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巧兒
林驚羽移開在天巧兒臉上的目光，把頭沉了下去，道：「是我的錯，觸及到了你的傷心往事。」
天巧兒用手帕擦了擦淚，低聲道：「不管你的事，是我太弱，不夠堅強。」
林驚羽靜了一陣，慢慢道：「不是我想問及你的過往，不過我知道，你如果能說出來，心中就能輕鬆一些。」
天巧兒沉頭，慢慢轉過身，背對林驚羽，沒有再說話。
林驚羽知道她在考慮，知道她要把自己的悲慘往事說出來需要勇氣，所以他就在她的身後安靜的等待，哪怕她最後選擇不說，林驚羽也不會怪她。
過了一陣，天巧兒的聲音才終於傳了過來，她道：「從前高山族有一個非常和諧的小村子，村子裡的人都十分的友好、快樂、團結、友善，他們過的很平凡，也很安寧。那個村子裡有各種職業的人，幹著各種辛勤的工作，從而得到各種歡喜的成果，我就是在那麼一種仙境中的生活中，慢慢的成長，與平凡人一樣平凡快樂的長大。」
天巧兒說到這裡停了下，林驚羽在他背後也可以感覺得到，她的面上是對那樣生活的陶醉表情。
「各種職業的人之中，就有一種叫做獵人。」天巧兒又開口繼續說了：「因為那個村子附近有個森林，偶爾會有一兩個兇惡的動物跑出來，破壞糧食和房屋，所以獵人這種職業很受歡迎，人們稱他們為勇士，給他們送勇士花，那種花真的很漂亮，我最喜歡那種花了，我阿爸說，我小時候就在一大群的勇士花中間睡過覺。」
天巧兒說到這裡，彷彿想到了那種花，忽然笑了，轉過來對林驚羽說道：「我阿爸就是一個獵人，他每次在我生日的時候，都會送我一大捧的勇士花，把我裝扮的漂亮極了。」
林驚羽也笑了，看著天巧兒現在的樣子，那像一個穩重莊嚴的聖女娘娘，分明就是一個調皮特愛的小女孩。
天巧兒繼續說著：「我最喜歡阿爸了，他每天見到我就笑，他會跟我講好多的故事，他每天都把我捧在手心裡，我們一家三口，過的真是很幸福、很快樂。他還第一次帶著我出了村，到了另外的一個村裡，我那天真的很高興。可是……」
天巧兒的聲音、情緒，在這裡明顯降了下去，顯然她不幸的命運，就從這裡開始了。
「可是事情就發生的那麼突然，阿爸本來是想跟我過生日的，我十三歲的生日，他又把我打扮得很漂亮，可是，卻碰到了族長的二兒子。我記得那一天，那些人硬把我拉了過去，對我吼啊什麼的我都記不清了，我嚇得第一次哭了，後來我阿爸來了，就跟著他們吼啊叫的，最後還打了起來，我也不記得當時是怎麼回事了，我只記得我再睜眼的時候，就是阿爸抱著我跑啊跑啊，不停地有血在染紅著我們的衣服，風就在耳邊呼呼地，直到我們摔倒了，阿爸他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我就在他的身邊叫著，哭著，可是他就是躺在了地上……」
往事總不堪回首，天巧兒正說著，身體也跟著抖動起來，是無助般的顫抖，蘊藏著無盡的恐懼。
感覺到天巧兒的激烈情緒，林驚羽猛下抓住了她的手，深深的道：「我知道，你不要再說了。」
被人緊緊抓著，彷彿就有了依靠，沒有了無助恐慌的感覺。天巧兒抬起首，對望上林驚羽的雙目，那是如守護一般溫和又堅定的眼神。
她定了定，穩住自己的不安情緒後，又底下首，開口繼續說著：「那次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恐懼，那次最後是阿叔救了我們，之後阿爸他們就把我藏了起來，後來他們才和我說的，原來是族長的二兒子想要我，阿爸不肯，然後就打了起來，最後阿爸瘸了一條腿，傷了一隻手，從那以後再也做不成獵人了。而那件事情還沒有結束，那個族長的兒子老是派人來我們村，阿爸他們也不得不把我藏了起來，因為我們村離族長的那個鎮，真的好近，所以阿爸決定，把我藏進了森林裡面，偶爾在絕對安全的時候，才能回到村裡一下，過一下村裡的生活。」
白霧恍惚，付託著一個女孩子的可憐回憶。
她癡癡的望著白霧，不由得連林驚羽也觸景傷情，隨著她的話語而變化。
「那樣的生活過了五年，阿爸把我藏了五年，我在森林裡面有一個樹洞和一個山洞，是我自己整理出來的兩個家，我一人發呆時，身邊也只有一隻小松鼠和我說話而已，每天我都要按照阿爸所教的方法，才能自己吃飽肚子，我每天都要跑到村外面，看看能不能進村去見一見阿爸他們，我每天都是一個人過，或者和我的小松鼠兩個一起生活。」
「五年過去了，我以為什麼事情都過去了，我想出去見我阿爸他們的時候，卻又發生了一件，更重大的事。」
天巧兒努力保持平穩的語氣，盡量讓自己放鬆一點，可是她的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林驚羽的手，緊繃的神經也迫使著她的手力氣非常大，抓得林驚羽都覺得陣陣巨痛傳來。
「那一天，本來是好好的晴天，可是無故從森林的深處冒出來了滾滾的黑氣，在天空上面聚集形成了烏雲，遮天蔽日，森林內更是陰沉，霎那間就變得昏暗一片了。我當時就在森林裡面剛剛吃完東西，突然我的小松鼠，在外面猛然衝了過來，當時它的身上有五道很深的抓痕，是被一隻比普通動物都大的利爪所抓的，它到了我身前的時候就已經奄奄一息，我已經無力施救了。」
「那隻小松鼠是我五年以來唯一的夥伴，我當時心兒都嚇亂了，趕緊為它包紮傷口，可是它卻一直對我叫著，慢慢把我引......
到了窗口，我在窗外看到了那一群兇手。」
天巧兒說到這裡，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定一點，可是由林驚羽看來，彷彿是霧氣越來越大的原因，天巧兒的面上卻是越發的蒼白。
她的身體在微顫，卻在克制著慢慢的說道：「那是一群凶殘的獸形惡魔，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說的獸妖，它們正向著我的樹屋走來，我恐慌的趕快離開了樹屋，向著村裡跑了過去……」
天巧兒停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眼睛在不住顫動，風淚回轉，又接著道：
「它們也衝進了村子裡，我記憶中，美好的一切，剎那間全變成了血紅色的世界，一張張熟悉慈善的面孔，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了，阿媽死了，她用身體堵著了我們房子的門口，可是馬上就被它們分屍了，阿叔也是一樣，他們的身體碎片，把我最喜歡的勇士花，全部染成了紅色……」
她的面上，流下淡淡兩行清淚，滴落在兩人手上，真是冰冷。
「……殘殺、血染，覆蓋了一切那原本，最美好最平靜的東西。阿爸拚命和它們戰鬥，阿爸帶著我拚命的逃，我在村口逃跑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然後阿爸就護著我的頭，不讓我再回頭了。進村時一切的安寧，那時已經全部變成了慘叫、血灑、碎體、火焰的一切，它們無情的燃燒、狂歡，把所有最壞的罪惡，降臨到了我們的村子裡面。」
林驚羽見過獸妖的凶殘，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不由身體也是震動了一下，她的遭遇比起自己，不知要慘上多少。
親眼看到全村人被屠，全部親人無一倖免，又是怎樣的心靈震動？
林驚羽低下頭，傷感的語氣道了一句：「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天巧兒緩緩搖著頭，繼續說著：「阿爸帶著我跑了出來，可是他也受了傷，我們四處尋找村子求救，可是所遇到的只是焚燒燬塌過的廢墟，和隨時就會被發現的四處搜索，我們只能每天提心吊膽，相互依持求出生路，我們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記得走了多少天，阿爸終於撐不住了，又一次的倒了下去，我呼喚著、期盼著，可是這次迎來的卻是，那些惡魔的到來。」
天巧兒身體一顫，指甲彷彿一下刺進了林驚羽的肉裡。
「……他們終於發現了倖存下來的我們，詭笑的向著我們走來，嘴中發出『嘰嘰』的聲音衝我們叫著。我用力拖著阿爸，可阿爸就是站不起來了，我們看著它們一步步的靠近，可是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阿爸一把把我推開了，他要我快跑，要我把他，把我最親的阿爸、拋下……」
淚水不停地墜落，連她的聲音都在抽提。
「我最後跑走了，把我的阿爸一個人留給了……那些……，阿爸死的時候沒有發出一聲慘叫，我瘋狂的跑走了，不敢再回頭，一下也不敢回，我太害怕看到那個場面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逃跑，我不敢回頭報仇，不敢大叫，不敢哭泣，不敢做一件可以對阿爸所該做的事，我只記住了……，阿爸最後對我叫著，叫我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有多麼危險的困境，我都要為了全村的人，為了那些死去的族人，為了我的阿爸……」
天巧兒話語間的顫抖聲，此刻早已化作了哭泣聲，在冥冥哀啼：「……我都要勇敢的生存下去，我是全部族人唯一生存的希望，只要我活著，他們就……」
林驚羽微微把身體向前靠近一點，天巧兒猛然撲到他的懷中，任憑不屈的眼淚流淌，多似堅定的身體也在顫抖，輕聲無盡的哭啼，把積壓在心底沉重的傷痛，於今夜，全部爆發了出來。
就算她是高高在上，受萬人朝拜，時刻都在端正威嚴，不屈而正的聖女，也同樣會哭啼，也同樣需要哭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