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bib 於 2012-6-26 10:03 編輯
第151章 三個問題
王化文給劉偉鴻安排了個兩室一廳的小套間。
劉偉鴻自然也沒怎麼反對。以為縣委辦的幹部,都是這麼個待遇。後來才知道,他住的那個房子,是新建的,套間形式。縣委大院裡,還有好些老式的筒子樓,縣委縣政府普通的工作人員,就住在筒子樓裡面,和地區農業局所在的釘子廠,沒有太大的差別。
劉偉鴻未婚,參加工作不到兩年,說起來是不夠資格分配兩室一廳小套間的。之所以如此安排,完全在於他的職務——縣委辦公室副主任。
縣委辦原先一共有一正三副四位副主任,其中一位副主任是正科級。加上劉偉鴻,就變四位副主任了。其他三位副主任,都是住這樣的套間,王化文也不能單單讓劉偉鴻去住單身宿舍。
你在這樣的事情上頭和小劉主任講原則,關鍵時刻,小劉主任也會在朱書記面前跟你講原則。
安排好住宿之後,王化文又親自領著劉偉鴻去了秘書組。這個秘書組的辦公室,就在朱建國辦公室隔壁不遠,很大的一間房子,裡面擺了十來張辦公桌。
原本四樓全都是工作人員辦公的所在,縣委書記和副書記們,集中在三樓辦公。如今朱建國一到四樓辦公,整個四樓的氣氛都變得緊張起來。
劉偉鴻的辦公桌,安排在最裡面,占的地兒也別一般的秘書人員要大,辦公桌椅都是新購置的。這兩天,王化文都呆在浩陽,必定是電話通知這邊給安排好了。為劉偉鴻一個下級都考慮得這般周全,果然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不怪他以前能獲得康書記的信任。
當下,王化文召集辦公室所有組的負責人開了個見面會,將劉偉鴻介紹給大家認識,宣佈了縣委對劉偉鴻的任命。
縣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之中,有許多“老”人,多數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四十幾歲甚至五十幾歲的也有不少。當大家聽說坐在主席臺上的這位年輕人,竟然是新來的辦公室副主任時,都是吃驚非小。
這是怎麼弄的?
看來是朱書記的什麼親戚了,不然,能升這麼快?
劉偉鴻倒是很低調謙虛,王化文請他講話的時候,客客氣氣的說了幾句套話,請大家對他多批評多幫助。論到在基層機關的工作經驗,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比他豐富。
要想做好朱建國的秘書,可不是僅僅幫著他出謀劃策那麼簡單。還得有充足的“消息來源”。劉偉鴻剛到林慶,兩眼一抹黑,消息從何而來?自然只能指望秘書組和政工組的這些直接下屬了。和他們搞好關係,很有必要。
有了順暢的消息管道,才能更好的給朱建國做好參謀。
開完見面會,劉偉鴻便召集秘書組和政工組的同志,在秘書組辦公室開了個小會。秘書組七八個人,政工組三四個人,加上他劉副主任,他的“嫡系部隊”就是這十來位老中青相結合的辦公人員了。
整個辦公室開見面會的時候,劉偉鴻很低調謙虛,直接面對自己的下屬,就不能那麼隨意了。劉偉鴻正襟危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卻也透出淡淡的威嚴。
很多人都以為,要想迅速和部屬們搞好關係,就是要和他們打成一片,不分彼此。其實這種想法不是那麼正確。在一個官本位的國家,上級就要有上級的樣子。所謂打成一片,那是在下班時間。如果上班時間也是嘻嘻哈哈,沒有一個正形,到時候,下屬們和你親熱倒是親熱了,那威望卻也不用想啦。
劉偉鴻牢牢把握著會議的進程,一一聽取秘書組和政工組的成員的彙報。劉偉鴻需要知道,每個人的工作職責是什麼,手頭正有些什麼工作在忙。原也知道,機關工作無非就是弄弄文件,寫寫發言稿,開開黨小組會,過一下組織生活。但劉偉鴻還是不能走過場。在彙報與聽取之間,不知不覺的,距離一點點產生,威望也就一點點建立起來了。
而且,儘管只是例行的彙報,劉偉鴻也希望能從每個人的發言當中,大致地瞭解一下這些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風。不過這個難度不小。都是在機關廝混的人,誰沒有幾分城府,等閒又怎麼會將自己的心思表露出來?
這個會開的時間比較長,下面的人已經開始東張西望。但劉偉鴻始終正襟危坐,聽得十分認真,還不時點點頭,表示對彙報內容的肯定,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煩的神色。每當有人不安於座的時候,劉偉鴻的目光便會有意無意的掃過去。那人便訕訕地一笑,情不自禁地端正了坐姿。差不多開了兩個小時的會議,會場秩序竟然一直比較良好,沒有人中間退席,也很少有人交頭接耳。
一些人便暗暗警惕起來:這個年輕上司,不簡單!
當然,劉偉鴻也知道,僅僅憑一次會議,就想真的樹立威信,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這些老官油子,心裡頭的主意可是拿得定定的,沒有點真傢伙,才不會當真對你佩服。
此事不能急,只能徐徐圖之。
會議結束,堪堪就到了飯口,秘書組長便笑著提議,大家為了歡迎劉主任蒞任,在林慶賓館略備薄酒,為劉主任接風。
這樣的宴請,自然是不能推脫的,劉偉鴻本就有意要請大家一起吃個飯。
飯桌上的氣氛不錯,大家輪流端著杯子給劉偉鴻敬酒,場面比較熱烈。不過吃完飯,劉偉鴻堅持要自己付帳。秘書組長便臉帶微笑,轉彎抹角地提醒劉主任,這個費用是可以報銷的。辦公室有招待費這項支出,為了給新任副主任接風洗塵,吃個兩三百塊錢,怎麼也不算過分,王主任一定會批的。
“公是公私是私!”
劉偉鴻淡然說道,臉上笑容不減,語氣卻是不容置疑,隨即掏出錢包,拿出三張百元大鈔,把賬付了。
秘書組長微微一愣,也就不敢多言。看來劉主任雖然年輕,行事卻是十分謹慎,輕易不肯授人以柄。至於劉偉鴻所言的“公私分明”,秘書組長當然是不相信的。這不過是剛來罷了,等熟悉了情況,站穩了腳跟,小劉主任還能這樣立場堅定?
別看你是副主任,職務不低,但你參加工作才多久,能有多少積蓄?你那荷包能扛得住一波又一波的飯局?
第二天,劉偉鴻就正式上班了,第一件事就是來到朱建國的辦公室。
照例,作為朱建國事實上的秘書,劉偉鴻應該一早去朱建國的住處候著,接朱書記一起上班。但劉偉鴻沒有這麼幹,先到了秘書組辦公室,然後才去的朱建國那裡。
他這個秘書,和一般的秘書是有所區別的。嚴格來說,他應該是朱建國的軍師。外人也絕對想像不到,他和朱建國是如何相處的。
劉偉鴻很麻利地給朱建國泡了一杯茶水,擺放在朱建國面前,隨口問道:“書記,昨天跟鄧縣長溝通的情況怎麼樣?”
這就壓根不是秘書該問的,也不是秘書該有的語氣。
朱建國卻覺得十分正常,在農業局,他早就習慣這樣和劉偉鴻說話了。
有什麼事,商量著辦。
“嗯,還算不錯吧。小鄧這個人,對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
朱建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是很隨意地答道,開口就叫人家縣長“小鄧”。要說朱建國今年五十歲,身份證年齡是四十八歲,鄧仲和三十八歲,整整比朱建國小了十歲,這聲“小鄧”倒也叫得,只是鄧仲和如果聽到,卻不知該有多鬱悶了。
一句“小鄧”,就將一二把手的距離拉開了不小。
劉偉鴻淡然一笑,說道:“他做兩年的縣長,也不知道對情況是真熟悉還是假熟悉。”
朱建國就笑,伸手指了指他,說道:“你這個同志,這個態度可不好啊。鄧仲和可是老林慶,在林慶工作了十來年,副縣長、縣長都幹過,你還懷疑人家不熟悉情況啊?”
劉偉鴻笑笑,不吭聲。
他可是聽說過,鄧仲和走的是上層路線。三十八歲,縣長就做了兩年。除非鄧仲和有很了得的後臺,不然,單純憑政績,在現下的大環境中,想要升遷如此之快,幾乎是不可能的。眼下浩陽地區一市四縣,黨政一把手四十歲以下的,就這麼一位。朱建國這個年齡,都算是年富力強的。五十幾歲將近六十歲的縣委書記縣長並不是個別現象。
鄧仲和不走上層路線,壓根就到不了這個位置。
朱建國笑了一下,隨即正色說道:“鄧縣長昨天過來,主要和我談了三個方面的問題。第一個,就是全縣經濟今後三年的總體發展規劃。第二個,就是林慶的宗族勢力。第三個,則是廣大農村,尤其是偏遠山區的社會治安問題。呶,這是縣政府做出來的總體發展規劃草案,你看一下吧。”
朱建國說著,將一摞厚厚的文件遞到了劉偉鴻面前。
第152章 問題嚴重
一看標題,是林慶縣政府關於今後三年全縣經濟發展的總體規劃。
打印件!
怕不有十幾頁。
朱建國將發展規劃遞給劉偉鴻,便即坐在皮轉椅內,拿起一張報紙,就著多氣騰騰的香茶,看了起來。劉偉鴻要看完那個規劃書,也得有點時間,朱建國不願意催他。
以他的眼光來看,鄧仲和這個總體規劃,還是像模像樣的,提出來的方案,似乎也比較切實可行,不僅僅是官樣文章。
不過朱建國也知道自己的弱項在什麼地方。如果說管人,他還是有經驗的,以前在部隊,後來轉業到地方,都是做領導,管人算是得心應手。但具體到地方的經濟建設,朱建國就比較外行了。從前基本上沒怎麼接觸過。所以他昨天也沒怎麼發表意見,只是傾聽。
鄧仲和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昨天和朱建國溝通,主要就是談經濟發展這個方面的話題,鮮少涉及到其他方面,尤其是人事問題,更是閉口不談。這個才是他的長項,也是他該管的。
朱建國原本也不打算馬上就乾涉經濟建設方面的工作。既然不擅長,不如藏拙。先看一陣,等熟悉一點了,再發表自己的意見,省得被人家譏諷為『外行領導內行』,給自己的威信造成損害。
但朱建國也意識到,鄧仲和是故意為之,以經濟建設為談話主題,談話的主動權就在不知不覺間移到了鄧仲和手中,朱建國反倒淪為一個聽眾。與縣長的第一次溝通,就演變成這樣的結果,朱建國心裡也有些不爽。只是鄧仲和幹得漂亮,謹守規矩,嘴裡總是將朱書記擺在前面,絕不借越,朱建國縱然不悅,也不好表露出來。
朱建國倒是寄希望劉偉鴻能夠從這個發展規劃中看出點門道來,挑出一個『切入點』,讓他這位縣委書記,也能在經濟建設問題上發表些『真知灼見』,不能讓人小覷了。
當然,朱建國也知道有難度。
劉偉鴻畢竟太年輕了,工作經驗很缺乏,平日裡琢磨些人事方面的事情,還說得過去。只要腦袋瓜子靈活,轉得快,能舉一反三,就能領悟到不少東西。這個經濟建設,卻是實打實的。劉偉鴻恐怕也是看天書一般。
這麼想著,朱建國就不時瞥劉偉鴻一眼。卻只見劉偉鴻看得十分仔細,一頁一頁慢慢地翻看,甚至有時候看到後面了,還要再將前面的內容翻過來瞧瞧,似乎是要做個前後印證。
朱建國暗暗點頭。
這個小劉,幹正經事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很像模像樣。
漸漸的,劉偉鴻的眉頭皺了起來,偶爾還輕輕搖搖頭。朱建國這就來興趣了。怎麼,還真看出來點門道?這個倒是意想不到。
不過朱建國還是忍住了,沒有發問。
等劉偉鴻全部看完,理順一下思路,再問比較妥當。
大約花了半個小時,劉偉鴻才終於從總體規劃中抬起頭來,望向朱建國。
朱建國咧嘴一笑,端起茶杯,從辦公桌後轉出來,來到沙發前坐下。
「書記,這個規劃要不得!」
劉偉鴻微一沉吟,便即語出驚人。
朱建國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望著劉偉鴻,好一陣做不得聲。好傢伙,這不是找到了切入點,是要拉倒重來啊。
如果跟別人,劉偉鴻斷然不會說得如此直白,但是跟朱建國,就沒必要躲躲閃閃,拐彎抹角。
「嘿嘿,鄧縣長要是在這裡,要被你氣死了!」
劉偉鴻就笑。
「行,你說說看,為什麼這個規劃要不得?」
「總體思路出了問題。規劃書裡說,今後要以『礦業經濟』為主體,帶動林慶縣的經濟全面發展。這個是沒錯的。省裡成立浩陽地區,目的就是建設一個全省最大的能源基地。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國家對電能和其他能源的需求,也會飛速增長。我們楚南的水電資源,不是十分豐富。建設大型水電站沒有條件,只能依賴火電。煤炭就成了最主要的能源。今後電力缺口將會越來越突出,對電煤的需求和控制,也會越來越嚴格。縣政府這個發展規劃裡面,對大力開發礦產資源,提出以民營為主,搞的是遍地開花的模式。這個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很嚴重。」
劉偉鴻正色說道。
朱建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第一個,民營礦業,資金沒辦形成合力,到時候,全縣就會形成小煤窯遍地開花的情形,國營煤礦的生存空間,會被進一步壓縮。小煤窯之間,會形成惡性競爭,削弱了我們的整體競爭力。一百艘小舢板,也頂不上一艘航空母艦。就是這個道理。在大型的媒炭能源集團面前,我們壓根就沒有一點競爭力,而且調度也會失靈。萬一地區甚至省裡給我們壓下來電煤任務,我們怎麼完成?一個個去求那些小煤窯的老闆?」
劉偉鴻提出了自己的第一個疑問。
朱建國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第二個,小煤窯只求盈利,對安全生產幾乎全無概念。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煤礦下面,什麼危險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一旦發生重大的安全事故,縣委縣政府是要負領導責任的。」
劉偉鴻說到這裡,腦海裡便浮現出後世的新聞報導,幾乎隔不了多久,就會爆出一則煤礦出事的新聞,死傷慘重。而為此丟官的地方官員,也不在少數。甚至還有人被投進了大獄。
朱建國渾身輕輕震動了一下,他倒是從未向這個方面想過,眼裡便多了幾分凝重。
「第三個,小煤窯遍地開花,嚴重壓縮了國營煤礦的生存空間。因為歷史的原因和體制的原因,國營煤礦的負擔很重,設備老化,本就生存艱難。再被民營資本這麼一沖擊,很多國營煤礦都會支撐不下去。這個東西,可是牽一髮動全身。那麼多國營煤礦的正式職工,到時候如何安置?更不用說他們的家屬子女了,會變成一個很嚴重的社會問題。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規模的請願、上訪等群眾事件。書記,群眾事件,歷來是大忌啊!」
劉偉鴻語氣變得十分沉重。
朱建國的臉色也變了。
這一點,他焉能不知?一個地方,群眾事件鬧得越兇,上訪的群眾越多,黨委書記的責任也就越大。到時候,他不但要成為一個『救火隊員』,還會遭到上級領導的嚴厲批評。真鬧得太厲害了,丟官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第四個,民營資本大規模進入礦產行業,搞遍地開花,政府的稅收會因此大受損失。書記,咱們也不諱言,眼下我們的民營企業,還處於剛剛起步的階段,基本上沒有任何規範可言。所謂的民營資本家,幾乎就是個體戶、暴發戶的代名詞。這些老闆,腦袋裡可沒有遵紀守的那根弦。他們的操作手非常簡單,說白了就是權錢交易。只要有利可圖,他們不會吝惜,凡是管事的幹部,要錢給錢,要物給物。這樣一來,幹部隊伍就很容易被腐化。一旦出現大的事故,上面震怒,追查下來,往往就會挖出一窩一窩的貪官污吏。這個,又是縣委書記的責任。而稅收,這些個體老闆,那是能逃則逃,能免則免。最終的結果,就是肥了私人,虧了公家。肥了一小撮人,虧了大部分普通群眾。林慶縣的大部分幹部群眾,根本就不能在礦業經濟的飛速發展之中獲得任何利益。而由此引發的環境污染、環境破壞的後果,卻要由全部的群眾來承擔。書記,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
朱建國雙眉已經緊緊地擰在了一起,眼裡閃耀著憤怒的火苗。
「林慶的礦產資源雖然豐富,但也不是無限的。如果我們放開了口子,允許所有的個體老闆都衝進來開採,恐怕林慶的煤炭,也採挖不了多久。把這些不可再生的資源在短時間內消耗一空,我們怎麼對得起子孫後代?」
劉偉鴻嚴肅地問了一句。
朱建國默然稍頃,沉聲說道:「你接著說。」
「好的。這個規劃方案的總體思路,第五個不妥,在於沒有考慮林慶盤根錯節的農村宗族勢力。我們放開口子,小煤窯遍地開花,大多數煤窯,會控制在少數強橫的宗族勢力代表人物手裡。他們會暴富,同時,為了爭奪礦源,尤其是爭奪優質礦源,會加劇宗族勢力之間的矛盾衝突。農村的社會治安,只會越來越惡化,不會有好轉的。把礦產資源這麼撒手出去,任人採挖,後果非常的嚴重。 」
「所有這些,看似經濟建設的問題,其實都是黨委該管的。到時候,鄧縣長倒是能撈到政績。數據好看嘛,GDP增長快,還能製造許多百萬富翁甚至千萬富翁,什麼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弄他幾個,再在報紙上吹噓一下,鄧縣長經濟建設強人的頭銜就出來了。出了亂子,板子卻要打在黨委書記的上。」
劉棒鴻淡然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