城,宮城象徵北極星,以為中天;皇城是百官衙署等政府部門所在,象徵環繞北辰的紫微垣;而外郭城則是生活居住所在,共分一百零八坊,象徵向北環拱的一百零八星。

    這一天是天寶四年正月十三日,新任劍南節度使府兵曹參軍事李清大人,跋涉千里,終於抵達了長安城外的曲江池畔,已經可以遙遙望見長安城。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曲江池垂柳已隱隱呈現青色,長安春時,盛於游賞,園林樹木無閒,新年剛過,曲江池畔已出現踏早春的人流然在士兵明亮的鎧甲縫隙裡閃過幾個高髻露胸的貴婦;也有天真活潑的少女,提著曳長裙,在湖畔歡笑奔跑,紅綠相映,儼如一朵朵初綻的芙蓉,給新年的曲江染上一抹春色;更有腰斜吳鉤的文士,低頭哦吟,在新一年到來之際,抱負滿懷,躊躇萬里。

    李清騎在馬上沿著湖畔緩緩而行,流連不捨望著這多姿多彩的大唐早春,再往前走,便離開曲江景區,前面是一條筆直官道,官道兩旁店舖林立次比,尚未到踏青旺季,各店舖都顯得有些冷清。

    「呵呵!已經到中午,官爺來喝杯酒,歇個腳再進城。」

    還不等李參軍抒發完進京的感慨,路旁的酒館裡早跑出一個小二,拉著他的馬便往茶館裡走。

    「你這刁民,本官尚未答應,怎麼這般強買強賣。」

    若在義賓縣,李大人兩眼一瞪,保準要嚇趴下一堆人,就是成都,百姓見了官也是躲得遠遠的,可這小二似乎把李大人的七品官服當作了坎肩馬褂,只微微一瞥便冷笑道:「看官爺的服色,應是從七品下階,我們這小店連那二品的尚書僕射都常來坐坐,難道官爺就坐不得嗎?」

    不進京城,不知道官小,天子腳下,大小官多如牛毛,除了上朝進衙署外,一般官員都著常服,雖然朝廷定制,公務時間應穿官服,但常在京為官之人,卻沒幾個人真把這個規定放在心上,只有那些來京辦事的方小吏,不知京中的官場文化,還穿著低品官服到曲江遊玩。李參軍也只是路過,並非有意招搖,這一路而來,這身官服給他帶來的便利實在太多,所以到了長安,他也竟忘記將它換下來。

    俗話說,『天子腳下七品官』,是說住在京城裡的人大都有高人一等的心態,個個都當自己是七品官,這店小二是京城人,自然也掛了個『七品虛銜』,對只有從七品頭銜的李清便多了幾分輕視,哼!方上來的。

    喝杯酒倒無妨,只是這面子有些下不來,若和一個夥計爭論,又實在有失身份,李清見旁邊還有個酒館,那裡的夥計跑慢了半步,正眼巴巴望著這只肥羊被人牽走,李清眼珠一轉,便摸出兩弔錢沖那夥計嚷道:「我想去你那邊喝酒吃飯,這兩弔錢便是給你的好處。」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還是個夥計,在兩串黃燦燦的小費誘惑下,李清話音剛落,那邊夥計便如百米衝刺一般跑來,一把將強買強賣之人推個趔趄,又扶李清下馬,滿臉堆笑道:「官爺好眼力,這家鋪子是黑店,去不得。」他一招手,出來個膀大腰圓的黑大漢,攔住了正要反撲的『七品虛官』。

    是不是黑店不重要,關鍵是花了錢要買個舒坦,李清跟他進店,在酒館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車身寬大,做工考究,黑亮的壁板四邊鑲著金線,四匹拉車的馬都外形神駿,通體雪白,此刻正安靜吃著草料,在馬路對面,十幾個家人打扮的大漢圍坐一圈,談笑風生吃午飯。

    李清隨夥計進了酒館,酒館門面雖不大,但裡面卻十分寬敞,一排排寬大粗笨的桌椅供大眾就餐,在兩邊也有佈置豪華的雅室,雖已到午飯時間,但裡面的客人寥寥。

    大堂裡只有來遊玩的一家老小在吃飯,其中兩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小娘忽見身材高大的李清進來,眼光同時一亮,吃飯便不再專注,不時偷偷回頭瞟他一眼,若目光無意和他相觸,便似受驚的小鹿立刻將頭轉回,臉兒漲得通紅,半晌,又偷偷看他一眼。她們的父親見了,便咳嗽一聲,陰沉著臉,將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狠狠瞪她倆一眼,兩個小娘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回頭,剛剛要成型的相思就這樣被父親扼殺了。

    且說李清進店,先找個方將這身實在招眼的官服換了,這才渾身輕鬆回到大堂上,

    那夥計早站在那裡等候他,李清尋個位坐了,這才拿出那兩弔錢往夥計手上一塞,「這是額外給你的,你只管揀幾樣你們店最好的菜上來,再來壺好酒。」

    那夥計眉開眼笑將錢收了,一豎拇指讚道:「官爺雖是外鄉官,但比這京官還要爽氣。」

    「你怎麼知道我是外鄉官?」

    那夥計見李清真不知,傳道授業之心又盛了幾分,便陪笑著給他解惑道:「我們京城的官實在太多,若穿官服見面反倒不自在,所以大家平常一

    官服,只有進京辦事的方官才穿官服,所以一看便

    說到此,那夥計附在李清耳邊低聲道:「爺等會兒可以留意一下,坐在雅室有一人,身著尋常錦袍,聽說是弘文館學士,正五品官。」

    李清隨他的目光望去,這才發現一間雅室裡坐有客人,門紙上人影晃動,隱隱有笑聲傳來,想必這門口的馬車就是他們的,定是趁著新年來曲江池遊玩。

    不多時,李清酒菜上齊,夥計正要離去,李清卻喚住他道:「我想問個,小二哥可方便?」

    「爺只管問,我知無不答。」

    「我想問一下,大理寺卿崔翹的府上在哪裡?」

    李清來京城自然不會直接去找太子,這大理寺卿崔翹是章仇兼瓊摯友,兩家又定了親家,故章仇兼瓊派李清進京就是要通過崔翹見到太子。

    夥計想了想,卻搖搖頭道:「我只知道十王宅、興慶宮,大理寺卿的府上真不知道在哪裡。」

    「崔大人的府邸在親仁坊。」

    李清回頭,不知何時,身後站立一人,年紀約三十出頭,身材中等,約矮自己半個頭,只見他戴軟腳帕頭,身著翻領窄袖紫袍衫,下穿白紗寬口褲,足著軟靴,腰間繫革帶,長得面白如玉,留有三縷短鬚,眼細長而有神,蘊涵著笑意

    李清一直面大門而坐,卻不知他幾時進來,再看他身後,雅室的門已開,他頓時反應過來,想必此人便是夥計所說的弘文館學士。

    門下省的弘文館、東宮的崇文館以及國子監,號稱唐朝三大中央官學,其中以國子監為主,二館為輔,而弘文館只教授少量皇族、勳臣子弟,走的是精英路線。唐初時弘文館學士位極高,不僅有制詔權,甚至還能參與國家的政治決策,高宗後,中書省拿走制詔權,到了現在的李隆基即位,翰林院、集賢殿興起,弘文館就徹底淪落為類似中央圖書館的清水衙門。

    李清見他居官不傲,態度謙和,早生了幾分好感,趕緊起身拱手謝道:「多謝仁兄指路。」

    那人上下打量一下李清,見他風塵僕僕,定是遠道而來,身上雖穿著常服,但腰間的銀帶卻未換下,想必是個七品之官,便含笑著回禮道:「不知兄台是從哪裡來?」

    「在下是從成都過來,初到長安不知路況,多謝了。」

    「成都?」那人眼中忽然有了幾分興趣,這時雅室內走出一綠裙丫鬟,盈盈向他施一禮道:「大公子,小姐問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清見到這丫鬟卻不由呆住了,這丫鬟他卻認識,正是李琳之女的貼身侍女,在中見過,後來初到成都時又見過一次,難道她說的小姐便是自己在中醉鄉酒樓見過的那個像仙子一樣的郡主嗎?

    李清的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衣少女裙琚輕旋,彷彿一朵白雲,雖然只是驚鴻一瞥,甚至已經忘了她的模樣,但那個不沾一點人間煙火的印象卻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

    「這時那侍女也看見了李清,驚訝道:「你不是成都的李東主麼?怎麼會在此?」

    「怎麼,你們認識?」的銀帶,怎麼又叫李東主,活像個商人的稱呼。

    「大哥,他便是父王常常提到的那個李清,買我們家望江酒樓之人。」

    李驚雁在五六個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遠遠站在雅室門口,她上著黃色窄袖短衫、下著綠色曳長裙、肩披紅帛、腰垂紅色絲帶,雖春寒料峭,但前胸依然露出一抹明艷。

    她瞥了一眼李清,儼如冰玉一般的面孔微微仰起,聲音略略帶一點磁性,淡淡道:「就是後來父王和章仇大人一起推薦的那個義賓縣主簿。」

    在醉鄉酒樓初見她,只覺她似天上的仙女,不問人間俗事,可現在,從她的櫻桃小嘴裡吐出一個『買』字,又叫他一聲主簿,李清心裡微微有些失落,她似乎已經下凡了,或許是因為距離產生了美,一但距離消失,他才意識到,這世間其實並無仙子。

    李清抬頭仔細看她,這是第一次正面見她,她長得比簾兒成熟一些,但還是個少女模樣,梳著雙環望仙髻,斜斜插一支玉簪,鼻子小巧俊俏,或許是空氣較寒冷的緣故,她的嘴角略略緊繃,顯出一絲少女少有的剛毅,深潭一般的眼睛依舊清澈純淨,不帶一點感情,但偶然閃出的一道目光卻異常敏銳,似乎能看穿一切

    那名公子便李琳長子李照,今天帶著妻子和妹妹來曲江池遊玩,恰巧碰見進京公幹的李清,他哈哈一笑,上前拍拍李清的肩膀道:「原來你就是李清,父親昨日還說起你,走!既然來了長安,怎麼能不到我府裡去。」

    李清斜斜望了李驚雁一眼,見她面色冰冷,彷彿李清要去的方和她毫無關係,也不打聲招呼,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便從自己面前徑直而去,只留下一路香風。

    不知為什麼,李清此刻忽然開始思念起遠方的簾兒來,思念她的笑容,甚至她的念叨。
aa0120u 發表於 2008-9-30 10:1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二章 北番有人來


    且說李清在酒館被李驚雁輕慢,李照在一旁見了,卻不以為意,他妹素以冰美人聞名長安,對誰都不假辭色,去年曲江流飲,新科狀元趙岳借酒獻詩,以示愛意,李驚雁卻一轉身走了,將個新科狀元郎得酪酊大醉,留下個『曲江流飲不寫詩』的笑談,更何況一個商人出身的方小官。

    李照微微一笑:「老弟別放心上,追求我妹妹者多如牛毛,哪個沒吃過閉門羹。」

    李清暗道,「老子又沒追求你妹子,她冷也好熱也好,關我屁事。」

    他亦拱拱手哈哈一笑,「這種小事,我怎會放在心上,煩請李學士轉告王爺,李清公務在身,待公事完結後,再來拜訪他老人家,以謝知遇之恩。」

    李照見他不肯,也不勉強,隨意一笑道:「不如一起進城,我給你順路講講長安景物。」

    .

    李清隨李家兄妹,沿御街直行,繞過芙蓉園進長安,一路已開始看見臘梅,上元節前後臘梅開得正盛,幾乎滿樹都是花,那花白裡透黃,黃裡透綠,花瓣潤澤透明,彷彿琥珀或玉石雕成,再走幾百步,大片臘梅裊裊婷婷,已經蔚為壯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

    芙蓉園在曲江池北,每年二月一日中和節和三月三日上巳節曲江勝游的高潮時,大唐皇帝李三郎也會來湊趣,紫雲樓上宴飲歌舞,芙蓉池中流觴題詩,他過來自然不與民爭道,只從城牆夾道走,但聞夾道裡傳來轟隆隆的車輦聲,還有香飄十里的脂粉氣,這李三郎游春了。故而杜牧詩云:『六飛南幸芙蓉園,十里飄香入夾城』

    正行著,忽然迎面衝來一支馬隊,約三、四十騎,中間簇擁著一人,生得老相,乍看將近五十歲,但仔細看不過三十出頭,頭戴一頂紫金冠,兩根長長的野雞毛沖天而起,披掛一身黑色戰甲,他長得滿臉硬刺,皮膚粗糙黝黑,目光陰戾,左臉上一條長長的刀疤,顯得面相十分兇惡,再看他的隨從武士,個個膀大腰圓,也頂盔貫甲,行隊陣容整齊,氣勢威嚴,竟隱隱透出一絲沙場的殺氣,

    此人是契丹的新任酋長李懷節,被封為松漠都督,時逢新年,他前來覲見皇帝,另一個目的是要挑選一個公主為妻。

    用公主和親番邦,這是大唐的定例,李懷節早聽說李驚雁為皇室第一美女,尚未出嫁,前幾日在皇宮大宴的機會見她一次,頓時被她的冰美氣質傾倒,今日得空,打算邀約李驚雁同游曲江池,卻聽說她已早走,便一路趕來,正好攔住了李驚雁一行。

    李照老遠便看見他,臉色微變,急低聲命令家人將馬車護衛起來,李懷節眼光銳利,也看見了李照,立刻命令停步,他再看看李照旁邊的李清,似乎不認識,他目光一轉,直向馬車盯去。

    「李學士怎麼現在就歸去?」

    李照嘴角含笑,向他拱手施禮道:「家中有事,須趕回去,李都督請便,我改日再來拜訪。」

    說完,他催促馬車快走,但李懷節就是為李驚雁而來,哪容他們走,給手下施個眼色,幾匹戰馬立刻橫過,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李都督,你這是幹什麼?」李照臉色大變。

    李懷節不理他,逕直走到馬車前,堆滿笑臉低聲道:「郡主可在車中?」

    半天,李驚雁才緩緩道:「李都督為何要擋我們的去路?」聲音不高,明顯帶著斥責。

    李懷節聽見李驚雁的聲音,哪裡去想她語調中的斥責,只覺嬌嬌糯糯,和她明艷的姿色一般撩人,讓他消魂蕩魄,身子早酥了一半,又想起她冰美,在別人看來那是拒人千里,可在他眼中,那樣才更有野味,想像著將這個高貴的大唐郡主帶到一望無邊的草原上,天當被、作床,可任他們胡天胡,想到此,李懷節嚥了下口水,小腹下一股熱氣慢慢升起,若是在北,他哪會這麼囉嗦,管她是公主還是村姑,一把便搶上馬去,但此時身在長安,他卻不敢放肆,壓住了火氣,也學著那唐朝讀書人,站在車前搖頭晃腦掉書袋子。

    「我送郡主的禮物,怎麼全還回來了,郡主難道不明白那是我的一片心意嗎?」

    李懷節相貌衰老,眉眼兇惡,偏又學著斯文,肉麻向一個少女表達愛

    ,樣子實在是滑稽之極,早有幾人忍不住『嗤!』。

    李懷節在佳人面前丟了面子,心中勃然大怒,回頭惡狠狠掃視眾人,所有人都嚇得低下頭,惟獨離他最近的李清依舊抬頭,臉上笑意未去,李懷節手一甩,皮鞭刷向李清抽去,迅猛無匹,李清躲不過,一鞭早抽到他身上,鞭稍掃過他的臉,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笑話老子,就是你們的皇帝也不敢如此。」他嘴角抽動,一道長長的傷疤顯得他面目更加猙獰。

    李清突遭此奇恥大辱,頓時漲紅了臉,眼睛直直盯著他,迸發出一道閃電光芒,手微微顫抖,像暴風雨中小屋,似乎要被憤怒征服。

    李照大驚,搶過來扶住李清,滿臉怒色朝李懷節看去,但他的手卻用勁抓住李清的臂膀,怕他衝動上前滋事。

    但李清卻沒有動,而是將一口惡氣吞進肚裡,他身上揣有關係到太子興亡的重大證據,不能再呈匹夫之勇上前拚命,那樣會誤了大事,他輕輕掙脫李照的手,只從懷中取出手帕,將臉上的血沫擦去,目光微冷,側眼瞥了一眼李懷節,記住了他那道醜陋的傷疤。

    這一切早被幾個女人在車廂裡看到,李驚雁的侍女見李清遭此奇恥大辱,竟然一聲不吭忍了,連劍把都沒碰一下,不禁大失所望,她輕蔑哼了一聲,嘴角微撇,低低罵道:「沒骨頭的男人!」心中對李清的一點點好感頓時蕩然無存,連狗被踢一腳都會汪汪叫幾聲呢!

    李驚雁卻對他有了幾分好奇,她所認識的年輕男子若是遭此大辱,不外乎三種反應,要不就大吼一聲拔劍上前拚命;要不就撥馬跑開,待跑到老遠後,再發出一聲長嘯,喊一句,『我要報仇!』;還有一種是被打後,不但不怒,臉上反而多了幾分媚笑,狠不得將另外半邊臉也湊上去。

    但此人卻是憤怒到極點,最後卻忍了下來,可見是有幾分城府,她透過車簾的縫隙裡,向外望去,正好看見李清眼中的冷色。

    「看來他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能,李懷節是一介番王,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簿,武功又差,連一鞭子都躲不過,怎麼報仇,自取其辱罷了。

    李驚雁不由對李清有了一絲憐憫,「可憐可悲的的小人物。」

    這兩年她在京裡,追求她男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她高貴的身份,她家裡的萬貫家產,她本人的美貌艷麗,就像一道道眩目的光環,將她重重裹圍,使她被譽為皇室第一美人,讓無數人垂涎不已。

    但也正如艷麗的玫瑰花總有刺一般,她需要用冰冷來保護自己,她需要對任何追求者都不假辭色,漸漸她的冰冷便成了常態,讓所有的追求者不敢逼視,讓她變得可望而不可及,最後連她自己也迷惘了,但今天李懷節的醜陋讓她反感,而他的粗暴無禮更讓她厭惡到了極點,「大哥,我們走!」

    馬車開動,李懷節突然伸手一攔,「且慢!」

    「大膽,我是大唐郡主,你膽敢無禮嗎?」李驚雁扯開車簾怒視著他。

    李懷節不由倒退兩步,臉一陣白,一陣紅,手緊緊握住劍把,胸膛劇烈起伏,他忽然仰天哈哈兩聲,眼睛笑成一條縫,閃動著寒光,道:「今天風和日麗,我以契丹之主的名義邀請一個大唐郡主去曲江池遊玩,卻被拒絕,昨天你們皇帝口口聲聲給我說誠意,難道這就是天朝的誠意嗎?」

    李驚雁冷笑一聲道:「我們天朝以禮還禮,以誠換誠,而像你這般無禮強橫,又有何道理可講,又有何誠意可言。」

    「你錯了!」

    李懷節呵呵冷笑,「我們契丹信奉的是實力,我看上的女人,就要用刀子將她搶來,管她是什麼公主、郡主。」

    他慢慢走到李驚雁的車窗前,舔了舔舌頭,盯著她的眼睛低聲笑道:「我要定你了,我會讓你們大唐皇帝乖乖將你送來,到時我們草原上見。」

    說完,他哈哈大笑,手一揮,率領一群武士揚長而去,漸漸消失在長安的城牆陰影之下。
aa0120u 發表於 2008-9-30 10:1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三章 李林甫的煩惱


    安平康坊,李林甫宅的後花園裡,兩個男子伏在一塊,緊緊盯著東北一角,兩人從黃昏時就保持同一個姿勢,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冬夜寒冷,寒露覆蓋的草一片墨綠,四周寂靜無聲,兩個男子凍得瑟瑟發抖,正要放棄回屋之時,牆根下的異變發生了,只見東北角的牆根下慢慢亮了起來,越來越亮,變成三團火球,徐徐朝他倆移來,兩人嚇得大叫,如蚱蜢般從上彈起,直向前宅衝去,「父親,真的有鬼啊!」

    .

    「說!你們究竟看到了什麼?」

    剛剛換好衣服正要進宮裡的李林甫,聽見兒子的喊聲,又從車中下來,算起來,他擔任大唐宰相已經十五個年頭,經歷的風雨波折已經不計其數,但最近府裡的鬧鬼的傳聞卻讓他十分煩惱,有人看見三個身著黃袍男子牽著手說說笑笑走入東北山牆中不見了蹤影,有人看見三個小孩各頂一個火球在後園裡奔跑,說得有聲有色,在府中廣為傳播,此後,便沒有人再敢踏入後園半步,但讓李林甫煩惱的卻是最初的傳聞,三個黃袍男子,這讓他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一段舊案,那是他這一生中的最大心病。為了確認這鬧鬼是否屬實,他特命長子李岫和另一個兒子(他有二十五個兒子,二十五個女兒,有時連他自己都常常忘記某個兒子的名字)今晚去了後園。

    「父親大人,孩兒確實看見了三個火球。」李岫心有餘悸,戰戰兢兢答道。

    真是有三個,李林甫忽然覺得腿有些發軟,跌坐在椅中,半晌,他揮了揮手,「你們去吧!」

    開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同遭李林甫和武惠妃陷害,被貶為庶人,隨後又被逼自盡,七個月後,武惠妃暴病而亡,據說便是被三庶人追命。

    「現在又輪到自己了嗎?」

    李林甫忽然感到一陣恐懼,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就像一個傷者被人手指傷口時會本能顫抖起來,或許要等這傷口好,他的恐懼感才會消失,但他的傷口是永遠不會癒合的,剛剛癒合一個,又會爆發出一個更痛苦的瘡傷來。

    他心中煩躁,站起身,一把推開了窗子,一股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世人都說他李林甫笑裡藏刀,心黑手狠,可誰又去說那更黑更狠之人,他不過是剷除異己,而那人卻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殺,只是要保住自己的位子,可見世間最無情,莫過於帝王之家。

    「你們莫要來找我,你們之死和我無干。」

    李林甫喃喃念了兩聲,不由有些洩氣,這話誰又信呢?

    自己不過是那人的一條狗而已,揣摩他的心思,替他去做不能言傳之事,所以自己才能一步步坐到今天這個位置,既如此,那為什麼報應要由自己來承擔,而他卻在宮中花天酒,李林甫心中憤恨,『啪』將窗子關上,卻險些夾住手。

    .

    李林甫長著一條肥大而碩長的鼻子,鼻槽深且長,配上他的鼻子,給人一種傲慢的感覺,眼,傲慢也變成了和藹可親,可是在自己的書房裡,他的笑容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冰冷、凶相而又老謀深算的政客。

    而今天這個掌控著大唐政治命脈的老政客,卻被府中鬧鬼之事搞得心緒不寧,連進宮之事都給忘記了。

    他轉過身子,目光卻落在桌上,那裡躺著一封信,尚未開封,隨手抄起,竟是成都李道復的信,李林甫微微詫異,這信是幾時來的,自己竟沒有看見。

    他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挑開信皮,抽出裡面的信箋,讀著,他的眉頭慢慢擰成一團,成都的海家走私事發,被章仇兼瓊抓獲,此事牽扯到了李道復,故寫信向他求援。

    李林甫吃了一驚,他又仔細讀了一遍,走私船是在義賓縣抓獲,隨後該縣主薄李清將各種走私文件直接交給了章仇兼瓊,在信的最後,李道復含含糊糊暗示哪些文件中可能有自己的一封放行信。

    「苦也!」

    李林甫重重一拍桌子,失聲叫了起來,現在是倒太子最關鍵的時候,怎麼能出這種事,搞不好他會全盤皆覆。

    他腦海裡迅速思量各種可能性,如果章仇兼瓊懼他之威,或許這事會不了了之,但他是太子之人,此刻的形勢他會不會不惜得罪自己而將這些證據送給太子,可能性極大,李林甫立刻下了結論,既然他章仇兼瓊已經表明了立場,這種討好太子的機會,他又豈能放過。

    只是現在似乎有些晚了,他又將信前後反覆翻看,事發是在年前,可今天已經是正月十三,這信怎麼才來。

    這時,門輕輕敲了敲,傳來老管家錢忠的聲音,「老爺,再不進宮可就遲了。」

    「你進來!」

    錢忠推門進來,站在門口低頭靜候老爺發話。

    「我來問你,這信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現在突然出現在我的桌上。」.,緊緊盯著他。

    「這.

    錢忠遲疑一下,這封信是被門房遺忘了三天,門房苦苦央求自己,看在門房是老家人的面上,自己才趁老爺進宮之際將信偷偷放在桌上,不料府中鬧鬼,老爺又回來了。

    錢忠偷偷看了看老爺的臉色,若臉色平和,他尚可以求求情,可現在老爺臉色明顯不豫,錢忠實在太瞭解老爺,鮮有這樣的臉色,看來信中是有大事,他不由暗暗詛咒門房,搞不好要將自己也牽連進去,他再不敢隱瞞,只得實說道:「這封信被門房老王遺忘了三天,故今天才送來,我已經將他捆了,等候老爺發落。」

    「什麼!」李林甫頓時肝火大動,果然是『千里之穴,毀於蟻穴』,看來自己對家人管束太鬆了,一個小小的門房才膽敢如此漫不經心,誤了自己的大事。

    「來人!」幾名強壯的侍衛應聲而入。

    「召集所有家人,將門房一家都給我當眾杖斃。」

    錢忠臉色刷變得慘白,他看出老爺子後面還有話沒說完。

    果然,李林甫走了兩步,又回頭一瞥他,冷冷道:「從現在起,你去做門房,若再敢誤一件事,門房一家便是你的下場!」

    .

    長安彷彿被一塊厚重的黑幕覆蓋,馬車在霧氣瀰漫的夜色中穿行,最前面的馬上挑著兩盞燈籠,燈籠發出橘紅色的光芒,映出『李相』二字,在夜色中分外顯眼,上百騎侍衛手執巨盾在前後左右嚴密防衛,惟恐天降刺客。

    大唐定律,百官出街不允許前呼後擁,就算宰相也要便行,故經常有普通老農攔路告狀之事,但李林甫卻例外,連李隆基都知道他的對頭實在太多,恨不得食他肉、寢他皮的人比比皆是,是以李相出行,百衛呼擁。

    李林甫的府第在平康坊,一般進宮可以走西面的景風門,或者橫穿務本坊,轉到長安街走安上門入皇城,但他的習慣卻是過了務本坊,再走過興道坊,轉到朱雀大街走朱雀門入皇城,因此世人都說他李林甫好出風頭。其實不然,李林甫之所以要走興道坊,是因為那裡有太平公主故宅,他每天都要看上一眼,回味那位曾在大唐歷史上留下雜色斑駁的女人,當他初為宮廷侍衛時,這個女人就曾經調笑過他,『哥奴若為相,我當嫁之』,事易時移,太平公主早已香消玉損,但他李林甫確實為相了,而且一坐就是十五年,若她靈下有知,還敢拍拍自己臉,戲稱自己的乳名哥奴嗎?

    隊伍很快便進近太平公主故宅,今天他卻仔細看了看宅位,府中鬧鬼使他興起遷府之念,這太平公主故宅便是他的一個備選目標。

    這時馬車卻停了下來,有侍衛長匆匆趕來稟報,「松漠都督李懷節求見。」

    李林甫微一沉吟,「喚他上前答話!」

    李懷節中午雖說得狂妄,但若要他直接去找李隆基要人,他卻沒那個膽,思量半天,便備下重禮去了宗正卿李徹的府第,探問此次和親的人選,李徹告訴他,皇上已經有意讓獨孤氏之女和親契丹,李懷節又試探李驚雁的可能性,李徹卻笑道,李驚雁是嫡宗室,出嫁他不符禮制,但李懷節哪裡肯死心,糾纏再三,李徹只得看在禮重的面上,含糊替他指一條暗路,去找李林甫。

    李林甫位高權重,手段毒辣,故邊陲番之將無一不懼他,李懷節也不例外,他隨侍衛長快步走到李林甫車前,躬身長施一禮道:「契丹李懷節見過恩相大人。」

    半晌,李林甫方緩緩問道:「李都督有何事找老夫?」

    李林甫聲音低微,李懷節聽得不甚清楚,他近前一步,剛要說話,卻被兩個侍衛兩槍相叉,將他逼退一步,李懷節心中惱怒,但不敢半點表露,只得悻悻道:「卑下是為公主下嫁一事來求相國。」

    「公主下嫁是皇家內部事務,老夫是外官,怎好插手,恐怕愛莫能助,現在皇上正等著我,再不去,若誤了時辰,我可吃罪不起,李都督,得罪了,開車!」

    車馬啟動,將個李懷節晾在一旁,他心中大急,顧不得侍衛向他瞪眼,一邊跟著馬車跑,一邊大聲道:「卑下想娶嗣寧王之女平陽郡主為妻,萬望恩相成全,卑下萬分感激!」

    馬車忽停了下來,「你剛才說想娶誰為妻?」

    李懷節大喜,趕緊答道:「卑下想娶嗣寧王之女平陽郡主李驚雁為妻,恩相若成全,卑下願為恩相效命。」

    契丹朝秦暮楚,效不效命倒是小事,但『嗣寧王』三個字卻勾起李林甫的興趣,就彷彿獵人面前竄出只肥獐,李琳可是太子的錢袋子,自己一直便想收拾他,卻因他是個閒王而抓不到他的把柄,可現在.

    李林甫透過車幔瞥了一眼李懷節,昏暗的月光下,他臉色青綠,左頰上一條長長的刀疤顯得愈加猙獰,彷彿是閻王殿的厲鬼出遊。

    『嘿嘿,這是好事啊!』李林甫眼睛微瞇,射出了一絲陰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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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四章 又見故人


    安,李清住在崇仁坊的益州進奉院裡,所謂進奉院,方設在京城的長駐機構,相當於現在各省市的駐京辦事處,吃飯住宿,方便方官員在京中的生活,一般方官員也願意住在進奉院,這裡所見所聞都是鄉人鄉音,心中舒坦不說,而且食宿是免費的,這樣出差津貼便可以落入自己腰包,但更主要是這裡官員雲集,容易碰見個刺史、長史什麼的,若套上交情,這對自己將來的仕途非常有利。

    益州沃野千里,物寶天華,再加上百年經營,所以益州進奉院無論檔次、居住條件一直便是京城各進奉院之冠,堪和長安最高檔的客棧萬客隆媲美。

    李清是從七品銜,按制應與人合住,但那進奉院的管事便是吃這碗飯的,誰是高品閒職,誰是低品要職,還有白衣幕僚,他無不瞭然於胸,所以李清節度使府兵曹參軍的品銜雖低,但職務卻重要,雖然在規格上無法優待,卻可以變通,最後兩人合住的房間只住了他一人。

    李清此時正躺在床上,初到長安的失落,攫取了他的喜悅,他枯澀失神的眼睛,正茫然注視著大樑上一隻黑醜的蜘蛛,在忙碌一往一來修補著破網,從街頭巷尾隨風飄來一聲半聲簡單而又熟悉的胡琴聲,弦聲錚錚當當,在他快要麻木的心上,深深射上一箭,他輕輕撫摩臉龐,臉上的鞭傷已經不痛了,但他的心卻隱隱疼了起來。

    從天寶元年墜山來到唐朝,不知不覺一晃就已經三年了,幾經坎坷,初來的豪情壯志已經磨去,才發現唐朝依舊是唐朝,並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改變什麼,他懵懵懂懂過著,成為別人手上的棋子,一步一步,身不由己。

    可今天這一鞭,卻把他打醒了。

    實力啊!有實力他才不會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有實力別人才不敢隨意用鞭子抽他,有實力什麼公主、郡主才不會將他當作一段木頭。沒有實力,一切都是扯淡!什麼是實力,在他李清看來,就是權、錢還有刀子。

    這時,門輕輕敲響,李清翻身起來打開了門,卻見外間站著一個清瘦的男子,年紀和自己相仿,臉色異常蒼白,彷彿剛從戲院的化妝間裡溜出來。

    「在下成都縣主簿李長佑,李東主還記得我嗎?」

    這個李長佑是宗室旁支,他和李清相反,職務雖低,品階卻高,他襲了祖上從五品的縣男爵,又靠父親之蔭,得了個望縣主簿的實缺,他與楊釗交好,去望江樓品過幾次雪泥,故識得李清。

    李清撓撓頭,依稀對他有點印象,哦!了一聲,拱拱手笑道:「原來是長佑兄,怎麼,你也來京裡辦事嗎?」

    「那倒不是,我家便在長安,過年回家探親,住得膩了,便來進奉院住兩天,看看能否遇到熟人,剛巧在登記簿上看見李東主,不!李參軍也在。」

    他又探頭看了看屋內,笑問道:「李參軍可是一個人住?」

    「正是!正是!」同住,這新年的孤寂實在將他壓抑得慌。

    「長佑兄可願搬來同住?」

    李長佑早聽楊釗說過這李清後台甚硬,他如何不願意,便拍拍李清的肩膀大笑,「我正有此意,不過現在天色將晚,我帶你先喝酒去,晚上再搬來。」

    .

    緊靠崇仁坊的春明大街是長安城僅次於朱雀大街的另一條重要街道,它西通漕渠,橫穿東市,故沿路所住商賈極多,而在春明大街另一端是平康坊,是進京考生的聚集之,因而春明大街的另一個特色便是酒樓、妓院雲集,晝夜喧呼,***不絕。

    李長佑是長安鄉人,此輕車熟路,三轉兩轉便帶李清到了春明大街。

    此時天色黃昏,正是晚飯時間,春明大街上眼前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時而幾個寬衣大袖商人談笑而過,留下一絲銅臭;時而輕狂少年左右喝呼,策馬奔來,惹得路人紛紛避讓;一隊從西域來的駝隊從他們身旁經過,晃晃悠悠向東市行去,駱駝背上載滿了沉甸甸的箱子,十幾個發碧眼的胡人高坐在駝背上打量著這座舉世最偉大的城市,眼中充滿了崇敬嚮往之色。

    萬道金黃灑在遠方東市的高牆之上,竟讓李清的心中生出幾分自豪,彷彿他已是長安老客,可細一想,他不過只來了半日。

    二人走了一段路,李長佑遙指街對面一棟四層朱紅樓高笑道:「那便是太白樓了,號稱長安第一酒樓,倒不是它規模第一,實在是它牆上所題詩詞水平之高,乃長安之冠,可惜那李白去齊州了,不然倒有機會一睹謫仙人的風采。」

    李清仰望著太白樓,雖見它樓面平常,比自己的望江酒樓還差許多,但景仰之心,卻沒有半分減弱,它厚載著盛唐的文化沉澱,就如同那半坡的瓦罐,雖簡陋不堪入目,但誰又敢輕視。

    他心中爽氣,一攬李長佑的肩膀笑道:「走!喝酒去,今天我請客。」

    二人昂首跨入酒

    有一個夥計慌不迭引他倆進入大堂,大堂早已坐滿了二樓,只見每一面牆上都題滿詩詞,無數才子墨客正移步瞻仰,其中數李太白的《將進酒》下觀者最多,個個喃喃自語,眼中流露出迷醉的神情,看那心態,今日定是不醉不歸了。

    兩人走了一圈,不時聽見低吟淺唱,琵琶聲聲,二樓也已客滿,只得再去三樓,只走到樓梯口,便已聽到喝彩聲陣陣傳來,看來又有詩人再留墨了,李清興趣大增,三步並做兩步衝上樓去,果然見一群人圍在牆邊,叫好聲已過,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臉上皆解露出不解之意,牆邊一名白袍男子一手執杯,一手捉筆,醉意十足,正腳步踉蹌,在牆上肆意潑墨,片刻,詩已寫完,他將杯酒一飲而盡,搖頭狂笑『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又潸然淚下,將酒杯一扔,撲進屋內飲酒去了,李清擠上前,只見牆上寫有一詩:

    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闌。

    自憐無舊業,不敢恥微官。

    澗水吞樵路,山花醉藥欄。

    只緣五斗米,辜負一漁竿。

    字裡行間中充滿了失意和不滿,下面落款,江陵岑參。

    李清心頭急震,霍回頭向房內望去,他雖已入唐三年,但除了王昌齡外,他還未曾見過別的詩人,今日初到長安,竟無意中遇到了岑參。

    「這岑參是去年進士科榜眼,授右內率府兵曹參軍,看他此詩或許是嫌官小,此等書生,以為胸中有點墨,便以救天下蒼生為已任,不通人情世故,官是那麼好當的嗎?」

    李長佑冷哼一聲,又拍了拍李清的肩膀,「陽明兄,咱們走吧!」

    李清默然無語,他所知所聞,李白、杜甫、王維、王昌齡還有這個岑參,個個胸懷大志,但最終都失意而終,可見官場並不是做了幾首好詩便能混的,自己狗屁不通,不定到頭來反而成就一番事業,他心中若有所悟,似乎摸到了做官的脈搏。

    他見岑參門前堆滿了仰慕者,搖了搖頭,又上了四樓,四樓佈置奢華,人卻不多,只坐了兩間雅室,其餘都空著,其中一間門口昂首挺胸站了十幾個士兵,看來裡面之人有一點身份,李清進了隔壁雅室,夥計趕緊替二人上了茶,李長佑剛要點菜,忽然想起一事,將菜目簿一合遞與李清笑道:「我倒忘了,你便是酒樓大東主,真是班門弄斧了。」

    「不妨事,賣酒不如喝酒的,我是頭一次到長安來,還是你點菜好。」

    李長佑嘿嘿一笑,「既如此,我就不替你省錢了。」十幾個菜,又叫了兩壺好酒,

    不多時,二人所點酒菜送至,夥計接過李清給的小費,歡天喜道:「干喝酒沒勁,不如我給二位客倌叫兩個陪酒女來。」不等李長佑說話,李清擺擺手道:「陪酒就不必了,不知可有賣唱的,隨便唱兩曲便可。」

    「有!有!」

    幾杯酒下肚,李長佑笑道:京城赴任了。」

    李清吃了一驚,這是為什麼,歷史上楊釗赴京應該是在楊玉環被封貴妃之後,難道楊玉環已經封貴妃了嗎?自己竟不知道。

    「這是什麼緣故?」

    「我們也不知,問那楊釗,他也是茫然,只說是節度使大人的舉薦。」

    李清的心已經亂成一團,楊玉環若封貴妃,他不可能不知,定是中間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變故,此事關係到他的前途,李清的心中著實有些憂慮。

    眼一斜,卻見李長佑正用懷疑的目光盯著自己,似乎要從自己臉上探出什麼內幕.道,不說這些,喝酒!喝酒!」

    這時進來一個穿紅裙的歌女,塗著濃妝,和這李長佑倒是白得般配,她後面跟著兩個樂師,豎抱琵琶橫抄琴,歌女朝二人深施一禮,搬個凳坐了下來,幾個樂師也尋凳坐了,調了調弦聲。

    「妾身小柔,不知二位客倌想聽什麼曲。」

    李清笑道:「隨便你,來個拿手的吧!」

    小柔淺笑一下,「那妾身就唱一曲將進酒,這可是太白樓的招牌。」

    她清了清嗓子,低聲唱了起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歌聲婉轉悠揚,時而激越,時而惆悵,急時琵琶如暴雨,緩時琴聲似泉水,李長佑聽得如醉如癡,李清卻有些心神不寧,就在這時,隔壁傳來『咚!咚!』敲牆聲,一女子大聲喊道:「隔壁喝酒的,給老娘安靜點!」

    李清一怔,這聲音似曾相識,這時又聽見一少年怨道:「三姐啊!讓你少喝你偏不聽,這下可失禮了。」

    李清驀跳了起來,這不是楊末嗎?那、那個自稱老娘的,就是楊花花了,難怪聲音耳熟。

    他再無心聽歌,大步朝隔壁走去,只到門口便見到了楊末,他

    舊憨厚,隻身上早換成了錦袍,連聲道歉:「對不起姐姐喝多了。」

    「楊末,你不認識我了嗎?」

    楊末一怔,突然大叫一聲,竟跳了起來,上前緊緊抱著他,「李大哥,是你嗎?」

    不等李清回答,他一把拉住他便朝隔壁跑去,「三姐!三姐!你看看這是誰。」

    李清進屋,看到的卻是一個明麗的貴婦,她眼光朦朧,眉目輕佻,帶著幾分醉意,身旁站著一個白胖宦官,手執酒壺,正一臉媚笑替她倒酒。

    她正是一別經年的楊花花,李清忽然想起了答應過她的青城山之約,自己早就忘得乾乾淨淨,心中頓時有些不安。

    楊花花斜眼瞟了李清一眼,眼睛驟然發亮,她跳下,跌跌撞撞向李清撲來,楊末趕緊將她扶住,楊花花卻一把甩開他,一隻光溜溜的胳膊摟住李清的脖子,軟綿綿倒在他懷中,打著酒嗝,媚眼如絲笑道:「你這冤家,總算被我逮住了。」

    這一幕恰被趕來的李長佑看見,他打著哈哈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你們忙!你們忙!」

    說完,曖昧朝李清擠擠眼,便溜之大局。

    李清將軟體動物一般的楊花花半拖半抱放回席上,回頭問楊末道:「你們怎麼也到長安來了?你娘呢?」進驚,現在又遇到楊氏兄妹,這才是李清急於想知道的。

    「我娘身體不好,在家呢!」信嗎?在望江酒樓。」

    「我沒見到,你快說。」接受任務的第二天,李清又返回義賓一趟,接交了職務,隨後便直接從義賓趕來長安,壓根就沒去過望江酒樓。

    「從去年十一月起,我們楊家彷彿時來運轉,從各趕來的官員幾乎要將我家門檻踩斷,甚至還有從京裡來的,那導江縣縣令還向我娘磕頭謝罪,開始我們不知,後來才知道,我姐姐可能要被封妃子了。」

    說到此,楊末憤憤道:「我們落魄的時候,誰睬過我們,現在卻一個個上門討好,和大哥比起來,哼!什麼是人情冷暖,我娘就常感慨,大哥在我們落難時相救,現在卻不來了,這才是赤心之人。」

    李清聽了卻老臉微紅,他何嘗不是一樣,只不過先走了一步,這時楊花花的另一隻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使勁朝自己懷中一拉,嘴唇湊在他耳邊惡狠狠道:「你說春天來陪我爬山,老娘等了一年都不見你影子,你要怎麼補償我?」

    「三姐鬆手!」她道:「敬酒一杯算是賠罪。」

    楊花花也不手接,伸出紅潤的嘴唇,在李清手中將酒一吸而盡,又張口將酒杯咬住,往旁邊一甩,撫摩他的臉媚笑道:「呸!你想得美,一杯酒就能了我一年的苦盼嗎?」她眼波流轉,瞟了他一眼,「要不你陪我去終南山玩。」

    這時,旁邊宦官咳嗽兩聲,提醒楊花花要注意影響,眾目睽睽之下不要這麼樓摟抱抱,楊花花卻眼睛一瞪,掄起一盤菜向他砸去,「你這個沒卵子的太監,放什麼屁!」

    那太監措不及防,被菜拍個滿臉花,楊花花哈哈大笑,又拎起酒壺灌了幾口,嘴中含含糊糊嘟囓幾句,頭一歪,呼呼睡去。

    李清輕輕將她的胳膊從自己脖子上拿下,心中感慨,「看來國夫人的模樣兒已經出來了。」

    他挺直腰和楊末對望一眼,同時鬆了口氣,「我還有公事未辦,辦完公事後我再來看你們,你們住哪裡?」

    楊末想了想,卻苦臉道:「我們是下午到的,那方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什麼太平公主舊宅。」

    「我知道了,過兩天我來看你們,」李清瞧了瞧夢中猶笑的楊花花,搖了搖頭,俯身將她背起,「走吧!我送你們上車。」

    送走楊家姐弟,李清又叫了輛馬車回進奉院,這時天已經黑盡,春明大街上***通明,到處是醉得東倒西歪的人,酒樓裡的勸酒聲,青樓裡的浪笑聲,交織在耳旁,李清在為今夜的遭遇而感慨,歷史彷彿走了岔路,此時此刻,他就像在做夢一般,恍恍惚惚,周圍的一切都不真實起來。

    馬車轉了彎,前面便是進奉院,李清突然聽見進奉院那邊傳來叫罵聲,再一看,竟有大群士兵站在門口,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心中吃了一驚,急令馬車停下,跳下馬車,藉著夜色掩護,他躲在一棵樹後探頭望去,卻見李長佑被五花大綁抓了出來,他嘴被堵住,正嗚嗚大叫,李清的眼中閃過一絲懼色,他忽然明白了,李長佑也是主簿,就住在自己的房間,這些士兵定是將成都李主簿當作義賓李主簿而錯抓,事情沒那麼簡單,李林甫已經出手了。

    李清慢慢離開大樹,掉頭便跑,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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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五章 初見太子


    天際一片火紅,一個巨大的火球在灰濛濛的霧靄中令人驚奇搖晃著,漸漸露出了頭,翻騰著紫紅的朝霞,向甦醒的長安城投射出萬紫千紅的光芒,新的一天到來了。

    清晨,在親仁坊大理卿崔翹的府前來了一年青人,他面色蒼白,略顯得有些疲憊,在小心翼翼向門房遞了張帖子,又候了片刻,隨即被門房領了進去。

    他自然就是李清,昨夜進奉院出事,他不敢回去,便找了一家客棧胡亂蹲了一晚,一夜胡思亂想,到天亮時才朦朦朧朧合眼睡去,一早便來尋大理卿崔翹,崔翹宅在階,一對大石獅子威風凜凜的矗立兩旁,富貴中透出威嚴。

    李清隨門房進宅,坐在客堂裡等候,有丫鬟給他上了茶,他輕茗一口,左右打量一下,兩邊各有一條巨大的灰色帷幔,已經顯得有些陳舊,就這麼長長拽拽拖在張茶几,客堂正中間是兩把紫檀大椅,中間隔一張檀木雕花板桌,桌上放一隻越州的青瓷細頸瓶,插了幾枝臘梅,花色深香,給沉悶的客堂帶來一絲生機。

    等了良久,也不見崔翹出來,李清耐著性子,慢慢走到門口,整個崔宅都很安靜,彷彿所有的人都還沉睡未醒,這時左側傳來緩慢的腳步聲,「你可就是章仇大人派來的信使?」

    李清回頭,一名中年男子負手站在不遠處,笑吟吟望著自己,他身材不高,面容清攫,長鬚飄飄,眼中睿智閃動,渾身帶著淡淡的書卷味。

    李清忽覺他的眉眼有些面善,似乎在哪裡見過,但此時不及細想,急後退兩步,一躬到,「正是李清!」

    「我便是崔翹。」他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不必多禮,進客堂坐吧!」

    李清坐下,先取出章仇兼瓊的信遞與他,崔翹接過,展開信略略掃讀一遍,眼中閃過一絲厲芒,隨即又恢復常態呵呵笑道:「原來章仇兄讓我給你引見太子,看來李參軍深得章仇大人賞識啊!」

    李清心中詫異,章仇兼瓊的信他沒看,本猜想是讓自己將證據直接交給崔翹,不料信中卻絲毫不提此事,只是讓他替自己引見太子,難道章仇兼瓊連崔翹也不相信嗎?可轉念又一想,這也難怪,此事事關重大,少讓一個人過眼,風險便少一分。

    不過此事李清卻猜錯了,章仇兼瓊在信中是請崔翹送入證據,壓根沒讓李清去見太子,只是最近朝堂險惡,傳聞皇上有廢太子之意,章仇兼瓊在外不知,但崔翹怎會在此時攬下此事,引火燒身。

    崔翹微微沉吟片刻,話題一轉,「李參軍可吃過早飯?」

    「我一早就吃過了。」

    「既如此,那就走吧!」崔翹雙手一拍,起身便走,到門口,又回頭瞥了一臉驚疑的李清,笑道:「怎麼,你不想見太子了?」

    .

    李清是從七品官員,很容易便進了皇城,皇城是中央政府機構所在,建築氣勢恢弘,崇閣巍峨,朱閣高樓,或一棟棟單獨聳立,或成排成列,一眼望不到頭,一門街而行,承天門街將皇城分為東西兩半,東邊有門下外省、尚書省、太僕寺等;而西面則是中書省、宗正寺、鴻東宮,東宮在宮城內,太極宮西面,自李隆基即位後,太子便不再住東宮,而是隨他同住,但去年起太子李亨又搬回了東宮。

    馬車在長樂門前停下,崔翹遞了折子,自有當值侍衛替他進去稟報,不多時,太子宣崔翹進見。

    「李參軍在這裡候著,千萬別亂走動,這裡已不比皇城。」他上前一步,低聲道:「有些侍衛你是看不見的,走錯一步,格殺無論。」

    李清凜然,迅速掃視周圍一眼,只見城牆巍峨,眼前開闊,連一棵樹都沒有,哪有藏身之,倒是羽林軍十步一哨,五步一崗,個個冷森森盯著他,就算自己想走動看一看也不可能。

    約過了半個時辰,卻見一頂小轎從宮城內走出,兩個宦官在前頭開路,十幾個侍衛在左右護衛,小轎迅速從李清面前走過,走了不到幾步,卻停了下來。

    從轎中彎腰走出一人,招手向李清笑道:「賢侄,是你嗎?」

    李清閃目看去,正是嗣寧王李琳,他心中又驚又喜,上前兩步向李琳躬身施禮,「王爺身體可好?李清昨日未到王府問候,請王爺恕罪。」

    「昨日的事我已經知道,真實委屈賢侄了,今晚上元夜,到我府上來吧!聚一聚,就當回自己家裡一樣。」

    「多謝王爺,我一定來。」

    李琳這才想起他站在宮城外,不由詫異道:「賢侄是來求見太子的嗎?」

    「是!我有公務在身,適才崔大人已經替我去稟報了。」

    李琳忽然激動起來,「公務!公務!大家都為公務,要是我也有公務在身,何至於到今天,唉!」

    他長歎一聲,眼中露出痛心之色,「蒼天要懲罰我,奈何!」

    李清見他難過,心中著實不忍,勸慰道:「李清可能幫王爺什麼忙,王

    管說。」

    李琳像是想到什麼,仔細看了看他,脫口而出,「賢侄可有婚配?」話說完,可又覺得不妥,「罷了!罷了!」他無奈搖搖頭,上轎走了。

    李清聽他忽然問及自己婚配,又想起昨日遇到李懷節之事,暗忖道:「難道李懷節真的向皇上求親了嗎?」他望著他步履蹣跚,似乎老了十歲,讓人憐憫,又想他對自己的恩情,李清報恩之心沛然而生。

    這時,一名高大白胖的宦官帶著幾個小太監,大搖大擺走出來,左右東張西望,大聲尖叫道:「哪位是劍南李參軍。」

    李清連忙舉手,高聲應道:「在下便是!」

    不料那宦官瞥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卻沒理他,依舊探身張望,尖著嗓子繼續問道:「我再問一遍,哪位是劍南李參軍。」

    這裡就只有自己一人,他何須多問,李清心領神會,從懷中摸出兩顆鴿子卵大小的明珠,握住他手暗遞去,「在下便是劍南李參軍。」

    這些珠寶便是海家要送到吐蕃之物,被高展刀從船上拿到,它和走私無關,自然被李清沒收『充公』。

    那宦官手搓捏一下,眼睛立刻笑瞇成一條縫,白胖的臉上象綻開一朵花,連聲怨道:「你怎不早說,太子殿下召見你,請跟我來。」

    東宮的主殿叫明德殿,是太子處理公務和接見朝臣的方,但那太監卻領著他穿過一道又一道的門,在小巷裡彎彎曲曲而行,彷彿在走一個迷宮。

    「李參軍,見太子的規矩很多,你又是第一次進宮,得先學會行禮,等太子有空了再來召見你。」又多補充一句,「等會兒,你給崇文館那幫酸儒說一下,你不見太子面,這禮儀至少可以少掉一半。」

    李清聽說還要學禮,心中著實鬱悶,事情緊急,怎容如此磨蹭,他不識宮中品銜,只看這中年宦官走路趾高氣昂,便推想他不定是個管事的,笑笑問道:「不知公公尊姓大名,我回去後逢年過節也好托人送些成都的土產來。」

    這句話那宦官愛聽,他立刻笑咪咪道:「多謝李參軍美意,咱家叫李靜忠,是伺候太子的老奴才,以後李參軍有事,咱家不定幫得上忙。」

    『李靜忠!』李清心中突一下,難道他就是李輔國不成,他只記得李輔國是後來改的名,至於原來叫什麼,他卻不知道,不過看這宦官的年紀和氣勢,又姓李,人,李清思量一下,決定還是壓下這一寶,他從手上抹下一隻祖母綠戒指,塞了過去。

    「李公公說得不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誰沒個難事,我這人就喜歡交朋友,若李公公不嫌棄,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李清猜得不錯,李靜忠便是後來的李輔國,輔佐李亨即位,又殺張皇后,擁立代宗李豫,權傾一時,中唐宦官亂朝便從他開始。

    李靜忠早就瞥見李清手指上那顆極品祖母綠,見他終於送來,心中歡喜之極,太子做事謹慎,約束手下極嚴,所以他雖是太子的心腹,但平時油水也不多,太監不能人道,自然對財物尤其看重,這是天性,就如同狗天性愛啃骨頭一般。

    他見李清出手如此闊綽,有意和自己結交,又知道他是章仇兼瓊派來的人,一定有什麼急事,李靜忠迅速平衡了公與私之間的關係,微微笑道:「李參軍將咱家當朋友,咱家怎能不幫忙,你跟我來。」他竟不再領李清去什麼崇文館,而徑直朝太子的內宮走去。

    太子接待朝臣的規矩極嚴,若非宗室,一般的朝臣只能在明德殿接見,且有書記官記錄,將太子的一言一行都要記錄下來,上報給唐明皇,更不允許太子擅自出宮靜忠去辦,李靜忠故而也有一定的特權,這就是李清善於變通才得來的運氣,若他不結交李靜忠,而是正正經經去明德殿沒有機會拿出證據,搞不好連進殿門的搜查關都過不去。

    況且就是拿出來,太子又敢要嗎?

    李靜忠先找了一件太監的衣服給李清換上,見他無須,又將領子拉高一點,將他喉結遮住,這才領他穿過幾條小巷,從一扇偏門進了太子的內宮,一路上侍衛戒備異常森嚴,李靜忠只管大搖大擺的走,也沒有誰敢問他一下,只是李清不停摸著這太監的衣服,心中實在難受之極。

    .

    大唐太子原名李忠,立為皇太子後改名為李亨,這個新年,他一直便過得悶悶不樂,自去年柳升坐贓案發後,李林甫便抓住機會,一道一道給他下套子,剷除他的李適之,最近再一次聽到宮中線報,李林甫密告李隆基,朔方節度使王忠嗣欲擁立太子即位,而李隆基竟一連幾夜都沒懼起來,這和當年廢前太子李瑛時是何其相似。

    他剛剛送走嗣寧王李琳,昨天夜裡,宮中傳來消息,皇上忽然改變主意,竟有意將李琳之女李驚雁下嫁契丹李懷節,不用說,這一定又是李林甫手段,報復李琳對他的支持。

    合禮制,但皇上卻答應了,可見其中必有什麼利益交易,若他貿然進勸,會反被李林甫抓住那又必然會傷了李琳的心,李亨權衡再三,最終決定保持沉默,畢竟還是自己太子位重要。

    此刻,李亨正在內宮細細品嚐一碗參茸燕窩粥,他身子較弱,不能過度疲勞,接待完朝臣後總要回宮休息一陣,這時,門簾一響,李靜忠悄悄進來,一聲不吭垂手站立。

    「章仇的特使去崇文館了嗎?」

    「稟報殿下,奴才斗膽將他帶來了。」

    李亨卻沒有說話,半晌,他淡淡一笑,「不錯,你不愧是被我看重之人,他在哪裡,讓他進來。」

    李清很快被領了進來,一名貼身侍衛端個銀盤跟在後面,盤子裡就放著李清帶來的證據,隔著薄薄的紗簾,他見裡間榻上斜坐一人,倚靠在軟墊上,看不清面容,但必是太子無疑,李清連忙跪倒:「劍南節度使府下兵曹參軍事李清叩見太子殿下。」

    「李清,劍南」發明雪泥之人便是叫李清,後來被章仇推薦為義賓縣主簿,可是你?」

    李清驚於他的記憶,連忙答道:「正是微臣。」

    「不錯,那雪泥父皇很喜歡,我也很喜歡,你且抬起頭來。」

    李清抬頭,這才發現紗簾不知何時已被拉開,他一下看清了太子的模樣,只見他年約三十五、六歲,臉色蒼白,顯得有些病態,鼻子高挺且長,口唇寬闊,尤其是眉眼長得異常飄逸,給人一種莊重卻又懶洋洋、很散淡的感覺。

    「你說吧!章仇派你來有何事?」

    李清瞥了一眼那盤子,侍衛立刻將盤子裡的書信交給李亨,最面上一封是章仇兼瓊寫給太子的密信,李亨隨手拆開細看起來,開始是漫不經心,但漸漸他的眼睛坐了起來,找出李道復的那封信,一字一字讀著,手竟微微顫抖起來,正如章仇兼瓊事先所料,這封信來得實在太及李道復必死無疑,而李林甫也將吃不了兜著走,不過,李道復死不死並不重要,有這個把柄在手上,他知道李林甫自然會主動向他妥協。

    李亨小心翼翼將這些文件放進一個箱子裡鎖好,又意味深長望了李清一眼,眼睛裡竟迸出一絲冷意,李清忽然想到一事,大腦裡『轟』一聲,身上的汗毛根根炸起,他突然意識到,太子要殺人滅口了。

    他背上的汗立刻濕透一大片,在此之前他一直想著如何擺脫李林甫的追殺,千方百計將證據送到太子手上,卻忽略了太子會殺人滅口。

    李清的腦海裡閃電般思量著對策,不等太子開口,他立刻搶先道:「殿下,此事是臣一手經辦,海家的走私船便是臣在義賓抓獲,以後海家的案子,還需要臣來佐證。」

    李亨確實是動了殺人滅口之念,但李清搶先說出此話,倒似乎看透他的心機,李亨不語,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可昨晚,有大群士兵來益州進奉院抓為臣,卻將成都縣的主薄當作臣抓走,所以臣今天一早才急著將此證據送來,臣以為我個人性命是小,但若誤了殿下的事才是大。」

    他這幾句話說得莫名其妙,毫不著邊際,將旁邊的李靜忠聽得一頭霧水,但李亨卻聽懂了他的意思:李林甫已經知道我來長安,若我突然被你殺了,等將來佐證之時,找不到我,你又怎樣給皇上解釋。

    李亨嘴角浮現出淡淡的倦笑,李清回答雖有些牽強,但這份急智卻讓他暗暗讚許,又想起信中章仇兼瓊對此人毫不吝嗇的誇讚,李亨殺機稍斂,心中忽動了愛才之念,他又仔紀不大,只有二十五、六歲,但眼睛裡卻露出嚴峻、冷靜和堅毅,和他的年齡完全不配,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似乎超越了這個在上卻又能挺直腰侃侃而談,謙恭而不失尊嚴,李亨忽然想到了自己最稀缺的東西,那就是忠於自己的人才。

    他很想再多問問他,但時間不允許了,崔翹還在明德殿上等著,記錄官在詳細計算著自己休息的時間,時間過久會讓父皇生出疑心。

    他望著李清微微一笑,眼中生出一股暖意,「你去吧!先去崇文館學學禮,等會兒再來明德殿見我,給我講講你如何治理義賓縣,再講講你是怎麼發明雪泥的。」

    李清走出太子內宮,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裳早已濕透,長吁一口氣,隨侍衛去了,李亨一直盯著他的背影遠去,笑了笑,忽然回頭問李靜忠道:「你覺此人如何?」

    李靜忠偷偷望了太子的臉色一眼,「奴才不敢妄評外官。」

    李亨冷哼一聲,「你說吧!在我面前不必這樣虛偽。」

    「奴才不敢,奴才對他瞭解不多,不過奴才只感覺此人氣質不同常人,說不定能為殿下所用。」

    李亨點點頭,淡淡吩咐道:「你去一趟吏部,將此人在義賓縣的檔案給我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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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六章 四兩撥千斤(上)


    出來,已是近午,和煦陽光灑在皇城金碧輝煌的琉璃著耀眼的光芒,陽光暖洋洋的照在李清的身上,他仰望藍天白雲,恍如兩世為人。

    崔翹從後面跟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恭喜李參軍了,你可知太子很少接見低品官員,今天不僅接見你,且太子之語,對你甚為看重,前途無量啊!」

    李清斜眼微睨他一眼,對他暗暗生了警惕,他今天從閻王殿裡走一圈出來,才意識到章仇兼瓊決不會命他去見太子,殺人滅口的後果章仇不會想不到,見太子必是這個崔翹的擅自決定,看他文質彬彬,想不到心腸竟如此狠毒,李清雖不滿,但依舊笑容可掬謝道:「這全是崔大人的栽培,李清不敢忘記。」

    「呵呵!不錯!不錯,寵不見驕,貴不忘本,孺子可教也!」

    崔翹的兒子也是主簿,年紀和李清相仿,但每次見太子,太子所問決不超過三句,這還是看在自己面上,其他人連見太子都不可能,但剛才太子詢問李清的身世,詢問他的治縣之得,毫末細節都一一問到,這竟是他從未見過,崔翹又是嫉妒、又是驚異,他知道太子是看上此人了。

    「我今晚想設一家宴,請李參軍吃頓便飯,不知李參軍可有空?」

    適才聽李清對太子說他是孤兒,崔翹便動了心思。他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七歲,生得容顏俏麗,只是有些嬌縱,若能將李清招贅上門,這半兒若有了出息,自己兒子也能沾沾光。

    不料李清卻歉然道:「今晚我已答應另一世伯,恐怕要辜負大人美意了。」

    「不礙!不礙!明日也行。你住哪裡,我明日派車來接你。」

    崔翹笑容親切,兩眼微微下彎呈月牙形,李清砰然心動,又覺得笑容竟是這麼熟悉,他凝神細細一想。突然恍然大悟,簾兒!簾兒的笑容竟和他一模一樣,他、他姓崔,李清驚得心都要停止跳動,簾兒玉珮上刻的那個字,不就是崔字麼,難道.

    「崔大人,我想冒昧問大人一事」

    李清的心已經癢得無法再抑,也不管這裡是皇城,更不管這會不會勾起崔翹慘痛的回憶。反正,他就是想知道簾兒身世之秘。

    但崔翹卻無心再理會他。他直勾勾盯著前方,臉色大變。不顧儀表莊嚴,瞅見旁邊有一大鼎,手提朝服,一貓腰,迅捷無比鑽到後面,一面探頭窺視,一面連連向李清招手。

    李清見堂堂的三品大理寺卿竟然如此狼狽,就彷彿在玩小孩打彈弓的遊戲。不由順他目光望去,就在他前方五十步外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百名侍衛戒備左右,一名頭頂兩根雞毛官員站在車前不住點頭哈腰,臉上充滿感激的表情,李清不關心那馬車是誰,但那兩根雞毛他卻不會忘記,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臉頰,鞭痕已經結了痂,但心裡的鞭痕卻永遠無法癒合。

    「李參軍,我先走一步,記得明兒到我府上來。」

    崔翹瞅準了機會,低低向李清招呼一聲,彎腰躬背順著宮牆悄悄溜行,他一不小心又踩到官袍,險些摔個狗啃泥,看他那緊張而笨拙的樣子,想問他簾兒之事也無從出口,只得罷了。

    他忽然又對那輛馬車有了興趣,一邊走一邊仔細打量,這輛馬車寬大考究,車身雕玉鑲銀,金絲綵帶裝裹,連車伕也穿著錦袍革帶,看這陣勢,至少也應是親王,李清忽然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從車廂裡射來,這目光陌生而又熟悉,彷彿已等待自己多年,彷彿已經看透自己,他竟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驀然間,他已經明白馬車裡坐是何人了。

    馬車裡坐的正是要進宮面聖的李林甫,他昨晚利用李隆基好大喜功的秉性,成功說動了李隆基,考慮將李琳之女送去契丹和親,但他一早接到報告,說李琳先去東宮,便決定再次向皇上曉以利害,正好在皇城遇到了準備北歸的李懷節。

    李林甫一眼便瞥見了正沿著宮城牆溜竄的崔翹,他不禁連聲冷笑,前日還向自己表示效忠,可今兒就到東宮來了,兩面三刀的傢伙,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眼看崔翹逃遠,又回頭聆聽李懷節的感激涕零。

    「我此次北歸,定為恩相造一座生祠,供我契丹子女四時祭拜。」

    李懷節得知佳人歸己,全仗恩相一手促成,早激動得聲淚俱下,恨不能俯身為相府一隻看門狗,供恩相早晚驅使。

    「生祠就不必了,你只要心懷皇上,.你在聽嗎?」

    「李都督—,我說話你在聽嗎?」

    李懷節走神了,他忽然從馬車的間隙裡看見了李清,二人目光相對,他認出此人昨日在郡主身邊所見,竟然不是僕役。

    「難道他也想一親郡主的芳澤不成?」

    李懷節心中生出勝利者得意,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他要攬著李驚雁在朱雀大街上緩行,讓李驚雁所有追求者看一看,大唐最冷艷的公主是屬於契丹人,嘿嘿!為什麼不可以,老子明年就來。

    李林甫自己可以走神,但卻不容許別人走神,他心中暗暗惱怒李懷節的無禮,竟然敢和自己說話時心不在焉,他見李懷節緊緊盯著前方,眼神裡一會兒得意,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又流露出嚮往的笑意,也不禁回身望去,從半透明的紗簾裡,他一眼便看見了李清,見此人品階甚低,卻敢肆無忌憚打量自己馬車,難道他不知道這輛百衛呼擁的馬車裡坐著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李林甫嗎?

    「李都督,此人是誰?」

    李懷節驚覺自己失態,連忙俯身答道:「回稟恩相,此人我也不識,只是昨日在平陽郡主身邊看到,甚是無禮,故而有印象。」

    「哼!」者,狂妄無知之小輩。

    「來人!」

    「屬下在!」七八個侍衛同時叉腰呼應。

    李林甫一指李清,「將那廝給我亂棍打出皇城去!」

    .

    大明宮的御書房內,大唐皇帝李隆基正負手卓立,默默凝視著天空,白雲在聚聚分分,宛如他人生;他的人生已經匆匆走了一個甲子,盛衰榮辱幾多事,又如天上白雲,他看到只有眼前的聚聚分分。

    人說六十而耳順,但李隆基卻不然,他煩惱的事情太多,他的萬里江山四鄰不靖,有吐蕃之患、有回鶻興起、有南詔坐大,但這一切煩

    不上他身後的那個位子,他做了三十三年的皇帝,時,繼位者已經不耐。

    在他的書桌上有兩份太子起居錄,紙上墨跡皆未干,一份是在明德殿的記錄,另一份卻是在太子內宮的記錄,明德殿的記錄他不關心,李琳求訴,崔翹述職,還有一個小小的九品主簿在侃侃而談。

    李隆基興趣卻在那個九品主簿的身上,在另一份太子內宮起居錄上,卻清清楚楚寫滿了同一個人的言論,是同一個人,身份卻變成了劍南節度使府兵曹參軍事,彷彿變戲法一般,連李隆基都對此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章仇兼瓊的特使,截獲走私到吐蕃的精鐵,昨夜被相國派人抓捕,又僥倖逃過太子的滅口,無數個精彩的片段勾畫出一段活生生的傳奇,李清,發明雪泥的小商人,義賓縣九品主簿竟有了和此人聊聊天的興趣。

    「皇上,李右相求見。」

    身後傳來高力士尖細的嗓音,高力士身材魁梧,但卻心細如髮,不等李隆基開口,他已經小心翼翼將兩份墨跡未乾的起居錄收了起來。

    李隆基慢慢回過身,他雖已到六十,但歲月不但沒有給他帶來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嚴,李亨與他長得頗似,鼻挺口闊,眉眼飛長,但李隆基雙目冷酷而有一種透視人心魔力。給人以精明卻又城府深沉的感覺,是那種雄才大略的典型。

    「宣他進來。」

    片刻,李林甫在兩個小太監的引導下,進入大唐天子的御書房,他屏息靜氣,步步小心,全然沒有了平日裡的任意張權。

    「臣李林甫拜見皇帝陛下。」

    李隆基瞅了他一眼,想起剛剛太子起居錄上所言。此人族弟李道復包庇走私,本人又動用兵力抓捕章仇特使,不禁暗暗冷笑,但他臉上卻絲毫不露,依舊如往常一般和顏悅色,隨意笑笑道:「免禮。坐吧!」

    對於臣下所作所為,李隆基並不就事論事,而是就人論事,只看他的需要,大事可以變成小事,小事也可以變成大事,他並不反感臣子間的派系鬥爭,相反他還鼓勵這種權鬥,只有朝臣中鬥爭存在,他才能把握住權力的平衡。這是帝王的權術,不讓一派坐大。更不容許任何威脅自己的力量存在,尤其是太子。

    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的罷相,史載是因替中書侍郎嚴挺之辯護而被貶,其實不然,張九齡的罷相真實原因是他極力反對廢除太子李,他沒有領悟李隆基對太子安排的真實用意,更沒有想到李隆基壓根就不需要太子。

    李林甫屁股輕輕掛在椅子邊上,臉上擠出十二萬分的誠懇,道:「皇上。臣今日前來還是為與契丹和親一事,昨日夜深。臣尚未盡言,請容臣再細細稟來。」

    李隆基淡淡一笑,「你說吧!朕聽著就是。」

    一早,嗣寧王李琳入宮,請求李隆基看在寧王份上取消讓平陽郡主和親的安排,說到動情處竟聲淚俱下,李隆基知道李懷節殘暴,又感念大哥的讓位之恩,他竟有些動搖起來。

    「臣剛剛在皇城遇到松漠都督李懷節,方知李懷節對平陽郡主用情極深,臣就在想,我天朝為何要與契丹和親,無非是要讓契丹永遠向我天朝臣服,使契丹之永遠屬於皇帝陛下,既如此,若將平陽郡主嫁去,豈不是能更深影響李懷節,讓她將皇帝陛下的恩德沐浴到每個契丹人的身上,讓每一個契丹人都對陛下心中臣服,就如同當年文成公主西嫁,所以依老臣看,若想要契丹歸化,非平陽郡主去不可。」

    李林甫一邊說,一面偷看李隆基臉色,見他眼中猶豫,知道他尚有心結未解,又笑著替他開懷道:「嗣寧王不願讓女兒北嫁,這是人之常情,若是臣的女兒,臣也不願意,畢竟北方苦寒,但女兒哪有不出嫁的道理,李懷節也算是一方豪傑,嫁給他並不辱沒郡主,再者,郡主北嫁,一樣錦衣玉食,北方苦寒又與她何干,皇上再施於恩典,讓郡主常回京探望父親便是。」

    李隆基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步,「相國所言是有道理,只是讓郡主北嫁不符合禮制,朕擔心朝中會群起反對。」

    李林甫心中暗暗冷笑,「禮制?你要立媳婦為妃,難道就符合禮制嗎?你無非是覺得將宗室第一美人嫁給小小的契丹可惜罷了。」

    他早有腹策,起身跪倒道:「皇上,恕臣直言,現在吐蕃又有動兵勢態,朝廷應將精力集中在吐蕃,若北邊再出事,臣擔心會影響我吐蕃戰略,所以犧牲一個郡主,換來北邊安寧,臣以為值得。」

    李林甫的最後一句話讓李隆基悚然動容,是啊!侄兒眼淚算什麼,大哥的恩德算什麼?只有大唐江山社稷永保才是真。

    「朕明白了,讓朕再好好想一想。」

    李林甫一顆心終於落,事情到這個步,李驚雁北嫁已是板上釘釘,試問天下還有誰能改變李隆基維護江山社稷的決心,『李琳啊!李琳,我讓你嘗一嘗與老夫作對的下場!』

    「臣還想再和皇上商量一下上元夜花燈之事」

    .

    「若想改變李隆基的決心,那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辦得到。」

    李清正坐在一家小食攤上,一邊吃著麵條,一邊飛速思量,剛才李林甫竟命令手下將自己棒打出皇城,饒是自己跑得快,身上還是挨了兩棒,「李林甫啊!李林甫,我就要讓你明白,你不殺掉我會有什麼後果,還有李懷節,那一鞭老子不會白挨,先回敬你一記悶拳。」

    記得楊末說過,他們住在太平公主的舊宅,可太平公主的舊宅在哪裡,李清卻一眼摸黑,他將最後一口麵湯吱吱吸乾,拍了拍肚子,對擺麵攤的一對老夫婦笑道:「兩位老人家,我想請問太平公主的舊宅在何處?」

    老漢熱心,他拉著李清手指著前方道:「太平公主舊宅在興道坊,你往前直走,約三里,看見大門口只有一個石獸的便是。」

    「多謝了!」

    李清掏錢付帳,才發現自己竟分文皆無,錢在進奉院,銀子見太子時被搜走未還,老漢看出他尷尬,便笑笑道:「年輕人,你去吧!什麼時候有再送來,實在沒有,就當我請你。」

    李清羞愧,沖老漢拱拱手道:「多謝老人家請我吃麵,我過幾日當來奉還。」以恩報恩,以怨還怨,做人理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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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七章 四兩撥千斤(中)


    年十一月,沉寂多年的楊玉環忽然被封為玉真公主,,李隆基之心立刻昭然天下,一時楊家大貴,從各趕到導江縣的關懷者不計其數,車輛遮天蔽日,楊家村後來因此典故改名為『車瀆』鎮(瀆者,堵也)。

    新年,楊玉環思念家人,李隆基便命人將其姐弟接來團聚,暫住太平公主舊宅。

    且說李清囊中羞澀,便信步而行,順路飽覽長安街景,走了三里路,果然看見一座朱門大府,門前只剩一隻鎮門神獸,大門朱紅斑駁,簷下住滿了尋常百姓家燕,大門處數十名士兵分兩列筆直挺立,警惕注視著周圍,兩名老太監一左一右,沿階拾綴著滿花瓣。

    「這個、煩請公公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成都李清來訪。」

    太監老眼昏花,湊近李清面龐看了半天,方搖搖頭繼續拾他的花瓣,「年輕人,你不行的,去叫你爹爹來。」

    「秦公公,這位可能是三小姐的熟人。」

    李清抬頭,卻見一名軍官走上前,笑笑向他點點頭,這軍官昨夜也去了太白樓,親眼看見楊花花被李清背下樓,想必不是普通熟人。

    老太監又瞥了李清一眼,這才起身慢吞吞道:「既如此,讓楊哥兒出來認認,若是,才能進去。」

    只一夜不見,楊末似乎又長胖了一圈。也變白了,聽說李清到來,他早歡喜得連蹦帶跳跑出,「我們正好說到大哥,大哥就來了。」

    李清笑道:「大哥沒飯吃了,便想到你們這裡混飯吃。」

    再往裡看,他只覺眼睛一花,彷彿有一片黃色裙琚飄過。躲到了樹後。

    「大哥,那是三姐,她昨晚喝醉了,羞於見大哥。」

    在楊末心中,早將李清認作是他的三姐夫,他只來一日。便有四、五撥當官的上門拜訪,什麼這樣郎、那樣書的,個個眼睛溜溜閃著賊光,將三姐吹捧成天上的仙女,與他們的兒子是郎才女貌,楊末雖年少,但也聽出這幫人是想娶三姐進門。

    「呵呵!三姐竟然會害羞,這倒是少見了。」

    李清話音剛落,便見楊花花從樹後飛奔而來,一身宮裝黃裙艷麗非常。在她健康膚色的襯托下,倒像三月的油菜花。在陽光下散發出鄉土氣息。

    「你這死鬼,敢奚落老娘!」兩支白蔥般指頭直奔李清耳朵飛來。

    李清側身躲過。楊花花手指落空,又順勢一滑,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卻媚笑如花,「誰讓你昨晚揩我的油。」

    不知怎的,李清和楊花花說話卻感覺異常輕鬆,他亦嘿嘿一笑,向後面軍士瞟一眼道:「我不背你。難道要他們背你不成?」

    楊花花笑逐顏開,一把將李清的胳膊抱住。直朝後室拉去,李清唬了一跳,「三姐,這青天白日的,你不會.

    「你要死了,想到哪裡去了,是我妹妹要見你!」

    她頓一頓,眼角餘光掃見楊末慢吞吞走在後面,便伸出兩片嫣紅的嘴唇在李清耳邊低聲道:「你如果想話,晚上再說。」

    她見李清的眼睛忽亮了起來,心中竊喜,難道這個男人回心轉意了,不料李清卻停住腳,一把拉住她,結結巴巴道:「你妹妹!你妹妹可是楊玉環?」

    .

    後宅的戒備更加森嚴,一色的羽林軍,黑亮的盔甲,冰冷的眼睛,黑沉沉一片竟將圍牆的白色掩蓋。

    「大哥稍等,我先去通報。」

    在威嚴的軍人面前,楊花花也收起的媚態,匆匆進去了。

    「大哥,我四姐人非常好,你別害怕。」

    楊末上前挽住李清的胳膊,陪他一起站在門口,李清微微側頭,見他憨厚臉龐充滿了善意的笑容,李清輕輕拍了拍他手笑道:「大哥不是害怕,只是有些緊張。」

    後世的風花雪月已將楊貴妃捧到了神高度,她究竟美到什麼極致,這一刻李清又盼望卻又不希望它過早到來。

    片刻,裡面走出一名楊玉環的貼身侍女,她體態婀娜,皮膚柔嫩,白瓷一般的臉上掛著淺淺的梨窩。

    「公主清李先生進去。」

    穿過一座小巧別緻的花園,李清和楊末走進遊廊廂房,掀開厚實的皮簾,迎面便看見一盆燒得正旺的碳火,房間裡溫暖如春,佈置簡潔,幾個櫥櫃沿牆排列,櫥中擺放著精緻的花瓶,正中則擺著一圈楠木長椅。

    楊花花早坐在一側,似笑非笑望著他,在她身旁,一左一右站著兩名宮娥,而在宮娥中間卻是一個圓形花門,一層薄紗輕輕垂下。薄紗相隔,見不到楊玉環的面容,李清微微有些失望,但心卻驀一鬆。

    透過輕紗,一名身著亮麗明黃宮裙女子若隱若現,她高梳雲鬢,儀態豐腴,令人浮想聯翩,待侍女進去,掀起紗簾一片,在紗霧飄忽的瞬間,李清與她相視,她的雙眸如一剪秋水,明亮而有神,流盼不息、光芒四射,兩人眼睛只短短一觸,李清便覺心馳神往,心中連聲讚歎不已,果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李先生請坐!」楊玉環聲音輕柔婉轉,略含一絲憂鬱。

    「多謝公主賜座!」

    半晌,楊玉環才緩緩道:「家道不幸,玉環不知也無力,昨日見母親的信,方才知道先生大恩於我家,家弟家姊皆言先生赤誠,非現在錦上添花之人可比,先生恩情,請先受玉環一禮。」

    說罷,楊玉環站起,向李清盈盈施了一禮。

    李清兩隻手搖得跟風扇一般,連聲道:「不用!不用!實在談不上什麼恩德,你莫要想著報什麼恩。」不經意間,

    心中的想法竟脫口而出。

    旁邊楊花花忍不住捂嘴『撲哧』一笑,頓時將李清臊個大紅臉。

    「公主莫要誤會,我的意思不是說報恩。」

    楊玉環微微一笑,「先生心意我明白,有些情我不用還,但先生的恩我必報。」

    她沉默片刻,忽一歎,喃喃自語道:「可是我又拿什麼回報呢?」

    「不知先生可有什麼心願?」

    李清卻沉默不語,他施恩於楊家,為的就是這一刻,可是當這一刻到來之時,他卻說不出口了,自尊的火苗在他心底隱隱燃燒,他搖了搖頭,挺直腰板道:「多謝公主,只是李清沒有什麼願望。」

    「李大哥,你怎麼可能沒有願望,皇上最聽我四姐的話了,你快說呀!」李清身後的楊末大急,若不報答李大哥,他回去將無法向娘交代。

    「老五!」楊花花霍站起,喝止道:「你不要胡說!」

    楊末這才想起四姐的再三囑咐,在外人面前切不可隨便提及皇上,他只得住口,垂頭喪氣低下了頭,嘴裡又嘟囓一句,「李大哥又不是外人。」

    「三姐,不礙事,你坐下吧!」

    楊花花狠狠瞪了弟弟一眼,這才坐下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盯窗外微微發怔。眼中流露出嚮往之色。

    楊玉環笑了笑又道:「我弟弟說得對。誰會沒有願望,我雖然能力有限,但我確實可以給皇上說說,請先生不要推遲,再推遲就是矯情了。」

    李清聽楊玉環說得坦率,頓時對她生了幾分好感,亦笑道:「公主說得對,李清現在確實有一事想求公主。」

    「先生請說!」

    李清下意識摸了摸面頰上鞭傷。又想起了李琳蹣跚的腳步,想起他仰天長悲,便咬了咬牙緩緩道:「我有一個恩人,就是嗣寧王李琳,聽說皇上準備將他的女兒平陽郡主送去契丹和親,嗣寧王求訴無門。如果公主能給皇上說一說,不要將平陽郡主送去契丹,李清將感激不盡。」

    楊玉環遲疑一下,若李清是求官求財,她可以去給三郎說說,問題不大,可李清的要求竟牽涉到國家大事,這是她不願意的,她笑了笑,岔開話題道:「不知先生可願意到京中為官。若有意,我去給皇上說說。保舉先生一個實缺如何?」

    李清見她推托,知道並不是她辦不到。而是她不想去說,但李驚雁之事又非她不可,他心念轉動,事到如今,只能用孔方道人教他的那一招了,他哈哈一笑,起身告辭道:「若公主為難,李清就不打攪公主了。」

    說完。他拔腿便走,耳朵卻豎得老長。只聽楊玉環幽幽一歎,便知道大事已濟,看來他沒有看錯楊玉環,她確實是一個老實之人,李清心下一鬆,雖有些慚愧,但總算解決了此事。

    不料楊花花卻在一旁冷冷道:「為一個女人,你這樣做值得嗎?」

    她聽說李清的願望竟是為一個女人求情,心中早就不痛快,一直陰沉著臉,又見李清施欲擒故縱之計,她瞭解妹妹心軟,知道李清這樣一來,妹妹必然會答應,便搶先堵住楊玉環的嘴。

    李清見楊花花在關鍵時候橫插一腳,心中著實惱怒,便停住腳步回頭盯著她道:「她是皇室郡主,我只是芝麻小官,我和她又會有什麼關係,嗣寧王大恩於我,他現在有難,我又豈能坐視不管,這報恩之事,又怎麼和女人扯得上關係。」

    楊花花反唇要譏,卻被楊玉環出言止住,「三姐,你不要說了,我心裡明白。」

    她望著李清,目光清朗,一字一句道:「先生尚知報恩,玉環怎會反而不如,請先生放心,平陽郡主之事,我自然會去給皇上說。」

    李清大喜,向楊玉環躬身長施一禮,「多謝公主成全!」

    他又斜睨楊花花一眼,見她目光冷漠,嘴唇咬得發白,心中暗歎:「同是一母所生,兩人心卻是天壤之別。」

    就在這時,門口有侍衛稟報:「啟稟公主殿下,高公公求見。」

    侍衛話音剛落,便聽高力士呵呵的笑聲,「公主殿下,今日是上元夜,皇上特命老奴來請公主一同去賞燈。」

    他剛到門口,卻一眼看見了房內的李清,公主的房中竟然有男人,高力士不禁臉色大變,尖著嗓子厲聲道:「你是何人!為何在公主房內?」

    李清知道高力士雖是宦官,但影響之大,連太子都得喚他一聲『阿哥』,不敢怠慢,連忙躬身施禮道:「在下劍南節度府參軍李清,奉公主殿下之命,特來接受垂詢。」

    「高公公,不要難為他了,他是我家鄉之人,是我命他來的。」

    高力士見楊玉環隔著紗簾,而且房內人眾多,連她兄弟楊末也在,也微微放心下來,陪笑道:「老奴乍見,嚇了一跳,既然是公主召見,這也無妨。」

    他冷冷瞥了李清一眼,「既然事情已經講完,你還不速速離去。」

    李清不敢逞強,向眾人拱拱手,「各位,那我先告辭一步了。」

    高力士一直盯著李清的背影消失,這才回頭對楊玉環笑道:「皇上思念公主,又不忍破壞公主與家人團聚,所以便命老奴將公主家人也一併請入宮中。」

    楊玉環點點頭,回頭對楊花花道:「三姐可想隨我進宮?」

    楊花花如何不想,聽說皇帝要見她,早歡喜得心都要炸開來,將剛剛對李清的怨恨拋到九霄雲外,嬌笑得渾身顫抖,「只是我不太懂規矩,希望皇上不要怪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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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八章 四兩撥千斤(下)


    老人的天敵是什麼,不是貧困、不是病痛、也不是死亡,而是寂寞,寂寞是洞察人世滄桑後對親情的留戀,李隆基就是這樣,自武惠妃死後,他便一直處於寂寞之中,已經快十年了,他最不缺的是女人,但他最缺的還是女人,他需要一個能理解他,知他心的女人,楊玉環是他的兒媳,可就是這個女人卻讓他找到了暮年的歸宿。他命兒子休她,他送她為道,已經過了五年,可天下人之口,縱有千年又豈是一個『堵』能了。

    李隆基坐在玉案前,提硃筆在壽王新妃的冊立詔書上,眉批了一個『許』字,他將筆輕輕擱下,心也落下了,「從今兒起,玉環與瑁兒再無半點瓜葛。」

    今天是上元夜,是舉家團圓之日,玉環去和家人團聚了,可今天又是情人相會之日,李隆基已遣了高力士去接回楊玉環和她的家人,這是一舉兩得之利,他不禁為自己的安排而暗暗得意。

    坐回案前,見自己的左首還有一個詔書要批,那是冊立李驚雁為平陽公主,離他點頭同意尚不到三個時辰,這詔書便做好送來,中書省的效率竟是前所未見,這自然是李林甫使的力,李隆基微微冷笑,他當時惦記太子之事,竟沒有反應過來,現在看來,李林甫如此熱心平陽郡主,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了,李琳與太子關係走得近。李隆基早就知道,但他並不干涉,畢竟李林甫一人為相,需要一個牽制,否則滿朝文武都是相國門下,那他李隆基算什麼,李林甫是他的一條狗,但這條狗也須適當敲敲。發了瘋的狗可是連主人也會咬的。

    挖柳升案是他的意思,貶韓朝宗是他的意思,教訓李適之敲太子也是他的授意,但李林甫似乎已經走上了魔道,居然密奏王忠嗣欲擁立太子,李隆基剛剛派去的人回報。全然無此事,直到這份只用三個時辰便炮製詔書放在李隆基的案上,他才意識到,李林甫最近是有些發瘋了。

    李隆基又想起那份太子內宮起居錄,李林甫的族弟李道甫居然袒護走私,若此事傳開來,李林甫的相位難保,這又是他不願看到的,『罷了!和一局吧!』罷李適之的相,放王忠嗣一馬。李隆基心意已決,他隨手提起筆來。可眼前這份冊立詔書,卻使他有些猶豫。要不要批呢?

    這時,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高力士回來了,那玉環也來了,李隆基一陣心熱,再無心思顧及國事,扔下筆笑呵呵起身道:「起駕,回宮!」

    .

    「四妹。你真的就住在這裡麼?」

    楊花花驚歎一聲,她一路張望。眼中早燃起一片熾熱,滿眼只見太液池畔風景如畫,紅牆黃瓦氣勢恢弘,大群侍衛呼擁馬車左右,竟使她產生錯覺,彷彿她在駕馭著大隊英武男兒而行。這些皇宮侍衛個個高大俊美,比起她鄉間的子弟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楊花花又想起自己那個破舊的小院,想起那段被人爬塌的牆,她再也抑制不住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竟生出要永遠居住在此的念頭。

    楊玉環一直在沉默,她也習慣於沉默,心裡卻想著李清的願望,皇上真的肯為自己改變和親大計嗎?她心中委實沒有把握,若皇上不答應,就歉疚恩人了,楊玉環又想到了李驚雁,嘴角微微浮出一絲淺笑,這個冷郡主大名她也早有耳聞,傳說她的追求者無數,她卻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連新科狀元都為她癡狂而不得,她如此冷漠,在遭難時居然還有人救她,楊玉環又想到了李清,這樣男人倒也少見,現在自己與皇上的關係天下皆知,如此機會,他竟不替自己求一官,一個劍南節度府小小參軍,居然有這種傲氣,楊玉環微微一笑,這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

    她又想起紗簾掀起時看到的那雙眼睛,眼睛裡充滿了欣賞和讚歎,而不加任何掩飾,彷彿是在看一個鄰家的女兒,沒有下位者的膽怯和躲閃,天下只有三郎敢這樣看自己,不知怎的,她竟對李清沒有半點不悅。

    楊花花的驚歎打斷了她的思路,楊玉環望著沉醉在富貴中姐姐,眉頭微微皺了皺,她拉開車簾,向一聲不吭的弟弟笑道:「老五,你喜歡這裡嗎?」

    楊末悶哼一聲,「我不喜歡,憋悶得慌,我有點擔心娘身子,四姐,我想回去。」

    楊玉環點點頭,回頭對楊花花道:「三姐,吃完晚飯你們就回去吧!」

    馬車在綾綺殿前停了下來,一名大太監低頭匆匆趕來,「公主殿下,皇上來了!」

    李隆基的龍駕已遠遠而來,停在楊玉環的車旁,他彷彿三十歲的壯男,不等太監扶持,竟一步從車上躍下,大笑道:「看見玉環的身影,朕彷彿年輕了三十歲。」

    他的年輕舉動,早將一幫太監侍衛嚇得面如土色,每個人的心卻像老了三十歲。

    楊玉環嬌身無力,在侍女的扶持下,盈盈施禮,向李隆基嬌聲輕呼:「玉環見過陛下。」

    她的膝蓋嬌貴,不能蹭破了油皮,可後面的侍衛、太監就是腿斷了也得跪下,黑壓壓早跪了一大片,李隆基惟恐美人腿酸,趕緊攙扶住玉環,旁邊的楊花花不懂禮儀,雖跟隨跪倒,臉卻半揚,兩道放蕩、縱意的目光斜斜射出,細膩剝視這個掌控天下的男人,他目光威嚴,氣度雍容華貴,渾身散發難以抗拒的力量,楊花花神迷意亂,竟有一種投入他懷中的衝動。

    李隆基若有所感,目光微斜,早看見了楊花花,見她容顏俏麗,貝殼一般的兩排小齒,生在鮮艷的小口裡,一雙媚眼肆無忌憚盯著自己,帶著一絲野性,眼光熱得似乎要將自己熔化,李隆基一生所見都是淑女名媛,或低眉順眼、或正襟危坐,要不就是畏君如虎,而這種膽大挑逗的目光竟是第一次看見,彷彿一碟野菜,讓吃膩了山珍海味的李隆基忽然生出幾分興趣,他笑呵呵扶起楊花花,「玉環,這就是你的三姐嗎?不錯!不錯!真如山花一般艷麗。」

    楊花花被李隆基的帝王之氣所迷醉,任他將自己扶起,纖細的手指搭在李隆基光潔如玉的手腕上,她的風流本性頓時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來,竟悄悄在李隆基手臂上捏了一把,李隆基一呆,一種在光天化日下偷情的感覺象電流一般在他全身流過,他心神激盪,手竟微微顫抖起來。

    .

    .

    傍晚時分,太陽落山了,天空中有幾處閃爍著明亮的星星,一輪滿月剛剛升起,夕陽的血紅的餘光灑在巍峨高聳的長安城牆上,疲倦而憂傷閃耀著。

    嗣寧王府後院的繡樓上,李驚雁,這位三邊角力的女主角正斜依在窗前,依戀望著金黃色的西天,繡著碎花的絲簾彷彿一隻溫柔的手,隨風飄拂,在安

    憂傷的少女,後院很安靜,幾隻小鳥在樹上梳理羽毛快的鳴叫,又扑打著翅膀,迅速飛走。

    所有的人都活著,惟獨她要死了,所有人都有明天,惟獨她的面前卻橫著一片黑暗,那一片一片,連接著一直到無窮的黑暗,明天,小鳥會在樹枝上唱歌,朝日的陽光染黃樹梢,在水面上散佈無數明珠的時候,她已經永遠閉上眼睛看不見這一切了。

    死!她寧可死也決不會嫁給那個醜惡的男人,餘輝照射在她的臉旁,輝映出金紅色的光彩,深邃的目光透出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堅毅,閃爍著不可侵犯的冷芒。

    這時,樓梯口傳來輕碎的腳步聲,這是她貼身侍女秋杏上樓來了,「郡主,王爺讓你去大堂吃晚飯。」

    半晌,李驚雁才徐徐道:「去告訴父王,說我不想吃,不去了。」

    秋杏遲疑一下,「大廳裡有幾個客人,好像是和郡主有關,王爺留不住他們,所以讓郡主趕緊過去。」

    「和我有關的客人?」李驚雁立刻明白過來,這一定是父王急著將自己嫁出去而找來的官宦少年,現在誰敢娶自己,知道消息的不會來,偶然來了幾個,現在發現了事情不對,自然也留不住他們。

    李驚雁一陣冷笑,素日裡那麼多追求者,個個指心掏肺對天發誓。到現在才露出了本來面目,連勉強看得上眼的岑參也不敢來了。

    「告訴父王,我不去!再告訴他,不要求任何人,我李驚雁決不委屈嫁人!」

    .

    「王爺,今天是上元夜,我家裡還有事,改日再上門賠罪。」

    .

    「我險些忘了。我家有月滿不出門的祖訓,今兒十四,我要趕緊回去。」

    .

    幾個鮮衣少年在尋找一切借口逃脫今晚的盛宴,他們平日裡高不可攀的王府門檻忽然消失了,唾手可得的榮耀立刻急劇貶值,嗣寧王發的三百多張請柬。只有不到十人來赴宴,皇上有意讓平陽郡主和親契丹,這個消息彷彿長了翅膀一般,一天便飛遍了整個長安城,來赴宴的幾人,是對小道消息天生有免疫力,故而興沖沖趕來,卻發現了氣氛異樣,免疫力立刻消失,於是。逃離王府便成了唯一要務。

    「父親,讓他們去吧!」

    李照勸說幾乎失去理智父親。再這樣下去就將成為長安的笑柄。

    李琳長歎一聲,放棄了阻攔。幾個少年得空,偷偷溜之大吉,大堂裡空蕩蕩的,豐盛的宴席竟成了擺設。

    幾十個丫鬟、僕人面面相視,誰也不敢說話,大廳裡空氣似乎凝固,尷尬到了極點。

    「王爺!外面又來個年輕人,沒有請柬。說是老爺讓他來的。」

    李琳一怔,忽然明白過來。這一定是李清來了,他連聲道:「快請!快請進來!」

    說話間,李清已經笑呵呵走進,他手中拎著幾色不知名的禮物,這是中午從楊府中順手牽羊得來,活像第一次上門毛腳女婿。

    「讓王爺久等了,李清不識路,晚了,晚了。」

    他目光朝大堂內一掃,只見肉山酒海,蔬菜瓜果琳琅滿目,眼中不禁露出感動之色,「我一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王爺太客氣了!太客氣了!」

    「唉!不提了。」要豐盛一點。」

    他拉過次子介紹道:「這是我次子李炎,綽號虎槍,東宮侍衛。」

    李清見他年紀和自己相仿,生得膀大腰圓,虎目獅鼻,彷彿撼天獅子下雲端,竟和文質彬彬的李照判如兩人,卻一臉尷尬看著他,摸著後腦勺嘿嘿直笑,李清連忙拱手見禮,又覺得此人似乎有些眼熟,『東宮侍衛』,他念了兩遍,猛想起來,今天在太子內宮外搜他身,將他銀子摸走不還的,可不就是此人麼!

    他身上分文皆無,幾乎步行了大半個長安,才找到李琳府,腳底板走得生疼,此時一見元兇在此,早激動得要嚷起來:「你、你.||.見他滿眼乞求,那抱拳的手已經變成了雙掌合什,便將後半句話硬生生咬住,乾笑兩聲道:「我有些東西忘在東宮了,李二哥幾時當班,可否幫我取來。」

    「一定!一定!」

    「站在院子裡做甚,賢侄請入席吧!」

    李琳心事重重,也不讓李清,自己先進去了。

    「對不起兄弟了。」李炎瞅瞅左右無人,拍了拍李清的後背,低聲道歉。

    「你且把銀子還我。」.聲惡狠狠道。

    銀子早被弟兄們分掉,李炎便從懷中摸出一顆金珠悄悄塞進他手中,李清心領神會接過,有了此物,回去的盤纏可就解決了。

    進了大堂,裡面極寬闊,可容六、七百人同時就餐,李清只見幾溜長桌上竟擺了數百副餐具,便笑笑道:「王爺今天請客嗎?如果時辰未到,我再等等!」

    「此事不提也罷!」不領情,都不來,我又能怎樣。」

    哪有請客一個不來的道理,李清忍不住又想再問,旁邊李照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昨天的事李兄弟也看到了,那李懷節走了李林甫路子,下午得到宮中的消息,皇上竟同意將我妹妹送到契丹和親,所以我父親想請一些長安才俊,趕在詔書沒下之前,替我妹妹將終身訂了,或許皇上能取消此事,結果誰都不肯來。」

    「照兒,別說了!今天是上元夜,別壞了賢侄心情。」

    李琳聲音顫抖,眼睛也忍不住紅了,他的原配夫人已逝,留下三個孩子中,他最喜歡李照,卻最心疼女兒李驚雁,如今女兒竟被當作政治工具嫁給契丹凶人,他求訴無門,心中實在難過之極。

    李清搖了搖頭,先將李琳扶坐下,半跪著凝視這個悲傷的老人,他微微笑道:「王爺請放寬心,最遲明天,宮裡一定會有消息傳來,郡主不用去契丹和親。」

    「你說什麼!」

    李家三父子一下子將李清圍住,「你怎麼知道?」

    李清嘿嘿一笑,「此事不能說,你們等好消息便是。」

    他對楊玉環還是有十足的信心,今晚上元夜,楊玉環和李隆基一番恩愛後,再吹吹枕邊風,天下哪裡還有辦不成的事?」

    李家三父子哪肯饒他,連威脅帶利誘,一定要逼他將真相說出,正鬧得不可開交,管家連滾帶爬跑進稟報:「老爺,秦公公派人來了!」

    只見一名小太監匆匆走進大堂,向李琳半跪施了個禮,大聲道:「秦公公派小人來傳個口信,皇上剛剛決定,取消平陽郡主和親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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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九十九章 二進宮


    一隻墜入歷史的異蝶,他此時渺小卑微,扇動著細嫩拂起一絲灰塵,在中唐的歷史上落下了極細小的痕跡,又彷彿是升空火箭上一顆鬆動的螺絲,悄悄改變著中唐的行進軌跡。天寶四年初,左相李適之被罷相,免知政事,遷太子太保,門下侍郎陳希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任左相,這本是一年後才發生的事,卻因一個海家走私案帶來的政治變數提前發生了,而引發這場政治變動的李清,對發生的一切卻茫然不知.但他本人的命運,也隨自己扇動的翅膀,漸漸發生的變化。

    清晨,東宮,太子李亨背著手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眉毛擰成了一條乾枯的柳葉,眼中掩飾不住驚訝之色。

    「你確定那李清是在宮中來人前便知道了皇上要撤消和親之事嗎?」

    這句話他已經問了三遍了,可依然想不通其中的關節在哪裡?皇上取消平陽郡主和親和楊玉環有關,通過宮中的耳目李亨已經知道了,但這和李清有什麼關係,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站在太子下首的是李琳,他對李清如何會事先知道此事也一樣茫然,他一夜都沒睡著,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是太子出手了,他昨日在東宮門口遇見李清,極可能是太子將此事告訴崔翹時,李清在一旁聽見了,李琳一早便來東宮謝恩,卻發現太子也對此事感到不可思議,這下,李琳徹底墮入了混沌世界。

    「殿下,如果此事不是殿下所為,臣以為、臣以為.

    他本想說派人好好去查一查,卻忽然驚覺自己竟是在恩將仇報,以太子的心性,倘若發現對自己不利,李清恐有大難,他吶吶說不下去。

    「呵呵!琳兄,這是好事啊!此事我沒能幫上忙,心中一直不安,能這樣解決,那是最好不過了,今天來拜訪琳兄的人一定不少,我們改日再詳談,你先去忙吧!」

    李琳前腳剛走,李亨立即喚來李靜忠,低聲命道:「你立刻去查一查,看那個李清昨天去過什麼方?」

    李靜忠一呆,這大海撈針似的,讓他如何去查,他苦喪著臉道:「殿下能不能給奴才一個線索。」

    「蠢材!這點小事都辦不成。」李亨怒罵一聲,又低頭走了兩步,回頭道:「你先查玉真公主昨日去了何處,再查李清昨日是否見過她。」

    .

    昨日多喝了幾杯,李參軍近中午才爬起床來,整個客棧都靜悄悄的,估計是上元節夜裡貪歡的緣故,人人晝伏夜出,竟倒了時辰,他裡找三圈,外找三圈,一直找到前台,才尋見一個哈欠連天的夥計,「小二,給我打桶水來。」

    小二哭笑不得,「我的爺,水井就在你樓下,你趕這麼老遠的路來,不累嗎?」

    李參軍卻眼一瞪道:「我交過店錢,給過小費,又是朝廷命官,這打水之事幾時才輪得到我,少囉嗦,給老子打水去!」

    小二無奈,只得歪歪咧咧去了,到了門口還聽他嘟囓道:「當的是那門子官,真是官,怎麼不住進奉院去,反而來擠這等低檔客棧。」

    一句話倒提醒了李清,事情辦完了,他打算明天回成都,可行李什麼的還在進奉院,雖可能有人候著他,可行李裡面還有不少珠寶和一張五千貫的王寶記櫃票,櫃票不用擔心,取錢的信物在自己手上,但那些珠寶少說也要值兩千貫,若丟了實在可惜,不管怎麼說,還是得回去看看,說不定被執事收著呢!

    李清正在尋思去進奉院的辦法,卻忽聽有人在門口大喊一聲:「在這!可算找到了。」

    李清唬了一跳,扭頭望去,卻見十幾個侍衛從馬上跳下,當先一人高大魁梧,堪和王兵各相比,正是李琳家的老二,李虎槍。

    他兩步衝上前,一把揪住李清,虎樣的漢子卻哀聲道:「我的爺,找你把我們的腿都跑細了,你怎麼住在這個破方?」

    「我昨晚不是告訴你我住在三元客棧嗎?」

    「李大爺,這三元客棧在平康坊少說也有三、四十家,你要住也要找間好點的,偏找這最破的一間,我在太子面前拍過胸脯的,半個時辰把你找來,可這已經兩個時辰過去了。」

    李虎槍為得太子賞識,自告奮勇攬下這差事,而現在都快近午了,太子的賞識是撈不到了,可卻撈到一頓板子。

    李清本想大罵『誰想住這破方,還不是你把老子的銀子摸走了!』卻一下聽出他話中的意思,隨即改口道:「你是說,太子找我?」

    「太子又找自己什麼事?」李清想到昨日太子對自己的細細詢問,一

    子想了一夜,要做出什麼決定,他隱隱覺得自己好運,

    李虎槍沒有時間再多解釋,一把將他拖上馬,邊走邊陪笑道:「太子鮮有這樣見一個人的,昨天見你兩次,今天又要見你,我們都估摸著兄弟要大發了,待會太子若心情好,兄弟能不能替我求個情,請他饒了我這一遭。」

    李清見這幫人個個鮮衣怒馬,眼睛都長在頭頂,對周圍人羨慕的眼色不屑一顧,想必都是京裡的高幹子弟,他呵呵一笑,拍了拍李虎槍的肩頭笑道:「你放心,太子決計不會打你,若今天是好事,我請大家喝酒。」

    這些高幹子弟不好好結交一番才是浪費呢!

    .

    李靜忠調查的結果和李亨所猜想的一樣,李清昨天果然在太平公主舊宅見過楊國妃,李亨倒吸一口冷氣,牙隱隱作疼,這本是個荒謬絕倫的念頭,但似乎只有這一個合理的解釋,李亨只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不料這荒謬絕倫的想法竟然成為事實。

    「他身上到底藏著多少秘密?」李亨的好奇心已經按奈不住。

    李亨在房內來回不停踱步,計算著李清到來的時間,他想寫點什麼,可幾次拿起筆又放下了,李清在他心中已經變得不再單純,『此人到底是用還是不用?』李亨的心裡矛盾到了極點。

    李靜忠站在下首,合目垂頭,臉上帶著一貫的笑意,但他的眼角餘光卻在偷偷觀察著主子的表情,他知道主子在想什麼,他也知道現在就是決定李清命運的時刻,這個人非常不錯,他喜歡,第一次見面便送了自己價值近三千貫的禮,李靜忠昨晚去了奇寶齋,才知道那顆極品祖母綠至少價值二千貫,他嘴巴笑得一夜都合不攏,這是生平第一次發如此大的財。

    「咱家得幫他一把!」

    李靜忠暗暗打定主意,他回頭給侍女使了個眼色,便接過侍女遞上來的燕窩粥,笑咪咪端到李亨面前,「殿下不要著急,那李清還只是個九品小官,聽殿下召喚,還不受寵若驚跑來嗎?」

    一句話提醒了李亨,不錯,這李清確實只是個九品小官,自己倒有點小題大作了,把他叫來問問清楚便是了。李亨斜眼瞧了瞧李靜忠,暗暗忖道:「不會李清和他也有關係吧!」

    「這不可能!」李亨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李靜忠跟他多年,不可能與李清有什麼瓜葛。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侍衛將李清帶來了。

    「臣李清參見太子殿下!」

    半晌,不見李亨的動靜,房間裡安靜得異常,李清的心裡不禁有些發毛,頭卻不敢隨意抬起。

    「李清,你且抬起頭來。」

    李清抬頭,看到的是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目光散淡,卻又透出一絲冰冷,負手昂頭斜視著他,細長的眉梢微微上挑,李清心裡打了突,人說伴君如伴虎,這還沒成君呢,就這麼難處,昨日對自己態度溫和,讓人如沐春風,可只隔一天便成了寒冬。

    「我來問你,你怎麼會識得玉真公主?」

    李清的心頓入寒窟,「他怎麼會知道此事?」轉念又一想,「不用說,這必是自己的未卜先知的本事讓他猜到了事情的原委,這個多嘴王爺!」

    他心中的念頭轉得飛快,否認?還是承認?都不行!須得既不能否認也不能承認。

    編謊扯故,需要講究技巧,有時說一句假話,又得再用十句假話去圓它,越扯越遠,早晚會被人聽出破綻,所以最高明的假話便是說九句半真話,只是在關鍵的方說半句假話足矣。

    「其實臣也是碰巧,臣身上分文皆無,便想去找楊氏妹弟借錢,正巧遇見玉真公主.

    於是,李清就把他在中遇到楊釗,後來又遇巧救了楊家,又在太白樓碰到楊氏兄妹,然後楊玉環怎麼接見他,他又出於報恩的目的求楊玉環幫忙,前因後果,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唯一的變化是將他的主動結識說成了巧合,他說的完全是實情,毫無破綻,也不怕李亨事後派人調查。

    李亨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他久歷宮廷險惡,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他一聽便知,他知道李清說的是真話,和吏部他檔案中的記載完全吻合,李亨此時心中不但怒氣全消,反而因為李清的誠實對他更欣賞了三分。

    房間的氣氛又回到了春天,李亨瞅著李清,此人人品、能力皆好,可就不知道他見識如何,若也不錯,可堪大用,他坐回床榻,斜倚在軟枕上,恢復了平常的懶散姿態。

    「李清,你在義賓縣為官,應該知道這次南

    ,說說看,你是怎麼看南詔的?」

    最近朝廷為南詔戰後之事爭論甚緊,皇上著令自己寫一份關於南詔的報告,這李清倒可以作為下層官吏的代表,聽聽他的見解。

    「來!你坐下慢慢說。」

    李清何嘗不知這是一個機會,他閉上眼睛將這幾個月來和王昌齡關於南詔的辯論簡單的梳理了一遍。

    「殿下,李清位卑不敢忘憂國,臣也一直在思考南詔,臣以為南詔坐大這已經是事實,自東戰役後,南詔的勢力已經擴展到了東,所以首先要正視它,朝廷要給它相應的位,以穩其心;其次要嚴防南詔吐蕃結盟,在臣看來,南詔是一,吐蕃也是一,它們二者分開,皆不可怕,怕的是二者相加,這就不是等於二的問題,我益州為天府之國,沃野千里,吐蕃垂涎已久,若吐蕃從西攻松州,同時南詔從南攻姚州,這腹背受敵,一旦救援不力,劍南危矣!」

    李清侃侃而談,李亨聽著微笑不語,李清所言都是朝廷上討論到的,攏絡南詔,防止南詔吐蕃結盟這已經是朝廷共識,但給南詔平等位,這涉及到天朝顏面,目前爭議極大,在這個問題上自己和李林甫觀點倒是一致的,南詔屬國的位絕不能改變。

    「不錯!不錯!你一個小小的九品官能看到這些,已經不錯了,那你可有什麼好的措施?」

    李清眼裡閃動著神采,他的想法被上位者認可,這無疑是巨大的鼓舞,他已經坐不住,已經忘記自己面對的是位崇高的太子,他站起身來忘情來回走動。

    「殿下,臣以為南詔的崛起根本原因是在人,所以解決辦法也是在人。」

    「人?不妨說細一點。」李亨身子微微向傾,眼中閃過極大的好奇。

    「不錯,是人,南詔之所以崛起是因為出現皮邏閣這樣雄才大略的領袖,正是他的政治眼光和霹靂手段才統一六詔,贏得南詔今天的局面,但我聽說皮邏閣近年身體急劇惡化,恐不久於人世,所以解決南詔的辦法就是在他的繼承人身上。」

    李清上前靠近一步,低聲道:「皮邏閣四子,長子閣羅鳳文韜武略頗似其父,又深得民望,理當繼承王位,但據說閣羅鳳並非皮邏閣親生,只是養子,而其次子於誠節對其心懷不滿,曾多次公開與他翻臉,於誠節此人驕奢貪淫,若讓其成為南詔之主,我大唐再以錦緞養之,聲色誘之,不出五年,南詔必毀在他的手上。」

    說到此,李清毫不掩飾內心的得意,嘿嘿冷笑道:「若能再挑起南詔內戰,西敗救西,東敗救東,讓它們內戰永不停息,如此,不費我大唐一兵一卒,南詔便不復存在。」

    李亨緊緊盯著他,半天才點了點頭,暗暗忖道:「此人若誠心投我,可以大用;若不能為我所用,則必須要殺之以除後患。」

    李亨負手低頭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對李清笑了笑道:「你那個劍南節度府參軍尚未報到朝廷,只是個虛官,不做也罷!你可願替我做事。」

    李清毫不思索,立即後退一步,單膝跪下道:「臣願為殿下肝腦塗,萬死不辭!」

    回答得乾淨利落,態度鮮明,李亨心中大喜,連忙扶起他道:「我早替你考慮過,你沒有功名在身,做文官限制太大,上不得高位,不如先任我的侍衛官,我封你為昭武校尉,將來以功勳陞官,你看可好?」

    「願聽殿下安排!」

    保護太子的軍隊為六率府,長官稱率,但李清所任的侍衛官卻不在六率府內,性質相當於太子的私人保鏢,並不屬於正式編製,所以李亨又封他為正六品的散官昭武校尉,唐朝的官制極為複雜,這裡就不多講,總之,李清已經由從七品的參軍事升為正六品昭武校尉,更重要是他成了太子身邊的貼身侍衛官,實際位卻比正式編製要高許多。

    .

    就在李清陞官後不到一個時辰,又一份墨跡未乾的太子內宮起居錄悄悄放在李隆基的案前,上面詳詳細細記錄了李清和太子見面的一言一行,包括李清和楊家的關係,李清的南詔之論,還有最後太子收李清為己用。

    夜,李隆基細細的讀著這份報告,他眼光閃爍,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李清這個名字卻深深印在了李隆基的腦海之中。

    良久,他放下報告,提硃筆在冊封獨孤氏之女為靜樂公主的詔書上,眉批了一個『許』字,由她出嫁契丹松漠都督李懷節。
aa0120u 發表於 2008-9-30 10:1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章 相親(上)


    卿崔翹是長安城出了名的懼內,崔翹的妻子姓李,沒是長一輩的大唐郡主,寧王之女,李琳的胞妹,李驚雁的姑姑,她年輕那會兒,長安年少為卿狂,玩夠了、瘋夠了、風流夠了,她便想起了終身大事,得尋個窩了,皇帝女兒不愁嫁,這皇帝的侄女也不愁嫁,李小姑眼一挑便看中了風華正茂的新科探花崔翹,可憐崔翹的花還沒有來得及探,便被大唐皇帝笑咪咪拍了拍肩膀,「朕給你做個媒。」於是,雁塔留名後,洞房花燭前,便娶了新婦,六禮一概從簡,又過不到半年便生下了崔翹的兒子,急得崔翹到處給人解釋,「這個、這個,是賞花摔一跤,早產了!早產了!」

    這崔夫人出身皇家,自然規矩要比別人多些,最大的規矩便是崔翹只許愛她一人,這放在今天是正常的,可在唐朝,卻真是可憐了崔探花。他只有一妻,這實在和他的身份不相符,也和唐制不符,朝中大臣哪個不是妻妾滿堂,子孫興旺,連皇上都看不下去,幾次暗示他可以納幾房妾,多留幾根煙火,不要等他百年後,墳上的草長得比人還高都沒有人來修理。

    崔翹何嘗不想納妾,只是、只是他敢嗎?人說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死亡,崔翹屬於後一類,寧王歉疚於他,便屢屢向李隆基舉薦,於是崔翹的官一年年坐大了,膽兒卻一天天脫水。

    崔翹有一子一女,兒子受蔭得官,現為太倉縣主簿,已娶妻生子,女兒名喚崔柳柳,今年十七歲,與李驚雁同歲,她從小便被母親捧成寶,脾氣嬌縱,長大後姿容俏麗,也漸漸成了長安年少追逐的對象,這眼看也到了女大當嫁的年齡,為了補償崔翹兒子少的遺憾,也為了將女兒永遠留在身邊,崔夫人便想著招贅一個上門女婿做半兒,自然應徵者無數,但至今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

    昨日崔翹陪李清見東宮,見太子頗器重他,便動了招他上門的念頭,只是這種事他的決策權在家中排第三,須將李清引入家中面試才行,便邀了李清今夜到家中吃頓便飯。

    崔夫人已年長色衰,風流之心漸收,但卻養成了另一種愛好,收集小道消息,尤其是王公大臣的緋聞,這宮裡宮外,長安里巷,要是被她發現了任何古怪或不同於尋常的事兒,她可一定會想法子探個究竟,不找出其中原委是絕不罷休的。

    崔夫人徐娘半老,但保養有術,皮膚白皙細嫩,彷彿三十如許,容顏還依稀可以看出從前的美艷,歲月畢竟無情,已經在她臉上留下了無法消除的痕跡,豐滿的嘴唇變成了薄薄兩片,不再有讚美的聲音,只有日復一日的挖苦和譏諷,她年輕時的鳳眼也縮成三角眼,眼光也從秋水含煙變成銳利刻薄,或許是她肚子需要裝的小道消息太多,身子也得配合,所以便將唐朝的審美標準大大誇張一番。

    聽丈夫說今晚有個年輕才俊要給她面試,崔夫人便連連追問,是尚書的兒子還是新科進士?年歲幾何?家境怎樣?卻得知只是小小的下縣主簿,這面試的心便冷了幾分,吩咐廚房將盛宴改成了家宴。

    .

    且說李清二進宮,這官便成了六品,成了太子李亨的貼身侍衛長,由李參軍一晃成了李校尉,李清腳步輕飄飄出了皇城,身輕如燕,竟一躍上馬,這倒是他平時從來沒做到過的。他心裡充滿陽光,腦海最深處有一顆莫名的歡樂的種子在顫動,他把今天所發生的,又從頭到尾再玩味一遍,想著自己的前途無限,忍不住縱聲大笑。

    「李校尉,你中午不是說,若升了官便請我們喝酒嗎?」

    李虎槍和幾十個弟兄涎著臉圍了上來,一幫高幹子弟轉眼都成了他的手下,李亨的貼身侍衛分為三隊,輪流值班,李清便是第三隊的侍衛長,手下有兵三十餘人。

    李清興致高漲,「說話算話,我請你們去太白樓喝酒。」

    可沒走兩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珠寶和櫃票都還在進奉院,去太白樓喝酒可拿什麼付帳,他打量一下這幫傢伙,呵呵笑道:「走,大家先和我取錢去。」

    眾人喝三呼五勒轉馬頭,簇擁著李清向進奉院而去,進奉院還有百步,李清便發現許多閒人在進奉院一帶晃悠,但目光卻向四處游,李清頓時警惕起來,走到進奉院門口,又看見幾條影子躲閃到樹後,看來李林甫不抓住自己是不死心了,李清鼻孔哼了一聲,在李虎槍的耳邊低聲道:「你多帶幾個弟兄進去拿回我的行李,若有人阻攔,他們都是李林甫派來抓我的人,你不妨將東宮的腰牌亮出來。」

    李虎槍聽到『李林甫』三個字,瞳孔立刻收縮成一條線,冷冷道:「你放心,他們若敢有半點無禮,老子讓他們個個哭著滾出來。」

    「你們幾個跟我來!」其他人衝進了進奉院,進奉院執事見一幫兇神惡煞的皇宮侍衛闖進來,嚇得連忙出來招呼。

    將東宮腰牌在執事面前一晃,衝著院子裡大聲嚷道:之命,來提劍南節度府參軍李清的行李,膽敢阻攔者格殺無論。」

    他聲音響亮,又搬出太子來威脅,躲在樹後的幾人雖武藝高強,但都認得這幫長安的太歲爺,懾於太子之威,一動不敢動,眼睜睜望著李虎槍他們闖進李清的房間,拎著李清的行李大搖大擺走出進奉院。

    那執事忽然想到一事,追在後面喊道:「請你們轉告李參軍,今天中午大理寺卿崔大人遣家人來過,讓他別望了今晚的約定。」

    .

    天色已經轉黃,冬末春初日頭總是很短,尤其是今天正月十五上元節之時,黑夜更是被人們期待,有性急的人家不待天黑便點起了花燈,崔翹府上也不例外,鯉魚跳龍門、菩薩打蓮花,各種造型的花燈琳琅滿目,將前院後園佈置成了燈的海洋,李清他們首先見到的,是兩盞巨大的五彩琉璃宮燈,掛在府門前沉甸甸的,任疾風勁吹,也休想動它分毫。

    既然李林甫尚未放過他,李清自然不會將一幫得力的手下輕易放走,便帶著他們一起到崔府赴宴,自然也不會白抓壯丁,新任李校尉當即許諾,新官上任,手下一幫兄弟,每人一百貫的紅包,歡喜得這幫總嫌錢不夠花的爺們嘴都合不攏,早將新上司供得跟菩薩一般。

    那崔府的管家奉命在門口候客,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正著急得團團直轉之際,忽然見來了一大群皇宮侍衛,再一細看,竟是長安城赫赫有名的太子黨,其中最高壯的那個便是夫人的內侄李虎槍,這幫人仗著自己的家世和職務,在長安城飛揚跋扈,用拳頭說話,故無人敢惹。

    而他們中間簇擁的,可不就是今晚老爺要請的客人嗎?管家忽然覺得頭有點發暈,昨天早上見此人還是一臉憔悴、落魄,像個被賊打劫過的商人,現在卻是神采飛揚,被一群眼睛長在天上的皇宮侍衛左右環繞,管家不敢怠慢,派人火速向夫人、老爺報告。

    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上元節閤府上下要吃三天流水席,算是犒勞大家一年的辛勞,就彷彿李清剛到儀隴的張府一般,崔府也不例外,現在正是晚飯時間,可崔府的僕傭、丫鬟卻餓著肚子,眼巴巴望著一群惡神據在本屬於他們的位子上胡吃海喝,飲酒划拳,心中暗暗詛咒這幫蠻人最好被撐死幾個。

    這本是他們盼了一天的時刻,卻因為夫人小氣,只準備一桌酒席,便把他們的盛宴讓給了多出來的客人,只盼這群惡神能夠少吃一點,給他們多少留點,但這似乎已經不可能,蜜酒罈子已經橫倒,大碗的肉也只剩下骨頭,對崔府下人來說,這將是一個充滿了辛酸回憶的上元節。

    正廳裡卻是另一番景象,***亮如白晝,十幾個丫鬟兩旁侍侯,一隻檀木大圓桌上菜餚精緻,但見蝦紅蟹肥,蘑菇鮮美,海菜清奇,三五道閒食清甜,一兩餐饅頭豐潔,餐具更是講究,象牙筷、琉璃盞、黃金盤兒白玉碗,鑲金點翠,讓人眼花繚亂。

    「來!賢侄不要客氣,就當回家一樣,隨意吃!隨意吃!」

    崔翹笑容誠摯,一個勁夾菜勸酒,他剛剛得知,李清竟成了太子的貼身侍衛長,這職位雖然不高,但明眼人都知道,一但太子即位,重用的首先便是身邊之人,尤其崔翹想腳踏兩隻船,太子那邊怎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

    「呵呵!世叔客氣了,我自己來!自己來!」

    李清舉起沉重的象牙筷,尋找了半天,桌子上好看是好看,可除了蝦蟹,其餘全是果蔬素食,竟無一道他喜歡的肉食,心中著實鬱悶,只得撿了一顆水煮白蝦,乾巴巴嚼著,再一瞧李虎槍,只見他滿眼羨慕望著院子裡狂呼亂叫的弟兄,李清心中頓時生出知己之感。

    崔翹看出李清口中無味,趕緊夾了一隻螃蟹給他,笑道:「是我大意了,我們家整天吃素,沒想到賢侄竟不習慣。」

    「沒事!沒事!天天大魚大肉也吃膩了,偶爾換換口味也是不錯的。」

    他口中謙虛,卻斜眼瞟了一下渾身肥白的崔夫人,心中暗暗奇怪:「整天吃素,真不知這身肉是怎麼長出來的。」

    李清今天來赴宴的根本原因是想知道簾兒的身世,他發現崔翹笑起來和簾兒極像,而且簾兒又是姓崔,便推想這崔翹會不會就是簾兒的親生父親,他當日在皇宮與崔翹單處時便想問此事,可惜崔翹被李林甫嚇跑,可此時當著他妻女的面,自然問不出口,他已經看出這崔夫人絕對不可能是簾兒的母親,不說長相不同,更主要是天下哪有母親會將自己親生骨肉扔掉的,尤其他們成親已經快三十年。

    但他卻不知道崔翹一家請自己來的目的,竟是要相上門女婿,從進門起,這相親的流程其實已經悄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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