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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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373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七章 江山如棋(十二)

  李靜忠剛剛回到府裡,幾個侍衛一擁而上,將它摁倒在,七手八腳將他綁了起來,堵上嘴,拎進了李亨的房內。

  「王爺,他身上有這個。」一名侍衛搜遍了李靜忠的全身,發現了他身上的密旨。

  李亨接過打開看一看,裡面的內容已經改變,而且字跡更相差甚遠,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我的東西被你拿到哪裡去了?說!」

  李亨的臉色異常鐵青,目光中閃著陣陣殺意,李靜忠走了沒多久他便醒了,卻發現東西已經丟失,一驚之下,他立刻猜到是被李靜忠拿走了。

  「我一直懷疑當年就是你告的密,現在看來果然就是你!」李亨憤怒已去,他的目光冰冷得可怕。

  一名侍衛上前將李靜忠嘴裡的破布掏掉,李靜忠臉色煞白,像一團肉泥攤倒在,渾身戰慄,恐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心裡很清楚,自己命將不保。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拿到旁邊那府裡去了,見我勢倒,你便投了新主子,這次他獎賞你什麼,是將來的內侍監還是大內總管?」李亨一陣冷笑,便不再理會他,快步走進了內室,內室門邊站著幾個彪形大漢,房間裡坐著一人,正悠閒喝茶,卻正是李清。原來李亨發現事變,立刻派人去嗣寧王府將李清請來,李清勸他不要急,密旨雖然丟了,但事情卻沒有變,況且,這樣一來,反而將慶王逼上絕路,也未必是壞事。

  見李亨進來,李清微微一笑問道:「是他拿走的嗎?」

  「你看看這個!」李亨將密旨遞給了李清。

  「看來這才是皇上真正的旨意。封小王爺為楚王,命即刻進京。」李清欣然站起。向李亨深施一禮,笑道:「恭喜殿下了。小王爺為儲已經十拿九穩。」

  聽了李清的話,李亨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皆有,他從太子被廢為庶人。在人生到了底谷之時,命運又似乎給他開了一個辛酸的玩笑,他的兒子竟然要被立儲了。

  他急擺了擺手,感激說道:「以後豫兒還得靠大將軍支持,本王這裡拜託了!」說完他竟要跪下來,李清連忙將他扶住。「王爺不必這樣。折殺李清了。」

  李亨漸漸平靜下來。他看了看桌上密旨,心又亂了起來。「大將軍,那現在該怎麼辦?」

  他最擔心證據沒了,李琮會矢口否認。

  李清背著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似自言自語,又似在說給李亨知曉,「假傳聖旨雖是大事,但總有揭穿的一天,他們豈能沒有下著,我懷疑。

  李清忽然轉過頭,目光炯炯盯著李亨,「我一直懷疑他們的下著便是對皇上下手!」

  李亨一驚,「大將軍是說他們要逼宮嗎?」

  「逼宮有可能,暗害也有可能,若不是如此,他們怎麼可能奪到皇位?」李清走到門邊,從簾縫裡瞥了一眼外間攤軟在的李靜忠,回頭又笑道:「這個人留著,我正擔心這封密旨不能證明是李琮所為,現在多個證人倒也不錯。」

  這時,從外面跑來一名家人,對李亨低聲稟報導:「王爺,大門外有一人,說要找李靜忠。」

  李亨一怔,急回頭問李清道:「大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李清忽然想到一件事,臉色突變,他仰著頭半天不語,最後他慢慢回頭,深深瞥了李亨一眼,淡淡一笑道:「現在他們最急之事,自然就是阻止殿下明日去華清宮。」

  「李琮要殺我嗎?」李亨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那我現在就去華清宮。」

  他一回頭,只見李清正靜靜看著他,目光裡帶著一絲憐憫,不由微微一怔,「怎麼?你覺得不妥嗎?」

  「殿下,小王爺大局已定,李琮幾個跳樑小丑能成何氣候?事情既然敗露,他們必然會內部自亂,可以不用再管他們,倒是你。

  說到此,李清輕輕搖了搖頭,歎一口氣道:「我也是剛剛才想到,我勸殿下還是趁機死一次吧!否則,李豫立儲,皇上一樣會將你賜死。」

  府門外之人等了片刻,李靜忠走出大門,他臉色平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遠遠看了半天,問道:「你是什麼人,找咱家什麼事?」對面之人他不認識,不敢靠得太近。

  「李公公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那人見李靜忠身後無人,便上前一步,低聲道:「借個僻靜處說話,慶王有事吩咐你!」

  「你隨我來!」

  李靜忠回頭看了看,便走下台階,穿過大街,拐進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慶王有什麼事?」

  那人看了看李靜忠,忽然問道:「你回來後沒事吧!」

  李靜忠搖了搖頭道:「現在王爺還未醒來,暫時沒事,醒來以後就難說了。」

  那人點了點頭,「沒醒來最好。」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塞給李靜忠道:「他醒後要喝茶,倒一滴在他茶杯裡便可。」

  「要我殺王爺!這怎麼行!」李靜忠大驚,慌忙將瓶子塞還給那人,「此事我不能做!」

  那人臉一沉,負著手冷冷道:「慶王的話你居然敢不聽,不想活了嗎?」他見李靜忠低頭不再說話,又取出一張櫃票,一撕兩半,遞給他半張笑道:「這是一萬貫的櫃票,事成之後,慶王會給你另一半。」

  「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麼?」

  李靜忠遲疑一下,忽然鼓足勇氣道:「我要慶王答應將來封我為內侍監一職。」

  那人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錢你要收下!而且你也可以放心,這藥要二個時辰後才會發作,你有足夠的時間離開,至於將來官職,慶王絕不會虧待於你。」

  李靜忠默默點了點頭,緊捏著小瓶離開了拐角,小跑著快速向府門奔去,那人一直看他的背影消失,才冷冷一笑,斜靠在牆邊觀察李亨府上動靜。約半個時辰後,李亨府內忽然一陣大亂。吼聲、哭聲嚷成一團,但李靜忠卻始

  出來。

  「這個笨蛋。還要王爺再費事!」那人低低罵了一聲,轉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次日一早,李亨忽然暴亡的消息頓時傳遍了長安,人們議論紛紛。都在猜測這位前太子之死,緊接著一條小道消息在市坊中流傳,李亨是中毒而死,有人看見他渾身潰爛,腥臭無比,他貼身內侍也仰藥而亡。估計是畏罪自殺。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華清宮。李隆基震怒。責令楊國忠三日內破除此案,否則罷他右相。他隨即擺駕回京,召臨哥舒翰覲見。

  且說楊國忠心急火燎趕到了長安,他一直留在華清宮,並不知道昨晚發生之事,但他隱隱猜到,此事極可能和李豫之事有關,只是李隆基不准他再和慶王往來,他便以察探案情的名義,親自帶著京兆尹鮮於仲通以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一幫高官,駐進了李亨的府第,並請住在周圍的諸王來談話,其中就包括慶王李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李亨舊書房內,楊國忠氣極敗壞責問李琮,「此事可是你幹的?」

  「不錯,是本王所幹,那又怎樣?」

  —

  楊國忠責備的口氣讓李琮心中極為不滿,昨晚他漂亮幹掉了李亨,而且李靜忠也湊趣自殺了,省了他不少的力,他心中正得意,卻被楊國忠迎頭痛斥,他臉一沉,冷冷道:「楊相國,準確說,這件事是我們幹的,你也有參與,你忘了嗎?」

  「你胡說!」楊國忠怒極,手指著李琮,氣得渾身發抖,「我昨夜根本就不在長安,此事與我何干?」

  「哼!你忘了咱們那晚盟誓嗎?」

  楊國忠一呆,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有簽名在他手上,只得強忍怒氣低聲道:「這件事你應該和我商量,你怎能擅自作主,你知道你捅了多大漏子嗎?」

  「你?我昨晚是來找過你,可是你不在?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才殺李亨嗎?告訴你,那封假聖旨之事敗露了,李亨已經知道了此事,若不殺他,他今日向皇上稟報,皇上再逼問魚朝恩,我們就完了。」

  「什麼?敗露了!」

  楊國忠大吃一驚,那這樣話,李豫必然進京,那不是一樣完了嗎?他見李琮眼中閃過一道得意,似乎胸有成竹,又慌忙問道:「殿下可有對策?」

  「殺了李亨,我們已經有了時間,再把魚朝恩幹掉,那我們真的就高枕無憂了。」

  楊國忠聽他一口一個『我們』,心中著實惱火,但也無可奈何,時間不容他和李琮多呆,便敷衍道:「此事你們就看著辦吧!我無意見。」李琮深深盯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房間裡就只剩楊國忠一人,他頹然坐了下來,假傳聖旨之事暴露了,大禍即將臨頭,可這個李琮還將事情越鬧越大,竟然將李亨殺了,這和殺安慶完全是兩碼事,他不知道嗎?

  『說得輕鬆,把魚朝恩幹掉,真就能高枕無憂嗎?魚朝恩就那麼傻嗎?他必然留有後手,此事根本就瞞不過李隆基。』楊國忠拚命撕扯頭髮,李琮動不動就拿他的簽名來威脅他,他心中為自己當初輕率悔恨不已。

  「這可怎麼辦啊?」他抱著頭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停喃喃自語,「不行,我不能被他害死!」

  忽然,一道靈光閃過他的腦海,「對啊!我只是效忠他,並沒有寫要隨他造反,我與他的關係皇上早已經知道,如此,我還害怕什麼呢?」

  想通了這一節,楊國忠心中轟然狂喜,「我只要否認一切,又沒有我參與的證據,再請貴妃替我說情,這一關也未必過不了。」

  他就像火燒了屁股一樣,再也坐不住,跳起來便向楊花花的府第跑去。

  楊花花今年三十六歲了,女人到了這個年紀,衰老的痕跡已經悄然露頭,皮膚鬆弛、魚尾紋爬上額頭,白髮增多,楊花花也不例外,此刻,她完全可以被稱為大唐第一富婆,幾年來瘋狂斂財,已經使她忘了自己究竟有多少財富,她家庫房是有限,可她對錢的慾望卻是無限,「男人是靠不住,只有錢才能保護自己」,因此,年紀越大,她對錢看得越重。

  只可惜李隆基已經對她不感興趣了,沒有皇上的恩寵,主動送上門的錢也少了很多,她不得不花心思去置辦產業,去謀取商業利益。

  她現在還剩一個特權,就是可以隨時進宮找楊玉環,可就是這個特權使她今天又飛來一筆大大的橫財,楊國忠向她哭述了自己的愚蠢,並求她進宮讓楊玉環救自己。

  「罪名若坐實了,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三妹也會被牽連的。」楊國忠已不顧相國的身份,蹲在楊花花面前嚎啕大哭。

  楊花花實在不理解他為什麼害怕,什麼抄家滅族,難道皇上會殺玉環嗎?但她不說,現在在她眼裡,已經看不見楊國忠的淚水,她只看見楊國忠庫房裡那一堆堆黃燦燦的金子。

  「三哥,這兩年我做生意虧了本,手中拮据你是知道的,既然要我幫你,那你為何不先幫三妹一把呢?」

  對楊國忠,楊花花是沒有什麼必要含蓄了,她已經說白,『要我幫你可以,拿錢來換。』

  楊國忠擦去那多餘的眼淚,暗暗罵自己糊塗,早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還哭什麼呀!「三妹開個價吧!多少錢?」

  楊花花微微一笑,用手在自己的水桶腰上比了一圈,道:「我前日聽徽兒學到一句俗語,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我就想知道,這十萬貫到底是什麼樣子?」

  「十萬貫!」楊國忠險些咬住了舌頭,她的胃口也太大了。

  「三妹!」他剛要討價還價,楊花花卻伸手止住了他,「看來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嚴重,又何必來求我呢?三哥還是早點回去吧!」

  說完,她起身便向外面走去,楊國忠狠狠一跺腳,「十萬貫就十萬貫,對自己兄妹還這麼黑,也只有你了!」

  楊花花回眸一笑,臉上百媚倒沒有生,只生出一棵搖錢樹,「那我們就一言為定,我現在就進宮!」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八章 後手

  人生七十古來稀,天寶十二年,高力士也近七十歲,正不開他,他同樣也離不開李隆基,如果說侍侯皇上是一項事業,高力士無疑是這項事業的成功者,李隆基的帝王史也就是高力士的人生史,在四十餘年的時間裡,他深居宮中,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事情,也默默無聞影響著大唐的行進軌跡。

  李隆基從十一月赴華清宮後高力士便侍侯在旁,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也委實累了,當李隆基回京後,他也可以喘一口氣,這天傍晚,他終於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府了。

  此刻,高力士身著一襲寬袖禪衣,用一方平巾束髮,斜靠在一張羅漢床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圍爐夜談,說說長安的新年,說說街坊裡哪家生了小子、哪家娶了新婦,雖然都是瑣碎小事,但高力士卻覺得異常溫馨,老妻的嘮叨和愛孫的癡纏都足以燙平他的日漸衰老的內心。

  「老爺!」管家一腳踏進房門,見到房內的情景,嚇得立刻退了回去,高力士看了看他,不悅道:「既然有事為何不說?」

  管家只得苦著臉再次進門應道:「老爺,嗣寧王來,說有要事求見。」

  高力士眉頭皺了皺,「嗣寧王?」在他印象中,似乎嗣寧王李琳從來沒有來過他的府第。

  「他來做什麼?」高力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捨不得與家人團聚的這種氛圍,但嗣寧王是讓皇帝嫡子,他不能怠慢,也來不及換衣,高力士戴了一頂帽子便向客堂走去。

  李琳是受李清的托付而來,既然明白了李隆基的真實用意。李清當夜便趕回隴州,慶王李琮之事雖未解決,但那已經不礙大局,使李豫順利立儲,不能節外生枝才是眼前的當務之急。

  但臨行前,他還是將那封密旨留給了李琳,讓他交給高力士。

  「呵呵!讓王爺久等了。」高力士在進門的一瞬間,忽然明白了李琳所來緣故,他是為李清而來。

  李琳慌忙轉身向他施了一禮。「李琳來得唐突,打擾高翁休息了。」

  高力士輕輕擺了擺手笑道:「不妨!不妨!躺也是閒、坐也是閒。倒是王爺第一次來我府上,稀客啊!」

  他請李琳坐了。丫鬟上了兩杯茶,慢慢退了下去。高力士端起茶杯吹了吹,輕輕吮了一口笑道:「給王爺透露一點消息,皇上已初步定你為國子監祭酒。」

  李琳大喜,這是意外的收穫。他原以為自己將成為閒官,碌碌晚年,沒想到皇上還是封了他實缺,國子監祭酒,也就意味著他將桃李滿天下。

  他已經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起身長躬一禮。「高翁。今晚李琳要睡不著覺了!」

  高力士仰天一笑。「想不到王爺還是個趣人,國子監雖是實職。但哪能和你那鹽鐵監相比。」

  李琳搖了搖頭,「在鹽鐵監呆久了,連我身上都充滿了銅臭,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書本的墨香。」

  說到此,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從懷裡掏出那封密旨,慢慢向高力士推去,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端茶杯細細品茶,李清告訴他什麼也不用說,高力士自然會明白他的深意。

  果然,高力士沒有拾起它,只是注視著它的封皮,默然無語,編冊第三十三號,這就是自己一直在查的那封手諭,原來它真的存在啊!

  半晌,他輕輕拿起它,卻抽了個空,信封裡面什麼也沒有,高力士一怔,不解向李琳望去,

  李琳眼中露出一絲遺憾,感傷道:「李清受廣平王之托,將裡面密旨交給其父李亨,想請他向皇上辨認真假,沒想到李亨竟由此遭遇不幸。」

  高力士已經聽出一些端倪,李亨之死果然和其子有關係,他沉聲問道:「裡面的內容是什麼?」

  「聽李清說,內容是責令廣平王西使大秦,謀求與大秦共擊大食。」

  「不可能!」高力士果斷搖了搖頭,皇上已經有意立李豫為儲,不可能再命其再出使大秦,應是召他回來才是,這必然是魚朝恩做好事,忽然間,他猛然明白了李清的意思,李清竟是在幫助自己對付魚朝恩,這只信皮一出,魚朝恩就將捲入李亨案件。

  他緩緩點了點頭,又問道:「李清是幾時來的長安,為何不來見我?」

  「他前日晚上來,今天一早就走了,廣平王在隴州感恙,他頗不放心。」

  高力士此時已經坐不住了,李豫已經到了隴州,李隆基居然不知道,此事再不能耽誤,他立刻起身對李琳歉然道:「王爺,我要進宮一趟,就不能久陪了。」

  「高翁請便!」

  一輛馬車從高力士府裡駛出,飛快向興慶宮馳去,車窗外的光線一道道射入,將高力士的臉襯得陰晴不定,他在考慮此時將李清說出來是否妥當,今天晚上李隆基將親自召見哥舒翰,最後完成他削藩計劃,當然,下一個還有李清,不過安西離長安太遙遠,對長安構成不了實質性的威脅,李隆基現在還不會動他,還要利用他向西擴張,至少在解決安祿山造反威脅之前,他應該是安全的。

  不過他和李豫卷在一起,恐怕事情又多了變數,人是很複雜的,雖然李隆基對李清的安排是輔佐將來的新帝,但他又設了許多框框,不能領軍,只能在朝中為官,更重要是他必須在新帝即位以後,才能施展才華,而決不應是現在。

  高力士心裡掠過一道陰影,他已經隱隱覺察到了李清和李隆基之間潛伏著一種衝突趨勢,他心裡深深感到了憂慮,恐怕這個新儲君東宮之路也不會那麼一帆風順。

  想著,馬車漸漸停了下來,興慶宮到了,高力士下了馬車。早有小宦官跑來稟

  上正在召見哥舒翰。

  高力士快步走進李隆基的外書房,這裡坐有幾個待召宦官,最上首一人赫然便是魚朝恩,見高力士進來,大家紛紛起身行禮,只有魚朝恩坐著不動,閉著眼,似乎在打盹兒。

  —

  高力士冷笑一聲,也不理他。回頭問道:「皇上身邊誰在伺候?」

  「回稟阿翁,皇上在單獨接見哥舒翰。沒有人在身旁。」

  高力士點點頭,指揮幾個宦官道:「你們也別閒著。再去升幾個火盆備用,皇上召見完哥舒翰,立刻就要換了。」見幾個宦官要跑,高力士又叫住他們。「記住,放八根碳,燃過六分便要換根新的。」

  說罷,他斜睨一眼魚朝恩,輕輕哼了一下,意思是說。『憑你就能取代我嗎?差得遠呢!』

  魚朝恩似乎什麼也沒看見。他依然閉目不語。

  片刻。門開了,「微臣告退!」哥舒翰躬著腰慢慢退了出來。眼裡閃爍著得意之色,左相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他得到了最大綵頭,這可比他禮部尚書的底線高了不止一籌。

  魚朝恩一下子睜開眼,他剛要起身,高力士卻一步搶先進去,緊接著,幾個宦官抬著火盆跟進去,將魚朝恩阻擋在外。

  房間裡,李隆基彷彿大病初癒一般,頭仰靠在椅背上,眼皮輕輕耷拉著,顯得疲憊不堪,雖然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終於解決了哥舒翰的問題,這也使他長長鬆了一口氣,新的隴右節度使他也不準備再派大將,就採用河西和朔方的模式,由親王遙領節度使,節度府長史掌權,由幾個節度副使各自領兵、互相節制,這樣就去除了藩鎮獨大的局面。

  接下來,就該向安祿山攤牌了,李隆基嘴角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陛下,老奴替你鬆鬆筋骨!」

  是高力士!李隆基微微睜開眼,嘉許笑了笑,老人就是老人,知道今天晚上不同尋常,還從家裡特趕回來。

  高力士輕輕給他揉著太陽穴,不輕不重,力道恰到好處,他明顯感覺到,李隆基的肌肉在慢慢鬆弛。

  「陛下年紀也大了,不能再像剛即位的那會兒熬更守夜處理朝政,需要多休息!」

  高力士語氣輕柔向李隆基講述四十幾年前往事,「我還記得陛下做臨郡王那會兒,雄姿英發,連則天皇帝都連連讚歎,此乃吾孫第一人,先帝更是逢見年輕人便嘲笑,差我家三郎太遠,陛下還記得嗎?」

  「真難為你了,這些瑣碎小事還記得!」晃已經過了五十年了,我們都老了。」

  「不!陛下不老,奴才才老了。」

  李隆基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理解他善意,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內侍,你說朕讓哥舒翰作左相、戶部尚書是不是太高了?」

  高力士微微一驚,左相是陳希烈,戶部尚書是張筠,現在都在位,難道皇上要動他們了嗎?他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李隆基要動的人其實是慶王李琮,李豫即將進京,李琮已經沒有存在必要,不僅如此,凡這一年來和他交往甚密的人,李隆基都要一一收拾,在他那份名單中,陳希烈和張氏兄弟都是排在前面的人。

  但李隆基現在在等他的回答,不容他細想,高力士微微一笑便道:「隴右哥舒翰雖小,但他是一隻隨時會襲人的野狼,而現在哥舒相國雖大,卻是籠中病虎,掌握在陛下手中,就算讓他做右相又有何妨?」

  聽了高力士的回答,李隆基滿意點點頭,「內侍深知朕的心,朕就是這樣想的,不過安祿山虎視眈眈在旁,朝廷佈局的步伐不能邁得太大,所以右相朕暫時不想動,等平息了安祿山再說,還有李清,希望他能好自為之。」

  「陛下,李清昨日來長安了。」引導李隆基思路。

  「哦!」李隆基一下子坐了起來,眼中疑狐不定,「他來長安做什麼?」

  「老奴是聽嗣寧王所言,他護送廣平王進京,但疑惑陛下聖旨,便來找李亨,請他和陛下確認聖旨內容是否真實。」

  「他現在人呢?豫兒現在在哪裡?」李隆基的鬆弛狀態已經完全消失,此事和李亨之死必然有關係,他腰挺得筆直,目光炯炯盯著高力士道:「廣平王接到的密旨是什麼內容?」

  「陛下,聽嗣寧王說,廣平王接到的旨意是皇上命他出使大秦,相約共擊大食,他與李清都認為這不可能,便進京求證,現在他們都在隴州,聽說廣平王病了。」

  說到這裡,高力士從懷中取出那道密旨的信皮,又繼續道:「李清來找李亨探聽消息,那道密旨已經給了他,現在只剩一個信皮。」

  「出使大秦?」李隆基的眼眸猛收縮成一線,他幾時出過這樣的密旨,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為何安慶宗會突然死去,還有李亨的暴亡,這分明是一場大陰謀中的兩個環節。

  刷一下,李隆基凌厲目光向門口的魚朝恩射去,這道密旨可是他去傳的,他究竟傳到哪裡去了?

  他剛要下旨拿人,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宦官的高調,「貴妃娘娘求見陛下!」

  話音剛落,一身素服、不施粉黛的楊玉環便闖了進來,她不敢靠近,遠遠便向李隆基跪下,顫抖著聲音道:「罪妾家門不幸,特來請陛下發落!」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九章 清洗

  書房裡的空氣彷彿被壓縮、凝固,楊玉環的哭訴讓魚進獄,她將一切都講了出來,楊國忠背叛了,他的頭一陣陣眩暈,膽已裂心已碎,不知不覺匍匐在上,渾身顫抖不止。

  「陛下,臣妾父親早亡,家族旁觀不顧,多虧楊三哥一力承擔,才使家父入土為安,如今他錯判形勢,使他身如危卵,臣妾願出家為尼替他贖罪,以報其舊日恩德,三郎,臣妾特來向你告別!」言罷,楊玉環淚如雨下,哀哀悲慼連天都為之動容。

  「玉環,你這不是要逼死朕嗎?

  李隆基一步上前,緊緊拉住楊玉環的衣袖,生怕她就此離去,他的眼睛也紅了,「這才多大的事,讓朕的玉環哭成這樣,朕心都要碎了。」

  楊玉環一把抱住李隆基的腿,放聲大哭,「三郎,臣妾也捨不得你啊!」

  李隆基急忙蹲下來,扶住楊玉環的肩頭,用袖子替她擦拭淚水,急得顫抖著聲音道:「別哭!別哭!朕答應你就是了。」

  旁邊的高力士一歎,楊國忠算是逃過此劫了,他慢慢走過來低聲道:「娘娘不用擔心,適才陛下對老奴所言,需要用楊相國穩住大局,請娘娘放心!」

  楊玉環哭聲漸輕,她仰起淚臉,楚楚可憐望著李隆基,「三郎!是這樣嗎?」

  李隆基重重點頭,「玉環!朕就是這麼想的,楊國舅只是一時糊塗,朕不會和他計較!」

  楊玉環頓時破涕為笑,她隨即娥眉一皺,怯生生道:「臣妾為一己之私干涉國事。求陛下不要怪罪!」

  見楊玉環露出笑容,李隆基終於鬆一口氣,連忙安慰她道:「朕怎麼會怪你呢!國事就是家事,家事就是朕的事。」

  自然,他再無心處理政事,回頭對高力士道:「朕要陪愛妃回宮,晚些時候朕會發一道手諭,你轉批中書舍人擬旨便是!」

  說完,他輕輕扶起楊玉環,一邊低聲勸慰。一邊慢慢向外走去,路過魚朝恩面前時。他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向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大喜,這是殺無赦!

  待李隆基略略走遠,高力士望著魚朝恩一陣冷笑道:「魚公公,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魚朝恩面如土色。他連連磕頭求饒:「阿翁,看在我從前服侍你一場的份上,饒我一命吧!我願去養馬為奴,再不敢有半點異心!」

  「饒你!」高力士面如寒水,嗤笑一聲道:「假如我落在你手上,你會饒我嗎?」

  說到此。他回頭厲聲喝道:「來人!」

  幾名侍衛應聲而上。高力士一指魚朝恩。一字一句命道:「將此人拖出去,亂棒打死!」

  「阿翁饒命!阿翁饒命啊!~」魚朝恩~.L久久迴盪在興慶宮內。

  天寶十二年初,慶王李琮以弒兄之罪被李隆基下旨賜死,隨即他的一眾黨羽以及和他往來過密之人皆被處置,榮王李琬自殺、陳希烈罷左相,貶為許州司馬;戶部尚書張均貶建安刺史、其弟太常卿張□貶盧溪司馬;兵部侍郎吉溫本被貶為龍標尉,但有人舉報他與安祿山有勾結,隨即被捉拿下獄審問,當夜吉溫便自縊於獄。

  李隆基又緊接著下旨,封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為左相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最後一道聖旨裡,免去安祿山河東節度使,命大將王思禮為河東節度副使,暫行節度使事。

  上元夜,萬春公主下嫁楊國忠次子楊朏,喜慶氣氛難掩時局的緊張,一股黑色的霧靄,悄悄從范陽沛然而起。

  一隊騎兵早已出了鳳翔,向北疾行,臨近隴州時又放慢了速度,這裡早已是隴右大,時值殘冬,大已經隱隱罩上一層青色,一碧如洗的天空高掛著金黃的太陽,灑下了水晶似的、溫柔的光線。

  「大將軍,我從來沒有現在這樣輕鬆自在,我覺得身上就像卸下一座大山一樣。」

  本該死去的李亨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長衫,頭戴平頂巾,他騎在馬上,不停向一望無際的隴右平原張望,貪婪嗅著空氣中泥土芬芳,他忍不住仰天大喊一聲,隨即哈哈大笑,臉上神采飛揚,洋溢著不符合他年齡的青春氣息。

  李清含笑望著這位重獲新生王爺,他理解李亨的心情,在如履薄冰中做了多少年太子,卻又忽然被棄,隨即又在痛苦和絕望中掙扎,他的未來只有死亡,現在,他徹底解脫了,拋去了身份的桎梏、離開了死亡的威脅,往日李亨已經死了,他變成了一介平民。

  「平民雖卑,但他們無思無慾,一片蔚藍的天空,一道溫暖的陽光都能使他們快樂,殿下已經體會到了這種快樂。」

  「無思無慾!」不要叫我殿下了。」

  這時,有軍士遙指前方,驚道:「大將軍,你看!」

  李清挺直身子向遠方望去,只見在天盡頭,隱隱出現一條長長的黑線,快速蜿蜒而來,

  兵!」

  他立刻醒悟,回頭對李亨笑道:「我們的儲君來了。」

  騎兵靠近,果然是安西精騎,只見隊伍中馳出一輛馬車停在他們面前,車門打開,從裡面走下一人,面龐削瘦而,目光寧靜而安詳,正是大病初癒的李豫。

  他一眼看見李亨,平靜目光變得激動起來,他快步走到父親馬前緩緩跪下,「孩兒特來恭迎父親大人!」

  李亨翻身下馬,上前一步扶起兒子,他上下打量他,顫聲道:「王兒病好了嗎?」

  「稟父親大人,孩兒病已經好多了,只是還有點體虛。尚不能騎馬。」

  李亨欣慰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為父也上車去,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李豫急忙扶著父親,兩人慢慢向馬車走去。

  父子倆上馬車去細談不提,這邊大將席元慶也上前向李清見禮,「大將軍,弟兄們皆已收拾完畢,可隨時出發!」

  —

  「出發?誰說我要走,告訴弟兄們,安心在隴州駐紮!」發令完畢。李清又微微一笑,拍了拍席元慶的肩膀。低聲道:「咱們就等著看鶴蚌相爭好戲!」

  席元慶愕然,他忽然想起一事。從囊中取出一隻厚厚的信封,遞給李清道:「這是大將軍家信,昨日剛剛送到。」

  李清接過,見信皮上寫了一個『急』字。他赫然一驚,「難道是驚雁有什麼不妥嗎?」他急忙撕開信皮,裡面是一紙薄薄的信,這是妻子趙簾寫來,只是說家裡一切都好,李驚雁身體康健。讓他不要擔心。又叫他在外注意自己身體。在信的最後,女兒用筆畫了個小貓頭。算是對爹爹的問候,李清心中一陣溫暖。

  信封依然厚實,顯然裡面還有內容,他將信封拱圓,果然還有一封信,疊得四四方方,他取出信展開,白色的信皮上一個字沒有,他心中微微有些詫異,打開它,娟秀的字跡密密麻麻呈現在眼前,信裡的內容卻使李清心中彷彿打翻了五味,各種滋味充斥著他的內心。

  半晌,他歎了一口氣,將信收了起來,輕輕一揮手,「先回隴州!」

  馬車內,李豫已經從乍聞儲君的激動中迅速平靜下來,他和別的皇孫不同,從少年時便親眼目睹父親在東宮是怎樣夾著尾巴做人,那一段歲月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到今天,這種處境終於要輪到了自己,他心中不禁有些侷促不安,想了一想,便低聲對父親道:「父親,你有沒有留在孩兒身邊的可能?」

  李亨輕輕搖了搖頭,慈愛摟著兒子肩膀道:「傻孩子,爹爹已經死了,怎麼能再出現,你現在內有李泌輔佐,外有李清支持,你只會比我做得更好,再說,時勢也已不同,安祿山造反在即,皇上也老了,他知道你為儲君,必然會讓其他皇子不服,所以必然會更多放權給你,讓你早日擔起太子之責,這是為大唐社稷考慮,否則他現在也不會再立儲君。」

  父親話讓李豫對儲君的擔憂漸漸消失,他想起父親未來,又擔心問道:「那爹爹要去哪裡?孩兒還能再見到爹爹嗎?」

  「我也不知道,或許我會去劍南養老,或許會去揚州經商,甚至還會去碎葉做個小縣令,這些都有可能。」

  李亨凝視著窗外,他眼裡閃過一抹哀傷,良久,方淡淡道:「其實父皇也知道我並沒有死,

  但我是否真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皇家的記錄中已經死了,將來即使再出現,那也是假冒的李亨。」

  李豫也沉默了,車廂裡很安靜,只聽見車輪在轆轆作響,李亨見兒子臉上顯出悲慼之意,便展顏一笑,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可是為父很放心你,你秉性溫良,靈秀於內,將來一定會是個好皇帝,勵精圖治,重現開元盛世之景況,將我大唐社稷千秋萬代傳下去。」

  李豫沒有說話,他眼光閃爍不定,顯然是在想別的事,他嘴唇動了動,終於忍不住問道:「父親,以後我和李清的關係該如何相處?」緊接著他又補充一句,「我是指在東宮這段時間!」

  李亨微微一怔,「這可是李泌告訴你的?」

  李豫輕輕點了點頭,「師傅以為在平定安祿山之亂後,皇上必然要對李清下手,如果我與他走得太近,恐怕會影響我的太子之位,他讓我與李清保持一段距離。」

  「那你想法呢?」

  「我覺得這是一把刀正反兩面,師傅只看到傷己的一面,卻沒有看到能用這把刀傷人另一面,有李清支持,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李亨微微鬆了一口氣,「吾兒能這樣想,足以讓為父放心了,你師傅是不瞭解李清,所以他才會那樣說。但李清就是為父一手提拔,當年他是太子黨的骨幹,連李林甫都數次栽在他手上,我還不瞭解他嗎?李琮、楊國忠之流,李清根本就不放在眼裡,不屑與之爭鬥,一紙信皮便使他們灰飛湮滅,這次為父能順利逃脫賜死的下場,也是他一手安排,這樣的人。只可重用,不可結仇

  說到此。李亨緊緊拉住兒子的手,緊緊盯著兒子的眼睛肅然道:「王兒。楊國忠是我死對頭,他也將是你的死對頭,將來若沒有李清的強勢支持,你單槍匹馬。如何敵得過楊家之人,你要切記!東宮只是你邁向帝王之路的開始,只是自身的實力才是你登基的根本,這是為父做了十二年太子,血的教訓!」

  李豫恍然,他緩緩點了點頭。

  夜已經深了。李清背著手站在帳簾前。凝視著南方一顆孤獨的星星。在他的帳內,一封寫滿了娟秀小字的信靜靜躺在桌上。

  那是從南詔寫來信。七年之約最終成了水中之月,『太后身死,王兒年幼,妾身不忍離去,惟有向君叩首,相見另期。

  人生豈能事事圓滿,得失不過只在一念之間,得未必歡,失未必悵,歷經坎坷的李清早已明瞭人世滄桑,留在南詔,或許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才是常態,李清默默將信放進火盆,在火光映照中,一隻請他跳舞的天鵝漸漸游失在歲月的長河之中。

  天寶十二年的上元夜,因公主下嫁而多了幾分風流的印記,燈市如晝,璀璨流離,情人的目光變得格外溫柔,或並肩於橋頭、或攜手於月下,年年歲歲燈相似,歲歲年年人不不同。

  但相同的還有長安市民游燈的興致,早早吃罷晚飯,天剛擦黑,家家戶戶便瑣了門,攜妻扛子上街觀燈,街上早已人山人海,觀燈的人多,看人人也不少,猜謎、算命、賣藝的、賣首飾木劍諸般此類,各找一個角落,生意興隆,讓他們忙得腳不著。

  興慶宮內也掛滿了各式燈籠,這些都是名匠雜制,綴上玉石珍珠,燈光映照下顯得珠光寶氣,比街上的燈籠更多了幾分華麗姿色,觀燈的人卻沒有看見,麒麟殿裡***輝煌、笑語喧天,今天是李隆基嫁女之日,他興致盎然,特在宮內宴請四品以上大臣。

  『啪!啪!』清脆的掌聲在大殿裡拍響,竊竊私語的大殿裡頓時安靜下來,李隆基興奮站起身,高舉雲板向數百名赴他私宴的重臣道:「今日上元之夜,月朗星稀,正是普天同樂之時,朕為賀愛女出閣,特與貴妃排演了霓裳羽衣舞,請各位愛卿鑒賞!」

  說完,他輕輕叩動散板,一陣悠揚的絲竹聲彷彿穿林度水而來,飄蕩在大殿之中,蕭管悠揚,笙笛並發,正值心熱酒酣之時,那樂聲風清氣爽,自然使人心曠神怡,忽然,金鐘叮咚之聲委婉而起,大殿兩旁各一列宮女搖曳走出,背著手用清朗之聲低吟淺唱:

  「亭皋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歎杏梁、雙燕如客。人何在,一簾淡月,彷彿照顏色。

  聲音越來越低,燭光也漸漸變暗,聲既消、樂還在,廣寒月宮待人來,眾人精神不由一振,一齊向大殿外望去,只見兩隊長袖紗裙之女,踏著月色款款飛來,倩影婆娑,身姿曼妙,長袖一抖,宛如芙蓉怒放,仙女齊舞旋成花瓣,在芙蓉蕊中,廣寒仙子冉冉勝起,她姿容絕麗,正是有羞花之貌的楊玉環,只見她眼波流動、朱唇輕啟而唱:

  「幽寂,亂吟壁。動信、清愁似織。沈思年少浪。笛裡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唱罷,幽幽一歎,醉臥芙蓉瓣,玉臂如藕、酥胸半露,惆悵之意,恍若娥悔藥,一眾大臣腦中轟然驚艷,楊國忠眼露悔意,暗歎少年時不知佳人在側;他身旁的哥舒翰,那杯中之酒竟不覺溢出,眼中射出無比熾熱之色。

  李隆基捋鬚笑而不語,思量著梨園之樂,一輪明月下,他頻頻舉杯勸酒,大殿中笑聲一片,夜夜笙歌,買斷君王笑。

  數匹勁馬狂奔著衝進明德門,前方,觀燈的人流如織,馬上騎士非但不減速,反而狠狠舉鞭狂抽戰馬,戰馬長嘶,在人群中橫衝直撞,「前方人等閃開!」馬上之人聲若巨雷,嚇得觀燈的百姓跌跌撞撞,個個攜妻抱子向兩邊逃命不迭。

  沉重的馬蹄聲衝過興慶宮前的樓牌,騎士翻身下馬,將手中加急信遞給當值宦官,一名宦官高舉著八百里加急快報,飛奔進了大殿,「河北急報!河北急報~!」他匍匐在殿前,高.報,安祿山起兵造反!」

  『噹啷!』李隆基手中酒杯落,該來的,終於來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9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章 勒索

  天寶十二年初,安祿山以替長子之死討公道為由,正式二十萬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由范陽節度副使史思明率領,走河東進攻太原,另一路則由他本人親率,命大將崔乾佑為先鋒,出兵相州,一路勢如破繡,二月初,崔乾佑於靈昌渡河,攻陷陳留,殺刺史張介然,二月底,破陽,殺刺史崔無詖,自此,西進的大門打開,叛軍兵鋒直指東都洛陽。

  與此同時,朝廷的應急機制開始啟動,李隆基封楚王李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以高仙芝、封常清二人為副將,邊令城為監軍,率三十萬大軍出潼關,急赴洛陽,欲一戰而擊潰安祿山大軍。

  『咻—』一聲尖利的口哨劃過樹稍,幾名正躺在草上休息的唐軍斥候紛紛站了起來,他們飛奔至林邊,各自爬上一棵大樹。

  這裡是鄭州以西的葵園,二里外便是官道,幾名唐軍剛爬上樹,大便開始微微震動起來,彷彿平滾過悶雷一般,隨即一條黑線出現在東方,隨著黑線越來越近,天空開始變得昏黃,那是激起的塵土遮蔽了天空,黑線已經變成了巨大的黑幕,鋪天蓋的幽州鐵騎出現在他們眼前,衣甲鮮明,隊伍整齊,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際,散發出漫天的殺氣,跟隨著陣陣鼓聲,騎兵速度越來越快,正向西奔騰而來。

  幾名唐軍斥候的心都似墜入寒窟,這是超過三萬人的騎兵,但他們爆發出的殺氣,就是三十萬唐軍也難以匹敵,敵軍越來越近,唐軍斥候再也呆不下去。紛紛連滾帶爬下樹,騎上馬向西狂奔而去。

  潼關,三十萬唐軍正緩慢從城下經過,輜重車夾雜在軍隊裡,吱吱嘎嘎向前推進,下車的道路崎嶇狹窄,路面凹凸不平,輜重車的木輪不時被突兀在外的巨石撞壞,一旦出現故障,立刻將道路堵死。後面隊伍便停滯無法前進。

  已經過去整整二天,三十萬唐軍也只走過了十萬餘人。大部隊依然在後面,高仙芝臉色嚴峻。騎馬立在一個高高的山坡上,數百名親衛護衛左右,

  在他眼前,唐軍們隊伍散亂。無精打采向前挪動,他們不時被迫停下來,嘴裡罵罵咧咧、充滿了抱怨,雖然高仙芝就在他們頭上,可是誰也沒把他放在眼裡,有幾個兵油子甚至貓腰鑽進草叢裡。尋方睡覺去了。

  這些士兵原本散駐在各兵府。平時戰備鬆弛。久不訓練,有的士兵甚至連自己長官都不認識。近一年來被陸陸續續調進京兆區,無人監管,軍紀更加渙散,也無人統一指揮,他們各自為陣,幾乎每一個軍府都有輜重後勤,夾雜在隊伍裡,嚴重影響了行軍。

  高仙芝的眉頭皺成一團,他被臨時任命,幾乎所有的都尉軍官他都不認識,也沒有人買他的帳,邊軍本來就和中原之軍不是一個體系,素來被府兵們瞧不起,更何況高仙芝是一個被貶黜的邊關將領。

  「這樣軍隊如何能和安祿山的精兵打仗!」點。

  這時一隊騎兵飛奔上了山崗,「大帥!」有人在向高仙芝大喊。

  高仙芝回頭,只見來人竟是他的老部下封常清,雖然兩人曾共事多年,但這卻是天寶九年以來,兩人的第二次見面。

  他心中欣喜,策馬迎了上去。

  封常清也是剛剛過了潼關,行軍緩慢使他焦急不已,行軍素來講究兵鬼神速,他們是去救洛陽,如此緩慢,不等趕及,恐怕洛陽早就丟了。

  「大帥,你想想辦法啊!這樣打仗實在讓窩心。」一見面,封常清也來不及和他寒暄敘舊,憂慮之色充斥著他的臉龐。

  「你讓我怎麼辦?我手中無權,他們聽我嗎?」

  高仙芝長長歎了口氣,「常清,我剛剛接到斥候報告,安祿山的前鋒已經過了葵園,這樣話,我們不但救不了洛陽,恐怕連陝州也會丟了。」

  「可是我們如何向皇上交代,他還讓我們在洛陽全殲安祿山軍,將安祿山執回長安。」封常清往左右看了看,低聲對高仙芝道:「大帥,我看此行兇多吉少,我們得早作打算。」

  高仙芝瞥了他一眼道:「不說我也知道,但你我皆不是主帥,也指揮不動軍隊,能做什麼打算,只能盡力而為了。」

  他心中惆悵,曾盼望著有一天能重新領軍,可當這一天到來時,形勢卻實在不容樂觀,這時,一陣嘹亮的號角聲在群山中迴盪,高仙芝立刻探頭向潼關城門處望去,只見旌旗招展,一隊一隊魚貫而出,這是主帥李豫出來的先兆,他像想起什麼,立刻對封常清道:「我估計此戰結束後,楚王便會被立為儲君,所以你我二人的底線不是什麼洛陽不失,而是保護楚王安全,若他有半點閃失,就算割安祿山人頭去見,你我依然將無法活命。」

  話音剛落,一名傳令兵飛馳而來,「兩位將軍,殿下有請!」

  「走吧!他也發現情況不對了。」

  高仙芝掉轉馬頭,縱馬向潼關大門處馳去,封常清也緊隨其後,此時,一輪血陽慢慢墜向西天,巍峨的潼關被落日的晚霞染成一片紅色。

  「我們離開長安已有七日,可大軍連潼關都沒有走完,照這樣下去,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洛陽,兩位都是久經沙場的大將,可有什麼好的辦法?」

  李豫是在上元節的第三天被李隆基派來羽林軍迎回了長安,由於安祿山造反,李隆基只進封他為楚王,打算讓他主持平定叛亂,建立起權威後再立他為儲,這樣,諸王也無話可講。

  經過一個月緊張準備,三十萬大軍調集完畢,李豫隨即掛帥。率軍東征,起初他躊躇滿志,也想像著能一戰擊潰安祿山,揚威於天下,但叛軍還沒見到,隨著行軍艱難,他慢慢開始意識到了不妙,他可是參加過羅斯之

  那裡唐軍雷厲風行,行軍神速。和現在有天壤之別。

  在過潼關之時,李豫終於忍無可忍。命高、常二人來見。

  —

  「殿下,我剛剛接到消息。叛軍前鋒已經過了葵園,他們又是騎兵,我也無可奈何。」高仙芝無奈一攤手,表示他也沒有辦法。

  「那封將軍呢?」+出了一絲遲疑,他心中頓時有了希望,一把拉住他手誠懇說道:「說起來,我也算是從安西出身,咱們都是自己人。你們就不要見外了。幫孤王一把。」

  封常清輕輕歎了口氣。他偷偷瞥了一眼高仙芝,見他面色凝重、毫無表情。便躬身身對李豫道:「殿下,高大帥縱橫安西,絕非是浪得虛名,他不是沒有辦法,而是指揮不動這些軍隊,所以才無計可施。」

  李豫猛轉過頭,盯著高仙芝道:「高將軍,這可是真的?」

  高仙芝暗罵封常清多嘴,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也無法再拒絕,只得輕輕點了點頭。

  李豫大喜,他立刻拿過上方天子劍,雙手捧給高仙芝,鄭重道:「本王將此劍轉交給你,從現在起,軍中一切以你號令為準,若有不聽令者,殺無赦!」

  「臣謹遵殿下之令!」

  高仙芝接過天子劍,他立刻下令道:「傳我命令,所有輜重車輛一律推下山崖,有違令者,斬!」

  他命令雖下,但效果卻不明顯,依然有很多輜重車在山道上慢悠悠走著,不將他的號令放在心中,高仙芝大怒,命行刑兵將負責十幾兩馬車的士兵統統就處決,又斬殺兩名不聽號令的都尉將軍,命人挑著他們的人頭在軍中示眾。

  這下子,士兵們才如夢方醒,紛紛將輜重車推下山崖,這樣,道路終於得以暢通,行軍速度加快,高仙芝又命李豫為後軍,命封常清為先鋒,率六萬軍連夜急行軍趕往洛陽,一路錢糧倉庫,皆任由士兵拿取,就這樣,在高仙芝軟硬兩手同時施展的影響下,唐軍士兵士氣大振,五天後,封常清的先鋒軍與崔乾佑之軍幾乎是同時抵達洛陽。

  陝州天寶渠沿岸,唐軍的大營密密麻麻,延綿到數十里外,夜色如水,高仙芝無法入睡,他背著手慢慢從大帳走出,凝望著東方黑沉沉的夜空,封常清已經走了五日,沒有任何消息,他此時應該和叛軍交戰了,可他的軍隊能敵得過幽州鐵騎嗎?

  大家同為節度使,高仙芝心中很清楚,大唐步兵以安西陌刀軍稱雄,可騎兵戰力卻是以安祿山的幽州鐵騎勇冠天下。

  而封常清帶去,卻是軍紀渙散、戰力低下的府兵,他們已經百年未見戰火,如何能與常年征戰邊軍匹敵。

  「要是一萬安西陌刀軍在手,我又何懼?」

  高仙芝低低歎了口氣,現在唯一之計就是封常清能早一步趕到洛陽,據守城池,不與敵軍正面交戰,等三十萬大軍趕到,以多勝寡。

  「高帥,別來無恙乎?」

  一個尖尖的聲音打斷了高仙芝的思路,他急回頭,暮色中走來數人,前面一人長袍高帽,待他走近,高仙芝的心頓時沉了下去,來人竟然就是他老搭檔,監軍邊令誠。

  自己斬殺怠軍、縱兵搶劫沿路倉庫,他能放過自己嗎?

  對方已經走近,高仙芝不及細想,連忙拱手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再見邊公公,仙芝不勝欣喜。」

  邊令誠動身梢晚,他連夜趕路,剛剛才追上高仙芝,一路所見,倉稟都被焚燬,殘垣斷壁且黑煙未盡,士兵皆言是高帥下的令,邊令誠心中暗暗冷笑,高仙芝的把柄被自己抓住,看他今回如何交代。

  他臉隨即一沉,冷冷道:「高將軍,雖然你我是舊交,但也不能罔顧法度,倉稟乃國之所有,高將軍卻縱兵洗掠,並付之一炬,你此為可有皇上的旨意?」

  高仙芝見他抓住此事不放,也知道他是另有所謀,便陪笑道:「皇上命我們急赴洛陽,邊公公也是知兵之人,以唐軍現在的士氣如何能敵得過安祿山的精兵,所以我為激勵士兵,便擅自作主命士兵進庫取物,至於焚燬一事,實因不想便宜安祿山那反賊,皇上那裡還請邊公公多多美言。」

  「高將軍未戰先言敗,倒有趣得緊啊!」邊令誠奸笑了數聲,他索性直奔主題,拉長了聲調道:「當日高將軍遠征石國,將咱家留在龜茲,後來咱家聽說高將軍洗劫了拓折城,還搶了石國寶庫,想必高將軍現在是富可敵國了吧!」

  高仙芝這才恍然,原來他是為洗劫石國寶庫未分給他一份而耿耿於懷,想到那件事他心中便惱恨不已,但臉上卻不敢表露,急忙向他躬身道:「邊公公也應清楚,仙芝去了石國後便沒有返回龜茲,當時是取了一些財物,但都是為了獎勵軍功所用,不過,後來貴妃娘娘過壽辰,仙芝走得匆忙,便沒有將它們帶回,都放在軍營之內,現在它們去向,公公心中應清楚。」

  言外之意,這些東西都在李清手上,他一樣都沒有了,雖這樣說,可邊令誠哪裡肯信,當時高仙芝是回過龜茲提取戰俘,就算黃金不拿,但那些玉石珠寶他應該是隨身帶著的,他只當高仙芝不肯給自己,心中勃然大怒,他剛要再次威脅,就在這時,一匹戰馬飛馳而來,「高將軍,大事不好!」

  高仙芝大驚,他再不顧邊令誠,快步迎了上去,焦聲問道:「是洛陽戰報嗎?」

  馬上之人滾翻下馬,連滾帶爬跑到高仙芝面前,帶著哭腔道:「封將軍六戰六敗,全軍覆沒,洛陽已經淪陷,叛軍正向這邊殺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4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戰爭與陰謀(一)

  天寶十二年,安祿山前鋒大將崔乾佑在洛陽大敗封常清陽,封常清拚死逃脫,遂奔陝州,六萬唐軍全軍覆沒,高仙芝大軍移師陝州,在天寶渠北岸與崔乾佑鐵騎正面遭遇,唐軍集中優勢兵力與犀利的幽州鐵騎決戰,但崔乾佑卻拖而不戰,三月初三,崔乾佑夜襲唐營,史思明大軍從北面突然殺至,兩軍夾攻,二十萬唐軍一戰即潰,兵無戰意,各自攜帶財物逃命,這一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唐軍被斬殺達八萬人,其餘或降或逃,最後高仙芝只率領不到二萬殘軍逃回了潼關。

  崔乾佑鐵騎攻潼關不下,遂退軍回洛陽,三月中,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封許州司馬陳希烈為右相,冊安慶緒為太子,立國號為燕,長安朝野為此震動。

  瀝瀝的春雨已經下了十天,長安街頭行人稀少,偶然一輛馬車從路上駛過,飛濺起一片水花,三兩個路人行跡匆匆,很快便消失在濛濛的煙雨之中。

  興慶宮,宮人們的腳步變得異常輕微,他們提心吊膽過著每一天,大氣也不敢出一絲,這半個月來已經有上百人被杖斃,甚至無緣無故,或者因咳嗽一聲,或者腳步聲重了一點。

  『砰!』御書房裡傳來輕微的聲響,像是有東西落摔碎了,頓時讓所有的人膽寒心裂,有人甚至閉上了眼睛。

  「皇上饒命!饒命!」

  五個小宦官被凶神惡煞的侍衛們拖了出來,他們無助的哀聲迴盪在皇宮裡,讓每一個人都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結局,自從兵敗的消息傳來,興慶宮內便已經失去了笑聲。

  御書房內,李隆基的怒火已經攻入內心。他心力憔悴仰躺在龍椅上,目光蘊滿了殺機,他要殺人,以洩他心中狂怒。

  整夜整夜的失眠,使他不到半個月便似老了十歲,他苦心準備了一年,卻幾乎在一天之內,使所有的心血都付之東流。

  三十萬對十萬,他原本滿懷信心等待捷報,可等來的卻是全軍覆沒的消息。李隆基遭到了他這一生以來最嚴重的打擊。

  漕運中斷、東都淪陷、安祿山稱帝,一樁比一樁嚴重。不僅如此,長安已經斷絕了與河東、山東的聯繫。一年來各大規模向長安調兵,使江淮、兩浙、江南、山南各一帶兵力空虛,這又讓李隆基極為憂慮,而且。李豫調兵不當,也是導致此敗的一個主因,他的能力也由此遭到空前的質疑,所有皇子都奮而上書,堅決反對立他為儲君。

  所有的問題都在一戰之後變得異常尖銳起來,使他無從著手。可若是不聞不問。那就將意味著大唐江山覆滅。

  「怎麼辦?」李隆基百思不得解。他疲憊閉上了眼睛。

  「陛下,邊令誠回來了。在門外候旨!」高力士低聲在李隆基耳畔稟報,此時只有他說的話李隆基才能聽得進去一點,但他也不敢多言,每天小心翼翼替各大臣傳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都要仔仔細細進行分揀,不敢出半點差錯。

  邊令誠報告他已經事先看過了,他將兵敗責任完全推給了高仙芝,報告的一開始他就彈劾高仙芝縱兵搶劫陝州的各大倉稟,使士兵們有了維護財物的私心,故無人肯死戰殉國,接著他又指責高仙芝消極懈怠,遲遲不敢發起總攻,喪失了一次又一次可勝機會,才給叛軍集結的機會,從而導致兵敗,最後他寫了大大的幾個字,『百死不足以贖其罪。』

  這是一份來得非常及時的報告,兵敗自然需要人來承擔責任,而這個人不能是平時荒於朝政的李隆基,更不能是因經驗不足、已經引發儲變數的李豫。

  高仙芝無疑便是最好替罪羊,所以這份報告一來,高力士第一時間將它便給了李隆基。

  在高力士手上還有另一份報告,那是安西節度使李清寫來報告,是對時局的建議,不過,高力士卻沒有立刻將它給李隆基,必須要先將李豫責任撇清,否則他兵敗在前,李清建議在後,這樣是沒有什麼效果的。

  「陛下,邊令誠回來了,在門外候旨!」他見李隆基似乎沒有聽見,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哦!」來!」

  片刻,邊令誠戰戰兢兢走了進來,雙膝跪倒,向李隆基重重磕了三個頭,「奴才特來向皇上領罪!」

  他是在昨日趕回長安,他是監軍,只管監視大將是否有異心,而對作戰部署並不干涉,但對高仙芝這一仗的評價大大超出了他的職責範圍,將他的調兵遣將,甚至排兵佈陣都狠狠批了一番,尤其是高仙芝縱兵洗劫倉庫一事,更是用濃墨渲染,可報告交出後他心中又忐忑起來,如果皇上責問他為何不早報,又該如何回答。

  李隆基眼皮一抬,瞥了一眼他道:「先不要說罪,朕來問你,你在報告中

  本有獲勝的機會,勝機從何而來?」

  「陛下,奴才以為,此戰敗就敗在高仙芝用兵遲疑不決、舉棋不定上,奴才曾勸他要麼一鼓作氣和叛軍決戰,要麼出奇兵繞過叛軍偷襲洛陽,逼叛軍回援,從而銜尾追擊,便可大敗叛軍,可高仙芝卻說叛軍騎兵機動,迴避不戰之意是在拖垮唐軍,所以以不動來應動,待敵軍疲乏自然會退軍,這樣,戰機一次次失去,最後焉能不敗?」

  「那他縱兵洗劫陝州倉稟,你為何不早報?」

  —

  邊令誠心中一沉,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來了,他遲遲不報自然是他想趁機勒索高仙芝,結果被高仙芝一直拖到大戰前,最後回絕了他,可這怎麼能說,邊令誠情急之下,連連磕頭道:「陛下。此事奴才有私心,不敢隱瞞陛下!」

  「什麼私心?講來!」李隆基已經坐起身來,他盯著邊令誠,目光嚴厲。

  「陛下,奴才也曾聽信高仙芝之言,以為縱兵搶掠可能激發士氣,從大局考慮,奴才便替他隱瞞了,但當叛軍夜襲唐營,那些士兵為保搶來的財物。個個爭先逃命,導致大軍不戰而潰。奴才才意識到,高仙芝犯下了大錯。所以才晚報了。」

  說罷,邊令誠連連磕頭請罪,李隆基卻陰沉著臉,慢慢翻閱邊令誠的報告。眼中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他淡淡說道:「朕聽說楚王因病才將兵權移交給高仙芝,可有此事?」

  邊令誠一愣,李豫一直便呆在潼關,他從未聽說他生了病。邊令誠抬起頭剛要回答。忽然發現高力士向他使了個眼色。他猛然醒悟,連忙答道:「楚王殿下確實是生了病。奴才曾勸他回長安靜養,他卻說將士在前方浴血,他一點小病並不礙事,奴才好生景仰!」

  李隆基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將邊令誠的奏折扔還給他,道:「這本折子還給你,連同楚王生病之事,再寫一本來!」

  可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間,高力士突然發現,在那本折子的最後一頁,李隆基早已寫上了兩個觸目驚心大字:「皆斬!」

  等李隆基出去更衣回來,他忽然發現桌上又多了一本奏折,看了看,竟是李清寫來的折子,他不由微微一愣,不解向高力士望去,高力士連忙稟道:「這是李清下午派人送來,老奴見陛下疲憊,不忍讓陛下太操勞,本想明日再上呈,可現在陛下精神頗好,便斗膽拿了出來,請陛下恕罪!「

  李隆基笑了笑,「你關心朕,朕怎會怪你!」

  說罷,他坐下隨手拾起奏折,細細閱讀,漸漸,他的目光變得明亮起來。

  「臣聞唐軍新敗,不勝憂慮,但潼關不失,又感蒼天祐我大唐,臣以為安祿山洛陽篡逆,彰顯其狼子野心,已令天下人共憤,又使臣看到了轉機,現唐軍雖敗,但關中仍有帶甲士不下十萬,只要用其之長,避其之短,逆勢未必不能扭轉,臣特獻三策,以供陛下參考。

  一、潼關天險,乃關中門戶,臣建議可選大將率重兵鎮守,當拒關不出,切不可與敵爭長短,如此可保京師不失。

  二、史思明大軍南下,河東必然空虛,臣建議可由朔方軍東出井,攻打太原,隨即轉攻河北,直取安祿山老巢。

  三、安祿山雖篡逆,但大唐民心猶在,臣建議陛下向天下下詔,號召大唐士民共戮國賊,可擇勇者重賞之,以激勵天下人士氣。

  「好策!」李隆基禁不住拍案而起,他興奮對高力士道:「李侍郎能在朕最危難之時獻此良策,足見其忠於大唐之心,朕欣慰之極」

  高力士見李隆基喜悅之情溢於顏表,便趁熱打鐵道:「既然李侍郎能出此良策,他必有應對之法,陛下為何不召他來替高仙芝?」

  李隆基點頭笑道:「朕也正有此意!」

  他快步走到案前,提筆便要在李清的奏折上批示,忽然他似想到了什麼,又將筆放了下來,淡淡一笑道:「此事待朕再考慮考慮。」

  高力士暗暗一歎,李隆基必然是發現了這封奏折的漏洞,知道李清此時已不在安西。

  雨依然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天已經黑盡,此時尚不到關城門時間,但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安祿山造反之初,長安市民並未將它放在心上,但唐軍大敗的消息傳來後,長安立刻人心惶惶,米價暴漲,只幾天時間,一斗米已漲到五百文,因陝州糧庫皆被焚燬,漕運斷絕,軍糧也開始吃緊,李隆基下旨從蜀中調米,糧商趁機囤積,米價再次大幅上揚,斗米竟值千錢,朝廷也無力進行平倉。

  在這種情況下,開始有人舉家遷移躲避兵災,或遷往蜀中,或遷往隴右,甚至遷往遙遠的安西。

  雨越下越大,三十步外視線已經模糊,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

  朱雀大街上奔馳,漸漸一輛馬車出現在雨中,數百簇擁,馬車在豐樂坊一拐,便駛進了坊門。

  這是楊國忠的馬車,他要去的方是哥舒翰的宅子,馬車內,楊國忠目光閃爍不定,似乎在想著什麼?嘴角不時露出一絲得意笑容。

  唐軍大敗。對所有人都是噩耗,惟獨對他楊國忠是件喜事。這樣一來李豫難辭其咎,在群情激憤之下。皇上未必再敢冒這個風險強行立他為儲。

  昨日,三十三位親王及嗣王聯名上書反對立皇孫為儲,甚至太廟也走水示警,這是一個好兆頭。讓楊國忠在即將絕望之時,忽然看到了轉機。

  而今晚,他要取得左相哥舒翰支持,在朝臣中掀起一場『追究兵敗責任,反對楚王立儲』上書運動。

  馬車在哥舒翰的府門前緩緩停了下來,哥舒翰早聽到消息。親自出來迎接。說來也奇怪。自哥舒翰任左相之後,他足病竟神奇般好了。不僅能跑,而且還能飲酒,可以拼卻一醉!

  「楊相國要來也不先說一聲,若哥舒有事出門怎麼辦?」

  哥舒翰一面埋怨,一面搭上楊國忠的肩膀,語氣親暱之極,楊國忠被他摟得渾身不自在,只得乾笑一聲道:「這麼大的雨,我想左相應該是呆在家裡喝酒,不會外出。」

  哥舒翰仰天大笑,「是極!是極!既然猜出來了,那楊相國必須得與哥舒同醉,今晚就別走了。」

  楊國忠嚇了一跳,趕忙回絕道:「今晚我有要事來和左相商量,不能喝酒!」

  「那喝一小杯也無妨!」

  半個時辰後,面紅耳赤的楊國忠被扶到哥舒翰書房,他一屁股坐下,隨手端起茶碗一飲而盡,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哥舒相國的酒量,國忠是見識了,下此再不能上當!」

  「楊相國也是好酒量,哥舒佩服!」

  雖這樣說,但哥舒翰的臉上卻半點酒意也沒有,他也端起茶碗,細細吮吸,目光卻在偷偷打量楊國忠,猜測他今晚來用意。

  「酒喝完了,也該說正事了。」楊國忠打了個酒嗝,只覺心跳得厲害,他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才道:「這次唐軍兵敗,三十萬大軍竟被十萬叛軍擊敗,我以為應追究主帥的責任。」

  本來應該小心翼翼試探著說出話,此時卻隨口說出,哥舒翰心中一陣冷笑,他已經明白楊國忠今晚來目了,自己是左相,他要反對李豫立儲,必須要得到自己支持。

  坦率說,哥舒翰也並不希望李豫立儲,他支持的是永王李璘,但李璘一直被慶王李琮壓制,沒有了出頭機會,但李琮被賜死後,又使哥舒翰看到了李璘希望,兩人隨即商議如何爭取東宮,但還沒等他們商議出一個結果來,皇太孫忽然被封為楚王,立儲意圖異常明顯。

  可隨即李豫又被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率軍東征安祿山,就在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李隆基為加強楚王權力而作的舉動時,哥舒翰卻知道此事必將給李豫立儲帶來變數。

  果然,唐軍大敗,聲討李豫的呼聲再次高起,哥舒翰便在等待著機會,今天,楊國忠終於上門了。

  他笑了笑,不露聲色道:「楚王是皇上親封的大元帥,恐怕皇上不會追究他的責任。」

  楊國忠哈哈一笑,異常得意說道:「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從表面上看皇上是信任李豫,封他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可如果真的相信,他為何又要派個監軍呢?哥舒相國想過沒有?」

  「楊相國意思是說。

  「沒錯,我有宮裡消息,皇上對李豫也並不是完全放心。」說到此,楊國忠向前欠了欠身,異常誠懇道:「所以李豫兵敗,皇上恐怕會重新考慮立儲之事,我打算在朝臣中發起一次反對立李豫為儲聯名奏折,此事我希望得到哥舒相國的大力支持。」

  哥舒翰淡淡一笑道:「那楊相國有沒有想過,推舉誰來取代他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

  此時,楊國忠已經平靜下來,他聽出了哥舒翰話中話,看來,他是要自己答應將大元帥一職讓給他,這就是他的條件。

  這個條件不在話下,楊國忠想一口答應,可又怕答應得太爽快讓哥舒翰瞧不起,於是,他沉默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問道:「那哥舒相國可有好的人選?」

  哥舒翰心中一陣冷笑,隨即他用堅決、不容討價還價的口氣說道:「我推薦永王李璘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4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戰爭與陰謀(二)

  天寶十二年三月,高仙芝以縱兵洗掠倉稟、私沒財物之邊令誠斬首示眾,同時被殺還有大將封常清,李隆基隨即任命王思禮為潼關副帥,暫領潼關防禦之責。

  三月中,李隆基任命朔方節度副使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命他率朔方軍東出井,攻打太原,又任命郭子儀為范陽節度使,先赴河西、隴右,收兩軍近十五萬,入關中備戰,自此,關中唐軍又增至三十萬,三月底,劍南二百萬石米運入關中,關中形勢稍解。

  天還沒有亮,長安城內黑沉沉的,忽然轟隆隆的鼓聲在長安各坊響起,頓時將整個長安都驚醒,市民們先是驚愕,隨即便回憶起來,在多少年前,每天都會有同樣的鼓聲敲響,這是大臣們上朝的鼓聲,在沉寂了近六年後,又再次響起。

  大街上開始出現了一輛又一輛的馬車,橘紅色的燈籠星星點點在充滿寒意的夜風中漂游,漸漸匯成一股股細細的涓流向大明宮丹鳳門流去。

  中斷了多年的大朝,今天又再次開啟,這是唐廷的朝制在面臨深刻政治危機後開始重新走向正軌。

  宏偉寬廣的含元殿一片肅穆寂靜,五品以上的朝臣們依次排列,所有人都沉默著,這是一次極為特殊的朝會,異常敏感,先開口之人將決定本次朝會的討論內容,甚至決定大唐的走向,很多大臣們都希望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先開口,若是由他開始,那必然是下罪己詔,向天下民眾致歉,那麼,大唐就將步入一個嶄新的開始。

  但李隆基一直保持沉默。他陰沉著臉龐,下罪己詔對他來說是絕不可能之事,他開朝會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得到群臣對時局的建議,對剿滅安祿山造反良策,對緩解朝廷財政危機的妙招。

  三十萬大軍匯聚關中,這是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支軍隊,不容再有半點閃失,可是左藏空虛。存錢不過二十萬貫,每月百萬貫的軍餉從哪裡來?去年關中大旱。近一半的土顆粒無收,現在正值青黃不接。按慣例朝廷需要米平倉,可是陝州糧庫均被焚燬,關中存糧雖有近三百萬石,但在保證軍糧第一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再進行米救市。

  還有隴右、河西之兵大部調入關中,對吐蕃的防禦問題也是大事,這些都是要急著解決的事。

  「陛下,臣有本奏!」楊國忠終於打破了朝堂上的沉默,他一步走出朝班,躬身施一禮道:「請陛下准許。」

  李隆基微微點頭。「右相請說!」

  「陛下。我唐軍在陝州大敗。三十萬將士幾近覆沒,雖然高仙芝、封常清已被斬首。但他們只是副職,主將卻逍遙法外,至今未受半點處置,臣為三十萬唐軍而深感不平。」

  說到此,他提高聲音,將一本奏折高高舉過頭頂,大聲道:「這是三百二十名朝廷重臣的署名冊,望陛下能體諒我們一幫臣子對大唐社稷忠心。」

  大殿裡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有當值宦官下來,將楊國忠手上奏折遞給了李隆基,李隆基翻了翻,第一個是楊國忠,第二是哥舒翰、第三個是韋見素、以下是張倚、鮮於仲通.臣都簽了名,當然有是懾於楊國忠的權勢,未必是真心,但這本厚厚的奏折確實給李隆基施加了很大的壓力,甚至超過了三十三名皇室王族簽名。

  李隆基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將奏折往案上一擱,對楊國忠解釋道:「相國維護社稷之心朕明白,但楚王當時在潼關病倒,無法去前敵指揮,此次兵敗與他並無直接關係。」

  李隆基的聲音不大,遠一點的人根本聽不見,但立在台階上的楊國忠卻聽的一字不漏,他並沒有因皇上的解釋而罷手,相反,他不依不饒道:「陛下,楚王雖沒有參戰,但他擅自將主帥之權交給高仙芝,沒有經朝廷同意,這是不是應該承擔責任!」

  人脾氣是被縱容出來,這話放在楊國忠身上一點不假,他勾結李琮欲逼宮造反,這等大罪他都能皮毛不損過了,而且李隆基為安撫他,甚至將萬春公主下嫁他的次子,如此寬恩厚德,便使楊國忠變得日益囂張,明知這次朝會是要討論如何應付安祿山造反,他卻偏要拿李豫來發難,更明著擺出大臣私下串聯之事向李隆基攤牌。

  他已經摸透了李隆基軟肋,只要有貴妃娘娘在,他就不怕得罪李隆基,同樣是說話強硬的相國,張九齡是為國事堅持,而他楊國忠卻是出於自己私心。

  李隆基被他的不依不饒逼得有些惱火,他忍了忍,不悅拉長了聲調道:「相國,楚王之事今天暫且不討論,待平定安祿山之亂後再討論其是否有罪,今天要商議財政和如何平亂。」

  雖然沒有明說,這其實已經是李隆基的一種妥協,這就意味在安祿山之亂沒有平息之前,李豫不可能被立為儲君,在強大的反對意見壓力下,他不得不進行讓步。

  「陛下有旨,楚王兵敗有罪與否,平亂後再討論,今日只商議財政和如何平亂!」當值宦官高亢的聲音直傳出大殿之外,這便算下了定論,不容人再說此事。

  雖然沒得到最滿意的答覆,但畢竟皇上已經讓步,他楊國忠就算旗開得勝了,楊國忠暗暗得意一笑,但他卻沒有退回去,又取出第二本折子,向李隆基道:「既然陛下要討論平亂,那臣也有一個建議。」

  李隆基這下終於有了一點興趣,笑道:「相國請繼續!」

  「前敵無主帥畢竟不是長久之事,須盡快任命,臣以為新的主帥既要服眾邊軍,又要位崇高,使關中各軍心服口服,這樣才能指揮有效。所以臣推薦左相哥舒翰為兵馬大元帥,率領大軍進行平亂。」

  坦率說,楊國忠這個建議確實合情合理,現在關中還有三十萬軍,邊軍和府軍各佔一半,而邊軍主要來自河西和隴右,這是哥舒翰的舊部,指揮他們不成問題,而且哥舒翰現在是左相,位崇高。這又能鎮住勢利的府兵,再者以哥舒翰西平郡王的身份。似乎只有他才能和安祿山匹敵。

  但楊國忠的這

  卻藏著極深私心,他已和永王李璘達成秘密協議。子,為達到這個目的,最好的辦法便是取得軍權,楊國忠經過再三考慮。才決定舉薦哥舒翰為三軍主帥。

  李隆基的原意是想用郭子儀為主帥,但他又仔細考慮,郭子儀只是一個節度副使,不說指揮傲慢的府軍,就連邊軍也鎮不住,這一點。他甚至連高仙芝也比不上。

  首先是能否領兵。其次才是打仗、謀略。得了高仙芝的一次教訓,李隆基也清醒過來。楊國忠的建議無疑是及時的,也打動了李隆基,但唯一的疑慮是哥舒翰能否掌握兵權,他容易削去哥舒翰的節度使大權,現在又將河西和隴右兵給他,是不是有點諷刺呢?

  「陛下,臣反對楊相國的提議!」一名大臣從左班站出,卻是禮部尚書裴寬,他是唯一個沒有簽名反對李豫立儲尚書,他原來也是支持永王為儲,那是因為他不喜歡李亨的刻薄寡恩,也瞧不起李琮虛偽陰毒,別的皇子他也看不上,但隨著時間流逝,他慢慢看透了李璘,其實是一丘之貉,虛偽刻薄,若他為太子,將是大唐的不幸,正如李清當年一眼看中李豫一樣,裴寬也非常喜歡這個仁孝寬厚的皇長孫,他堅決支持李豫為儲君。

  他是老於世故之人,他看出了楊國忠奏請中所包含的禍心,當即出言反對。

  「陛下,哥舒相國雖然驍勇善戰,但他身為左相,又兼任戶部尚書,日理萬機,若他領兵出征,恐怕會影響朝廷政務,所以臣並不贊成!」

  —

  言外之意他也是在提醒李隆基,既然好容易才用左相和戶部尚書換了哥舒翰的讓權,現在再還軍權給他,是否有點太冒險。

  李隆基聽出了他的意思,便淡淡一笑道:「那裴尚書可有什麼好的人推薦?」

  裴寬微微一笑,他比出兩個指頭,「陛下!臣有兩個人可以推薦。」

  「你說!」李隆基身子微微前傾,顯得十分有興趣。

  「第一個人臣推薦安西節度使李清,他給陛下獻的平賊三策,臣極為贊成,尤其是發動天下人共討安賊,臣以為這是擊中了安賊軟肋,逆民心而為者必為民所顛覆,既然李清能看出這一點,足以見他高明之處,所以讓他來為主帥,正可與安祿山匹敵。」

  「那第二個人呢?」

  「臣第二個人是羽林軍大將軍王承業,他德高望重,在軍隊中享有崇高威望,又多年護衛陛下,忠心可鑒,老臣在太原曾與他相交多年,知道他用兵謹慎,行軍穩紮穩打,用他來為帥,正合當前的局勢。」

  裴寬提出這兩個人,李隆基略略有些猶豫,李清的平賊三策好是好,但他本人資歷稍淺,恐怕不能服眾;而王承業則相反,他資歷太老了,與其說他用兵謹慎,不如說是畏手畏腳,充滿了暮氣。

  就在李隆基沉吟不語之時,楊國忠與哥舒翰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楊國忠立刻上前又奏道:「陛下,對李清的安排,臣有一個更好的建議!」

  「什麼建議?」李隆基瞥了一眼,心中生出一絲警惕。

  楊國忠微微一歎,異常擔憂說道:「陛下,臣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安賊謀逆,二就是吐蕃寇邊。」

  他此話一出,立刻在大殿上引起一片竊竊之聲,楊國忠這句話切中了時弊,朝廷將河西、隴右之邊悉數抽來關中,邊防空虛,一旦吐蕃寇邊,後果不堪設想。

  李隆基點了點頭,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可是陝州一敗,他也不再相信積弱的府兵,只能從隴右、河西抽取有戰鬥力的邊軍以對抗安祿山的鐵騎。

  防止吐蕃寇邊,這也是今天的一個主要議題。見楊國忠提及,李隆基便急忙問道:「那相國有什麼好建議?」

  楊國忠捋鬚一笑,「臣為此事想了很久,西域現在只剩下李清手上安西及北庭兩軍,現在西線無事,可調其中一軍來補充河西、隴右之缺,石堡城又在我們手上,雖然進攻吐蕃不足,但防守卻不成問題,所以臣保舉壽王李瑁為隴右道觀察使。但壽王領兵經驗不足,所以臣再保舉李清為副使。負責全面防禦吐蕃之責。」

  大唐共分為十道,其中隴右道的面積最為廣袤。從隴右以西一直到大唐的西部邊境都是它的管轄範圍,但這僅僅只是一個域劃分,從開國至今,從來沒有一個人來掌管過如此遼闊的疆域。

  楊國忠從楊貴妃那裡得到消息。李隆基已經在考慮派諸子實掌天下,所以他的幕僚便給他出了這個主意,以分李清之權。

  從表面看,這個策略極為高明,可謂一箭雙鵰,既能防吐蕃。又能削李清之權。但任何事情都是雙刃劍。李隆基的想法卻又比楊國忠更深一層,他極擔心壽王李瑁長於深宮。恐怕他不是李清的對手,不但起不了什麼作用,反而讓李清的勢力趁機伸入河西、隴右,從而讓他坐大,可換別的皇子,其實也是一樣。

  「罷了,就算沒有瑁兒,他不一樣能長驅直入嗎?他既然能出平賊三策,說明他還是忠於我大唐,且試試看吧!」

  李隆基也想不出更穩妥方案,他當即應允道:「准奏!傳朕旨意,封壽王瑁為隴右道觀察使,李清為副使,全面負責防禦吐蕃之責!」

  這是開朝會到現在唯一做出的決定,有了這個決斷為基礎,其餘之事李隆基便更容易下定決心,楊國忠見李隆基準奏,心中大喜,他急給哥舒翰,意思是:『下面就看你了。』

  這時,哥舒翰出班,他站在玉階下慷慨激昂道:「陛下,臣才識淺薄,當不起元帥一職,臣願意辭去左相之位,以一老卒的身份趕赴戰場,親手斬下安祿山那狗賊人頭,以平陛下之怒。」

  他這個表態極為及時,此時李隆基心胸已開,便不再忌諱哥舒翰領兵,再者,有邊令誠為監軍,也不怕他有異心,李隆基當即道:「愛卿既有為朕殺賊之心,朕為何不成全於你,傳朕的旨意,封左相哥舒翰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加封尚書右僕射,率大軍赴潼關迎敵!」

  十二年四月,哥舒翰率大軍三十萬抵達潼關,他並不修築城牆,操練士兵,準備與安祿山打持久戰。

  四月中,李隆基封郭子儀為河東節度使,率朔方軍本部進攻常山,李光弼軍則進攻太原,四月底,郭子儀軍收復常山,而李光弼採用圍城打援的策略,在郭子儀的配合下大敗北上救援史思明軍,收復太原,隨即他連出奇兵,三戰三捷,大破史思明、蔡希德、尹子奇三將,斬首萬餘,生俘四千,史思明露發徒跣,隻身一人逃往博陵。

  自此河東全境被收復,李隆基當即命王承業為太原尹,主管河東政務,與此同時,河北各義軍在顏真卿、顏卿兄弟的率領下紛紛揭竿而起,組成大大小小數百個民團,自發保衛家園,李隆基封顏真卿為戶部侍郎、封顏卿為太尉寺少卿,所有起義百姓皆封為義士,以表彰其功績。

  在河南,一些方官也招募士兵,修築堅城,響應朝廷的號召,阻止安祿山南下東進,其中以南陽刺史魯、北海刺史賀蘭進明、穎川刺史來瑱最為有名,李隆基也各封官職,給予褒獎,並詔令天下官吏效仿之。

  五月初,李隆基又接受楊國忠的建議,下旨在全國發行大錢,以一枚大錢抵五十枚開元通寶用,以籌集軍費,此另一出,開元通寶急劇貶值,米價再次上揚,長安各市甚至出現了易貨易貨的局面。

  進入五月,便已是初夏時節,天漸漸熱了起來,隴右大早已綠意盎然,麥子金黃,眼看要到了收穫的季節。

  在州以北官道上。這裡離黃河約兩里,風中帶著河水腥氣,爬上大數便遠遠可以看見渾濁無邊黃河。

  這一日,一支龐大的隊伍出現平線上,這支軍隊約有兩萬餘人,黑壓壓一眼望不見邊際,他們正是遠道而來安西軍,在前面開路的,是五千人的騎兵,緊接著是五千弓弩手。而最後押陣的,則是名振天下的一萬陌刀軍。

  二萬餘人皆騎馬而行。只用了十天,大軍便抵達了隴右。正如李隆基所擔心,任命李清為隴右道觀察副使的命另一下,李清立刻率兵入河西,他任命段秀實為安西節度副使。全面負責碎葉州軍政事務,又調部分北庭軍分駐安西各,由長史張巡統一指揮,而在沙州所招募之軍則負責鎮守河西各,他自己則親率二萬餘安西精銳奔赴隴右,填補隴右軍被抽走後的空白。

  「大將軍。前面便是州城。」一名小校遙指一座黑色的城池告訴李清。

  李清微笑著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當年他曾在皇甫惟明手下當過一段時間的隴右節度副使,就駐紮在州。而他今天卻成了隴右道觀察副使,去拜會正使壽王李瑁,不過事易時移,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佈的沙州都督了。

  「傳我命令,大軍就駐紮!」他一聲令下,二萬安西軍立刻忙碌起來,他們紮下營帳,拉起木柵,建起崗樓,只一個時辰,一座延綿數里的營盤便出現在黃河西岸。

  隨即一千餘親兵護衛著李清向州城方向疾馳而去,壽王李瑁早得到消息,他心情忐忑出城迎接。

  壽王李瑁是李隆基第十八子,也就是楊貴妃的前夫,他是個極有文采之人,相貌英俊,氣質溫文而雅,在他母親武惠妃得寵之時,極被李隆基喜歡,甚至曾一度有望問鼎太子之位,但在武惠妃去世後,隨著楊玉環被父親奪走,他便徹底陷入了人生低谷。

  這次父皇以他為開端,放他離京,命他實領隴右道觀察使,其本意是想奪李清的權,只是李隆基可調配給他的兵力也不多,只派五百御林軍護送前往隴右,再加上鎮守石堡城的兩千餘官兵,李瑁手下能用之人不足三千人,這哪裡能和李清二萬餘人抗衡。

  要想奪李清的權,他自己的實力首先就得超過李清,這是自古以來的鐵律。

  「壽王殿下,長安一別,已近七年未見,殿下風采勝昨,可喜可賀!」

  話語雖然客氣,但李清卻沒有下馬行下屬大禮,他只在馬上一拱手,便算見了禮。

  李瑁心中暗叫不妙,他只帶了三百多騎隨從來迎接李清,本想趁機逼他放權給自己,不料對方竟帶了一千餘人來,不用吩咐,早已分佈在四周,截斷了他一切後路。

  他勉強一笑道:「大將軍一路辛苦,請隨我入城歇息,至於防務之事,我們改日再說。」

  李清卻沒有動,他在馬上欠了欠身,微微笑道:「殿下,我在來隴右的路上,聽說吐蕃軍已有異動,佈防之事不容向後推遲,李清特來請殿下去軍營,讓殿下先見見我的安西兒郎,再商議佈防之事。」

  說罷,他冷冷望著李瑁,等待他答覆,李瑁心中暗叫不妙,他乾笑一聲道:「李瑁乃一介文人,不懂兵,佈防之事大將軍自己拿主意便是,我就不去了。」

  說完,他轉身便要走,卻聽見李清朗聲一笑:「殿下既然已經來了,就隨我去見見安西將軍們,殿下是隴右道觀察正使,也就是他們上司,上司焉能不見下屬之理!」

  他輕輕一擺手,一千餘人逐漸向他圍攏,將他們團團圍住,李瑁心中害怕,可又不能低頭示弱,他忽然厲聲喝道:「李清,你這是要幹什麼,要強擄本王嗎?」

  「屬下哪裡敢強迫殿下,只是我這些兵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之人,若殿下不給他們面子,恐怕屬下也控制不住他們,殿下自己考慮吧!去與不去,李清決不勉強。」

  說罷,他一撥馬,像是要離開,李瑁見士兵們一個個身材彪捍,面目凶狠,手都搭在刀把上,他頓時慌了神,再不顧皇室的面子,連忙道:「李清,你可要保證不傷害本王!」

  李清淡淡一笑道:「殿下是我客人,誰敢動殿下半根毫毛,我就殺了他!」

  他隨即一擺手,異常誠懇道:「殿下請!」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47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戰爭與陰謀(三)

  李豫自從知道了朝會的內容後,他便像丟了魂似的,整在書房裡,意志消沉,一直沉默不語,也不思茶飯,短短的二十天,他整個人一下子瘦了很多。

  事情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他漸漸有點恢復了,這兩天已經開始吃飯,但還是不說話,整天只是悶悶不樂看書。

  從他返回長安之時,他便猜到了會有這樣一個結局,三十萬將士幾近全軍覆沒,三十三名皇族親王的聯名反對,三百二十名重臣的聯名反對,皇上最後無奈妥協,讓李豫幾乎絕望了。

  他陷入了從來未有過的孤獨,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和他為敵,沒有人支持他,更沒有人幫助他,他覺得自己快要完了,儲君之位已離他漸行漸遠,皇上無限期推遲了他的立儲,曾經有過的雄心壯志,無數振興大唐的奇思妙想,現在它們就像一個個美麗的水泡,驀然破裂。

  他將頭埋進手掌裡,李清在臨行前說過的話又重新在他腦海浮現。

  「你是非常之儲君,所以你的即位也只能用非常之手段,等有一天,當你面臨絕望之時,你就來找我!」

  李豫長長歎了口氣,他曾經懷疑過父親的話,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他的失敗不是因為他是皇孫,而是因為他沒有強大的實力。

  從大唐立國以來,哪一個先祖不是在強有力的支持下登位,惟有自己一無所有,李豫自嘲笑了笑,『如此,自己還能期盼登上大位嗎?』

  「王爺!你喝茶。」

  一杯熱騰騰的香茶放在他面前,一個柔軟的身子貼在他的後背。輕輕給他按摩削瘦的肩膀,李豫反手捉住她手,滑膩而溫暖,這是他最心愛的一個女人。

  「珍珠,我曾說過將來立你為後,恐怕我辦不到了。」

  「我不想做什麼皇后,我只希望我郎君能每一天都開開心心,你這二十幾天來一直這樣消沉,我心裡很難受。」

  李豫將她扳到面前,她的皮膚微微有一點黑。這是她一直在安西陪伴自己的緣故,這二十幾天來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每天只是用她的細心和溫柔默默安撫自己,若沒有她。自己也未必能挺過這一關。

  他心中一陣感動,勉強笑了一下,「或許皇帝之位本來就是一個奢望,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我真不該有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沈珍珠卻搖了搖頭,「郎君,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思考,所以我一直沒有勸你,但有些話我已忍了二十幾天,我不得不說。你還記得安西那些的移民嗎?他們不遠萬里從中原舉家遷來。就只因為他們心中有一個夢想。就是這個夢想使他們咬牙堅持,越過千山萬水。越過茫茫戈壁,有老人、有孩子,他們誰都不言放棄。

  她目光溫柔凝視著自己的丈夫,用堅定的語氣對他道:「我不是勸你放棄,我是希望你振作起來,就像那些安西移民一樣,為了你的夢想,堅持下去。」

  李豫默默聽著,若是二十幾天前,這些話他是聽不進去,可現在他已從絕境中走出,心態已經平靜,妻子的話一句一句敲在他心中,他的眼睛漸漸露出一絲愧色,虧自己還是堂堂七尺男兒,見識竟不如一個女人,他握著妻子的手,誠懇道:「你說對!是我懦弱了,我已經走到這一步,還有退路嗎?」

  李豫站起身來,大步走到門口對侍衛大聲道:「快去請李泌先生來!」

  「呵呵!殿下可是要找我嗎?」他話音剛落,便見李泌微笑著走了過來。

  他一愣,不由回頭向沈珍珠看去,沈珍珠平靜說道:「先生是我派人找來的,我知道你該醒了。」

  李豫感激笑了笑,又對她道:「珍珠,給先生也倒一杯茶來。」

  片刻,沈珍珠將一杯茶放在李泌面前,李泌連忙欠身道:「多謝王妃了!」

  「你們談,我去了!」

  「朝會之事,先生想必早就聽說了吧!」

  李泌點點頭,微微笑道:「我早就想來,可是王妃不讓,說你需要一個人靜一段時間,開始我不理解,現在才慢慢明白了王妃的苦心,殿下在痛苦中已經脫胎換骨了,哎!得妻如此,夫何何求!」

  李豫默然,半天他才道:「若我有那一天,我一定會立她為後。」

  「會的,會有哪一天!」好,至少皇上沒有當眾宣佈放棄你,雖然不容樂觀,但畢竟還有一線希望,況且,你手中還有一招殺手鑭!」

  「是!」李豫重重應道:「就是為這一線希望,我也要堅持到底,現在我想麻煩先生一件事。」

  「殿下可是要我去找李清?」

  李豫走到桌邊,飛快寫了一封信,將口封好了,遞給李泌道:「只是安西路途遙遠,辛苦先生了。」

  李泌的眼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誰說李清在安西?若我沒猜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在隴右。」

  天高雲淡,一輛馬車在十幾名騎士的護衛下,在蔚藍的天空下悠悠走著,官道兩邊,大片麥子已經成熟,一陣風吹過,彷彿一片金黃海浪。

  李泌伏在車窗上,如癡如醉欣賞這一片金黃麥浪,半晌,他起身對侍衛道:「替我去討一棵麥穗來!」

  一名侍衛上前向一農夫施了一禮,說了幾句,農夫回頭向北面指了指,便拔了一棵麥穗給他,侍衛上前交給了李泌,又笑道:「先生,剛才那農夫告訴我,就在北面約十里處,有一座大軍營,裡面有好幾萬人。」

  李泌詫異。這裡離鳳翔不過百里,難道李清竟駐軍在此嗎?應該是李清,除了他西域再沒有別唐軍,偶然得來的情報使他心中充滿了疑惑,.翔這麼近,他究竟是何用意?

  「掉頭向北!」李泌一聲令下,馬車立刻轉向另一條向北而去小路

  —

  行約二刻鐘,前方果然有一座巨大的軍營,高大的木柵欄,裡面白色營帳一座緊挨一座。

  在營門的左右各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塔,營門正中。一桿大旗迎風招展,上面印了一個斗大的『李』字。

  在離營門約千步左右。有一根粗大的白線,白線前寫有兩個字,『止步!』

  李泌的馬車猶豫一下,還是越過了白線。又走了幾步,一支鳴鏑沖天而起,劃出一條弧線,釘在馬車的前路上,隨即營門大開,衝出一隊騎兵。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爾等已過八百步線。再走百步。格殺無論!」

  李泌吩咐一聲,立刻有一名侍衛上前拱手道:「請問這裡可是李清大將軍的營帳?」

  「你們有什麼事嗎?」校尉警惕看著他們。並沒有正面回答。

  李泌取出一張名帖,命侍衛遞上去道:「我是李清大將軍的故人,有急事找他!」

  「請稍等!」

  校尉拿著名帖飛快跑進了大營,片刻,那校尉又回來,一拱手肅然道:「大將軍有請,但軍營不能跑馬,請先生下車步行。」

  「不妨!」李泌欣然下馬,跟隨著校尉快步向大營走去,營房裡整齊而安靜,似乎沒有人,那校尉笑著解釋道:「弟兄們都去幫忙收麥去了,晚上才能回來。」

  「哦!」李泌微微一笑,看來李清挺會收買民心,他向兩邊看了看,又問道:「那現在是一座空營嗎?」

  校尉卻因失言,陰沉著臉,再也不肯說一句話。

  不多時,一行人走到中軍帳,只見帳簾一挑,李清微笑著走了出來,老遠便向李泌拱手道:「先生既不肯做安西判官,為何不給李清說一聲便跑了?」

  李泌上前施了一禮,歉然道:「我不放心楚王,只有離開安西了,走得匆忙,來不及給大將軍當面辭官。」

  「我看到先生信了,先生離開安西,實在有點可惜!」李清一邊說,一邊將李泌請進大帳,兩人分賓主落坐,一名親兵獻了茶,李泌略略品了一口便直奔主題,「楚王之事大將軍想必已經知道了吧!」

  「我皆已知曉!」李清說著,隨手從桌上取過一疊快信,這是長安的眼線每天給他送來記錄,所有的消息都是李琳提供,內容準確而詳盡。

  他微微一笑道:「我們儲君好像遇到了麻煩,我一直以為他會自暴自棄,現在看來,他是挺過來了。」

  「大將軍不擔心嗎?」

  「擔心?有那麼一點兒吧!」李清有一些自嘲笑了笑道:「畢竟他是我下了本錢的儲君,他若完了,我還得從頭開始。」

  「大將軍倒是個坦率之人,我欣賞!」李泌從懷中摸出李豫的信,推給了李清又道:「我既然來尋大將軍,自然是為求援助而來,不知大將軍可有妙策扭轉頹勢。」

  李清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用一把小刀挑開了信皮,抽出裡面信細細閱讀起來,信的主線也是求援,但李清更關心他信中的語氣和用辭,從這些細節可以推斷出自己在李豫心中的位。

  當然,答案是令李清滿意,李豫雖然極力用平淡的口吻和他商量,但從他的用筆可以看出他手在顫抖,而在顫抖筆下,平淡語氣恰恰說明了他內心的惶恐。

  他將信一合,抬頭對李泌果斷說道:「我自然要幫助楚王,否則我靠近鳳翔這麼近駐軍做什麼?」

  「難道大將軍想。

  李泌忽然說不下去,關中三十萬大軍幾乎都在潼關,長安城只有一、兩萬羽林軍駐紮,他們養尊處優,哪裡是身經百戰的安西軍的對手,如果夜襲長安,那李清極可能會控制大局,可是這樣一來,他和安祿山又有何區別。

  「不!應該不是這樣,李清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停安慰自己,可如果不是這樣,又如何解釋他現在的用意呢?

  李泌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不安向四周望去。

  「先生是要找壽王嗎?」

  是的,李泌想找的就是壽王李瑁,李瑁被封為隴右道觀察使,負責全面防禦吐蕃,其實就是西域王,他人在哪裡?怎麼會容忍李清這種曖昧的駐軍。

  從進軍營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或許他在州吧!李泌放鬆下來,如果他知道李瑁就在離他不足百步的方,不知會有什麼驚駭的表情,可惜他不會知道,因為李清不打算告訴他,儘管他們現在是盟友,但政治上的盟友就和妓女的貞操一樣,一文不值。

  說到底,李清助李豫登位,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若他像手捧鮮花的少女一樣單純,那李豫即位後第一個殺掉之人,就是他。

  帝王天生就是冷酷的,不管是誰即位都一樣。

  「壽王在州收糧。」李清淡淡解釋了一句,思路隨即又回到正題上,他輕輕的吮了一口茶,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楚王真正的威脅是永王李璘,哥舒翰掌握了三十萬大軍,他一旦發難,登上皇位的必然是李璘,若我沒猜錯,他與楊國忠早有協議。」

  李清背著手慢慢走到帳門口,語調有點蒼涼而又無奈道:「要想破這個局,關鍵就是楊國忠與哥舒翰的關係,這就是我為何率安西軍駐紮在鳳翔之畔的原因。」

  歷史走了一個圓,它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甚至安史之亂中最至關重要的一步,竟是由他李清來推動,這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49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四章 戰爭與陰謀(四)

  夜晚是曖昧的開始。

  夜色裡,一輛馬車從西急速駛來,停在了楊國忠的府前,一名隨從拿著帖子飛快跑上台階,和門房交涉了幾句,門房不敢怠慢,急忙進府去稟報。

  馬車內,李豫透過車窗注視著大門的動靜,目光略略閃過一絲不安,這是他第一次身涉權鬥,不知自己能否完成李清的佈局。

  楊國忠的大門前停了幾輛馬車,馬車皆富麗堂皇,看得出是朝中權貴所乘,看來楊國忠正有客人,不過這正是李豫所期望,他甚至知道楊國忠接待的是誰,若沒有此人,他今晚也不會來。

  「殿下,緊張嗎?」李泌在身後低低問他。

  「有一點兒吧!」李豫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門房去了很久,可大門處依然沒有動靜。

  「要我陪殿下一起去嗎?」

  「不用,我沒問題的。」是第一次,可我卻覺得自己是個老手了。」

  李豫雖然自詡老手,但細心的李泌卻發現他的腿在微微發抖,心中不由一歎,讓李豫來做放下自尊之事,真是難為他了,真虧李清想得出來。

  「請轉告殿下,讓他大膽施為,楊國忠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天下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李清的話彷彿還在他耳畔縈繞,雖然他並不喜歡陰謀,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李清的這個策略是唯一能挽回頹勢的辦法。

  這時,楊國忠府上的側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人,回頭拱手笑道:「相國有客就不要送了。下官先告辭。」

  明亮的大燈籠下,他的臉龐被映照得很清楚,正是門下侍郎張倚,張倚原是御史中丞,一直被李隆基所器重,當年正是他兒子和楊國忠之子爆發了科舉舞弊案,他被貶黜了兩級,但李林甫死後,他一步被提拔為門下侍郎,也就是左相的左右手。當左相哥舒翰率軍出征後,門下省實際上就是他來掌控。

  張倚和郭虛已的關係極好。而郭虛已又是永王的親舅,正是因這層關係。張倚便成了永王的鐵桿支持者。

  他今日來找楊國忠是為了楊國忠長子楊渲為戶部侍郎一事,只說了不到一會兒,楊國忠便又有客來,問他是誰。他卻吱吱嗚嗚不肯明言,神情頗為古怪,明顯是不想讓自己知道,張倚當即便告辭而走。

  雖然楊國忠不想讓他知道,可李豫的馬車就在那裡擺著呢!張倚從李豫的馬車前慢慢經過,不時回頭疑惑上下打量這輛馬車。他並沒有長時間停留。登上自己馬車便徑直去了。不過只行了幾百步,在黑暗處又停了下來。從後車窗,他冷冷注視著楊國忠府門前。

  張倚走後,楊國忠緊張看了一眼李豫的馬車,隨即將側門關上了,可僅僅只過了片刻,相國府的大門便吱吱嘎嘎拉開了。

  只見楊國忠滿臉堆笑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上捋鬚呵呵大笑,「為臣歡迎來遲,讓殿下久等了。」

  車門開了,李豫從馬車上緩緩走下,向楊國忠拱手笑道:「事先沒有約好,是李豫先唐突了。」

  「哪裡!哪裡!」臣實在不敢當殿下長輩,殿下太謙虛了。」

  李豫微微一笑,答道:「楊相國是國舅,二公子又為駙馬,這個輩分李豫不想承認也不行啊!」

  楊國忠正想再說什麼,他忽然一拍腦門,急歉然道:「看我這人,只顧說話,卻怠慢了貴客,殿下請進!」

  他擺出個請的姿勢,將李豫請進了大門,隨即大門又吱吱嘎嘎關上了。

  數百步,張倚臉色愈加凝重,他想了想,當即對車伕斷然令道:「馬車靠邊!」

  且說楊國忠將李豫請進了書房,他起初對李豫突然來訪著實錯愕了好一陣,但他隨即便明白,李豫這是在向自己投降了,從他謙卑拜帖稱呼便可以證實這一點,『晚輩李豫求見前輩相國楊大人』,楊國忠心中忍不住一陣得意,一種征服感沛然而生,當年李林甫做不到的事,現在他楊國忠便輕而易舉做到了。

  不過另一方面,李隆基始終不肯鬆口,讓楊國忠看到李豫仍有立儲可能,至於永王李璘,李隆基早已放棄了他,他只能依靠哥舒翰的兵諫實現登大位的願望,但要三十萬唐軍都聽他哥舒翰的命令來反攻長安,沒有一年半載這絕無可能辦到。

  楊國忠心中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當李豫向他服軟時,他心中驀然生出一個念頭,現在李豫眾叛親離,如果趁機將他捏在自己手上,這樣不管最後誰為帝,他楊國忠都是最終得利者。

  至於他當年與李亨的恩怨,既然人已經死了,那也就算了,況且在謀權者的眼中,沒有什麼絕對的恩怨。

  「殿下請嘗一嘗,這是陛下今天賜我的荔枝,三天前才下樹,剛剛從劍南用快騎送來,十分新鮮。」

  楊國忠將一盤荔枝往李豫面前推了一推,自己卻先剝了一個塞進嘴裡,當年他在劍南為小吏時,這等上好的荔枝他無福享受,現在做了宰相,這種懷舊情節也越來越重,荔枝是小事,主要還是對人,當年一恩一仇,他無不與之清算。

  李豫笑著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吃,他略略向前欠了欠身,沉吟一下方無比誠懇說道:「相國,李豫年輕,一直便生長在宮中,也未涉世事,很多事情都看不透,這次皇上忽然封我為楚王,宮中又傳出將立我為儲,不料竟遭三十三位親王、郡王聯名反對,前所未有,雖然我有兵敗之責,但那也並非是我之過,究竟是我才能不足。還是操守有失?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今天特來向相國求教。」

  李豫只提皇族反對之事,至於楊國忠組織朝臣反對,他卻閉口不提,彷彿事情就沒有發生過,這也就是一種妥協,曖昧妥協。

  「這個嘛!倒也一言難盡。」下了,他果真擺出一副長者的姿態,微微仰著頭、輕捋鬍須笑道:「皇長孫為儲。這不合我大唐例制,所以大家一時接受不了。不過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是你父親當年得罪的人太多。所以反對你人才如此之多,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為儲的話,你父親當年欠的人情債。你得一一替

  李豫臉上顯出恍然大悟之色,他急起身向楊國忠躬身長施一禮,感激說道:「相國一席話,使李豫如撥雲見日,但心中卻又惶恐不安,不知該從何入手。懇請相國指點我一二。李豫將銘刻於心。」

  「不急!不急!」楊國忠呵呵一笑。又拾起那粒肥白的荔枝,塞進了嘴裡。含糊不清說道:「此事來日方長,我有空再慢慢指點殿下。」

  —

  張倚的馬車一直停在黑暗的角落裡等待,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才見楊府的側門開了,李豫大步流星從府裡走出,渾身充滿了活裡,看得出他心情極佳。

  他走到馬車前又向楊國忠深深躬身一禮,嘴裡說著什麼,雖然張倚隔得遠聽不見,但他也猜得出,那必然是『多謝相國了!李豫感激不盡。』等等類似的話。

  「走!」他向車伕低低命另一聲:「去永王府!」

  說完,他長長吐了口氣,躺在車榻,眼中充滿了疑惑和憂慮,『楊國忠和李豫談了近一個時辰,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張倚其實是有私心的,哥舒翰領軍東征將門下省之權自然留給了他,使他嘗到了權力甘甜滋味,他已是門下侍郎,若再升一級便是同中書省下平章事,正式跨入相位。

  他希望李璘登位,這樣一來,他便有擁立之功,最好楊國忠倒掉,即使他比不過哥舒翰而做不到右相,那麼哥舒翰升右相後空出來的左相之位也就是他了。

  於是,破壞楊國忠在永王心中的形象便成了他一個潛意識。

  馬車在空曠的朱雀大街上行駛得非常迅速,很快便到了朱雀門,馬車隨即向左一轉,往十王宅方向疾馳而去。

  永王李璘自天寶六年在邁向太子之位的最後關頭一步踏空後,他便離東宮越來越遠,去年慶王得勢,問鼎東宮的徵兆已現,他更加惶恐,一旦慶王登位,第二個要殺必然是自己,不料今年新年前後,朝局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慶王被賜死、李豫為楚王、安祿山造反、忠心擁戴自己的哥舒翰慢慢出頭掌權、楊國忠也表示支持自己並扳倒李豫。

  一系列眼花繚亂的變化讓李璘目瞪口呆之餘,他的心又如四月的春蟲,已經滿亂爬。

  正如對權力渴望會蒙住人眼睛一樣,李璘也犯了和李琮一樣錯誤,當哥舒翰手握三十萬大軍後,他對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開始有點急不可耐了。

  此刻,李璘剛剛接到哥舒翰密信,監軍邊令誠監視頗嚴,他需要慢慢在軍隊中安插親信,勸他不要著急,要時機成熟才能做大事。

  李璘卻有些惱怒,當初哥舒翰初拜帥時便給他信誓旦旦保證過,這三十萬大軍有一半都是他的舊部,指揮他們沒問題,可現在又要來日方長,照他的說法,只要邊令誠在軍中一天,他的時機永遠也熟不了。

  「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李璘惡狠狠將密信揉成一團,向窗外扔去,可片刻,他急忙跑出去,將密信揀回,將它舒展開,放在燈上慢慢點燃了,火光忽明忽閃,他的臉色也陰晴不定。

  「殿下,門下侍郎張倚在外求見!」

  侍衛長的稟報聲打斷了李璘的思路,「知道了,領他進來!」璘將手一抖,一團火苗將密信的最後一角吞噬,終變成了黑灰。

  片刻,張倚被侍衛領著匆匆走到了書房門前,「殿下,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李璘心中的惱怒未盡,聲音生硬而冰冷。

  張倚一進門便聞到一股燒火的味道,他向上一瞥,一團黑灰在牆角晃動,『看來殿下遇到了什麼不高興之事。』

  他心中暗暗思忖,要不要將李豫拜訪楊國忠之事告訴他呢?

  李璘見他欲言又止,心中著實不爽快,頓時將對哥舒翰的不滿向他發作而去,「你到底有什麼事?要麼就說,要麼將給我滾出去!」

  「殿下息怒,我確實有大事稟報!」刻將一盆冷水向他潑去,「殿下,我剛剛才發現,楊國忠竟然和李豫有勾結!」

  「什麼!」

  李璘大吃一驚,「你再說一遍?」

  「屬下剛剛才發現,楊國忠和李豫暗中有勾結。」

  真的猶如一盆冷水潑面,李璘頓時冷靜下來,他急忙追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是怎麼發現的?」

  「就在剛才,屬下無意中發現。」國忠,兩個人密談了近一個時辰,詳詳細細給李璘說了一遍,最後道:「屬下發現李豫離去時表情十分輕鬆,彷彿解決了一件大事,他向楊國忠躬身施禮的姿勢竟是這樣子。」

  張倚將手掌合攏,擺出一個很彎曲的角度,「就是這個姿態,十分卑恭!」

  「別說了!我知道了。」璘.,他相信張倚說的話,當年楊國忠剛發跡之時是加入裴黨,支持自己,但後來被李琮收買,又背叛了自己,實在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估計他是看到父皇對楚王不肯放棄,便又有了騎牆之念。

  李璘背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雖然他討厭楊國忠,但楊國忠畢竟是右相,掌握朝政大權,又有貴妃的後台,父皇基本上都是聽他的,他對自己的支持極為重要,甚至超過哥舒翰,李璘忽然停住腳步,又瞥了一眼張倚道:「你果真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屬下怕他們發現,所以隔得遠,確實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

  李璘沉思一下,暗暗忖道:「事關重大,倒不能輕易下結論,不妨再試他一試!」

  想到這裡,他立刻寫了一封信交給張倚道:「這封信明日一早交給楊國忠,讓他按我信中的話去做!」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5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戰爭與陰謀(五)

  今日,天剛剛亮,長安的官員都各自坐著馬車向皇城趕次大朝,李隆基便下了嚴令,以後無論寒暑,各部官員皆要準時入朝,並將入朝時間延遲半個時辰,以緩官員們天不亮便要起床的苦楚。

  街上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兩邊的路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他們紛紛躲避在兩旁,不敢和官員們爭道。這時,從宣義坊大門處一陣激烈的馬蹄聲傳來,數百名侍衛擁著一輛華麗的馬車向朱雀大街疾駛而來,激起陣陣黃塵。

  不僅是百姓,就連一般的官員也急忙閃到兩邊,這是楊國忠的馬車來了。

  「相國大人,民婦冤枉啊!」突然從路人撲出一個婦人,她披麻戴孝,跪在路中間哀哀痛哭,「相國大人,給民婦作主啊!」

  楊國忠的馬車從她身邊一陣風似的駛過,可那婦人不依不饒,跟著楊國忠的馬車奔跑,聲音愈加尖厲,「相國大人,你枉為百官之首,難道視天下百姓為蟻蟲嗎?」

  楊國忠的馬車又衝出百步,忽然嘎然停止,隨即回來一個雄壯的騎馬侍衛,俯身一把將那婦人抓起,儼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拎到楊國忠的馬車前,貫到上。

  楊國忠透過車窗瞥了她一眼,這個是個典型的農婦,布衣麻裙,大手大腳,皮膚粗糙,臉色黑中透亮,顯然是長年在頭裡勞作之人,不過她聲音倒挺清脆。

  「你這婦人,有冤有恨去縣衙、去府衙告狀便是了,如何非要說我視天下百姓為蟻蟲?」

  他十分不高興,出來時便有點遲了,若再在她身上耗時間。自己今天非要遲到不可,可這婦人一頂大帽子蓋下來,旁邊這麼多下屬。他倒不想丟這個官譽。

  「相國大人,我從商州而來,一路都聽人說相國大人清正廉潔、剛正不阿,從來不魚肉百姓,鄉親們都說大唐百姓在你的治理下必能讓安居樂業,相國大人,民女有冤在身,請大人給我做主啊!」

  這婦人說的雖然明顯是奉承話,但從一個最底層的農婦口中道來。倒別有一番滋味,讓楊國忠聽得著實舒坦。但他要趕去上朝,確實沒有時間和她苦耗,他便隨手取一張名刺遞給婦人道:「拿我的貼子去縣衙,誰都不敢怠慢你。」

  「多謝相國大人。」那婦人歡喜無限從侍衛手上接過帖子。低頭看了一看,忽然她臉色大變,「怎麼,你不是哥舒相國嗎?」

  楊國忠一怔,心中老大不是滋味,鬧半天這婦人弄錯了。那些奉承話都不是給自己。他克制住心中的不悅。盡量用溫和的語氣道:「哥舒相國是左相國,而我是右相國。右可比左大,你難道沒聽說嗎?京城楊相國。」楊國忠誘導著這個婦人,此時他心中倒有一點緊張,她是自己第一次碰到最底層百姓,自己在他們心目中形象如何?

  雖然楊國忠從來不把這些底層百姓放在心上,可今天難得碰上,他竟在意起來,就像從不把名次放在心上的學生,可真當老師當眾念名次時,他又緊張起來一樣。

  那婦人搖了搖頭,「我們鄉親都只知道哥舒相國是京城最大的官,也是最好的官,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羊相國、牛相國,我要找哥舒相國,我不要你的紙片。」說完,她把名刺還給侍衛,轉身便走。

  「大膽!在相國面前竟敢放肆。」一名侍衛舉起皮鞭便要向她後背抽去。

  楊國忠見眾目睽睽,便一揚手制住了他,「算了!不要和這種草民計較,要遲到了,趕路吧!」

  「駕!」車伕甩個鞭花,馬車起步,一眾侍衛護衛著,越來越快、越來越遠,很快便消失在朱雀大街的盡頭。

  那婦人匆匆走進人群,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在回視楊國忠馬車時,眼睛裡竟閃過一絲冷笑。

  「相國,這種愚民蠢婦說的話,不必放在心上。」隨行的侍衛長見楊國忠一直不吭聲,知道他是在為剛才農婦的話而生悶氣,便出言安慰他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這些普通百姓大都知道哥舒相國,他們不懂朝廷之事,相國不必和他們計較。」

  他越說楊國忠越不是滋味,最後楊國忠一聲斷喝,「夠了!別說了。」

  他『砰!』一聲把窗戶關上,陰沉著臉,他今天一天心情就這樣被破壞掉了,今天那農婦的話是一面鏡子,它從一個側面提醒了楊國忠,哥舒翰已經對他構成了威脅,不是嗎?永王之事哥舒翰現在已成了主導者,事事都要看他態度,以他來拍板決定,尤其他掌軍權後便不再和自己商量什麼,而是直接向自己發號施令。

  楊國忠心中忽然生出一絲警惕,若永王即位,以哥舒翰和他的密切,自己還能保得住右相之位嗎?一片陰雲悄悄飛進了楊國忠的心中。

  馬車進了朱雀門,沿著承天門大街繼續朝前走,他從皇城裡穿過,更多的是一種象徵意義,在百官中起一個表率作用。

  中書省辦公之是在大明宮,楊國忠需要從東北角延喜門出去,穿過永昌坊、光宅坊才能到丹鳳門,可他剛到延喜門時,卻聽見有人在叫他。

  「楊相國!楊相國!」他探頭從車窗望去,只見在城門旁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站著一人,在向他揮手,正是昨晚拜訪過自己的張倚。

  楊國忠的馬車停了下來,他打開車窗笑道:「張侍郎,出什麼事了?」

  張倚快步跑來,躬身施一禮道:「楊相國,屬下的馬車壞了,能否順路搭一段車?」

  楊國忠呵呵一笑道:「張侍郎客氣了,上來便是。」

  「能與相國同車,是張倚的榮耀。」

  張倚爬上馬車,卻向楊國忠使了個眼色,楊國忠會意。立刻命車伕道:「不要走老路,從來庭坊過去。」

  馬車啟動,果然沒有走永昌坊。而一直向人煙稀少的來庭坊方向駛去。

  「相國,這是永王殿下給你一封信。

  懷裡摸出李璘信遞給了他,信封用火漆封口,沒有跡。

  楊國忠直接從側面撕個口子,將信抽了出來,信的內容很簡單,嶺南方面正好無皇族駐守,命楊國忠上折請調楚王李豫為嶺南宣撫使。長駐嶺南。

  楊國看罷半天不語,若是早一兩天。他必然會欣然同意,可昨晚李豫剛剛拜訪過他,讓他生出了多留一條路想法,再加上剛才農婦一番話。此時,他的心境已經起了微妙的變化,對永王的這條命令,他竟有了牴觸的念頭。

  「相國,永王的意思是。

  張倚見楊國忠久久不吭聲,便試探他道:「永王可是有新的指示?」

  楊國忠隨手將信給了他。「你自己看吧!」

  張倚早知道這信的內容。他裝模作樣看了一遍。欣然道:「相國,此計甚妙。若李豫去了嶺南,他一年半載之內是回不來,正好給哥舒大將軍時間。」

  「又是哥舒翰!」楊國忠暗暗一咬牙,他此時對這個名字異常厭惡,見張倚興奮之色溢於顏表,他不由冷笑一聲道:「我讓他去嶺南他就去嶺南嗎?永王殿下對皇上那邊已經說通了嗎?哼!影子都沒有一個,有什麼可高興的!」

  張倚聽楊國忠口氣不善,不由暗暗吃驚,又糾正他錯誤道:「殿下的意思恐怕是要相國去和皇上說這件事,而不是他本人去說。」

  「我去說?」楊國忠更加不高興,他拉長了臉道:「為什麼事事都要我去做?我可沒有這個本事,要說他自己去說。」

  —

  說完,他眼睛一閉,便再也不理會張倚。

  「他果真是說讓我去給父皇提此事嗎?」永王李璘霍然回頭,盯著張倚問道。

  張倚連忙躬身回答道:「沒錯!他原話是這樣說,看得出他很不高興,對殿下的計策不屑一顧。」

  「不屑一顧?」李璘一陣冷笑,「不是什麼不屑一顧,而是他心已經不在我身上,看來我的試探是對的,昨晚他與李豫果然有了勾結。」

  「殿下,我們是否立即將此事告之哥舒翰!」

  李璘卻沒有回答,他背著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心中在迅速評價此事影響,昨晚他想了一夜,哥舒翰的話是對了,沒有個一年半載,他無法將軍權控制在手上,也無法進行兵諫,若貿然行事,恐怕關中會大亂,到時白白便宜了安祿山。

  但李璘卻想得更深了一層,如果哥舒翰真正掌握了軍隊,他出兵廢掉父皇,那他一定會支持自己為帝嗎?還是只是個傀儡,甚至他本人取李唐而代之,很有可能啊!那時,他黃袍加身是易如反掌。

  「不!不能完全相信哥舒翰。」相比之下,他寧願相信楊國忠,畢竟他是不能稱帝,李璘已經意識到,若楊國忠不支持自己的話,損失將遠遠超過哥舒翰,「李豫昨晚只是初次拜訪楊國忠,應該還有機會挽回。」

  想到此,他立刻走到桌邊提筆要給哥舒翰寫一封信,可提起筆他又猶豫了,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猜想楊國忠必然是擔心自己的右相不保,才對自己有了疑心,可右相之位他確實已經答應給了哥舒翰,必須要他答應將此位讓給楊國忠,自己才能去和楊國忠深談,將此位正式許給他。

  雖然猶豫下不了筆,可是事情還得這樣解決,李璘便含糊其詞給哥舒翰寫了一封,也並沒有直說讓他讓位,而是將李豫拜訪楊國忠之事說了一遍,讓他去勸楊國忠回頭,畢竟楊國忠就是他拉給自己的,當然就應該由他負責到底。

  寫罷,李璘找來一心腹,命他火速去潼關,將此信交給哥舒翰。

  二日後,潼關,哥舒翰擔任征東大元帥之職已經有一個多月,雖然他取得大元帥之職的動機不純,但防禦安祿山依然是第一要務,再加上有監軍邊令誠,他不敢怠慢,一上任便親自監工以加固關隘,又命大將衛伯玉和王思禮日夜訓練士兵,尤其是沒有作戰經驗府兵,時間倒安排得十分緊湊。

  這期間,安祿山幾次派崔乾祐來試探進攻潼關,皆無功而返,哥舒翰畢竟是做個大將之人,他知道安祿山手下幾乎都是蕃兵胡將,這些人短時間攻城掠民還行,若要他們長期呆在中原則很難歸心,一旦河東朔方軍攻下河北,這些胡人立刻就會離心渙散,不戰而自潰,所以哥舒翰堅決據守潼關,並不出戰。

  這天晚上,他正與心腹大將火撥歸仁商議在軍中安插親信之事,忽然收到李璘信,信中說楊國忠已有背離自己之意,讓他好好勸說楊國忠,不要起二心。

  「大帥,我一直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大將火撥歸仁是哥舒翰的鐵桿心腹,早在哥舒翰還是王忠嗣手下大將時,他便跟隨著哥舒翰,一直便是他左右手。

  「在這裡有什麼不可以講,你說便是,不要吞吞吐吐。」

  火撥歸仁看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大帥,你為何要擁戴什麼永王登基,你索性就廢了李家,自己登基為帝,安祿山可稱東帝,大帥則為西帝,以潼關為界,以西的萬里山河都是大帥的土,大帥有三十萬大軍在手中,還理他們做甚!」

  「別胡說!讓人聽到,你我都有滅門之禍。」帳門口,探頭向帳外張望,見確實沒有動靜,這才略略放心,回頭埋怨他道:「你以為三十萬都聽我的嗎?我若造反,至少一大半士兵都要向朝廷倒戈,那時你我就將死無葬身之。」

  「那大帥是怎麼打算?」

  哥舒翰背著手走了幾步,歎了口氣道:「我還是寫封信規勸楊國忠吧!命他安心效忠永王,若將來永王登基,我把右相讓給他便是。」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5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五十六章 戰爭與陰謀(六)

  春收以後,關中大一天比一天炎熱起來,天空大都時藍色,在火辣辣的陽光烤曬下,上彷彿著了火一般,連空氣都似乎在流動,可就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天空卻突然像打翻了一瓶墨汁,隨即電閃雷鳴,大雨滂沱而下。

  這一日,大雨初歇,幾匹快馬從鳳翔馳入,這是從河西繞道朔方而來的唐軍信使,他們帶著最新的捷報,向長安疾駛而去。

  「李光弼出奇兵在趙州大敗賊軍,斬首三萬餘人,殺安祿山大將尹子奇;郭子儀攻克博陵,史思明逃回幽州,隨即李、郭二人合兵一處,向河北縱深挺進。」

  與此同時,潼關方面也傳來消息,由於河北形勢危急,安祿山派大將田承嗣率軍五萬進駐相州,扼守中原自河北的退路,洛陽兵力空虛,叛軍全線回防,陝州一僅剩崔乾佑六千餘軍,似乎勝利的天平已經在向唐軍傾斜。

  陝州,崔乾佑軍大營,夜已經很深了,連日的大雨使空氣中瀰漫著水霧,陰雲低沉,上泥濘不堪。

  整個大營都十分安靜,士卒們早已經進入夢鄉,只有崔乾佑的營帳裡燈還亮著,但燈光微弱,一陣風吹過,燈苗飄忽,將營帳裡的人影拉長又擰彎。

  崔乾佑孤零零坐在一隻木箱上,目光呆滯,直直到盯著前方,他年約五十歲,臉上刻滿了深深的皺紋,碩大的頭顱上鬚髮已經花白,嚴峻的形勢使他的心中充滿了焦慮。

  幾個月前勢如破竹的情形彷彿還在他眼前浮動,可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形勢便陡然逆轉,史思明在河東連戰連敗。大半東路軍都損失殆盡,現在唐軍已經打進了河北,而安祿山卻陷在洛陽進退維谷,進,前面是天險潼關,無法逾越;而退,將意味著前功盡棄、意味著人心離散,那些為利而來胡兵們將一哄而散、也就最後意味著起兵的失敗。

  今天的頹勢是一連串的戰略決策失誤導致。在河東根基尚未穩時便貿然起兵,這是失誤一;起兵後分兵南下,導致兵力不足,無法全面控制河東,這是失誤二;南下後沒有進兵富庶而兵力空虛的江淮揚州,卻急著進攻長安。這是失誤三;安祿山稱帝太早,暴露他的野心,遭到了天下人的唾棄,起義此起彼伏,這是失誤四;史思明南下夾擊唐軍成功後,沒有及時返回河東,使河東空虛而被朔方軍所趁。這是失誤五。

  崔乾佑將頭顱深深陷入手掌之中,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攻下潼關,直搗長安,整個戰局才能起死回生,可潼關大將是身經百戰哥舒翰,他如何肯出來應戰,就算肯出戰,他手上又有三十萬大軍。府兵可以不屑一顧,可還有十幾萬善戰的隴右軍和河西軍,自己的六千人又如何能匹敵?

  「難道真的無計策可施了嗎?」崔乾佑狠狠扯著頭髮,攪盡腦汁想著,可是什麼也想不出來。

  「誰?」門外親兵傳來低低呵斥聲,隨即他的聲音又變得惶恐起來,「啊!是陛下。」

  「陛下?」崔乾佑詫異抬起頭來。他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安祿山來了。這也不怪他,他幾十年的陛下都是李隆基。早已習慣成自然,安祿山稱帝半年,他也只在大敗高仙芝後回去參拜過一次,被封為太子太師、尚書右僕射兼兵部尚書,這可是不得了高官,可崔乾佑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彷彿兒時玩的遊戲。

  還沒等他站起來,皮簾一挑,一股清冽的夜風吹來,『噗!』一下,油燈熄滅,門口出現了一個異常寬大的身影,彷彿一個正正方方的箱子,具有這種體形的,恐怕天下只有一人,那就是安祿山。

  崔乾佑一步跪下道:「臣崔乾佑參見皇帝陛下。」

  安祿山隨從立刻點亮了油燈,將這位中唐梟雄的面容呈現在明亮的燈光下,當了半年的大燕國皇帝,安祿山依然是從前的安祿山,渾身緊裹的杏黃色龍袍和頭上的沖天冠,並沒有讓人感覺到他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倒像一個還沒來得及卸妝戲子,使人看了生不起叩拜的衝動。

  而跟在他身後的右相嚴莊,乾乾瘦瘦的,也同樣沒有半點宰相的肚量,倒像一個跟主人出來收租的帳房先生。

  在嚴莊旁邊還跟著太子安慶緒,安慶緒倒不像其父那樣肥碩,長一臉大鬍子,體格威猛,沒太子應有的英姿穎發,反而有幾分草莽英雄氣概。

  安祿山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象李隆基那樣輕輕一抬手,說一聲『愛卿免禮平身!』而是大刺刺一屁股坐在崔乾佑位子上,一揮手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這麼客氣,都給我找方坐下。」

  崔乾佑暗暗一歎,『既然擺不了皇帝架子,那又何苦急著稱帝呢?』

  幾個人都各自找方坐了,最後進來的大將孫孝哲甚至席而坐,安祿山掃了一眼幾個人,沉聲道:「現在形勢大家心中都應該有數,現在我現在特趕到陝州,來和大家商量對策。」

  崔乾佑見他居然跑到陝州來商量對策,不用說,他想商量的對策必然是如何攻下潼關,果然,安祿山看了一眼他,便道:「崔尚書,如果我將哥舒翰三十萬大軍誘出來,你需要多少軍才能戰勝他?」

  崔乾佑心中稟然,他低頭想一想,便答道:「陛下,如果倚仗利,臣最少也需要八萬精兵。」

  安祿山沉默了片刻,方歎口氣道:「如果史思明河東不敗,那我倒能給你八萬人,可是田承嗣已經帶走五萬人,洛陽一共也只剩下五萬軍,沒有八萬人了。」

  「若哥舒翰能中了我的計策,其實三萬人也夠了。」

  「崔尚書所言深合我意。」

  安祿山笑著點了點頭,又對嚴莊道:「嚴相國,不妨給崔尚書講一講你的誘敵之計。」

  嚴莊笑呵呵站了起來,先向安祿山施了一禮。又對崔乾佑拱拱手道:「現在我方形勢危急,唐廷焉能不知,陛下又派田承嗣率軍赴相州,已經成功做出了一個欲撤軍的姿態,這就給我的反間之計創造了條件,我剛剛得到最新消息,楊國忠與哥舒翰忽然交惡,這實在是天助陛下。我已經將密信送進潼關,命火撥歸仁按計行事,相信過不了多久,哥舒翰便會主動出擊。」

  他又瞥了一眼崔乾佑,微微笑道:「以後的事情便看崔尚書了。

  崔乾佑陡然明白過來,他立即上前向安祿山半跪行一軍禮道:「請陛下放心,臣定會旗開得勝。一舉攻下長安。」

  安祿山凝視著他,一言不發。最後他才一字一句道:「用人不疑,我便將洛陽五萬軍全部交付於你。連同我安祿山的後半生也一併交給你了。」

  二天後,一匹快馬從潼關方向長安疾馳而來,趁天黑城門未關,快馬奔進城門,很快便抵達楊國忠府第,他翻身下馬。衝上了台階,對門房道:「快通報楊相國。我從潼關而來,有大事向他稟報!」

  涉及軍情。門方不敢耽誤,急向楊國忠稟報。此時楊國忠正在洗腳準備就寢,突聞有潼關消息,他心中一怔,詫異之極,他在潼關安插的親信已經被哥舒翰清洗。半個月前便已回到長安,潼關那邊怎還會有消息來。

  但詫異歸詫異,他連忙對門房道:「快將此人帶到外書房,我馬上就來。」

  此時的楊國忠已經完全和哥舒翰反目,哥舒翰在信中一番語重心長的勸告,在楊國忠看來卻是對他嚴厲的斥責,雖然哥舒翰表示願意將右相之位讓給他。可在楊國忠眼裡。右相本來就是他的位子。哥舒翰這樣說,反而證明他對右相之位懷有野心。

  政治或許就是這樣。兩個同床異夢的人為了共同政敵走到一起,當政敵倒掉後,他們之間矛盾就會不可避免出現。

  用句通俗的話來,就是一山不容二虎,如果哥舒翰一直在軍方為將,或許楊國忠還能容忍他,可哥舒翰以西平郡王之爵入政,官拜左相、尚書右僕射,已經十分強勢,若他再立大功,那取代他楊國忠已經不是一種可能,而是必然。

  楊國忠稍微整了整衣服,便快步走到外書房,那送信的人已經先一步被侍衛帶來,正焦急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嗯!」楊國忠乾咳一聲,背著手慢慢走了進來,緩緩問道:「你是何人派來,有什麼大事要急著見我!」

  送信之人見楊國忠進屋,急忙過來施禮道:「小人姓馬,是潼關副將火撥歸仁的心腹,有大事要稟報相國。」

  「火撥歸仁?」腹之將嗎?『他居然有大事稟報自己?」

  楊國忠實在有些疑惑,他冷冷到望著信使,一言不發,信使急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雙手遞給了他,「我將將軍說,相國一看便知。」

  楊國忠兩三下便拆了信封,抖開信箋便粗粗讀了一遍,漸漸,他眼中透出驚駭之意,確切說這封信是一封告密信,說大將龐忠暗勸哥舒翰領軍進京誅殺楊國忠,以掌朝權,但哥舒翰卻說了一句:『如此,我豈不成了安祿山第二了嗎?』

  『安祿山第二!』,哥舒翰果然有此意,楊國忠越想越害怕,他急將信疊起來收入懷中,命家人帶信使去休息,他自己卻不顧天色已晚,上了馬車便飛速向興慶宮馳去。

  興慶宮,李隆基已經準備就寢,這幾日河東捷報頻傳,眼看攻克安祿山老巢已指日可待,平息安祿山之亂的日子已經快要到了,再加上今年關中小麥豐收,李清又從隴右送來數十萬石糧食,京中糧價頓跌,一場糧食危機也被化解了,接連喜事使李隆基心情大好。

  就在他剛要上龍床就寢之際,忽然有當值宦官來報,「楊相國有機密大事要稟報皇上。」

  李隆基愣了一下,這麼晚來,他會有什麼大事?若是往常,他必然一揮手,『明日再說!』

  可最近這兩個月,楊國忠在籌集軍餉、平抑糧價方面表現得倒可圈可點,令李隆基滿意,無形之中便對他重視起來。

  李隆基想了一想便道:「先帶他到宮外等候!」他隨即披了一件便袍,便慢慢走了出去。

  「陛下,大事不妙!哥舒翰有反意!」撲倒在,急從懷中摸出告密信,顫抖著手遞給李隆基道:「陛下請看此信!」

  楊國忠的話儼如一盆水當頭潑來,正睡眼惺忪李隆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消,他一把奪過信,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心中卻慢慢放了下來,信中的要點就是『安祿山第二』五個字,雖然說此話說得不妥,但一定要和楊國忠所說的反意聯繫起來,卻有點牽強。

  他瞥了一眼楊國忠,見他臉色盡灰,心中不由冷笑一聲,他恐怕是害怕哥舒翰帶兵來殺他,才驚成這般模樣,他輕輕搖了搖頭道:「楊相國,哥舒翰不是拒絕了嗎?你又何必緊張?」

  楊國忠見李隆基不為所動,急道:「陛下,我官兵在河東、河北大勝,安祿山又遣重軍去守衛相州,北撤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現在洛陽空虛,崔乾佑手中只有數千人,哥舒翰手握三十萬大軍,卻不肯主動進攻,他是何企圖?」

  說到此,楊國忠連聲冷笑,「我懷疑他是想拖延時間,將三十萬軍盡述掌握在自己手中,陛下,兵法云:安不忘危。現在長安僅不到二萬御林軍,一但他哥舒翰生出異心,我們拿什麼抵擋?陛下!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李隆基沉默了,楊國忠確實說得有幾分道理,現在正是進攻的大好良機,哥舒翰卻按兵不動,確實有些讓人奇怪。

  他沉吟一下便問道:「那依相國之意,該如何處置此事?」

  「陛下,臣認為若雙管齊下,應該可控制住哥舒翰,第一,臣推薦右威將軍杜乾運為兵馬副帥,他可補充邊令誠無軍權的弊端;第二,命哥舒翰即刻出兵,進攻崔乾佑,一但唐軍獲勝就要解除他兵權,不給他過多時間慢慢控制軍隊。」

  李隆基見楊國忠說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楚,不由欣慰笑道:「相國今非昔比,說得不錯,朕應該好好注意一下哥舒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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