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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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376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1 12:2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六章 江山如棋(一)

  三月,北國嚴冬漸去,冰雪消融、新枝吐蕊,河西走廊大平原上,牧草開始新長,遠處一群群健馬在草原上奔馳,牛羊低頭在河邊悠閒吃草,這時,在甘州以東的官道上,緩慢行駛著一隊長長的馬車,延伸到兩里之外。

  這裡從華州和武功縣抽取的第一批西域移民,一千餘戶,沒有自願,官府從失農戶中隨機抽選,一聲令下,家家戶戶都開始收拾自己微薄的財產,攜妻帶子,還有白髮蒼蒼的父母,他們倉皇告別了土屋草房、告別了故土,三日後開始向西遷移,唯一的補償就是一輛馬車,這是由五戶農戶拼湊而成。

  隊伍裡,老人抱著孩子坐在馬車之上,呆呆望著越來越遠的東方,渾濁的淚水掛在他們眼角,不時給他們的孫輩低聲囑咐,『孩子,你們要記住,你們根在大唐、在華州。

  女人們臉色木然在馬車的另一頭忙碌著張羅乾糧,而男人們則跟在馬車旁徒步行走,和老人的眷念故土不同,他們表情輕鬆,眼睛裡洋溢著希望,不時將懷裡的官文拿出來細瞧,上面有安西大都護親筆簽名,一百畝上田,又輕輕將它疊好,小心翼翼放進懷中,雖然是在遙遠的西方,但一百畝土都是永業田,對於這些身負養家重擔的男人來說,土永遠都是最致命的誘惑。

  在隊伍的兩端,則是一千名護衛的官兵,隊伍行進緩慢,磨練著他們的性子,可誰也不敢抱怨半句,因為在隊伍的最後,赫然跟著安西節度使和廣平王。

  李清是行到鳳翔時得知自己兼任北庭節度使,由封常清取代安思順任河西節度使,此任命對他來說是有失有得。看來李隆基的用意還是要自己集中精力開發西域,不讓他捲入安祿山的事件之中。

  此刻,他立馬在一處低矮的土丘上,打手簾遮擋住平射的陽光,他望著行進緩慢隊伍,無奈歎了口氣。隊伍已經走了近二十天才到甘州,照這個速度,到碎葉至少要五月了,這還只是一千戶,將來數十萬戶遷到西域,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了,事情急不來,關山萬里。能順利抵達便是一個壯舉。

  「告訴王都尉,今晚就在甘州歇息!」

  「是!」一名親兵接令而去。

  李清回頭又對張繼道:「界。條件就會好起來,大家都能吃到熱飯熱菜。」

  張繼拱拱手,帶著幾個士兵到移民隊伍中去了,這時,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李清回頭,只見十幾匹馬向他快速駛來,一馬當先在前,馬上人丰神俊朗、英姿勃勃。正是廣平王李俶。

  「大將軍,人家升了官都是喜氣洋洋,為何到你這裡卻變得波瀾不驚?」李俶策馬上前,與李清並駕而立,這裡視野開闊,他望著遠方草原上奔馳群馬,馬鞭一指笑道:「河西自古便是歷朝歷代的牧馬重,得河西即得騎兵。可惜花落別家院,大將軍可是為此而感到遺憾?」

  「自作聰明的傢伙!」李清輕輕給了他肩頭一拳,又探頭向他身後看了看笑道:「可是李老道告訴你,我想謀河西?」

  李老道便是李俶的授業之師李泌,他原是東宮供奉,又做了翰林學士,一直與楊國忠關係不好,在他任右相後,李泌便辭去翰林之職,正好李俶要遠赴西域。李泌便欣然跟他前往,除了李泌,這次還有一百餘名文官同行,他們都是京畿區抽調的下層官吏,去安西任職兩年。

  李俶朝李泌乘坐的馬車遠遠瞟了一眼,嘿嘿一笑又道:「師傅還說,大將軍若真得了河西,這個節度使最多只能再做一年,然後便入朝升為左相。」

  「李老道倒是有點眼光,不愧是世外高人。」李清隨意笑了笑,微微側目瞥了一眼李俶,見他臉上掛著一絲得意,李清隨即笑容一斂,冷冷道:「你師傅還說了什麼?」

  李俶一呆,隨即臉脹得通紅,眼睛裡閃過一道愧意,低下頭道:「多謝大將軍,李俶受教了!」

  李清點了點頭,微微歉然道:「算了,你也是有兒子人了,我以後不再說你。」

  說罷,他輕輕捏了捏李俶的肩膀,掉轉馬頭向後馳去,李俶望著他的背影,腦海中不由想起父王臨行前對他的囑咐,「皇上當年將鎮紙賜給李清時曾說過,李清的大用是輔佐繼任君王,而讓你隨他去安西,意義深遠,現在皇上看似有意要立李琮,但誰也不知他真正的用意,此去安西,你一定要將李清牢牢抓在手中,切不可給別人機會。」

  『輔佐繼任君王!』李俶喃喃低語,他的眼睛裡驀然閃過異樣的神采,胸中豪氣頓生,一縱馬,向移民隊伍飛馳而去。

  看見李清向自己奔來,李驚雁立刻將車簾扯開,微微嗔道:「李郎,你到哪裡去了,一下午都不見你!」

  「我這不是來了嗎?」

  李清輕輕拍了拍她放在窗沿手,笑道:「我的郡主愈加成熟,也就愈加漂亮,可是一生氣,這漂亮便減了三分,眼角的皺紋卻多了兩根。」

  「你竟然敢說我老,當心我敲你頭!」忍不住拿出銅鏡,低頭細看自己的眼角,只見光潔如玉,哪有半點皺紋,她俏臉一冷,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可偏又裝不像,只凝神片刻,便『撲哧』笑出聲來,輕輕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低低聲笑罵道:「你這個死傢伙,也不陪我說說話。」

  李清見她肌膚潔白如雪、眼似秋水,心中一蕩,目光迅速向

  掃,見護衛的親兵都在欣賞遠方風景,便湊上前涎「那我今晚上好好陪陪你!」

  「你在胡說什麼!」李驚雁臉上掛不住,她又羞又急,急向李清使個眼色,告訴他自己身旁有人,順著她眼色看去。只見車廂裡面隱隱約約有一張嬌美的俏臉。正抿著嘴似笑非笑看著他倆,李清這才想起,裡面還坐著廣平王的愛妃,沈珍珠。

  「哈!哈!河西的氣候確實比長安要冷一點。」他乾笑一聲,摸了摸後腦勺。又向李驚雁主動請纓道:「我去射幾隻野鴨子,晚上烤給你們吃。」

  說罷。他向親兵一招手,「兒郎們,跟我打野味去!」撒馬便逃走。

  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驚雁又好氣又好笑,這剛二月初,哪有什麼野鴨子?她嘴角現出一抹令人迷醉笑意。『真是一隻呆鳥』,輕輕將車簾刷拉上了。

  西遷的隊伍繼續向前,一路餐風露宿。這一日傍晚。終於抵達了沙州境內,李清一顆久懸心也終於鬆了下來,這一路上沒遇到馬匪。也是慶幸,想必是軍隊的威懾起了作用,再加上這些西遷百姓並無油水可撈,馬匪們也不感興趣。

  得到李清的事先通知,剛剛升為沙州刺史王昌齡早準備充分。在官道沿路搭建了近百頂巨大的帳篷,蒸好了熱騰騰饅頭和濃稠的高湯,見西遷隊伍浩浩蕩盪開來,幹吏立刻上前將百姓們領到帳篷裡休息吃飯,一直到此時。疲乏至極的移民們才終於得到了一次喘息機會。

  「大將軍,沙州刺史王昌齡求見。」

  李清剛剛在大帳裡安頓下來,門口便傳來親兵的稟報聲。李清向李驚雁使了個眼色,李驚雁急忙和侍女收拾了幾樣東西進了內帳。

  「請他進來!」

  片刻,帳簾一挑,臉龐又黑又瘦的王昌齡匆匆走進帳內,向李清深施一禮,「屬下見過大將軍!」

  「玉壺兄不必多禮。請坐!」

  李清擺了擺請他坐下,又親自給他斟了杯茶,方笑道:「當年我第一次見到玉壺兄時,還以為是哪個老農走錯了房間。可現在八、九年過去了,玉壺兄風采不減當年。」

  王昌齡仰頭一笑,也慨然歎道:「當年我為縣丞,陽明為主簿,可現在我為一下州刺史,陽明卻成為尚書左僕射、安西大都護,人生際遇如斯。也堪稱為天寶傳奇,不過也多虧陽明念舊情,我才能在沙州一幹便是七年,否則早就被調走了。」

  「不然!」李清緩緩搖頭道:「並非是我念舊情,若沒有玉壺兄,哪有沙州今天的生機勃勃,將一個不足兩千戶窮鄉僻壤變成一個五萬戶上州。

  「去年河西逃來不少流民,現在是七萬!」王昌齡小聲糾正道。

  「好傢伙,只隔一年又變成七萬了。」李清呵呵大笑,忽然,他心中生出一個念頭,如果在沙州、龜茲、拔換城(今阿克蘇)各設立疏導點,這將極大緩解移民遷徙之苦,使那些老弱之人不至於死在半途,突來的想法使他按耐不住心中激動,背著手在帳篷內來回踱步,細細考慮自己想法可行性,關鍵是糧食,這樣一來,移民在路上耗費的時間更長,對糧食的消耗是巨大,而朝廷撥不出糧食,一切得靠自己解決。

  想到此,李清又追問道:「現在沙州倉稟裡還有多少錢糧?」

  王昌齡想了想答道:「錢還有近二十萬貫,而存糧原本有四十萬石,上月張巡要去十萬石軍糧,應還有三十萬石左右,不過沙州民間儲糧頗足,可再收購一些,我估計最後能到五十萬石。」

  李清點了點頭,「這五十萬石糧都給我留著,我打算在沙州建一個移民疏導點,讓他們能在此將養一、二個月再上路,你看可行?」

  雖然是商量的口吻,但王昌齡知道,這只是李清念在故人的份上對自己客氣點罷了,實際上就是一個命令,不容違抗,也不容討價還價,王昌齡當即答應道:「我明日便著手此事,請大將軍放心!」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沙州近況,這時,親兵進來稟報,『李泌在門口求見!』

  「請他稍等片刻!」

  「陽明既然還有事,我就不打擾了!」王昌齡見李清有客,便告辭而去,李清也不留,隨即派親兵去將李泌請進來,

  很快,一身道袍的李泌挑簾而入,只見他年紀約三十五、六歲,身材瘦高,皮膚白皙、顯得血色略有不足,額頭異常飽滿,一雙細長的眼睛總蘊涵著調皮笑意。

  雖然李泌已經次去翰林之位,但李清禮數卻不減,見他進帳,李清立刻起身笑呵呵迎了上去,「李翰林一路前行都不曾理我,今天怎麼會有雅興?」

  「我現在已經不是翰林,只是一介平民,大將軍不用如此客氣。」李泌向李清拱拱手,回禮道:「在下是為廣平王之事特來找大將軍。」

  『廣平王之事?』李清有點錯愕,但他立刻便反應過來,神色嚴肅走到帳門口特叮囑親兵幾句,命誰也不准進來。

  李清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淡淡一笑問道:「說吧!為廣平王何事?」

  「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李泌慢慢走到李清面前坐下,謝過親兵倒的茶,隨後他見左右無人,便將身子靠近李清,壓低了聲音道:「我是為廣平王謀取帝位一事而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1 12:2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七章 江山如棋(二)

  李翰林,妄議儲君可不是我們為人臣的本份!」李清泌,他是李亨的摯友,是廣平王之師,說這話無可非議,但他不應這麼直接、這麼坦率在自己面前說出,這並不是一個有理智者應做的事,有的時候一份含蓄更耐人尋味。

  李清輕輕端起茶碗,讓時間在沉默中延續片刻,如果這片刻時間內李泌沒有答覆,那他就會毫不猶豫命親兵將他拖出去,不管此人在歷史上曾是怎樣有名。

  李泌歷史上和郭子儀一樣,經大唐玄、肅、代、德四代君王,他可以令大唐天子枕在他肩頭痛哭,也可以在位極人臣時棄官出家,享受閒雲野鶴般的生活,又數度在大唐危難時被召回朝堂,入卿拜相,力挽大唐於水火。

  這次李泌是有備而來,他並不為對方冷漠的態度而嚇倒,從李清與李俶的數次交談中,李泌已經慢慢摸到了李清的企圖,這是一個極為清晰的路線圖,從李亨到李俶,儘管李清在朝堂上數度起伏,儘管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李清已經放棄了對東宮的支持,甚至包括李亨自己,但李泌還是獨具慧眼看出,李清從未放棄過對李亨父子的支持,他與高力士之間的默契也令李泌感到驚訝,從李俶逐漸被重用,使他開始意識到了李清的努力正一步步走向成功。

  雖然李琮近來的強勢表現似乎已有問鼎太子的趨勢,但李泌始終認為在事關皇位繼承這樣的原則性問題上,李隆基不會這樣草率,將有劣跡的李琮扶上皇位,這極可能是個權益之計,帝王的心思沒有任何人能瞭解。

  面對李清的責難,李泌並沒有慌亂,他微微笑了笑道:「大將軍不必動怒,我今日前來雖有些冒昧。但我也是深思熟慮,請大將軍相信我的誠意和眼光,若我是莽撞之人,當年大將軍射太子一箭,我便早已告首。」

  李清冷冷盯著他,一言不發。李泌心中漸漸開始感到了一絲忐忑,李清當年以苦肉計幫李亨逃過一劫,此事極為隱秘,一直是一樁無頭公案,他也是從種種跡象中推斷出來,事隔多年,他在不經意中抖出,如果李清將它視作是威脅。極可能會殺人滅口,李泌也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

  半晌,李清依然沒有說話。氣氛被壓抑得幾乎要爆炸,李泌甚至已經感覺到了帳邊隱隱散發的殺氣,他的鼻尖開始滲出細細汗珠。

  忽然,李清展顏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先生請用茶!」

  驀一鬆,空氣中緊張的氣氛頓時緩解下來,李泌端起茶碗,手微微有些發抖。背上冰涼一片,汗水已經濕透了內衣,他忽然明白過來,李清竟在不知不覺間已反客為主,掌握了話語主導權。

  『好厲害的手段。』他暗暗歎了一聲,只細細品茶不語。

  他知道李清雖有意扶持李俶,但李俶所任的安西宣撫使在職能上與李清的安西大都護有衝突,尤其李俶明顯是李隆基用來監視李清。如果不及時解開這個結,二人早晚會發生矛盾,這便是他李泌夜訪李清真正用意,但此時話語權已經被李清奪走,他也不便直說,只靜待機會,慢慢引導李清。

  「先生此來,小王爺可知否?」既然雙方已經說透,李清也不再掩飾,事實上他也希望有一個看得透形勢的人在一旁提醒自己。比如這次謀河西的計劃,卻得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出乎他的意料。

  而在安祿山一事上,如果有人能提醒他,他就不會直接勸諫李隆基用殺安祿山這樣過激的手段,而是勸他軟禁安祿山,或許李隆基就會接受,安祿山也就不會從容逃走,李清後來才慢慢醒悟到,在這件事上他的考慮是有些欠妥了。

  自從和高尚打過交道後,他也希望自己身邊也有一個象高尚那樣的幕僚,能助他洞察先機、算無遺漏,而身邊張繼管管文書還行,參與謀劃軍國大事,他做不來,顏卿是他新幕僚,能商量大事,但已經被他派到河東去觀察安祿山的動向,這方面他也幫不上忙。

  而眼前的這個李泌既然能看透他冷射李亨之事,還有上次看出他有謀河西之意,說明此人確實名不虛傳,可以引為己用,但他與李亨父子關係又使李清不得不慎重。

  他略一沉吟,便坦率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先生是否是代表小王爺而來?」

  李泌不知道李清此話的用意,一時有些猶豫了,他今晚來並沒有事先和李俶商量,一方面他是李俶之師,李俶對他言聽計從,告不告訴他並無大礙,另一方面他也不願李俶過早涉足朝堂的權力鬥爭,不希望權斗改變他仁孝溫恭的性子。

  他欠了欠身,據實答道:「不瞞大將軍,我今晚來,小王爺並不知曉,有些事情我並不想告之太多。」

  「如此便好,我也和先生所想一致,我之所以決定輔佐廣平王,這與我出身東宮並無關係,我是看中他寬厚仁孝且能斷大事,這是為仁君、明君的基礎,先生既是廣平王之師,當教其探之百姓疾苦,胸懷萬里之志。」

  說到這裡,李清眼一挑,目光炯炯盯著李泌道:「至於朝堂爭鬥,將他扶上皇位之事,便由我等來做,讓我們同舟共濟,一起共舉大事,先生看這樣可好?」

  儘管李清說的含蓄,但李泌已經有些明白過來,李清是在拉攏自己呢!他微微一笑,舉起右掌道:「大將軍若相信李泌的誠意,我們可擊掌為誓!」

  李清大喜,也舉起右掌和他重重一擊,兩人對望一眼,喜悅之情溢於顏表,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次日,李清便任命李泌為安西節度府判官,同時任命張繼為安西節度府掌書記,大隊人馬繼續前行,不

  第一批西域移民終於抵達了龜茲,李清遂命席元慶率移民的青壯者先赴碎葉築房量,其餘老幼婦孺皆留龜茲修養。等開春後再隨下一批移民前往碎葉。

  李清回龜茲後便忙於處理積壓文書、整頓諸軍。雜事繁瑣使他無暇外巡,不知不覺春暖花開、雪山融化,帶來豐沛水源,西域大上綠意昂然,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這一日傍晚,李清從官衙回府。夕陽的餘光懶散照在石獅上,將它身上塗上一層金色,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安詳、寧靜。

  忽然。李清發現了一點異常,在大門旁邊的木樁上栓著幾十匹馬,馬匹顯得都很疲憊,正安靜吃著草料。正它們對面則停著一輛馬車,一輛火紅色的馬車,彷彿火焰在夕陽下燃燒。李清的心中突跳了起來。他不願去想,也難以面對之事在他最沒有防備時刻,悄然而來。他當然認識這輛馬車,來自崇拜火的石國,是石國女王羅瀾馬車。

  然而他心裡卻又隱隱有一種期盼,他很想看一看,同時貴族身份李驚雁和她站在一起,會是怎樣一種效果,一個是清雅到極點的東方女子,含蓄、深沉,精緻而細膩。宛如一塊溫潤無暇的白玉。而另一個卻是美艷無雙的西域胡女,她熱烈、奔放、毫無保留的付出,儼如一枚璀璨的寶石,光芒四射。

  「她是什麼時候來?」李清一指馬車,問一名守門的士兵。

  「稟報大將軍,已經到了快二個時辰。」

  二個時辰,這在女人之間,意味著一切都已經透明。他沒有必要再作什麼多餘的解釋,這時李清心中忽然有一種意識,恐怕簾兒早已經知道這一切,所以才讓李驚雁跟自己來西域。

  他無暇細想,將韁繩甩給親兵,硬著頭皮步走進門去,李清府第原是龜茲國王的副宮,門庭高闊,金壁輝煌,整個府第全用一色的青石鋪砌。佈局方正寬大,院落幽深,在院落的最西面有一座高高眺望塔,可俯視全城,具有典型的波斯風格。

  府裡很安靜,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李清穿過中庭來到後院,隱隱約約似乎聽見了女人的笑聲,又走過一扇被濃綠枝蔓包裹起小門,李驚雁與羅瀾二女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她們二人手挽著手,正親密站在一棵杏樹下,頭頂是大片雪白、芬芳花朵,在餘輝的渲染下,樹下空氣中飄蕩著紫色柔光,將她們二人映襯出成了一種夢幻般的美麗,一個身穿寬襟白絲裙,渾身不染一點煙火,她目光朦朧而柔和,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彷彿從仙境下凡的仙女;而另一個則穿著鑲了金邊的細腰紫袍裙,湛藍色雙眸裡洋溢著火一般的熱情,卻又宛如從西方神域飄然而至的精靈。

  「你們.海裡不可抑制跳了出來,是的,任何一個人看了她們親密情景,都會產生和李清同樣的想法,她們就彷彿老友重逢一般。

  「李清,真沒想到,連平陽郡主也是你的.目光忽然黯然,她和李清分別已有半年,對他的思念彷彿一條落入心房的春蠶,無時無刻不在瘋狂咬噬著她的每一天,此刻她只想讓李清抱著她在杏樹下飛旋,讓幸福將她徹底融化。

  可是,她的眼角餘光微微掃了一眼李驚雁,女性獨有矜持使她的激情迅速消退,她忽然意識到,李清並不僅僅屬於她一個人,而且,離她遙遠,失望的情緒開始在羅瀾的心中蔓延,猶如一株被雷劈中後的老樹,焦枯而沒有生機。

  「李郎,羅瀾是我的舊識。」李驚雁款款上前,輕挽住她的手臂,似笑非笑望著李清道:「她還是個小胡娘時,我便在長安認識她,曾與我一同住過數月,沒象到以天下之浩淼無垠,我們居然在龜茲重逢,可見也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她特將『緣分』二字咬得很重。隨即在羅瀾耳邊低語數句,一轉身便飄然而去,走到門口,她回眸一笑,眼波流動,讓李清又喜又憂,喜是此事似乎有了鬆動,而憂是今晚該怎麼安排。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李清話音剛落。羅瀾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激動。她一頭撲進李清的懷裡,死命掐著他寬厚的背脊,仰著臉緊緊盯著他,像在對他訴說內心思念。

  李清輕輕撫摸她的臉龐,低頭在她鼻尖上吮了一下,憐惜道:「你瘦了!」

  羅瀾慢慢將臉龐貼在他胸前。淚水終於肆無忌憚洶湧而出,一串串晶瑩的淚珠滑過她的臉龐,撲簌簌滾落到草叢裡。

  「李。

  當晚。李清一人獨睡,可他怎麼也睡不著,他翻身下床,慢慢走到院子裡。院子裡很安靜,不知名的小蟲在牆角低吟淺唱,一輪皓月當空。黑雲象紗霧般不時從月下飄過。光線時亮時暗,他此時心情也像這月光一樣,始終有一抹陰影揮之不去。這就是羅瀾現在身份,李清並不在意娶她,他感受得到她對自己的深愛,可她是石國女王,若娶了她,必然會在朝中引起掀然大波,心懷異心的罪名也必然會坐實,他掌安西軍畢竟時日尚短,安西軍還不是他的私軍。不過這個問題並不大,時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但真正讓李清憂慮的是民族矛盾,自己要在西域大量移民,以石國為起點,逐漸將昭武九姓國一一漢化,這必然會引起原住民突厥人的不滿,而她作為石國國王,又將何去何從?

  李清仰望皓月陷入了沉思。這時,他身後響起了輕微腳步聲,隨即一件厚袍

  他的身上,不用想李清也知道,這是李驚雁來了。手,她的手溫潤而細膩,李清回頭笑了笑,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李驚雁緊挨著他坐了下來,也仰望著一輪皎潔的滿月默默無語。

  「她睡了嗎?」李清像是不經意問道。

  李驚雁點了點頭,「她遠道而來,實在太疲憊了。」

  隨即兩人又沉默了,李清略略瞥了一眼身旁的佳人,只見她專注凝視著天上滿月,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但她的臉色卻微微一沉,倔強用勁掙了掙,似乎要將手抽出,李清卻反而將她手握得更緊,並與她的手指交叉扣住,僵持了片刻,李驚雁忽然低低歎了口氣,手一鬆,放棄了反抗,輕輕將頭依偎在他肩上。

  李清嗅著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低聲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們第一次來龜茲時的情景,那天晚上,也是一輪滿月,我們手牽著手在街頭漫步,只有我們倆,真令人懷念啊!」李驚雁彷彿在夢吟般的自語,深邃的目光中浮動著對往事的懷念。

  李清忽然動了一個心念,他抓住李驚雁的手腕,低低聲道:「跟我來!」

  「李郎!你.了點頭,拉著李驚雁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

  大街上飄著一層薄薄霧,很靜,偶然可以看見幾個行人匆匆沿著牆角疾行,更夫有精無神敲著梆子,巡邏的士兵列隊穿過街道,很快便消失在黑幕中,此時已是子時一刻,大部份店舖都關了門,但有幾個酒肆還從門縫裡透出幾縷淡淡的光線。

  李清與李驚雁手牽著手沿著大街慢慢向前走,熏風習習,絲毫不感到寒意,他們不時對望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充滿了喜悅與愛戀。

  在街頭有一個賣牛肉湯的小攤,攤是一個約七旬的突厥老人,做完最後一個生意,他正準備收攤回家。

  「餓了嗎?」李清指著小攤笑道。

  李驚雁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李清微微一笑,上前喚道:「老人家,還做買賣嗎?」

  老人慢慢抬頭看了這對年輕人一眼,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溫和的笑意,徐徐道「有買賣,總是要做。」

  他將桌椅又重新從馬車上卸了下來,李清連忙上前幫忙,又將裝牛肉湯的大罐抬下,拍了拍罐子笑道:「老人家,來兩碗牛肉湯,要原味的。」

  說完,他拉李驚雁坐了下來,望著忙碌的老人,他笑了笑道:「看見這情景,我倒想起十年前在儀隴賣冰棒的事來。」

  只有他們兩人,李驚雁變得活潑起來,她輕輕捏了捏李清的鼻子,抿嘴笑道:「我還記得你的,只有三十貫本錢的小掌櫃。」

  望著她嬌媚無限的俏臉,李清心中一蕩,摟住她的腰壞笑道:「那現在呢?」

  李驚雁白了他一眼,無奈歎了口,拉長聲音道:「現在麼?還是掌櫃,不過是我家掌櫃。」

  李驚雁忽然動了情,仰頭在李清臉上親了一下,她媚眼如絲,聲音變得又嗲又糯嬌聲道:「現在,你是我的夫君!」

  李清食指大動,低聲在她耳邊道:「等會兒咱們還去那個老店,就是咱們第一次來龜茲住的那裡。」

  李驚雁羞澀點了點頭。

  這時,老人將兩碗熱騰騰牛肉湯端了上來,笑道:「小夫妻倆這麼晚了還出來,來!喝點湯暖暖身子。」

  只片刻,李清便將一碗湯喝個底朝天,李驚雁拿著小勺只喝了幾口,便將碗一推,笑道:「我也好了。」

  「那咱們走吧!」李清隨手朝懷裡摸去,忽然『呀!』了一聲,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帶錢了。

  李驚雁卻嫣然一笑,從頭上拔下一支金釵,輕輕放在桌上,拉著李清便離開了小攤,半天,從小攤那邊隱隱傳來一聲歎息,「少見的一對玉人啊!」

  店還是那家老店,連門前黑漆剝落的招牌也沒有換,掌櫃依然養得白白胖胖,雖然是深夜來投宿,但看在一顆拇指大的明珠份上,他一句話也不多問,帶著他們進了最好的一間院落。

  「客倌,你們運氣好,要的房間正好空著,我下午剛清理。」

  他將手中的燈籠遞給李清道:「需要什麼儘管來找我,二位休息,我不打擾了!」

  說完,他關上門走了,李驚雁撫摸著古老而發黃的傢俱,心中感慨,就是這間屋子,她當年曾經住過,彷彿就在昨天,可一晃已經過去六年了。

  「李郎,今晚上你還睡外面!」

  她話音剛落,只聽『噗!』一聲,眼前便一片漆黑,她的郎君早已經急不可耐吹滅了燈籠,一把摟住她的腰,嘿嘿笑了兩聲,低頭向她吻去,李驚雁閉上了雙眼,婉轉相迎,雙唇緊緊吻在一起,任他的狼爪伸進自己衣襟裡肆意輕薄。

  漸漸李驚雁的身子躬了起來,她渾身滾燙,嬌喘著低低聲道:『抱我!』

  李清一把抄起她的腿彎,將她橫抱起來,用牙齒咬開她的衣帶,紗衣飄落,李驚雁豐滿起伏身子袒露在外,李清用臉頰在她身體上愛撫,雖然已成婚多年,但李清依然被她細膩嬌嫩且富有彈性的肌膚所驚歎,他不禁心蕩神迷,張開大嘴含住她的乳房,快步向裡屋走去。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27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八章 江山如棋(三)

  今日,天麻麻亮,龜茲城裡便亂了套,到處是一隊隊士跑,挨家挨戶搜查,幾乎全城都被驚醒了,就在龜茲城內亂作一團時,李清和李驚雁卻悄然回到府中。

  書房內,李清在簡單整理桌案上的文書,門輕輕敲了敲,卻沒有了下文,李清笑了笑,快步走上前拉開了門,果然是羅瀾站在門口。

  她穿著一件淡黃色窄袖短衫、肩披紅帛、下著綠色曳長裙,繫著一條紅色的腰帶,她頭上梳著高髻,薄施粉黛,胸前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完全一副唐女的裝束,此刻,她正低著頭,兩隻手指不安絞著。

  李清微微一怔,隨即便明白過來,他心中有些感動,笑著伸手將她拉進書房,上下打量著她,微微笑道:「嗯!你這身打扮我喜歡。」

  李清見她眼睛有些紅腫,粉黛下難以掩蓋憔悴的臉色,心中暗暗歎息一聲,便拉著她坐了下來,半晌,李清緩緩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嫁給我或許要放棄王位。」

  「我可以放棄王位。」她的聲音很低,李清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清楚,他輕輕點了點頭,「羅瀾,你要想清楚,假如有一天,越來越多的唐人來到昭武九國,而這一切都是我在幕後操作,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羅瀾的臉刷變得慘白,她痛苦閉上了眼睛,半天,她顫抖著聲音道:「李清,你要將我們昭武九國人趕盡殺絕嗎?」

  李清搖搖頭,「不會,我從來就沒有這個想法。」他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望著遠方悠悠的白雲,他的聲音堅定而又不容質疑,「我可以允許你們保留自己的信仰、習俗,我也會給你們生存的土,而且唐人到來還會將先進耕作方法、還有大唐的文化都帶到昭武九國,就像現在的安西四鎮,唐人、突厥人、回鶻人、栗特人都混雜而居,大家和睦相處,文化互相融合,沒有怨言、沒有戰爭。只有和平與安寧。」

  他忽然回頭,目光炯炯盯著羅瀾,一字一句道:「羅瀾,你應該相信我大唐有博大的氣度、有海納百川的胸懷。」

  「我知道,所以我對大宛建鎮一直保持沉默,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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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三十九章 江山如棋(四)

  拔汗那都城渴塞城到碎葉約三天路程,拔汗那國王裴的邀請,憂心忡忡上路了,大唐西擴的意圖越來越明顯,在碎葉和拓折城建軍鎮,恢復大唐在這一區的控制,近來又聽說碎葉將升格為都督州,葉支城、裴羅將軍城、賀獵城皆要升格為縣,幅度雖小,但其所發出的信號卻異常強烈。

  在大唐這一系列的動作中,處在夾縫中拔汗那已無可避免,拔汗那和石國一樣,也是一個鬆散的貴族聯盟,大大小小數十個貴族都有各自的土、奴隸、軍隊,裴羅是他們推舉出來的利益總代表,同時他也是拔汗那國最大的一個貴族。

  既然已經無可避免要攤牌,裴羅這次去碎葉也就是想尋找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這一天,隊伍穿過千泉山山口,廣袤豐腴的碎葉大平原映入眼簾。

  「國王,遠處好像有人紮營。」

  裴羅立在一處高崗上,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極目遠眺,果然,在遠方一條小河邊,營帳連綿不斷,足有數百頂之多,一桿金黃色大旗迎風飄展,瞭望塔上的斥候似乎也看見了他們,片刻,營門打開,一名唐軍校尉正飛速向他這邊馳來。

  「是李大將軍。」裴羅已經看清楚了旗上的大字,很快,唐軍校尉靠近,他抱拳一施禮問道:「請問這裡可是裴羅國王的車仗?」

  裴羅策馬上前道:「本王便是!」

  唐軍校尉回身遙指營帳道:「我家大將軍在此行獵,請國王過去敘話。」

  裴羅見對方至少有數千人之眾,心中生出一些疑慮。但他臉上絲毫不露。只含笑微微點頭道:「請前面帶路!」

  一行人剛到營門前,營門大開,李清呵呵大笑快步走出。「還以為國王殿下十天後方到,我便偷閒出來行獵,若不是正好在此紮營,就幾乎錯過了。」

  裴羅跳下馬,向李清略略施了個禮,亦笑道:「春暖花開。正是行獵季節,連本都督的手也忍不住癢了。」

  裴羅雖然是國王,但拔汗那在大唐又叫做休循州,裴羅的另一個身份就是休循州都督,被安西大都護府管轄,所以從大唐職務來說,他比李清低一級,而且拔汗那歷來與大唐親密。又比康國、史國等更注重這個都督身份。

  「來!國王殿下遠道辛苦,隨我進帳敘話。」

  二人進了營帳,分賓主落坐,親兵獻上兩杯香茶。又端來幾盆時令瓜果,裴羅輕輕呷了一口茶。歎道:「大唐茶果然芬芳精緻,一包上茶到我們這裡可貴上十倍不止,連我也不是常能喝到。」

  李清微微一笑道:「我們官府在龜茲倒開了一家茶行,中原茶葉應有盡有,而且也能足量供應,若國王殿下不嫌它非新茶,以後我四時派人給殿下送茶來。」

  裴羅連連點頭,他起身向李清謝道:「茶雖小物,但大將軍這番心意,裴羅感激不盡。」

  「不妨!不妨!其實也是舉手之勞,殿下請坐!」

  說到此,李清語氣頓了一頓,將話題轉向了正事,他誠懇道:「我這次請國王殿下來碎葉,其實是有事相求。」

  「大將軍請講,只要拔汗那能做到,絕不會拒絕。」

  李清沉吟一下,道:「近來我大唐移民來碎葉人數頗多,已誤了春耕,糧食有所不足,想問拔汗那借一部分糧食,還有移民西來畜力也不夠,馬車也想借一些,不知拔汗那可方便?」

  說完,李清端起茶杯,細細吮了一口,看似隨意,但裴羅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細微的表情,都瞞不過李清眼睛。

  席元慶說偷襲人只有數百,而且一擊便逃,這樣來看不像是拔汗那的官方策劃,極可能是一些貴族私下所為,但也不能肯定,李清便借這個機會說出來,一是試探裴羅的反應,二是將此事攤到明處,移民之事終究繞不過拔汗那。

  此時,裴羅的表情已經僵住了,這件事他尚未想好對策,李清便突然提出,使他措手不及,半響,他方苦笑一聲道:「大唐在移民之事上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我以為,應先徵詢我等西域諸國的意見,免得到時有不必要的誤會。」

  李清輕輕冷哼一聲,淡淡道:「國王殿下以為會有什麼誤會呢?」

  話既然已經說白,裴羅也不再含蓄,他眼一挑,目光炯炯盯著李清道:「土!移民需要土,可我西域百姓也需要土,但土只有一塊,要兩家怎麼分?」

  「我不是這樣認為!」李清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大唐胸懷寬廣,西域百姓既然已臣服我大唐,那他們就是我大唐子民,官府在授田時自然會一視同仁,如此,這個矛盾不就解決了嗎?」

  裴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再也忍不住,憤然起身,厲聲喝道:「大將軍是否本末倒置了,我拔汗那的土是屬於三十三位貴族所有,大將軍有考慮過他們的利益嗎?」

  「三十三位貴族?」李清的目光忽然變得異常銳利,他森然對裴羅道:「拔汗那將來只有三十三個縣,再沒有什麼貴族!」

  「你、你.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猛一跺腳,轉身便走,但他還沒有到帳口,數十名高大威猛的唐軍已將他團團圍住。

  「送國王殿下去碎葉修養,怠慢者斬!」

  裴羅忽然明白過來,李清哪裡是來行獵,分明是集結大軍,要對拔汗那下手了,他一邊被軍士推出去,一邊扭頭怒吼道:「李清,我拔汗那在羅斯鼎力相助大唐,你忘了嗎?」

  「大唐以仁義待人。你不要太狠毒了!」

  他的吼聲漸漸消失。李清輕輕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拔汗那將士,我自然不會將他們忘記!」

  他大步走出營帳。斷然下令道:「全軍立即起拔,向拔汗那前進!」

  天寶十一年四月,唐軍誘捕了拔汗那國王,隨即以拔汗那偷襲大唐西遷移民為藉口,唐軍五千輕騎突襲拔汗那國,撥汗那國貴族群龍無首。在唐軍強大軍事壓力和勸降令雙重逼迫下,撥汗那貴族無法

  有效抵抗,紛紛向唐軍投降,六月。唐軍進入渴塞>;將三十三名貴族及其妻女送往龜茲,並立裴羅之弟為拔汗那新國王。

  在拔汗那被唐軍佔領後,廣平王李俶立即奔赴昭武諸國。向他們解釋這次動武是拔汗那挑釁在先,是為了保障西遷移民安全,不得已而為之,安撫昭武諸國。讓他們不必驚疑。

  在拔汗那這塊攔路石被搬離後,大唐的西遷移民計劃開始步入正軌。八月。從沙州來兩萬戶移民抵達了碎葉城。

  這是九月初一個清晨,萬里無雲,天空一碧如洗,大暑已經過去。清晨涼風微微拂面,使人倍加精神。在葉支城南面平原上,數千騎著馬男人躍躍欲試,他們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興奮,他們是半月前剛剛來到碎葉的一批中原移民,都是許州、鄧州、宋州一帶失農民,約三千餘戶,現在,他們將要進行這次西遷最重要一次儀式:『搶。』

  是,在他們面前一望無垠的平原上,已經劃分了四千餘塊同樣大小土,每塊約一百畝,已經可以肯定每人都能得到一份,但為了讓他們更珍愛這塊土,安西的官府特設立了這種獨特儀式,這些移民將要去搶永久屬於他們土。

  葉支城附近是整個碎葉區最富饒區,兩條河在這裡交匯注入熱海,一里外便是波光粼粼的大湖,無邊無際,儼如大海一般,沿湖是一片片茂密森林,長年累月沉澱使這裡土異常肥沃,每一個莊稼把式隨手從上掏一把,眼睛就會被讒得發直。

  轟隆隆的鼓聲終於響起,天空中爆發出一聲吶喊,數千騎馬的男人一齊衝向他們夢寐以求的土,黑壓壓鋪天蓋、氣勢壯觀,在他們身後,他們父母妻兒們在馬車上高聲尖叫,此刻,被迫離鄉背井的苦楚已經消失了,他們眼睛裡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渴望和嚮往。

  第一批馬已經衝進了土,他們在緊張巡,尋找最有利、最肥沃的一塊土,一名來自宋州的黃姓農民,他馬踏進田鼠洞裡,摔倒在,他本人也從馬上滾翻下來,額頭上擦破了皮,但他已經顧不得拭血,直接趴在上,從懷裡掏出刻有他名字的木楔,深深打進了土,他站起身來,打量著他的土,這裡離河邊不到三百步,土的盡頭有一小片楊樹林,土質是黑色肥沃,他滿意極了,他整個人呈大字形仰面躺在上,望著晴朗的天空,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從現在起,這片土就屬於他了。

  搶奪土儀式一直進行了一個時辰,才終於在吵嚷聲中結束了,父母妻兒們開始趕著馬車進入土尋找他們家的男人,找到後,他們抱在一起相擁而泣,年邁的老父性急用早已準備好的樹枝木棍開始搭建籬笆,可是土面積太大,所帶的材料根本不夠,無奈之下,只得每隔十步插一根樹枝,表示這裡已是他家的領。

  —

  中午時分,男人們騎著馬去縣裡辦理手續;而婦女則在自己的土上點燃了第一縷炊煙;孩子們歡快聚在一起進行竄門的遊戲;老漢們則一群一群蹲在頭,用他們所知的不多的詞彙,毫不吝嗇、專業讚美這片土,他們交換著彼此的信息,努力尋找他們之間的淵源,很明顯,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們只有同心協力、互相幫助,才能在這片土上生存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艱辛而枯燥,人們開始翻耕自己的土,有的人還住在葉支縣裡,每天一早來裡幹活,更多的人開始在裡修建房屋,男人們十戶組成一甲,他們一起去千泉山採集石料,一起去森林裡伐木,一起修建房屋,一起對付野獸的威脅,一起播種冬小麥,在冬天來臨之前,一片片的村落出現了。

  在一個寒冷的早晨,西域的第一片雪飄然落下,小腹已明顯凸出的李驚雁艱難蹲下身子,從上拾起一團雪,嘴角含著調皮的笑意,蹣跚朝站在雪裡沉思的李清走去,可就在她剛剛走近李清時,忽然從後面飛來一隻雪球,正砸在李清的後背上,李清一回頭,便看見了一臉壞笑的李驚雁,手裡拿著一隻雪球,正比劃著動作要向他扔來。

  「驚雁,剛才是你麼?」

  李驚雁笑容隨即變成了尷尬,她恨恨一跺腳,回頭喊道:「羅瀾,你出來,這是乾的!」

  遠處只有一串笑聲,隨即笑聲消失在了屋裡,李驚雁見丈夫的臉色有些凝重,不由將手中的雪球扔掉,關切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李清輕輕搖了搖頭,勉強笑道:「沒什麼!」卻趁李驚雁不注意,悄悄將手中一封信捏成團,塞進袖子裡。

  「這麼冷的天,誰叫你出來了,凍著腹中的孩子該怎麼辦!」李清帶著一絲埋怨,扶著李驚雁慢慢走回屋裡。

  房間裡燒著碳火,溫暖如春,李清盤腿坐在羅漢床上,默然無語,剛才他看的信是派到河東的顏卿寫來,說有傳言,朝廷要罷去安祿山的河東節度使一職,安祿山已經蠢蠢欲動。

  如果這個消息屬實,那就意味著安祿山的叛亂將提前爆發。

  他有些心不在焉,隨手拾起一份剛剛送來的文書翻了翻,這是第一任碎葉州長史張繼寫來的報告,建議准許胡唐同院,也就是說,准許胡人的孩子進入唐人的書院讀書。

  李清提起筆在後面批了一個『許』字,便將報告擱在一旁,這時,李驚雁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端到他面前問道:「李郎,再過一個月便是新年了,你要回去述職嗎?」

  李清搖了搖頭,「今年事情太多,皇上已經同意免除我述職,不過,我想悄悄回去一趟,將你簾兒姐她們都接來。」

  「可是,皇上會准嗎?」

  李清冷冷一笑,「他現在恐怕已經顧不過來了。」

  天寶十一年冬,一場嚴重的政治危機正向大唐悄然襲來,起因,便是東宮之爭。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28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章 江山如棋(五)

  長安在白天已下了一場初雪,落即化,沒有留下什麼安上空的彤雲卻逾加厚密、朔風勁吹,到黃昏時分,天空中終於飄起了鵝毛大雪,漸漸,風越來越大,長安被湮沒在白茫茫的漫天風雪之中。

  興慶宮裡很安靜,靜得有些詭異,當值的宮女、宦官都靠著冰涼的牆壁垂手站立,人人皆大氣不敢出一口,氣氛顯得十分緊張,皇上將自己關在御書房裡已經近二個時辰,連高力士也被趕了出來,但這並不是造成氣氛緊張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皇上剛剛召見了一個人,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前廢太子李亨。

  御書房的門口,光線暗淡,忽明忽暗的***將高力士陰沉的臉襯得有些猙獰,他目光複雜,顯得憂心忡忡,他沒有料到李隆基會重新召見李亨,沒有半點徵兆,更沒有經過自己,高力士又想到去年安祿山逃走那天晚上,李隆基在高仙芝報告前便已得到了密報,那時是誰替他安排的探子?還有今天晚上召見李亨,他又是什麼時候傳下的旨意?

  他微微瞇上了眼睛,回憶今天出現的漏洞,自己只在李隆基午睡時離開了一會兒,難道就在那時不成?

  但現在這些都是小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隆基重新召見李亨,自己壓根就想不到,這應該不是一時性起,而是他早就謀算好之事,雖然尚不知李隆基召見李亨的內容,但高力士卻憑著直覺隱隱覺察到,這應和東宮有關係。

  這個念頭一起。高力士立刻想到了李琮。是的,他到現在才發現了諸多不符合李隆基一貫作風方,如默許李琮自己開辦書院。取賢養士,而李瑛、李亨也只掛了個太子虛名,崇文館、六率府之類僅僅是名義屬於東宮;其次他准許李琮與百官自由往來,而過去對李瑛、李亨卻規矩極嚴,嚴禁與百官單獨相處;還有他主動讓李琮批閱奏折、參與朝議,過去的李瑛、李亨他卻是想方設法削除他們的權力。

  這些都不合情理啊!

  高力士又想到東宮到現在還空關著。李隆基根本沒有讓李琮入主東宮跡象,似乎在李琮的事情上有一點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他越想越疑惑,如果李隆基沒有立李琮的打算,那麼,這近一年來他一反常態恩寵李琮,讓他行太子事,又是為什麼?

  高力士忽然出了一身冷汗。難道又是他精心設的一個局嗎?

  他不由向御書房望去,那裡隔著一扇冷冰冰的門,這一刻高力士心也冷了,他忽然發現。自己竟完全看不透李隆基。

  房間裡面格外溫暖,燈光明亮卻不刺眼。李隆基斜斜靠在厚墊上,臉色因房間過於暖和而略顯酡紅,他默默注視著垂手而立三子李亨,眼光柔和而親切,三年多不見他,他清瘦了很多,沒有了讓他反感的畏縮,目光也不似從前那般膽怯。

  「朕聽說你每天中午都到酒樓去?」

  「是!兒臣每天都要去小酌幾杯。」二人又沉默下來,雖是父子,但二人的心結尚未解開,幾年前的鬥爭依然歷歷在目。

  房間的氣氛有一點尷尬,但李隆基卻不經意一笑,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名冊翻了起來,這是這一年來,出入李琮府上的官員名冊,有他們出入的詳細記錄,時間、次數,其中排列首位是楊國忠、其次是左相陳希烈、最出乎李隆基意料的,是排列第三之人,赫然竟是戶部尚書張筠,再往下是是他兄弟張□。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李隆基心中暗暗冷笑,想年初剛用李琮時,他是何等恭謙,送去的奏折不敢看,原封不動送回,讓他議朝政,他緘口不語,可現在還不到一年,吏部的官員調動陞遷,戶部錢糧進出,都要先經他的批准方可,被朝中戲稱為『西批』,看來他已將自己視為太子了。

  李隆基放下冊子,又瞥了一眼李亨,見他依然低頭垂目,一動也不動,微微一笑又道:「最近可收到俶兒家信,朕的皇長孫在安西可好?」

  聽到父皇提到李俶,李亨心中猛一跳,他在中午時接到魚朝恩傳來的旨意,父皇晚上要召見他,他心中又是激動、又是茫然,激動是父皇沒有忘記他,但茫然卻不知父皇召見他是為何事?從進了御書房,父皇和他聊的都是家庭瑣事,繞了幾個彎,他忽然提到了俶兒,而且將『皇長孫』三個字咬得特別重,李亨敏感意識到,父皇今晚召見自己的真實目的,恐怕就在俶兒身上。

  他急忙答道:「兒臣在前日收到俶兒的家信,他現在在碎葉辦學,頗為辛苦,幾個月下來已瘦了十斤。」

  「辦學?」

  李

  頭呵呵笑道:「朕昔日曾給李清言,移民到安西最要們不忘本,所以辦學堂一直是朕心中的頭等大事,吾孫能挑此重擔,讓朕實感欣慰。」

  說到此,他微微沉吟片刻,道:「俶是少年名,吾長孫已成人,不宜再用此名,所以朕想給他改一個名,今天將你找來,便是商量此事,你可同意?」

  李亨心中狂跳起來,他想起當年父皇將自己改名為亨,隨即便封為太子,難道又將舊事重演了嗎?

  他極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動,低聲向李隆基道:「全憑父皇,兒臣無異議。」

  李隆基背著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他忽然回頭笑道:「《中庸》有言,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就將吾長孫改名為豫,『李豫』。此名深合朕意!」

  李亨忽然跪下。重重給李隆基磕了個頭,含淚泣道:「兒臣替豫兒叩謝父皇恩寵!」

  李隆基輕輕歎了口氣,將他扶起。拍了拍了他肩膀道:「這些年也委屈你了,去吧!看在你為朕生了個好皇孫的份上,過去之事,朕便饒恕於你。」

  李亨慢慢退了下去,李隆基負手站立在窗前,默默注視著窗外漫天的大雪。顯得削瘦而又蒼老,天寶十二年眼看就要到了,儲君之事該有個說法了。

  —

  風刮得很緊,雪片像扯破了棉絮一樣在空中飛舞,沒有目四處飄落,大街上早已空無一人,在雪夜裡,在家中圍爐夜話無疑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在十王宅前的道路上一樣空無一人。這時,一輛馬車從密集雪片中馳來,馬蹄聲和□轆聲在空曠的大街傳出了很遠,這是李亨從興慶宮歸來。馬車從一座大宅前飛快駛過,李亨從車窗裡斜眼瞥了一下這座大宅。不屑冷哼了一聲,馬車伕似乎也明白主人的心思,揚起馬鞭在空中挽了鞭花,『啪啪』作響,他使勁吆喝一聲,馬車囂張疾駛,車輪後面激起一片雪霧,大宅的正門依然禁閉著,但側門卻開了一條縫,過了一會來,一雙眼睛靠近門縫,目光複雜望著馬車在前方府第前停了下來,隨即李亨在兩個小廝的攙扶下從馬車裡走出,快步進了大門,大門『轟』一聲關上,卻將遠處偷窺者的怒火勾了起來。

  他也將門『砰』重重關上,滿臉怒意轉過頭來,只見他長一張大臉,彷彿一張大圓餅,再點綴著幾粒白芝麻,他眼睛因憤怒而像螃蟹一般鼓出,卻正是慶王李琮。

  他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得到宮中的密報,父皇召見了李亨,而且是關上門,將所有人都趕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講什麼。

  李琮仰頭看了看天色,心中煩躁不安,天寶十一年,他諸事順利,卻沒想到在年末時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就彷彿一個寡婦守節十年,眼看要得到貞潔牌坊,卻在最後關頭,被隔壁老王翻牆進來強暴一般。

  「通知楊相國的人去了嗎?」他用要殺人的眼神盯著管家,惡狠狠問道。白天謙恭厚德的形象此時蕩然無存。

  管家戰戰兢兢答道:「去了,應該快來了。」

  話音剛落,風中便隱隱傳來馬車的聲,夾雜著爆豆般的馬蹄聲,「楊相國來了!」

  片刻,一輛寬大的馬車在數百騎侍衛保護下緩緩停在台階前,這明顯是模仿李林甫的排場,從馬車裡下來兩人,前面一人彷彿大腹便便的鴨子一般蹣跚行走,正是位高權重的楊國忠,楊國忠氣勢威嚴了許多,也明顯長胖了,或許是為了應和『宰相肚裡能撐船』這句俗語,所以他發胖主要就體現在肚子上,肚子變得異常肥大,當然,船卻未必能撐得了。

  他身後又瘦又小之人是兵部侍郎吉溫,吉溫現在是楊國忠頭號心腹,也是他現在所依仗的謀士,吉溫原是安祿山在長安內應,但當安祿山造反的企圖已經被路人所知時,吉溫立刻避之如蠍,又再次投入楊國忠的懷抱,為了取信於他,他給楊國忠獻的第一計便是處置李林甫的家人,這一點深諳李隆基的心,當楊國忠的彈劾奏折上來後,李隆基便半推半就接受了,他下詔歷數李林甫的數十大罪狀,命將李林甫從棺材裡挖出,鞭三百、暴屍荒野,隨後將李林甫的兒子女婿們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

  此舉使李隆基與楊國忠聲望高漲,無數被李林甫迫害的大臣及家人皆感激涕零,也使楊國忠更加看重吉溫,事事都和他商量,今天,楊國忠也得到李隆基召見李亨的消息,他剛剛將吉溫找來,李琮派來的人便到了。

  「楊相國,事情知道了嗎?」李琮迎上來急聲問道。

  楊國忠點了點頭,又轉身向吉溫招招手,

  跟上自己,他回頭對李琮道:「此事咱們裡面去談!

  李琮將二人領進了密室,關上門,不等他開口。楊國忠便搶先道:「殿下。你得到消息時,皇上召見他可完畢?」

  李琮鬱悶搖了搖頭,他緊接著問道:「我是在父皇剛剛召見他時便得到消息。難道後面還有什麼進展嗎?」

  「他出來時喜形於色,臉上多年不散的晦氣一掃而空,著實讓人擔心。」楊國忠歎了口氣,又道:「我聽娘娘說,皇上這些日子心事忡忡,有立儲的念頭。可偏巧在這時候便召見了他,這個時機選得耐人尋味啊!」

  一句話戳中了李琮心事,這一年來父皇用他、信任他,給予他最大權力,但在東宮之事上卻絲毫不提,原以為明年新年會有進展,沒想到事情卻突然起了變化,他心裡雖然極度不安。但嘴上仍然自我安慰道:「或許父皇只是想找點事情給他做,是我們想多了。」

  楊國忠憐憫望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若是找點事給他做,那又怎麼解釋將高力士也趕出來。殿下,這幾個月或許你做的有點太過了。」

  李琮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頹然坐下,半天才嘶啞著嗓子怨道:「楊相,很多事情都是你給我做,你為何不早說?」

  楊國忠摸了摸鼻子(這也是模仿李林甫的習慣),他也是剛剛在馬車上得吉溫提醒,要他怎麼早說。

  「這個、殿下,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還是想想對策吧!」

  李琮無力抬起頭,苦笑著道:「我想不到辦法,你們可有?」

  楊國忠給吉溫施了個眼色,讓他把所想到的辦法說出來,吉溫領命,走到李琮面前低聲道:「殿下,現在要想阻止皇上將想法付諸行動,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李琮灰暗的眼睛裡頓時生一抹希望,緊緊吉溫,一眨不眨。

  「戰爭!」吉溫陰毒笑了笑,「只有戰爭才能分散皇上的注意力,我們也才有機可乘。」

  「你是指安祿山?」

  吉溫慢慢點了點頭,他其實是有私心了,他過去與安祿山走得太近,很多人都知道,為了洗刷他的清白,也只有逼安祿山早點造反。

  「可是安祿山若造反,我大唐損失該如何避免?」李琮猶豫了一下,憂心忡忡問道。

  「難道殿下忘了我的職務嗎?」郎,有些事情瞞不過我的眼睛,皇上為安祿山之事已經準備一年了,他已將全國七成的兵力以戍衛之名,逐步調入關中,從江淮、山南、劍南等調來的糧食也已填滿京師倉稟,這其實已是和安祿山攤牌的時候了。」

  吉溫的話微微解開了李琮的心結,但他還是有些擔憂,「可是,二個月前韋見素勸皇上免掉安祿山河東節度使一職,但皇上態度曖昧,最後不了了之,我擔心這次還是一樣。」

  「不妨,二個月前是皇上沒有準備好,現在情況又不相同。

  吉溫壓低了聲音再道:「我有兩個方案,一是讓楊相國明日去給皇上說,免去安祿山河東節度使一職。

  「那另一個方案呢?」

  「另一個方案嘛!」吉溫忽然陰陰笑了起來,低聲道:「殺了安慶宗!」

  雪越下越大,連視線也已經模糊,僅僅只看得見前面三十步的路,高力士回到府時裡已經很晚了,他確實也有些疲乏了,對李隆基今天晚上召見李亨一事,他一直不知詳情,但從李隆基將李俶改名為李豫一事,他已經隱隱猜到了一、二,但還需要看證據,或許等事情發展,自然便水落石出。

  「老爺,府門前好像有人。」馬車伕打斷了高力士的思路,透過車窗縫向外望去,果然見台階下立著十幾個騎馬之人,隨著馬車離他們越來越近,高力士看清楚了,其他人都是唐軍裝束,惟獨當中這人,戴著寬邊斗笠,斗笠邊遮住了此人的全部臉孔,看著他熟悉身影,高力士忽然想起了一人:難道是他?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29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一章 江山如棋(六)

  大將軍,是你嗎?」馬車緩緩停下,高力士隔著車窗

  對方沒有說話,只是將竹斗笠輕輕上掀,露出一張微帶笑容的臉龐,雪夜中,高力士隱隱認出,正是李清,只見他略略點了點頭,向自己使了個眼色。

  高力士頓悟,立刻命將側門打開,李清帶著隨從快速牽馬走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漫漫的風雪之中。

  房間裡光線柔和,溫暖宜人,高力士輕輕呷了口熱茶,讓熱氣驅散體內的寒意,他放下茶杯,這才對李清笑道:「雪夜見故人,果然是別有一番滋味。」

  「在安西幾年,再回頭時,許多故人或逝或隱,可見高翁身體康健,亦如從前,李清也是甚感欣慰。」

  「已經老了,起夜的次數明顯增多,精力已大不如前。」

  高力士笑著擺了擺手,忽然又像剛剛反應過來,不由有些詫異問道:「這次皇上不是免你述職了嗎?你怎麼。

  「我是來探望妻兒。」李清想起自己的孩子,他眼中閃過一絲溫柔,低頭撥了撥火盆,又似自言自語道:「她們在長安孤零無靠,我怕有人欺負她們。」

  「你是指楊國忠嗎?」

  高力士忽然想起去年李清教訓楊國忠,便以為他是擔心楊國忠報復,隨即笑著給他解釋道:「陛下就那件事已經警告過楊國忠,不准他抰私報復,請大將軍放心!」

  「不!我不是指楊國忠。」山!」

  「安祿山?」

  高力士一陣驚愕,他隨即反應過來。連連擺手道:「不可能!你在安西。有些事情你並不知曉,這一年皇上做了充分的準備,你可知關中現在有多少兵力?你可知今年在長安修了多少糧倉。大將軍,你多慮了。」

  「或許吧!」李清淡淡一笑,他不再多言此事,話題一轉,道:「今天夜訪高翁,是想問一問朝中形勢。」他見高力士在沉吟。又微微一笑,繼續補充道:「我指是立儲,高翁應該知道我意思。」

  高力士表情漸漸凝重起來,他站起身,低頭在房間裡慢慢踱步,又抬頭呆望房頂,忽然回頭道:「你可知今天皇上召見了李亨!」

  一般而言,太子被廢後。皇帝便終身不再見他,等下一任皇帝繼位,第一個要殺的就是這個倒霉的前太子,所以。李隆基召見李亨消息傳出後,幾乎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李清卻微微冷笑起來。「高翁,別人不明白,難道你還不懂皇上的意思嗎?」

  「我是在皇上替廣平王改名為李豫一事上,略略猜到了一、二!」

  高力士負手不語,半天他才仰天長歎一聲道:「我現在才明白,皇上其實早就布好了局,當年賜你碧玉鎮紙時就明言,希望你好好輔佐儲君,後來放你去安西,隨即將廣平王也送去,這其中的用意已經再明白不過,可是我竟以為他要立李琮為儲,害得我屢次與他頂撞,白白擔心一年,現在看來,他用李琮不過是在轉移眾人的視線,是為了更好保護他的皇長孫,他用心良苦,我竟然看不出來。」

  說到此,高力士忽然轉過身凝視著李清眼睛,誠懇說道:「李清,皇上其實是很信任你,才將廣平王托付於你,你在安西切莫要辜負了他的期望。」

  李清默默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當李清一行從高力士府裡出來之時,風已經漸漸小了,一團團如松球般的雪從天空墜下,上早已鋪了厚厚一層雪,沒過了腳踝,他們掉轉馬頭便向西疾馳而去。

  約兩刻鐘後,李清便抵達了自己的府第,但他沒有走正門,惟恐被對面楊國忠的家人發現,而是轉到後宅叫門。

  片刻,一名下人滿臉疲憊打開了門,不耐煩探頭看了看,外面是一群牽馬的士兵,中間是個帶斗笠之人,倦意頓去,他警惕問道:「你們找誰?」

  「是我!」中間戴斗笠之人輕輕抬了抬笠沿,隨即走上台階,推門便進,下人忽然像被雷擊中似的,呆呆僵立在那裡,看著主人從他面前大步走過。

  房間裡,簾兒正忙著給遠方的丈夫縫製厚祅,兒子李煥撅著小屁股在一旁獨自玩耍,女兒李庭月跪坐在羅漢床上,正全神貫注伏案練字,小雨則托著腮,盯著窗外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眼睛裡閃爍著羞澀喜悅。

  簾兒瞥了她一眼,微微皺眉道:「小雨,你就別做白日夢了,沒事的話給我理理線不好嗎?」

  小雨彷彿從夢中驚醒,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拾起一堆線,小心整理起來,可剛理了幾下,她的手又慢了下來,忍不住問道:「大姐,你說公子新年時能回來嗎?」

  簾兒抿嘴一笑,低聲對她調侃道:「小妮子春心又動了?」

  「你胡說!」小雨臉一紅,低下頭嘟嘟囓囓道:「說別人,自己不也一樣嗎?」

  「娘,什麼叫春心?」身旁的小李煥奶聲奶氣問道。

  「娘說錯了!」正練字李庭月耳朵卻豎得老高,她扭過頭,一本正經糾正道:「現在是冬天,應該說二娘的冬心動了才對!」

  「去!去!去!寫你字,小孩子插什麼嘴。」小雨的臉臊得通紅,輕輕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李庭月脖子一縮,吐了一下舌頭,又繼續回頭寫她的字,簾兒縫下最後一針,用牙齒將線咬斷了,這才歎了口氣對小雨道:「聽說皇上免了李郎下月的述職,再說驚雁又有了身孕,恐怕他不會回來了。」

  「誰說我不會回來?」皮簾一掀。李清笑吟吟從外面大步走進。屋裡的人一下子都呆住了。

  「爹爹!」李庭月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將筆一丟,張開臂膀向父親撲去。

  李清蹲下。一把將她抱起,硬刺刺胡茬子在她小臉蛋上猛親,「我妞妞,爹爹想死你了。」

  「爹爹,你又在我睡著時走了。」打轉。她忽然死死摟著爹爹的脖子,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李清急忙輕拍她的後背,連聲哄道:「爹爹保證以後再也不和妞妞分開。」

  「爹爹,你說是真的嗎?」

  李庭月破涕為笑,伸出粉嫩的小指頭,「要拉勾保證!」

  「保證!保證!」其事拉了拉勾。

  —

  「李郎,你、你怎麼回來了?」簾兒又驚又喜抱著兒子走過來。探頭向他身後看了看,詫異問道:「驚雁呢?難道你把她一人丟在安西了嗎?」

  「她在龜茲,身子不便,有人照顧她呢!」

  李清臉微微一紅。騰出一隻手向兒子抱去,不料小傢伙卻害怕望著他。拚命向娘的懷裡鑽,眼看躲無可躲,他終於『哇!』一聲,張開嘴大哭起來。

  「李郎,他可能不認識你了。」

  簾兒慌忙將他遞給小雨,又上前將女兒放下,這才過來替丈夫脫下外裳,問道:「你這次是回來述職的嗎?」

  「不!我是來接你們走。」李清向小雨招招手,讓她上前一些,回頭對簾兒囑咐道:「只揀一些要緊的細軟,今晚就開始收拾,明天一早,我便帶你們走!」

  當天晚上,一家人便緊張收拾東西,一直到半夜,才收拾了幾大包細軟,又叫來老管家,把家人的賣身契和一些值錢的東西給他,命他在他們走遠以後,再分發給下人。

  次日一早,天濛濛亮,雪已經停了,厚厚直齊到膝蓋,百官們剛剛上朝,大街上只有一些商人和需要早起覓食的長安市民,李清和他的手下都換了裝,護衛著一輛寬大的馬車徐徐向明德門行去。

  唐朝不像明清時對人限制得那樣嚴格,雖然它也有一套完整的戶籍制度,但它風氣開放、心胸博大,對來自世界各人都敞開懷抱,除了一些特殊的人要予以監視,比如天寶後期安祿山的反意已露,所以唐庭便控制了安慶宗的自由,而對於放在京中為人質邊將家屬,更多的是一種制度上約束,若擅自將家屬接走,就意味著一種背叛,朝廷便不會讓你再繼續任職,這更大程度上是一種默契,一種潛規則,而李清便是在安祿山反意越來越明顯時將家人接走,他賭李隆基絕不會在此時拿他發難。

  過城門也是一樣,除了規模以上的軍隊調動必須有兵部的調令外,其他正常的往來行人,守城士兵並不過問,一行人緩緩駛出了城門,開始加速,馬車越來越快,馬蹄越來越急,眾人漸漸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世界裡。

  次日一早,馬車出了鳳翔,早已等候在關外的五百精騎,立刻簇擁著李清和他的妻女向遙遠安西馳去。

  楊國忠吃罷午飯便來到興慶宮政事堂內等候,他在這裡也有專門處理公務的房間,他一邊批閱高力士轉下來的奏折,一邊耐心等李隆基從後宮過來,一般而言,李隆基會在午睡後來書房呆半個時辰。

  和李清將寶押在廣平王身上一樣,楊國忠甚至他們整個楊氏家族都將全部希望押在慶王李琮的身上,已經經不起半點閃失,吉溫說得極有道理,李隆基在對李亨打壓了這麼多年後,絕不可能任由李琮的權力肆無忌憚膨脹,他的精力充沛,每晚都還能進行房事,至少還能活十年,怎麼可能讓李琮早早替代他,貴妃娘娘說他動了立儲的念頭,這樣看來肯定不會是指李琮。

  經過一夜的思考,他最終決定採納吉溫的策略,逼安祿山造反來阻止李隆基立儲的計劃,逼安祿山造反的具體策略有兩個,一是削藩,奪去他的河東節度使之職;二是殺死安慶宗,讓朝廷認為安祿山已反,造成既成事實。

  但楊國忠足足等候了二個多時辰,眼看天近傍晚,卻連李隆基的影子都沒有看見,他不由有些躊躇起來,昨兒下了一夜的雪,該不會皇上陪貴妃賞雪景去了吧!他越想越有這個可能,便從房間裡走出,院子裡吵吵嚷嚷,幾個小宦官正在院子裡鏟雪,楊國忠悄悄拉過一人,塞給他一粒金瓜子道:「去!替我將魚公公找來。」

  這興慶宮再沒有第二個姓魚之人,小宦官會意,立刻飛似的向內宮跑去,片刻,小宦官沮喪跑回,對楊國忠道:「相國,魚公公一早陪皇上到華清宮去了。」

  楊國忠呆住了,李隆基竟沒有半點徵兆,說走便走了。

  他背著手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怎麼辦?是去華清宮還是直接去抓捕安慶宗?他心亂如麻,竟一時拿不定主意。

  半天,他才一跺腳,罷了,先去找吉溫商量再說,他剛走出興慶宮,忽然看見長子楊喧飛馬趕來,眼中充滿了激動與興奮。

  楊國忠臉一沉,兒子已經是戶部郎中,明年準備升戶部侍郎,竟還如此沉不住氣,他心中的怒火微微竄起。

  「什麼事如此慌張?」

  楊喧甩鞍下馬,飛跑到楊國忠的身邊,急聲道:「父親,李清昨晚回來過,已經帶著他的妻女跑了。」

  楊國忠一怔,有些不相信問道:「你怎麼知道?」

  「剛才,我們看門之人發現李清府上有許多家人背著包裹離去,便稟報了我,我抓住兩人問了才知道,李清昨晚回來過,天不亮時,便帶著妻女悄悄走了。」

  楊國忠呆立的半晌,忽然『啊!』一聲大叫起來,他簡直要欣喜若狂,這下,他終於抓到了李清的把柄,已經來不急細想,他急忙向馬車跑去,跑到一半又停住腳步回頭嚷道:「告訴你娘,我去華清宮,今晚不回來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二章 江山如棋(七)

  雖然關中各皆被大雪封路,但從長安到華清宮的沿路管,積雪稀薄、車馳如飛,一個時辰後,天剛剛擦黑,楊國忠一行便抵達山腳下,由於皇帝陛下駕臨,華清宮前的護衛異常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沒有皇上的召見,誰也不得擅入。

  楊國忠的馬車停在宮前,早有小宦官飛奔前去稟報,片刻,一名宦官快步走出,向楊國忠深施一禮,笑咪咪道:「皇上請相爺覲見!」

  一路行來,楊國忠的興奮漸漸被空氣裡的寒意降了溫,他開始感覺到自己有些鹵莽,李清將家人接走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兒子也並沒有親眼看見李清到來,僅憑一個下人的證詞,怎能妄下結論?以李隆基的精明,又該斥責他輕率浮躁。

  甚至在靠近李隆基寢宮之時,他已經開始後悔,但人已經來了,後悔也沒用,楊國忠只能硬著頭皮隨宦官走進寢宮。

  此時,李隆基正與楊貴妃站在窗前夜賞驪山的雪景,宮人來報,『楊國忠已到。』

  楊國忠雖是楊貴妃堂兄,但他畢竟是外臣,楊貴妃立刻躲進了內宮,李隆基雅興被掃,他心中極為不悅,慢慢坐回了龍榻,

  「臣楊國忠叩見皇帝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了,這麼晚也不讓朕清閒一會兒。」李隆基陰沉著臉道:「你究竟有何要緊事,非要追到華清宮來稟報!」

  「這個.結舌。話卻說不出來。他本想改勸李隆基削奪安祿山河東節度使一職,可這件事已經討論過多次,雖是大事、卻不是急事。如果是今天下午在興慶宮與李隆基商討是可以的,但現在說此事顯然不合時宜,說出來必將惹怒李隆基。

  「倒底是何事?」李隆基見楊國忠說話吞吞吐吐、表情畏縮,毫無宰相氣度,他頓時惱怒起來,重重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快說!」

  楊國忠嚇得一哆嗦,本不想說之事竟不知不覺從嘴裡溜了出來,「陛下,臣剛剛得到消息,安西節度使李清昨晚回來過,今天一早,將他留在長安家人都接走了。」

  「你說什麼?李清將家人接走了。」李隆基忽然冷靜下來,他本能扭過頭。嚴厲的目光向高力士刺去,就在二人目光相觸的一瞬間,高力士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到這時才明白。自己與李清關係,原來皇上早已知曉。

  他目光向下一垂。避過了李隆基的厲芒,心中亂如麻,臉上卻平靜如常,李隆基慢慢扭過頭來,眼光變得閃爍不定,等待著楊國忠的下文,可等了半天,楊國忠卻一臉茫然看著自己,不解其意,他剛剛消下的怒火,又忍不住再次騰騰燃起,只彈劾而不解決問題,那是御史的職責,可楊國忠是堂堂的右相,給自己出了難題,卻沒有相應解決問題方案,讓他怎能不惱火。

  人有時就是這麼矛盾,李隆基為了壓制相權,便選了楊國忠這樣的庸人來做右相,可當他需要楊國忠象張九齡或李林甫那樣為自己解決問題時,卻又怒其不爭。

  見楊國忠半天不語,李隆基眼睛慢慢瞇了起來,他冷冷道:「你說李清回來過,可有證據?」

  既然楊國忠提不出解決問題的方案,那他也只能裝糊塗了,安祿山不臣之心越來越盛,召他來述職,他卻稱病不來,又公開在江淮一帶大量購糧,在這個節骨眼上,李隆基不願將此事鬧大。

  而李清的家人離開長安,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李清擅自將她們接走,這樣的話性質便很嚴重,而另一種解釋則是他妻子思夫心切,去安西探親,這樣的話僅僅是行事不妥,並無大礙,顯然,李隆基是想將這件事歸在第二種情形上。

  楊國忠一呆,回來便回來,還需要什麼證據,他雖然不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但他看得見李隆基眼中閃過的怒火,聽得出他話語中冷漠,楊國忠不敢再繼續說下來,便含糊應道:「微臣只是聽說,並未實見。」

  李隆基見他沒有再堅持,心中怒氣稍平,又語重心長對他道:「作為首輔相國,當替朕分憂,當考慮天下民生,這種探人耳目之事,不是你的職責,去吧!朕不想再聽你談及此事。」

  楊國忠唯唯諾諾告退而去,楊國忠走後,李隆基的心情大壞,雖然他不准楊國忠再提此事,但並不表示他不在意,恰恰相反,當安祿山露出反意後,他對這些手握軍權的軍頭們更加警惕,他早就下定決心,在和安祿山翻臉之前,一定要先解除這些軍頭們軍權,絕不

  二個安祿山再出現,時間便定在這次的述職期間。

  在所有人中,李清是讓他比較放心一個,畢竟他在自己身邊時間較長,自己也瞭解他,所以李隆基決定最後一個再動他,可就在這關鍵時候,他忽然走出這一步棋,著實讓李隆基又驚又怒,這樣一來,李清便率先失控了。

  —

  還不僅如此,一旦其他節度使嗅出什麼味來,都不願再進京,他可就前功盡棄了,李隆基心中煩亂,他背著手在寢宮裡來回踱步,不時仰頭望著房頂發呆,最後他停下腳步,回頭瞥了高力士一眼,便快速走到桌案前寫了一份草詔,交給高力士道:「你派一人火速回京,將此詔交給禮部備案,就說李清家人離京去安西探親,是朕特許的。」

  高力士體會到了李隆基的無奈與惱火,雖然他知道李清已經看出了李隆基削藩的用意,所以搶先下手將家人接走,但他仍然忍不住暗暗埋怨李清。以李隆基對他的厚愛。即使沒有軍權,也一樣能入朝為相,將來輔佐新帝。前途無量,可這樣一來,他暴露出了對軍權的在意,必然會使李隆基對他心生警惕,將來再想獲大用,難了!

  高力士默默接過詔書。便匆匆離殿去安排此事,李隆基一直注視他背影消失,才微微冷笑一聲,提筆寫了另一份密旨,封好了,將站立在角落魚朝恩喚上前,將密旨鄭重交給他,仔細叮囑道:「派一個可靠的人去安西。十天內必須將此旨送到廣平王手中。」

  魚朝恩小心翼翼將密旨揣進自己的懷裡,再三保證道:「請陛下放心,奴才這就親自回京派人前往,絕不讓陛下失望。」

  按楊國忠原意。他是打算在華清宮的朝房裡過夜,但在碰了一個釘子後。他便沒有心情留在華清宮,而是連夜趕回長安。

  夜裡寒氣逼人,冷得血液都快凍起來,自然,官道上已結了一層薄薄冰,使道路十分滑溜,馬車不敢快行,慢慢向前跑,跑到一半楊國忠又後悔了,這樣走下去,到長安時,恐怕城門早就關了,可要他再往回走,他卻又沒有那個勇氣了。

  他心中暗暗咒罵,最近他做事可不就和這走夜道一樣麼,事事不順,做到一半便後悔,可是又無法回頭,讓人覺得愚蠢無比。

  楊國忠縮在車廂一角,凍得瑟瑟發抖,他一面自怨自艾,一面逼迫車伕加快速度,這時,一名侍衛在車窗前低聲稟報:「相國,好像有人後面在叫你!」

  楊國忠一愣,他摒住呼吸,豎直了耳朵仔細聆聽,果然聽見身後有人在隱隱叫喊,聲音很遙遠,但在夜靜人寂的曠野裡顯得異常清晰。

  「停!」他一聲令下,馬車滑行了一段距離,緩緩停了下來,片刻,幾匹馬從後面趕上,他的一名心腹眼尖,脫口而出,「相國,是魚公公!」

  片刻,魚朝恩趕上楊國忠的車隊,他追了一路,早已累得滿頭大汗,他催馬到車窗前,對楊國忠低聲道:「相國,讓我進來,我有大事稟報!」

  楊國忠一驚,急推開車門讓他進來,魚朝恩鑽進車廂,探頭先向前後看了看,見路上空曠無人,便摸出李隆基的密旨,對他低聲道:「這是皇上下給廣平王密旨,我猜事關重大,所以特追趕相國。」

  楊國忠接過密旨,怔怔呆了半晌,忽然對車伕大叫聲道:「若在關城門前趕回長安,我賞你五百貫錢,否則,我殺你全家!」

  慶王府密室,楊國忠、李琮、李琮之弟李琬、吉溫,還有就是魚朝恩,這五人聚集在房內,商量著一件將要改變大唐政局的大事。

  在他們中間的小几上,李隆基的密旨靜靜躺在那裡,厚實的黃皮信封,打上了火漆,李琮深深吸了口氣,取出一把尖利的波斯腕刀,輕輕、一點一點沿著紋路將火漆挑開,隨即抽出一張黃麻紙詔書,李琮迅速讀了一遍,他的臉色刷變得慘白,手劇烈抖動起來。

  「殿下,密旨裡到底說了什麼?」

  半晌,李琮才終於咬牙切齒道:「玩了大家這麼多年,原來竟然是他!」

  他將密旨疊好,放到几上,陰沉著臉對眾人道:「皇上在密旨中進封廣平王為楚王,並要他在上元節前趕回長安,屆時,在鳳翔有羽林軍接應。」

  李琮的話讓眾人都沉默不語,雖然沒有明說,但立廣平王為儲跡像已經十分明顯了,李琮眼露凶光,忽然直勾勾盯著楊國忠,意思是現在怎麼辦?

  是的!他怎麼可能甘心,從天寶

  ,他便有心謀這個東宮之位,歷經起伏坎坷,好容易了權力的美味,眼看要到手的大位,卻忽然間飛了。

  「相國,你說話呀!」見楊國忠沉默不語,李琮又再次惡狠狠催道。

  「這個.李亨為儲,但沒想到要立竟然是李亨之子,而且和他的大對頭李清關係不是一般,若他即位。楊家休矣!

  可要他想出對策。這卻又比殺了他還要痛苦,他嘴張了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旁邊李++.軍師說說!」

  眾人的目光一齊向吉溫掃去,吉溫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抬頭向慶王看去,慶王雖然一向愚笨,但此時卻懂了吉溫的意思。他立刻將手放在桌上,沉聲道:「我李琮在此發誓,吉侍郎話就是我說的話,若違此誓,天誅之!」

  有了李琮的發誓,吉溫終於站了起來,他向眾人微微一點頭,肅然道:「此時。慶王殿下的形式可謂萬分危急,若我沒猜錯,最遲在上元夜,皇上必囚禁慶王。」

  楊國忠急擺了擺手道:「不要停!繼續說。」

  「是!」吉溫深深吸了口氣。理了理自己的思路,道:「我以為。皇上之所以急著要立儲,是他對除掉安祿山沒有信心的緣故,一但兵敗事危,他必然會讓位以卸責任,另一方面,他也準備讓廣平王掌軍權,所以才急著將他召回,為此,我想了三條連環計,若實施順利,可保慶王殿下能最終登大位。」

  聽到『登大位』三個字,李琮眼裡頓時放出了異彩,他喃喃道:「你說,說什麼都行!」

  吉溫向李琮深深行了個禮,以表示他的預先效忠,隨即拾起密旨,抖開,給眾人看了看道:「剛才我已經注意到,這封密旨只有皇上的簽名而無印鑒,想來是他決定倉促,我的第一計便是重寫一封密旨,將內容改掉,命廣平王為大唐全權代表出使大秦,會商夾擊大食一事。」

  「好計!」李琬脫口讚道:「如此一來,廣平王遠赴大秦,沒有一年半載他回不來,我們時間便有了。」

  李琮也點點頭,又接著問道:「第二計呢?」

  吉溫捋了捋他稀疏的幾根鼠鬚,微微笑道:「第二計還是和原先一樣,殺安慶宗,逼安祿山造反,讓皇上無暇考慮立儲之事。」

  「可是這樣一來,等平定了安祿山造反,李俶那小子正好回來,豈不是便宜了他?」

  吉溫擺了擺手,「殿下莫急,且聽我的第三計,你便會明白!」止住了李琮的話頭,繼續道:「安祿山一造反,關中大軍必然開赴河東和潼關,這樣長安空虛。

  說到此,吉溫乾瘦的臉上忽然泛起惡毒神情,他瞥了一眼楊國忠和魚朝恩,陰陰冷笑一聲道:「屆時,憑相國的權和慶王殿下的勢,製造永王暴亂的假象,再有魚公公內應,咱們帶兵入宮保駕,那時趁機逼皇上退位!」

  最後一句話,儼如石破天驚一般,將幾個人驚得目瞪口呆,『逼皇上退位』,這不就是造反麼?

  半晌,幾個人才回過味來,楊國忠顫抖著聲音問道:「吉侍郎,除了這法子,難道沒有其他更保險的嗎?」

  魚朝恩也尖著嗓子道:「吉侍郎,你這不是要皇上殺了我嗎?幾萬羽林軍,我們怎麼敵得過?」

  吉溫忽然仰天一陣大笑,忽然笑聲一斂,歎了口氣對他們道:「你們難道忘了嗎?羽林軍駐紮在西內苑,而皇上卻住在興慶宮,假若發生宮變,他們趕來也晚了。」

  李琮臉一陣白一陣紅,嘴唇直打哆嗦,他不停抹額頭上的冷汗,彷彿在給自己找藉口似的反覆說道:「永王是我皇弟,我怎能這樣做。」

  吉溫搖了搖頭,鄙視瞥了他一眼道:「殿下,你難道忘了玄武門之變了嗎?」

  這句話彷彿一道霹靂,頓時將李琮劈得呆住了,他霍然想起,大唐開國至今,除了高宗外,哪個皇帝之位不是在政變中得來,他又想起了千嬌百媚的楊玉環,想到她將在自己身下嬌啼婉轉,色膽包天加上權欲熏心,使他的腰漸漸挺直。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猛一擊雙拳,咬緊牙關、厲喝一聲道:「干!無毒不丈夫!他當年不就是這樣坐上皇位的嗎?」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三章 江山如棋(八)

  在坊門沒關之前,秘密聚會便匆匆散了,魚朝恩依然士,混在楊國忠的侍衛裡,一直過了幾條街,他才脫離了大隊,魚朝恩並沒有立即去執行李隆基的命令,而是悄悄回到的自己的家,大唐宦官的位相對較高,一般大的宦官都有自己的私宅,像高力士還能娶妻養子,官拜驃騎大將軍,所以魚朝恩在漸漸出頭後,便在宮外置了宅子,蓄養奴僕。

  開會結束已快一個時辰,魚朝恩心中的恐懼仍然揮之不去,他摸出李隆基的密旨,透過燈光想看清裡面的內容,李琮的府上養有摹字的高手,一封新的密旨此時就在他眼前,擅改聖旨,這是誅九族之罪,但讓他恐懼無法消失的,是他在一份效忠書上簽了名,並按下了手模,

  魚朝恩長長歎了口氣,皇上對他信任有加,並隱隱有取代高力士之勢,他實在不必冒這個風險,雖然他常常安慰自己,投靠慶王是為了謀個前途,但他心裡明白,若沒有那三千兩黃金,他也不敢邁出今天這一步。

  魚朝恩反鎖了門,將自己裹在三床被子裡,但從骨子裡滲出的寒意,依然使他瑟瑟發抖,連床也抖起來,他心中充滿了矛盾,是去告發還是不告發,他已經做出了大逆之舉,就算告發,李隆基也不會饒恕他的背叛,況且還涉及到皇子,必極可能會殺他滅口;可若是不告發,將來李琮事敗,他也同樣也要死。

  魚朝恩痛苦揪扯自己的頭髮,他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收下李琮的賄賂,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三千兩黃金買走了他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次日一早,天濛濛亮,魚朝恩開了門,他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腳步異常沉重,他找來一個心腹,將手中密旨和一面金牌交給他,嘶啞著聲音道:「十日之內,將這份密旨交道安西廣平王的手中。」

  望著心腹的身影消失在雪之中。魚朝恩忽然急想將心腹喊回,他嘴唇動了動。卻最終沒有發出聲音,此刻。他再也支撐不住,渾身虛脫跌坐在雪堆上,將頭深深埋進了膝蓋。

  安西龜茲,李隆基密旨已經傳到了廣平王的手中。他在幾天前剛剛被改名為豫,但新的密旨卻命他為大唐全權特使出使大秦,協商夾擊大食一事,李豫十分困惑,正值初冬,西域之路冰雪連天。連商隊都不通行。皇上怎會讓他此時成行?帶著疑惑。他立刻去尋找去師傅李泌商議。

  李泌自任安西節度府判官後,李清又上書表他為校檢戶部郎中。同時,張巡為安西節度府長史的任命也下來了,此刻,這兩位安西文職高官正在衙門裡商議移民的賦稅問題。

  目前,在碎葉一帶已經有八萬戶移民,而因冬天暫時停留在沙州、龜茲、拔奐城等各個疏導點的移民也不下十萬餘戶,不僅是官府組織,更多則是自發前來,第一批移民帶來的巨大成功強烈誘惑各失的農民,唐初的均田制是丁男一百畝,丁女八十畝,但事實上從來沒有授滿過,大多數只得十餘畝,經百年的土兼併後,手上能有個三、五畝便已讓人羨慕,更多無農民則是租種大主的土,淪為佃戶、甚至奴隸。

  但安西授田卻是實實在在的百畝,肥沃土,豐沛的水源,雖然路途遙遠,但對千萬無農民依然有強烈的吸引力,原本是官府強迫而去,漸漸,到九月秋收後大量中原農民賣掉家產,換成了馬車和糧食,載著一家人的希望前往安西,對去安西移民官府都給予特別通行,以至於從長安到河西走廊再到龜茲的官道上,隨處可見移民的馬車。

  按照李清最早上報給朝廷的計劃,以服兵役換取稅賦減免,但很多細節方面的問題都沒有解決,比如稅率,比如上田和中田的區別,比如寡孤殘稅賦減免,又比如十六歲至成丁前土授予,再比如土轉租後稅率,這些細節性都沒有落實,眼看移民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制訂法度明確這些細節就顯得迫在眉睫。

  「我以為全部土都作為永業田並不妥當,現在雖然可吸引民戶,可三代後,官府手中將無可授之田,居安思危,我們必須要早作打算。」

  張巡雖然級別比李泌高,但李泌曾是翰林大學士,張巡在他面前並不敢自居為上,更多是以一種朋友的身份和他商談,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嚨又笑道:「我建議仍然按大唐立國之初的辦法,二八分,二十畝永業田,八十畝口分田,死後永業田給子孫繼承,而口分田則繳還官府,這樣可保證官府手上有餘田可授。」

  李泌卻微微一笑,若在中原區,張巡的想法是正確的,可現在是在安西,官府怎麼會發愁沒土可授,無論是向西的波斯、大食,還是向南的吐火羅和天竺,都有一望無際的土,而以李清的勃勃雄心,他怎麼可能滿足於詔武九國,李泌雖然來安西時間不長,但他已經隱隱猜到了李清移民安西的真正用意,

  可是這卻不能說出來,甚至對李豫也暫時不能說,畢竟李豫登位要依仗於他。

  想到此,他笑了笑道:「這個問題我在年初來安西的路上便已和大將軍討論過,我最初的想法和張長史一樣,認為應有口分田和與永業田之分,但大將軍卻說這些土都是移民自己開墾,應給他們更多的利益,他建議分為五十畝永業田和五十畝可轉換口分田,當一年兵,便可將五畝口分田轉換成永業田,這樣,只要當滿十年兵,這一百畝便全部歸他,可讓子孫繼承,這個法子我比較贊成,等於是一種變相獎勵軍功的辦法。而且一旦打仗立功,還另有賞賜,這樣在農民的眼中,當兵便是一條積

  的最好途徑,讓他們更加積極從軍,張司馬以為如何

  張巡默然無語,這正是他心中矛盾之處,他認為李清目前制定的各種法度太偏向軍功,彷彿當年的秦國,對士人幾乎沒有半點優待。士在安西一旦起不到主導作用,安西就將逐漸脫離大唐。可是,面對大食威脅。這似乎又是唯一的選擇。

  他心中暗歎一聲,又道:「那稅賦呢?李大人認為三十稅一,一刀切可妥當?」

  「不妥當!」李泌肯定說道:「上田下田應有區別;所要撫養的子女多寡應有區別;若家無男丁的孤兒寡母,則更應受到優待;還有對讀書人該怎麼優待;再者若一戶人辛勤耕作。而另一戶人荒田從商,就算永業田不收回,但他負擔的稅賦也必須要高於普通農人,諸般種種,都應該考慮到,以示公平。」

  —

  說到這裡。李泌感慨道:「稅賦不在於高低。十稅一也好。三十稅一也好,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公平,讓富者多繳稅,讓弱者少納錢,這樣,百姓的心態才能平衡,才更有利於官府的治理,所以這個稅賦條例,你我要好好商議,要多問問有經驗的老吏,制定出一個完善的法度,千萬莫要嫌它煩瑣,要制訂得越詳細越好。」

  聽李泌意見裡終於提到了讀書人的優待,張巡喜不自禁,他急站起身向李泌深施一禮道:「公所言極是,我將力勸大將軍採納,若他還不肯,我也就辭去這官不做了。」

  兩人正說著,有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李豫忽然出現在門口,「師傅,我有要事找您!」

  「李大人既然有事,我們改天再談,告辭了。」張巡向李泌和李豫分別拱了拱手,快步離去。

  「師傅,我剛剛接到皇上的密旨。」李豫隨手關上門,將金牌和密旨遞給了李泌。

  李泌見他臉色憂鬱,心中不由暗暗吃了一驚,急忙接過密旨,展開細讀,漸漸,他眉頭皺成一團,眼中疑慮大生,讓李豫出使大秦,他覺不可思議,現在移民剛剛開始一年,萬機待理,根本就沒有實力和大食抗衡,一旦大食反撲,所有的努力都將赴諸流水,李隆基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做出如此無智的決定。

  李泌仔細看了看手上的金牌,是真,而且這份聖旨也是李隆基的親筆,李泌沉思良久,便對李豫道:「此事有些蹊蹺,且別著急,估計大將軍這兩天便該回來了,我們問問他的意思。」

  三天後,李清護衛著家人終於回到了安西,與李隆基打了近十年的交道,李清已經十分瞭解他,一旦確認安祿山要造反,他必然不會放過其他同樣擁兵自重的節度使,也一定會在與安祿山翻臉之前,奪去他們的軍權,以防止他們趁朝廷與安祿山作戰之時,得漁翁之利,當年皇甫惟明、王忠嗣,近還有高仙芝、安思順,不都是這樣被騙進京,或殺或閒嗎?

  這次述職正好又是一個機會,必然將他們暫留在京,然後再徐徐削權,而對於他李清,他的家人便是最大軟肋,如果李隆基以他家人相威脅,他李清也只能乖乖聽話進京。

  所以,將他的家人搶先一步接出來,這樣,他便掌握了主動權,當然也會有所失,但其中孰重孰輕,他李清心裡明白。

  「大將軍,我已等了你三天,有要事相商。」

  事態緊急,不等李清安穩下來,李泌便匆匆找上了他,將密旨又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李清接過了密旨,對幾個正替他打掃書房的親兵道:「你們先去休息,明天再來收拾。」

  待親兵們退出去,李清這才打開密旨匆匆瀏覽一遍,他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回到他的座位上坐下,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他忽然冷笑一聲,對李泌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份密旨必然是假的。」

  「假的?」

  「很簡單,朝廷與安祿山翻臉在即,李隆基此時怎麼可能兩線同時開戰?他拿什麼支撐?」李清的臉上充滿了鄙夷的神色,「再者,這密旨上沒有印鑒,想做一份假的實在是很容易。」

  「可是,如果這有假,那真的密旨在哪裡?會是什麼內容?還有此事又有誰做的?」

  「哼!」李清輕輕哼了一聲,帶著一絲嘲諷的口氣道:「還用想嗎?自然是那個想做皇帝幾乎要發瘋的王爺。」

  李清站起身,背著手走了幾步,忽然他停住腳步,回頭對李泌笑道:「眼看大戰在即,我估計真正密旨裡的內容是讓小王爺立即回京。」

  「那大將軍的意思是讓小王爺回京還是不回京?」李泌不露聲色問道。

  李清仰頭呵呵一笑,道:「回!當然要回,而且,我也要跟著去,免得小王爺入主東宮後便將我忘了。」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飛奔而來,他舉著一卷鴿信喊道:「大將軍,從是紅色的信。」

  這是從沙州轉來的鴿信,紅色代表著緊急,李清隨手接過,展開它讀了起來,漸漸,他臉上的笑容僵滯了。

  「出什麼事了嗎?」

  李清將鴿信扔到火盆裡,凝視著它變成一團火焰,隨即又成了黑灰,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安慶宗暴病而亡!」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四章 江山如棋(九)

  白晝將盡,夕陽下,騎兵們的身前落下了又長又尖的身悄悄降臨在千里冰封的隴右大上。

  一隊三千人的安西騎兵從西逶迤而來,馬踏冰河、漫天雪飛,雪已經下了三天,惡劣的天氣使他們的行軍十分艱難,行至一個背風處,李清手一揮,全軍停止了前進。

  一名斥候從遠方馳來,行至李清面前跳下了戰馬,送上一封從鳳翔轉來情報,李清打開,上面只寫了八個字:『長安無事,河北無事』

  「大家稍微歇息片刻,吃點東西。」

  李清吩咐完,一掉馬頭,向李豫的馬車飛馳而去,從龜茲東來,他們已行軍了近一個月,李清早派了大量的斥候赴關中,隨時探聽長安的情報,但自從安慶宗死後,長安突然變得沉默起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但李清知道,這只是海面上的風平浪靜,海底其實早已暗流激盪。

  李豫原本是騎馬,但出發沒多久,他就病倒了,只能坐馬車而行,而且,既然密旨是命他西去大秦,那他就最好不要出現在隊伍裡。

  「殿下情況好點了嗎?」李清行至馬車前,向正探出頭,朝自己張望的李泌問道。

  行了一個月,李豫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有加重的趨勢,李清十分擔憂,隨隊軍醫要求李豫不能再跋涉顛簸,必須躺下來靜養,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李泌搖了搖頭,目光一陣黯然,沉默片刻,他終於忍不住道:「大將軍,還是讓殿下在隴州將養一段時間吧!」

  「我就是來和先生商量此事,長安情況不明。貿然進局反倒不好,殿下就在隴州將養,若有情況,我隨時派人來聯繫。」

  李泌聽他答應將李豫留隴州養傷,心下欣然,可聽到他後面一句話,又赫然一驚,「難道大將軍要進京嗎?」

  李清點了點頭,「現在長安風起雲湧,我若置之度外。恐怕一招不及,就會滿盤皆輸。那時想後悔都難!」

  「那這三千軍呢?大將軍並未奉旨,恐怕有心人會拿此彈劾大將軍。」

  李清微微一笑:「既未奉旨。自然就不宜公開露面,這三千軍就留在此處,我只帶十幾人入京,若先生有急事。去嗣寧王府找我便可。」

  說罷,他向李泌一拱手,撥馬便向東飛馳而去。

  新年已過,上元節未到,整個長安還沉浸在一片平靜與祥和之中,天寶十二年要發生什麼事。沒有人能想得到。這也難怪。大唐已平靜百年,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安祿山要造反。但大多數人依然會平平靜靜過日子,沒有人真會將它放在心上,巨大的慣性使人們心中早已麻木。

  嗣寧王李琳已經從鹽鐵監令的位子上退了下來,接替他的是江淮鹽鐵使第五琦,他現在賦閒在家,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樣,他開始替兒子的前途操心,長子李照做陝州長史已經快五年了,卻再也升不上去,而次子李虎槍本來要跟李清去安西從軍,但李琳卻不願他遠走,而給他謀了一個武功縣縣尉之職,但不到三天,他便棄職回家,依舊在長安浪蕩。

  而現在讓李琳擔憂之人,卻是他的女婿,李清原本一直是他所驕傲,三十餘歲便做到尚書左僕射、安西大都護可但是京城目前局勢卻使他心中充滿了深深憂慮。

  「老爺,有人送來這個東西。」

  管家拿著一隻手鐲在書房找到了李琳,李琳放下書,接過仔細看了看,是一隻鑲著金絲的玉手鐲,可是那金絲的花紋,李琳忽然『騰!』站了起來,連聲道「「送手鐲的人現在哪裡?」

  他已經認出來,這是他女兒李驚雁的手鐲,怎麼會突然出現,不等管家答覆,他拿著手鐲便快步向大門跑去。

  外面天色已黑,大門前掛了幾盞沉重的大燈籠,藉著燈籠淡淡的光暈,只見大門口停了一輛馬車,十幾個灰衣人騎著馬立在馬車旁,見他出來,馬車上便下來一人,也一樣的灰色布衣,頭戴一頂寬邊斗笠,看不見他的面容。

  「王爺,是我!」他的聲音低沉有力,李琳立刻便聽出來,這是李清聲音,他心中驚疑不已,但此時已不及細想,他急忙回頭道:「這些都是我的朋友,讓他們進府!」

  直到進了李琳書房,李清才將斗笠摘下來,書房裡光線明亮,很暖和、也很舒適,他心情終於放鬆下來,到了這裡,也就是到家了。

  李琳將一杯熱茶放在李清面前,關切問道:「驚雁可好?」他也聽說女兒有了身孕,這讓他十分牽掛。

  「有簾兒照顧她,就請世叔放心。」

  李清一邊說,一邊打量李琳,他今年應該六十歲,但歲月似乎沒有讓他蒼老,反而比十幾年前初見他時更加年

  是個閒不住人,忙碌使他生命更加充實。

  「世叔可有任職消息?」

  李琳輕輕搖了搖頭,他已經賦閒了三個月,可皇上對自己的安排卻半點沒有眉目,這也難怪,現在局勢?唉!

  想到局勢,李琳立刻反應過來,李清怎麼會化裝而來,而且還不願讓人認出他來,他急忙問道:「賢侄,難道你是擅自進京?」

  他心裡害怕起來,如果李清真是擅自進京,可不就是自投羅網嗎?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那驚雁和她腹中的孩子該怎麼辦?

  但事實並不因他害怕就會改變,李清默默點了點頭,李琳心中一下子急了起來,他一把抓住李清手腕,壓低聲音吼道:「你這個笨蛋!你難道不知道張齊丘已經被皇上殺了嗎?」

  李清一驚,他得長安許多情報,都是平靜無事,但沒想到這個『平靜無事』下面,竟藏著這麼一個天大的秘密。

  「世叔,這倒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看!」

  李琳見他眼中吃驚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平靜,知道他已有心裡準備,便歎了一聲道:「這件事極隱秘,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得知。」

  他鬆開了李清的手腕,站起身在房間裡慢慢踱步,「聽說張齊丘述職結束後,皇上當即便任命他為左衛大將軍,可他嘴上答應,當天晚上卻要偷偷跑回朔方,但跑到咸陽時被抓住,當場就被斬首,不僅是他,他留在京中為質兩個兒子和一個侄子都一併被殺。」

  —

  「那現在朔方節度使是誰?」

  李琳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任命,聽說是由節度副使郭子儀暫代!」

  李清默然無語,他知道李隆基召這些節度使進京就是為了收他們軍權,抗爭是不會少,但沒想到會是這麼激烈,竟然以殺來解決問題,也由此可見,李隆基心中是怎樣忌憚這些節度使了。

  「還有誰?就張齊秋一人嗎?」李清接著又問道。

  「不!今天早上,皇上剛剛任命了河西節度使封常清為金吾衛大將軍,並封他為肅國公、開府儀同三司,河西節度使現在由壽王李瑁擔任,具體軍務由長史杜鴻漸掌管。」

  李琳忽然回過頭,盯著李清道:「還有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已主動辭去節度使一職,他現在是京兆尹,劍南節度使由楊國忠兼任,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十天之內。」

  李琳說到這裡,他又慢慢在李清面前坐了下來,溫和對他道:「你是我半兒,又是我眼看著從一個小商人走出來,我怎會不關心你,我估計皇上下一個要動,應該是哥舒翰而不是你,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那就在家裡住下,我們靜觀其變。」

  李清默默點了點頭,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對李琳道:「我還有一件事,想請世叔幫忙打聽一下。」

  「你說,是什麼事?」

  李清是想讓李琳去打聽一下李隆基給李豫的密旨到底是什麼?可是這樣一來,李琳就會被捲進奪儲鬥爭中,這又是他不願意的。

  李清搖了搖頭,「沒什麼,世叔不要放在心上。」

  華清宮,李隆基在這裡已經住了近一個半月了,雖然他的本意是想陪楊貴妃來這裡悠閒過冬,但事實上,他一天也沒有能悠閒片刻,安慶宗被人所殺、安祿山的軍隊異常調動;幾個節度使開始述職;皇儲的冊立,一樁樁、一件件都迫在眉睫,都是大事,但飯必須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解決。

  安祿山尚須時間準備,沒有立刻造反,這個可以先放在一邊;而皇儲之事,李豫到現在還沒有回京,估計是大雪封路,這個也暫時不要考慮。

  首先要解決是其他幾大節度使軍權,防止他們在安祿山造反後趁機坐大甚至自立為王,事情還算順利,其他五個節度使已經被他解決三個,不過他也知道,真正難對付的就是哥舒翰和李清,都不是省油燈,一個位高權重,手下心腹牢牢把握了隴右的軍權;而另一個路途遙遠,而且長安也沒有人質可用,。

  李隆基將寫有李清名字的竹牌放在一邊,目光卻落在哥舒翰的牌子上,如何削去哥舒翰的軍權,又必須讓他的心腹不因過激而造反。

  「得想個法子才行!」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江山如棋(十)

  陛下,楊相國來了!」高力士的低聲稟報打斷了李隆

  「宣他進來!」李隆基定了定心神,慢慢回到坐位上,他望著高力士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不禁輕輕搖了搖頭,最近的事情實在太多,讓他有一種凌空懸走的感覺,他很想有一個人來幫助他解決這些難題,本來這個高力士是最合適之人,只可惜他與李清走得太近,使他的忠誠度降低了。

  雖然在軍國大事上李隆基不再信任高力士,但在生活上他又離不開高力士,幾十年的伺候,使他對高力士產生了深深的倚靠,並日久彌深,甚至離開高力士,李隆基就有一種活不下去的感覺,歷史上李亨就是看出了這一點,先將高力士流放,再將李隆基遷宮,很快,李隆基便抑鬱而終。

  而楊國忠雖然愚蠢,但他畢竟是貴妃堂兄,又是相國,李隆基自信能駕馭住他,至於他與李琮關係太密切,李隆基是理解的,這一年來幾乎誰都認為李琮要繼承大統,甚至連張筠兄弟都是李琮的座上常客,這是人之常情,就恍如當年李亨為太子之時。

  不過,現在既然大局已定,李隆基便認為有必要點醒他,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意圖,這涉及他與貴妃的關係,不能讓楊國忠走得太遠。

  片刻,高力士將楊國忠領了進來,自從上一次在李琮府裡密謀後,一個多月來,楊國忠一直生活在焦慮不安中,假密旨送走了,安慶宗殺掉了,但安祿山卻沒有動靜,使本來就戰戰兢兢的楊國忠一下子陷入了絕境。宮廷政變,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做,他的兵在哪裡?便糊里糊塗在效忠書上簽了字,一共五個人,除去李琮兄弟,實際上只有三個,一個無職無權的宦官,一個見風使舵的傢伙,事實上,那份效忠書的份量就只有他『楊國忠』三個字。

  楊國忠悔恨不已。他這一生中所做最大兩件蠢事,便是簽了兩次名。一次是栽在安祿山的手上,而這一次竟然被李琮抓住了把柄。前一次是李隆基饒過他了,而這一次呢!李隆基還會再饒他嗎?楊國忠一陣陣膽寒,他心裡也明白,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李隆基。

  其實讓廣平王為儲對他的影響也並不大。他當時為何一聽到他為儲的消息便驚慌失措,楊國忠想來想去,說到底,還是因為李清的緣故,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恨李清,這個人彷彿就是他命中的剋星。讓他害怕、讓他寢食不安、讓他刻骨仇恨。或許是李清知道他的老底太深了。或許在很多年前,他就想踩李清在腳下。

  「臣楊國忠參見陛下!」楊國忠必恭必敬跪倒。向李隆基磕了三個頭。

  「賜坐!」

  李隆基也看出了楊國忠的侷促,他沒有想到這是因為他這位舅子參與了一場企圖推翻他的陰謀,而是以為這些天自己鐵腕撤兵權之事,引起了這位右相對大局的不安。

  「朕讓你去查安慶宗離奇死亡原因,可有結果?」

  對於安慶宗之死,李隆基並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已調集了近四十萬大軍拱衛在長安周圍,還有在洛陽、陳留一帶也部署了重軍,對於河東安祿山所厭惡的三十二名中高層漢將,他也賞賜有加,得到了他們效忠,隨著削藩的進展順利,他信心開始漸漸恢復,他已經不再懼怕安祿山造反,至於安慶宗,早晚也會被他殺掉。

  但李隆基想知道的是,是誰殺了安慶宗,他想知道是誰要逼安祿山造反,這覺得這很可能是一個陰謀,而在這個陰謀的背後,又隱藏著怎樣一個秘密?

  這個案子他交給了楊國忠,在隨後他的精力放在了削藩上,也顧不上此事,現在河西、朔方、劍南三個藩鎮問題都已解決,他又忽然想起了此事,這件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雖然此事再沒有後續發展,但對權謀異常敏感李隆基還是覺得其中有問題。

  忽然聽李隆基問起此事,楊國忠心中一陣猛跳,他喉嚨發乾,努力嚥了口唾沫顫聲道:「臣無能,沒有找到線索,但臣以為、以為。

  他想說出自己早準備好的托詞,可是看見李隆基嚴厲的目光,彷彿已經將他的老底看透,他一陣心虛,竟說不出來。

  「相國以為什麼?」李隆基看出了楊國忠的不安,目光立刻變得柔和起來,他查不出,也就算了。

  隨著李隆基的眼光和語氣變得溫和,楊國忠心中陡然一鬆、壓力頓消,他立刻欠身道:「臣猜想會不會是安祿山自己所為,以尋找出兵藉口。」

  「胡扯!安祿山只會將他兒子接走,而不是殺死。」李隆基聽他說出這等低水平話,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他擺了擺手.不屑道:「此事相國就不要過問了,朕有別事交代於你。」

  「是!」楊國忠不知他的真實想法,只得忐忑不安應了。

  李隆基背著手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看楊國忠,忽然淡淡一笑道:「最近十天之內,你一共去了三次慶王府,第一次呆了一個時辰,第二次呆了半個時辰,第三次,也就是前天,你竟呆了兩個時辰,難道你們關係竟密切到這種程度嗎?」

  這句話彷彿是晴天霹靂,楊國忠驚呆了,自己與李琮的關係,皇上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的腿一軟,『撲通!』跪了下來,額頭上的汗珠滴下來,渾身戰慄,彷彿末日來臨一般。

  李隆基見楊國忠被鎮住,這種效果就是他所希望見到的,他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徐徐道:「相國,你是百官之長,也是百官的楷模,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的一言一行對百官都是一種指示。要注意正確引導百官,你明白嗎?」

  李隆基的循循教誨使楊國忠忽然又看到了希望,他立刻意識到,李隆基只知道自己和李琮關係密切,但並不知道他們之間密謀,應該還有機會,就在這一霎時,楊國忠毅然下定決心,他要勸說李琮放棄那個荒唐的念頭,至於假傳聖旨責任。就讓吉溫去承擔,誰讓他未經自己同意。擅自出謀逆的主意。

  他立刻回道:「陛下,臣與慶王私交頗好。臣以為他既然要為東宮,就應該多瞭解一些朝中例制、多瞭解一些民生艱辛,所以就多有往來。」

  「誰告訴你他要為東宮,朕說過嗎?他是長子。為朕分憂是應當的,難道這就意味他要為東宮嗎?」

  李隆基先是輕言細語,但說到後面,他竟有些惱火起來,盯著楊國忠道:「天寶五年,朕那樣對待亨兒。李林甫尚不敢輕言廢立。你也是右相。卻在毫無徵兆之下,竟敢擅自說朕要立慶王為東宮。誤導百官,正事卻半點不做,有李林甫在,朕何至於如此殫心竭力,你、

  就差李林甫那麼遠呢!」

  李隆基越說越氣,他見楊國忠像一頭豬似的伏在他面前,又想起上次他擅自答應將安西陌刀軍調給安祿山,心中氣得幾乎要炸膛,他再也忍不住,不顧身份狠狠踢了他一腳,大罵道:「朕真瞎了眼,竟讓你這樣的蠢貨為相國!」

  「陛下!」躲在簾後的楊玉環見李隆基大發雷霆,臉色鐵青,居然不顧皇帝的身份踢打大臣,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看來事情相當嚴重,她再也顧不得避內,急忙提著長裙從宮內奔出,跪在李隆基面前道:「臣妾堂兄德望不能服眾,才識低劣,上不能輔佐君王,下不能領袖百官,治國安民更讓陛下失望,也讓臣妾痛心,臣妾再次懇請陛下免去楊國忠右相之職,莫要再讓我楊家被天下人恥笑。」

  她說的聲音不大,也很輕柔,可在楊國忠聽來,卻像刀子一樣挖他心,他痛苦閉上了眼睛,但他卻不知道,對於李隆基而言,楊玉環的話卻是撲滅大火及時雨,儼如春風化雨,瞬間便撫平了李隆基的激憤。

  他心疼將楊貴妃扶起,輕輕拍了拍她手安慰道:「愛妃先回宮去,此事朕自有分寸。」

  楊貴妃被宮女扶走,大殿上又只剩下李隆基和楊國忠二人,「你起來吧!朕還有話要對你說。」

  楊國忠全身是汗,他知道自己已經死裡逃生了,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僥倖,站起身來垂手而立,卻不敢坐下。

  「朕準備立皇長孫為儲,你可有異議?」李隆基也不想再暗示他了,便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

  雖然楊國忠早知道此事,但他還是裝出初次聽聞的樣子,一臉愕然,半天才道:「陛下直接立長孫,可曾想過諸子不服?」

  「那朕立哪一子,諸子可服?」李隆基冷笑道:「人人都想繼大統,可朕要考慮的是我大唐社稷長治久安,皇位只有一個,唯德者可居!」

  —

  「陛下聖明,臣無異議!」楊國忠小心翼翼道,他盡量表現出一副心悅誠服的謙卑姿態。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朕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若是張九齡,他早就要棄帽撞柱了,朕還得衝上去拉住他。」

  說罷,他長長歎了口氣,神情蕭瑟道:「罷了,不提此事,楊相國,朕今天找你來是要把哥舒翰之事交給你去做。」

  「請陛下吩咐!」

  李隆基半天沉吟不語,哥舒翰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他在隴右根基已深,領軍大將都是他的心腹,要罷他軍權不能用強,否則一旦反彈,禍比安祿山,可隴右又是西接關中,其戰略位置更比河西、朔方重要,有了安祿山的教訓,李隆基已經不能容忍軍權獨立的大將,他決定用商談方式,開出優厚條件讓哥舒翰放棄軍權。

  只是能不能將此事交給楊國忠去做,又讓李隆基有些左右為難,按理,楊國忠是右相,最能代表他前往,一些臨機決策,他也有權同意,可是他能力,又著實讓李隆基憂心。

  『也罷。先讓楊國忠去試試他的底線吧!』

  想到此,李隆基緩緩說道:「相國去問問哥舒翰,朕想留他在長安為官,他有什麼想法?一有消息,即刻向朕稟報,不准有半點耽誤!」

  「微臣遵旨!」楊國忠不敢再多言一句,接受了任務便匆匆告退而去。

  李隆基一直望著他背影消失,才疲憊坐了下來,輕輕揉搓著太陽穴,他確實有些心力憔悴了。他開始有些懷念李林甫,若有他在。哪會像今天這麼被動,楊國忠到底不行啊!

  他把責任推給了楊國忠。卻不知道,早在李林甫後期,朝廷就無法支付軍費,才釀成了今天的被動局面。這個責任,又該誰付?

  「陛下,早點休息吧!」

  在李隆基最疲憊的時候,高力士熟悉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李隆基輕輕歎了口氣,起身拍了拍高力士的肩膀。慢慢向內宮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了腳步,若有所思對高力士道:「大將軍。你認為安慶宗之死是誰幹的?」

  「大帥若有條件可儘管提!」

  楊國忠雖然在李隆基面前畏縮如鼠,可在哥舒翰面前他的腰卻挺得筆直,他好歹是堂堂的右相,是百官之首,他處理政務的能力雖然不行,但官架子卻擺得十足,李隆基是讓他來試探哥舒翰的底線,但他卻想一次達成妥協。

  當然,這裡面也有他的私心,那就是哥舒翰的底線不能威脅到他的利益,一見門,他茶也沒有喝一口,開門見山便向哥舒翰轉達了李隆基意思。

  此刻,哥舒翰就盤腿坐在他對面,輕輕捏著痛足默然無語,他已經在七天前述職結束,但

  哥舒翰是個外表粗曠,但內心卻精細無比的人,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李隆基在暗示他不要離開長安,和張齊丘驚惶失措相反,哥舒翰沉住了氣,但張齊丘被殺、封常清被廢除軍權、鮮於仲通主動棄權,這些事情接連發生,不斷給哥舒翰施加壓力,哥舒翰也意識到,這一關他是無法含混過去了。

  必須要有所取捨,哥舒翰知道,如果李隆基真想將他留下來,他是絕不可能再返回隴右,張齊丘就是前車之鑒,他沒有選擇,只能答應,況且他根本就沒有造反之心。

  封常清幾乎是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很多人都讚揚這是聰明之舉,但哥舒翰卻認為那是因為他在河西任職還不到一年,底氣不足的緣故,對他封常清是明智之舉,但並不適合自己。

  他可以放棄自己在隴右經營,但必須要和李隆基談,以謀取最大的利益,他哥舒翰不信承諾,他只相信看得見的東西,他知道李隆基早晚會來找他,所以這七天來,他寸步不離家門,現在,楊國忠來了,

  「相國,我哥舒翰只是一介粗人、一個老兵,蒙陛下不棄任我為隴右之帥,一路提升,竟做了西平郡王,如此恩寵,我知足了,現在既然陛下想換帥,只管吩咐一聲便是,哥舒翰還敢談什麼條件二字。」

  從楊國忠一進門便過早說出李隆基要他開條件,使哥舒翰一下子就抓住了李隆基的底線,那就是只要他放權,什麼都可以談,既然李隆基很在意他心腹造反,那他哥舒翰又急什麼呢?他要看看李隆基到底能給他多高的官爵。

  楊國忠顯然沒有看出哥舒翰的迂迴戰略,而是被他紫黑色的大臉膛、魁梧的將軍之軀、誠懇單純的眼神迷惑住了。

  「這是個粗人,不必和他繞彎子。」楊國忠摸了摸鼻子,暗暗得意一笑,便坦率說道:「哥舒將軍不必妄自菲薄,你知道

  何要將你放在最後嗎?正是因為陛下看重你,所以才要求,這個機會,哥舒將軍可不要放過了。」

  哥舒翰心中冷冷一笑,但臉上卻愈加惶恐,「相國這是話就不對了,什麼叫不可放過機會,哥舒翰可不是貪戀權勢之人,請相國轉告陛下,哥舒翰足疾彌深,只想解甲歸田,以了此殘生,不敢妄談什麼條件。」

  楊國忠一呆,剛剛是隨便皇上任命。現在又變成要解甲歸田,他到底是何意?

  不等他再說什麼,哥舒翰眉頭一皺,臉上露出痛苦狀,他拍了拍手,門口走進兩個侍妾將他扶起,他艱難走到門口,回頭對目瞪口呆楊國忠歉然道:「抱歉了相國,哥舒翰足疾又發作,不能久陪。請相國自便。」

  楊國忠沒有問出什麼名堂,他不敢回家。隨即又坐上馬車,出了城向華清宮方向飛馳而去。哥舒翰卻走到大門口,望著他馬車向城門方向而去,臉上微微露出不屑笑意,他知道。明日李隆基就會下旨召見他。

  就在楊國忠的馬車離開長安之時,在春明大街太白樓上,李亨正臨窗而坐,獨自一人悠閒喝著酒,兩個侍衛站得遠遠,注視著他周圍情況。

  自從李隆基召見他後。他們之間的恩怨便算了結了。監視他的宦官已撤離。他出來喝一杯酒、逛逛街之類,也比從前自由很多。至少他不用掐著時間趕回去。

  此時,正是下午,李亨在這裡坐了快已經半個時辰,他酒量不行,一壺老酒下肚,他略略有些半酣,就在他付了帳要離開之時,他的對面忽然坐下一人。

  「殿下,別來無恙否?」

  李亨一驚,酒意立刻消失,他仔細一看,認了出來,竟然是嗣寧王李琳,他一抬手止住兩個上前來的侍衛,微微笑道:「你不是很忙嗎?怎麼今天也有空來這裡喝酒?」

  雖然客氣,但語氣中卻帶著一絲譏諷,當年李琳可是背叛過他之人,李琳並沒有在意他的微諷,而低低聲道:「有人要見你,是關於廣平王的消息,請殿下跟我來。」

  聽到兒子有消息,李亨的臉色立刻變了,他急忙問道:「可是豫兒回來了?」

  「你跟我來便是!」李琳說完起身便走,雖然有些唐突,但李亨猶豫一下,還是跟著他上樓而去,走到五樓,李琳指了指一個房間,「裡面有人在等你,我就不進去了。」

  房間門口站了十幾個大漢,清一色的彪壯魁梧,個個背著手靠牆而立,腰挺得筆直,看得出是軍人,可是那個房間,李亨認了出來,多少年前,他就是在這間房子裡接見了多少太子黨的心腹,可現在事易時移,輪到他被人接見了。

  李亨暗暗歎了口氣,還是推門進去了,房間裡擺設還是和從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桌上擺了兩杯熱騰騰的茶,顯然其中一杯是為他準備,只見一人正背對著他,臨窗而立,從打扮上看,對面之人戴著斗笠,笠簷遮住了大半個臉,一身短衣緊打扮,頗像一個跑江湖賣藝的武人,但他氣勢卻不像,往那裡一站,彷彿泰山一般凝重,又似千軍萬馬都要在他腳下臣服。

  「你是誰?」李亨警惕問道。

  「是我,殿下!」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將笠簷略略抬了抬,李亨一下認了出來,正是他當年十分看重過的李清,雖然他留了長鬚,面目變得深刻而成熟,但李亨還是一眼認出他來,不由一陣疑惑,堂堂的安西大都護怎麼這副打扮?

  但李亨立刻便明白過來,李清必然是私自進京,此時他心中一陣苦澀,記得他當沙州都督之時,自己在這間房子裡接見過他,而現在卻顛倒了,若是在四年前,李亨必然十分惱怒,可幾年的磨練,使他心變得平靜了,他坐了下來,端起一杯茶微微笑道:「大將軍怎麼打扮得這般寒?」

  李清一早先派人去高力士府上,卻得知高力士在華清宮,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府了,隨即又請李琳去尋李亨,卻得知李亨在太白樓飲酒,便匆匆趕來,正好請到了李亨,李清也坐了下來,誠懇道:「多年不見,殿下比從前瘦了很多,但精神卻好了。」

  「整天無思無慾,精神自然好。」李亨自嘲笑了笑,他隨即話題一轉,便急問道:「適才聽嗣寧王提到豫兒,他現在在哪裡?」

  李清搖了搖頭,遺憾說道:「我原本是護送小王爺進京,可行到半路,他略感小恙,我便先進京來探聽一下消息。」

  說著,李清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推給李亨,道:「這裡皇上給小王爺的密旨,請殿下先看一看。」

  聽說是密旨,李亨立刻將它拾起來,抖開,匆匆看了一遍,卻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麼會讓豫兒出使大秦,那要幾時才能回來?」

  忽然他像發現什麼,將密旨在桌上鋪展開,又仔細看了一遍,脫口驚道:「不對!這密旨是假的。」

  「殿下怎麼看出來的?」李清不露聲色問道。

  李亨又看了一遍,仍然肯定說道:「我從小便摹臨父皇的字,心中早已爛熟,這字雖然像,但瞞不過我,我一看便知是假的。」

  「但這可是皇上派宦官送到龜茲來密旨啊!還有皇上金牌,那卻是真,這又作何解釋呢?」

  李亨的目光慢慢凝重起來,他看著李清,有些不可置信道:「大將軍意思是,有人假傳聖旨嗎?」

  「正是!」

  李亨的臉色一陣陣發紅,隨著酒意上湧,他終於克制不住,『砰』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破口大罵道:「李琮,我要將你千刀萬剮!」

  他一把抓起密旨對李清道:「大將軍,這份密旨能否給我,我現在就要到父皇面前去告他!」

  「殿下,請冷靜!」李清見他臉色赤紅,顯然是酒喝多了,便勸他道:「密旨我可以給你,不過既然對方能用宦官來傳旨,還有皇上的金牌,宮中必然有內應,若冒冒然然去了,一但見不到皇上,反而會打草驚蛇,不如等上一兩天,先找一件其他事為藉口晉見皇上,再趁機拿出。」

  李亨慢慢讓心平靜下來,歎了口氣道:「好吧!正好明日我要去給皇上叩拜新年,且讓他再活一日。」
rockyy 發表於 2008-10-12 13:3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三百四十六章 江山如棋(十一)

  李亨回到府已是黃昏時分,他心中激憤,下馬車時邁的步伐太大,竟沒站穩,踉蹌幾步,手及時按,才免了出醜,馬伕慌了神,趕緊上前扶起,他見李靜忠正從門內出來,便扯著嗓子大喊,「李公公,快來幫幫我!」雖然李亨體重輕如蘆柴,但王爺千金貴體,豈是他輕易能碰?

  李靜忠變化不大,只比以前更胖了許多,他一直服侍著李亨,儘管他為李隆基做過很多事,但李隆基似乎已經將他忘了,隨著李亨被廢,他的位也急劇下降,由原來東宮第一紅人、朝中百官都得看他眼色的太子貼身大宦官,變成現在灰頭灰臉、連車伕都可以直著嗓子喊他的下人。

  雖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這人生的際遇到了李靜忠這裡,也落差得太離譜了點,歷史上他可是赫赫有名的李輔國啊!

  車伕胳膊粗壯,李靜忠不敢怒斥,只能心中暗罵一聲,陪著笑臉跑了出來,一見李亨卻嚇了一跳,袍子下擺都是土,手背還蹭了一小塊油皮,冒出密密的血珠子。

  李靜忠無暇細看,趕緊上前扶住了李亨,對車伕道:「你去吧!有我在就可以了。」他現在唯一的特權就是可以和主子勾肩搭背,這可不能再被車伕搶了去。

  李亨很瘦,在肥胖壯實的李靜忠眼裡就如同小雞一般,他慢慢扶著他,一步一步吃力進了屋,「王爺當心,千金貴體可別再傷了。先歇著,我這就叫人去找太醫。」

  忽然,他觸到李亨內衣裡有一個硬硬的東西,像是一個盒子,李亨卻像防賊似的,一把推開了他,冷冷道:「就蹭破塊皮,沒那麼嚴重,用不著去找太醫,你去吧!」

  望著李亨進了內室。李靜忠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怨意,他心中對李亨很是有點怨恨的。平時他不敢有半點表露,而現在李亨將他一把推開。這種怨恨便無形中被放大了幾倍。

  他見李亨進去關上了門,還有放下門拴的聲音,見他如此小心、神秘,連衣服都不換。李靜忠心中一動,他慢慢站到椅子上,從牆上燈孔向裡面窺視,只見李亨從懷裡小心翼翼取出一樣東西,放進了床頭的一個暗格裡,平整好了。他忽然坐直身子。高聲道:「李靜忠。給本王更衣!」

  李靜忠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他趕緊下。將椅子上的腳印擦了,取了一套乾淨衣服送了進去,一邊替李亨換衣,一邊道:「王爺早些睡吧!明日要去給皇上見禮,二更就得起床了。」

  「我知道了,你去準備禮儀,明日不能有半點疏忽!」

  「是!」李靜忠偷偷瞥了一眼那個暗格,慢慢退下了。

  燈光昏暗,李靜忠呆坐在外間,心中緊張得『砰!砰!』直跳,上個月,李亨忽然被皇上接見後,他李靜忠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的變化,在一個漆黑的夜裡,他被帶到了慶王的書房,慶王給了他五百兩黃金,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效忠自己,五百兩黃金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慶王可是未來的皇帝啊!這已是人所共知,李靜忠毫不遲疑答應了,鳥擇良木而棲,他可不想伺候一個廢太子一輩子。

  李琮隨即命他監視李亨,有特殊情況就要立刻向他匯報,可這一個月來,日子過得平淡,沒有什麼特殊情況,正當李靜忠發愁沒有什麼事向新主子邀功之時,今天李亨神秘舉動,使他發現了立功的機會。

  房間裡傳來李亨低微鼾聲,他今天喝了點酒,睡得格外香甜,李靜忠心下一橫,躡手躡腳進了內室,房間裡光線很暗,他返身輕輕關上了門,蹲下來慢慢爬向李亨的床頭,他睡得正香,沒有任何異狀,『卡!』一聲,靜夜中聲音格外響,李靜忠驚得心都要跳出來,他僵住了,半晌,只見李亨翻了個身,含糊說了什麼,又睡去了。

  李靜忠手伸進暗格,裡面都是珠玉寶石一類東西,忽然,他摸到一個長條形的東西,就是它了,他小心翼翼到拿出,快步走到外室,這才看清楚,手中是一個長條形的鐵盒,他慢慢打開,裡面是一封信,黃皮紅字,他的心『砰!砰!』跳了起來,他久在東宮,這種信皮他認識,這是皇上手諭,也就是密旨。

  李靜忠將它翻來覆去仔細瞧了瞧,又探頭看了看熟睡中的李亨,今天他出去時給他換衣服時都沒有此物,想必是從外面得來。

  信封沒有封口,李靜忠抽出裡面的密旨,顫抖著手在燈光下讀了起來,是皇上命廣平王出使大秦,沒有什麼新意,不過可以去匯報,李靜忠將密旨放回鐵盒,他忽然猶豫了一下,空口無憑,慶王怎麼相信他。

  「給他看看便是!最多臨個摹本,原件他應該不會要。」李靜忠又取出密旨,揣進懷裡,重新進屋將鐵盒放回了暗格。

  現在天色還早,李亨睡得香甜,沒有兩三個時辰是不會醒來,李靜忠找來兩個侍女,叮囑她們幾句,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李亨的府第和李琮的府第相隔不到百步,但李靜忠卻繞了一個大***才來到慶王府的後門,他將手中戒指一亮,一名家人立刻帶他進府去見李琮。

  李琮正在書房裡悠閒飲酒看書,但李靜忠忽然拿出來密旨,使他彷彿在白天撞見了鬼一樣,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他連退兩步,『嘩啦!』盤子裡酒瓶酒杯全都落摔得粉碎,半天,他才顫抖著聲音問道:「廣平王回來了嗎?」

  :

  「卑下沒有看見廣平王回來!」李靜忠見李琮驚得如此模樣,他也擔憂起來,擔憂李琮不把密旨還他,他讓無法回去交代。一旦李亨知道。這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李琮卻不會替他著想,他腦海裡亂成一團,一把拉上李靜忠,急聲道:「你跟我走!」李琮馬車迅速向楊國忠的府第駛去。

  「家父一早被皇上召到華清宮,尚未歸家!」楊暄在府門前拱手道:「殿下不妨進來坐坐!」

  李琮哪有心思去坐,他急得像熱鍋上螞蟻,背著手在楊國忠府前的台階上團團打轉,不知所措。

  「殿下,要不明天再來吧!」

  李靜忠見天已擦黑。他很擔心李亨會口渴醒來,發現他的背叛。他也急得流了一身冷汗。這樣下去。他是要被殺死,情急之下。便道:「要不,咱們去找找二王爺?」

  —

  二王爺就是榮王李琬。一句話卻提醒了李琮。『對啊!楊國忠不在,找吉溫也是一樣。』

  他當即拉上李靜忠,又向吉溫的府第趕去,吉溫的府第位於平康坊。占面積不大。卻十分雅致。尤其是後宅園林。以小見大,一潭池水映出遠方東市城牆。借景十分巧妙,吉溫對他這個後園最是喜歡,沒事就呆在裡面,靜靜品味這精雅淡泊的風景。

  可他人卻不淡泊,甚至還有強烈的野心。和楊國忠相處久了。他十分鄙視他的愚蠢。以為自己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只可惜他沒有一個貌若天仙妹妹。但他卻有一個好使的腦子,他知道,在天下諸功中,惟有救駕和擁立兩功最高,他是文人,救駕輪不到他,那只能打擁立主意了,他想擁立的人便是李琮,此人利慾熏心,可又愚蠢偏信,好在他已對自己惟命是從,若他能為帝,那自己就不僅僅是擁立之功那樣簡單了。

  吉溫以為世上沒有做不到事,只有想不到的事,只要按他策略行事,李琮未必沒有機會。

  此刻,吉溫正坐在八角亭裡欣賞後園的夜景,可他腦海裡卻在思考著奪宮之計,從現在看來,一切都順利,關鍵就是安祿山沒有按原定預計造反,但他是兵部侍郎,從種種情報,他推算出安祿正在積極的調兵準備,造反只是早晚事,不過,若想要讓它早一點,則必須再使一把力,那便是削除他的河東之權。

  正想著,忽然家人來報,『慶王殿下來了,有急事!』

  吉溫唬了一跳,這麼敏感的時候,怎能大庭廣眾之下來找他,這不是暴露他們之間關係嗎?但他轉念又一想,極可能是慶王有要緊之事。

  「快請慶王殿下到我書房!」他急忙收拾了東西,跟著向書房跑去。

  「殿下,可發生了什麼事?」吉溫前腳剛進書房,李琮後腳便闖了進來,他見慶王眼中驚惶,心中也暗暗吃驚,又見他身後跟著一人,吉溫失聲叫了起來:「李公公,你怎麼也來了?」

  他是認識李靜忠,見他眼神和李琮一般惶恐,他立刻意識到,恐怕事情與李亨有關。

  「你看看這個!」李琮取出密旨,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嘴唇繃得緊緊的,還在微微顫抖,臉色嚴肅異常。

  吉溫將密旨打開,也大吃一驚,『這、這是怎麼回事?它怎麼又回來了?』

  「多虧李公公,否則我們就死定了!」李琮咬牙切齒道:「吉侍郎,這個主意可是你出,你脫不了干係,現在你說,該怎麼辦?」

  吉溫沒有被密旨嚇倒,卻被李琮話寒了心,當時是誰向自己發誓,自己的話就是他的話,聲音還在耳畔縈繞,可現在。

  吉溫彷彿現在才認識李琮,他呆呆看著這個自己將要擁立的准帝王,他沉默了。

  「抱歉!我有些失態。」李琮忽然意識到自己失口了,他柔聲又道:「吉侍郎,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此難,我們應同舟共濟。

  吉溫心中歎了口氣,回頭問李靜忠道:「李亨是從哪裡得到的密旨?」

  李靜忠見他並不問廣平王是否回來,心中也暗暗佩服他的頭腦清晰,若是廣平王回來,李琮早就嚷開了,他急上前施一禮,答道:「我家王爺中午去太白樓飲酒。回來時便帶了此信。我也不知是誰給他。」

  吉溫低頭想了一想,又問道:「他是每天都去飲酒嗎?」

  「有時候去喝茶,有時候去飲酒,不一定!但他鐵定每天都出去。」

  「這麼說來,他就不是刻意去見某個人,而是這個人找到了他。」吉溫自言自語道:「這個人要麼是熟悉他習慣,要麼就是。

  他忽然抬頭問道:「今天有沒有人來找過李亨?打聽他去哪裡了?」

  李靜忠想了想,忽然像想到什麼,他高聲道:「有!有一個人。」

  「是誰?」吉溫和李琮異口同聲問道。眼睛裡都射出急切光,答案即將揭曉。

  「嗣寧王李琳!」李靜忠肯定說道:「王爺剛剛出去。他便來找。很急。還問王爺到哪裡去了。」

  到這個時候,吉溫已經完全明白了。李琳的女婿正是安西節度使李清,李清又是廣平王心腹。這封密旨必然是李清派人送來。

  想到此。吉溫向李琮使了個眼色,讓他打發李靜忠先回去,李琮明白,便對李靜忠道:「李亨恐怕要醒了。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去。」

  「可是這密旨!」李靜忠望著桌上密旨。膽怯道:「王爺找不到它。恐怕不會饒我!」

  「我會還給你!」

  是鐵的證據。吉溫怎麼可能再還給他,他提起筆。筆跡,又將原來的旨意背默下來,這樣一來,密旨又恢復了最初的內容。

  他將密旨放進套子,遞給了李靜忠,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堅決否認,他也拿你沒法子。」

  李靜忠見他動了手腳,又擔心李亨會隨時醒來,只得無可奈何道:「那我就先去了。」

  待李靜忠走遠,吉溫冷冷一笑,毫不猶豫對李琮道:「原旨已經沒有了,這件事肯定會被皇上發現,所以李亨必須要殺掉,不能讓他去見皇上,還有,嗣寧王和住在他府上那個人也要一齊殺掉,不管他們知不知情!」

  李琮見事情似乎越來越大,他眼中也露出一絲懼色,頭慢慢低下,半天才道:「這樣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恐怕越捂漏洞越多。」

  「哪怎麼辦?難道等皇上來殺我們嗎?」吉溫異常厭惡這個窩囊的王爺,他能做什麼大事?他的心終於冷了,忽然走到燈前,直接將密旨點燃,漸漸燒成卷,成了灰燼。

  「你、你在做什麼!」李琮見他燒燬密旨,赫然一驚,忍不住大吼起來。

  吉溫淡淡一笑道:「既然王爺不肯再往前走,那吉溫只好替王爺將覆水收回。」

  「什麼!你還能抹平此事?」李琮狂喜,自從安祿山沒有按原計劃造反,他便後悔了,可覆水難收,眼看著假傳聖旨一事已暴露,他更加害怕,忽然聽見吉溫可以抹平此事,怎讓他不欣喜若狂。

  「辦法很簡單,不過殿下還是得將李亨殺了,不能讓他明日去見皇上,要爭取時間,這是必須要做的前提。」

  李琮聽他還要殺人,心中微微又有些不安起來,但為了了卻此事,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干了,「那然後呢?」

  吉溫望著燈光,陰毒笑道:「然後就是立刻殺掉魚朝恩,掐斷中間這根線。」

  李琮匆忙走了,他要安排除去李亨之事,吉溫坐在書房裡依然沉思著,他在考慮其中的漏洞究竟出在哪裡?

  或許這就是見識上差異,作為計策本身,吉溫是成功的,以李豫身份出使大秦很自然,若是在天寶九年,李豫就一定會出行,但他看不到大勢,看不到現在以大唐的局勢是不能與大食作戰,他並不知道大食實力,他不知道,李隆基根本就不會發這樣的旨意。

  所以,他的計策從出發點就錯了。

  想了半天,吉溫不得要領,他的思路又回到眼前,既然廣平王沒有上當,那假傳聖旨之事就早晚會被揭穿,但這並沒有什麼關係,只要掐斷魚朝恩這條線,就算李隆基想到了是李琮,但他也沒了有證據,最多是將其軟禁,這樣話,李隆基就更想不到會是自己出的主意。

  現在的關鍵就是李琮能不能順利除掉李亨,還有,吉溫隱隱有點擔心嗣寧王,他究竟知不知道此事?如果知道的話,明日一旦李亨的死訊傳出,他一定會立刻去見李隆基。

  如果他不知道此事,僅僅是牽一條線,那李清派來的人究竟是誰?忽然,吉溫心裡冒出一個可怕念頭,該不會是李清本人親自來了吧!

  他越想越有可能,若不是他本人來了,那李琳就應該和李亨一直呆在一起,李亨也就不會喝得酪酊大醉。

  「天啊!這個時候他還敢來長安。」連吉溫都佩服他勇氣,不過正因為這樣,恐怕他李清就不會讓李琳去見李隆基了,他不會去做自掘墳墓蠢事。

  想到這裡,吉溫的心裡漸漸平靜了下來,這時,門敲了敲,管家在外面道:「老爺,府門外有一人在找你,說有十萬火急之事。」

  吉溫一驚,「誰?慶王殿下嗎?」

  「不是慶王殿下,來人陌生,我不認識。」

  吉溫沉吟了一下道:「請他稍等片刻,我立刻就來。」

  吉溫匆匆走出大門,只見門口果然站了一人,他站在暗處,面目看不清楚,而在街對面牆角處,似乎還有十幾個隨從牽著馬等候在那裡。

  「你是誰?找我有何事?」

  那人沒有說話,而是從衣囊忠掏出一張薄薄的名刺,遞了過來。

  吉溫疑惑接過,只見名刺上面似乎寫著一行字,藉著門口燈籠的亮光,吉溫斜著頭將名刺上的字念了一遍,忽然,他的身體變得僵直,表情似五雷轟頂一般,手一鬆,那張名刺飄落在,上面赫然寫著一句話:『我叫崔乾佑,從河北來,安帥向你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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