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雅騷 作者:賊道三癡 (己完結)

 
mk2257 2012-2-26 09:05: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8 918674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5:56
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一十章 乳娘的強大

  張原讀了這麼多年聖賢經義、寫了這麼多篇時文八股,很明白慎獨的重要性,劉宗周先生說「人能慎獨便為天地間完人」,天地間沒有完人,所以慎獨也極難,非得道德與律法雙重約束才行,張原向來自制力是很強的,平常時候他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慾望,其實只要是稍微有點頭腦的都不敢在這皇宮中與皇長孫的乳娘勾搭,晚明朝廷對官員再怎麼寬容但穢亂宮廷肯定是殺頭的罪,張原行事素來謹慎,豈會精蟲上腦犯這樣的錯,可是在某種藥物的刺激下,張原的自我約束力大為降低,色膽包天,慾望壓倒了理智,種種利害攸關都不去考慮,只有血脈賁張的慾望和猛烈抬頭的僥倖心理,覺得反正這四近無人,而且客印月這久曠婦人也不會推拒,所以偷一下情似乎不要緊,人要犯錯時就是這麼不斷地給自己找理由——

  口乾舌燥、心跳加,左腋下托著他的婦人身上散發著一種奇妙的奶香,手握處,隔著兩重紗衣也能感覺豪乳那種結實的豐盈,張原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從婦人的衣領伸進去,將紙制的護領繃破,靈活的手指直插紅紗抹胸,那兩隻豐肥美乳從束縛著的抹胸掙脫出來時似乎帶著花朵綻放的聲音,舒展、翹挺、傲然,被揉捏時也不肯屈服,以柔克剛,應手賦形,形狀多變——

  「張先生,別這麼急,小心讓人看見,那邊有個僻靜小間小婦人領你去,哎喲,別揉了啊你——」

  客印月單臂抱胸,把張原的那隻手也抱在裡面張原的手掌滾燙,貼肉撫在她胸上讓她身子酥麻了半邊,幾乎都邁不動步了

  如果客印月不說話,只是熱烈回應張原,那張原或許很快就會沉入慾望漩渦不能自拔,但張原聽到客印月說「小心讓人看見」,心中一凜,四周場景霎時回來了他是在空曠莊嚴的主敬殿中,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有些散亂,殿角的銅鶴沒有焚香,地面是方方正正的大磚而殿外,雨正下得急——

  張原從軟玉溫香中猛地抽出手,掙開客印月的攙扶,幾步走到他的書案邊,端起他的茶杯還有半杯水,杯底的宮廷紫筍茶一根根浮動——

  「不對,這茶怕是不能喝」

  張原又放下茶杯,大步奔到殿外從簷漏接水喝了一口,又接雨水洗臉雨水清涼,讓他躁動的慾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卻聽身後的客印月道:「張先生,你這般忙忙碌碌做什麼?」

  張原又接了一掬水喝下,回頭看,卻見客印月一手掩著胸衣,倚在菱花槅扇門邊,神態有些嬌慵,一雙大而媚的眸子這時半眯起,斜睨著他

  張原急忙返身將客印月拉進殿內,低聲喝道:「客嬤嬤你想幹什麼?」

  客印月那雙媚目一瞟一瞟的,問道:「張先生,你想幹什麼?」

  張原慾望依然強烈,但已能壓制,退開幾步,微微躬著腰,以免露出胯下的不雅,問:「客嬤嬤,你端來的點心是哪裡製做的?」問這話時,仔細觀察客印月神態的細微變化

  客印月不動聲色,問道:「怎麼,茶點有什麼不妥嗎?」

  張原不說話,眼睛盯著客印月

  客印月答道:「窩絲虎眼糖是光祿寺送來的,甘露餅是長春宮送來給小爺的」

  長春宮就是鄭貴妃居住的宮殿,張原道:「那甘露餅裡可能有——房中助興之藥」

  客印月並沒有顯得很吃驚,媚眼盈盈,卻道:「張先生,小婦人並沒有責怪你,你又何必急著找託辭呢」

  張原不敢在這裡與客印月多囉嗦,不管是鄭貴妃送給皇太子的甘露餅裡有春藥,還是這藥是客印月下的,他都沒法理論,這是爛泥坑,一陷進去就怎麼也沒法洗清,必須盡快脫身,當下快步走到偏殿把剩下的兩塊甘露餅用一張紙包起來放在袖底,待要出門時,客印月卻攔住他,很直接地道:「張先生,你方才為什麼摸小婦人的奶?」

  張原從未有過這般的尷尬,這麻煩著實不小,拱手道:「客嬤嬤,我是被淫藥所惑,一時失手,客嬤嬤切莫在意」

  「什麼,一時失手,你倒說得輕巧」客印月提高聲音道:「你方才又揉又捏是一時失手?」說著,放下捂在胸前的手,豪乳盡露,紅豆翹然,雪白粉膩好似塗了一層奶油,給張原的感覺是那兩團豐盈本就是奶漿酥酪灌成的

  朱由校的這個乳娘終於露出她的強大面目了,胸懷利器啊,張原道:「是我的過錯,那客嬤嬤要我如何補救,請說?」

  客印月「吃吃」低笑,並不把胸衣掩起,反正她露慣了的,靠近過來膩聲道:「小婦人仰慕狀元郎年輕俊俏,官高多才,若能與狀元郎親近一回,那小婦人死也甘心」

  客印月高聳的酥胸進逼,很強大的壓迫啊,張原抵擋不得,退後兩步道:「客嬤嬤,我與你並無仇怨,你為何要把我逼向死路?」

  客印月倒沒有貼身上來,離張原三尺站住道:「我就想與狀元郎相好一回,並無惡意,我一小小乳娘為什麼要害狀元郎呢,沒道理啊,無非是想請狀元郎以後多關照小婦人一些罷了,小婦人以前也不敢這麼想,但狀元郎方才把小婦人兩隻豪乳又摸又捏,小婦人心火都給勾起來了,狀元公善始當然要善終——若狀元郎覺得這裡相好不妥,那明日小婦人在鐘公公外宅等你,如何?」

  客印月說得很在理啊,循循善誘,簡直稱得上是善解人意,把張原的種種顧慮打消了,這婦人身子又如此白皙誘惑,張原有什麼理由拒絕?

  這像是保定農婦嗎,這像是普通乳娘嗎,一想到這婦人的神秘身份,張原慾火漸息,問道:「若我不答應呢?」

  客印月笑吟吟道:「那狀元郎為什麼摸小婦人的奶,百般挑逗小婦人,這怎麼說?」

  張原真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若他聲張起來,或許能查出甘露餅中被人下了藥,但事涉宮闈秘聞,他就算不至於被問罪,但清譽肯定是毀了,被貶出京是可以想見的;

  若是答應與客印月勾搭,看似可以渡過目前的難關,而且這婦人也很誘惑,似乎是他很得便宜,但這種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旦洩露,他要身敗名裂,而何況這婦人身份不簡單,豈能被她捏住把柄;

  而若是敷衍,佯作答應呢,這也是下策,客印月是皇長孫最親近的人,得罪了客印月,那他此前處心積慮的佈置也基本白廢了,等到皇長孫即位,他就會和楊漣老師一樣死在錦衣衛詔獄中,到時候死難的東林六君子變成七君子而已,其實客印月也不用等到皇長孫即位後才能報復他,現在到皇太子面前說他言行輕薄等等,皇太子雖不見得就會因一面之詞而降罪於他,但他這東宮講官極有可能就做不成了——

  難道真就沒有妥善的應對之策了,他張原張介子的救國大計要毀在這婦人手裡?

  有一件事張原很不願意此時說出來,可又實在無法拖延,必須要讓客印月有所忌憚,當下試探道:「客嬤嬤祖居何地?」

  這時候張原突然問出這麼一句,客印月起先愕然,,兩隻大而媚的眼睛睜得大了,目光卻漸漸凝定,有探詢之意,反問:「張先生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張原微笑道:「我看客嬤嬤人又美、又機智、又能識文斷字,哪裡像是普通農婦」

  這話說得客印月遲疑不定,心想:「這張原如何知道我識字,他疑心什麼」

  張原察言觀色,心裡有底了,說道:「客嬤嬤應該不是保定人,是與令弟客光先逃荒到保定的,不然以客嬤嬤的美色,豈會嫁作農婦——客嬤嬤莫急,我與客嬤嬤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無意探究客嬤嬤出身,客嬤嬤謀求進宮無非是求榮華富貴而已,客嬤嬤對皇長孫的疼愛有目共睹,沒人能疑心什麼——」

  「張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客印月原先媚氣十足的眸子這時已是一派冷厲,開始把豪乳約束進紅紗抹胸裡,讓張原奇怪的是:這婦人現在的神態竟有一種冷豔和高貴,渾不似往日模樣,即便此時正在收拾裙裳,也不覺得其卑微、狼狽

  張原道:「我是想說我今日不慎冒犯,請客嬤嬤包容,以後客嬤嬤有什麼吩咐我定當盡力」

  客印月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狀元郎了,她借此機會想勾引張原,一是出於好奇和刺激,與狀元郎偷情,想想都春心蕩漾啊,二呢,也是想在外廷大臣中得到助力,她客印月也是胸有大志的,可是張原為何會疑心到她的來歷,雖然她自信外人不可能知曉她的來歷,但這總是不妥——

  客印月道:「張先生以為提住了小婦人的把柄?」

  張原道:「豈敢,我只是想說人總會犯些小錯,既往不咎就好,若今日之事鬧將出去,雖然我是被淫藥所惑,但名聲肯定是壞了,以後前程堪憂,就是客嬤嬤只怕也不能在宮裡待下去,誰讓你拋頭露面,跑到文華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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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5:57
第四百一十一章 疑似偷歡
               
  客印月那兩隻眼梢斜挑的大眼睛盯著張原,漸漸的,冷厲眼神融化作兩汪春水,聲音低婉嬌膩:「張先生說小婦人有什麼請求張先生都肯盡力嗎,嘻嘻。」挑逗很露骨。

  甘露餅的藥效猶在,喜好與慾望往往是如影隨形的,迫切想佔有的總不會太討厭,這是實情,客印月無疑也是一個很有媚惑力的熟婦,慾望猶熾的張原還真沒覺得客印月有多麼可惡,但還是直言拒絕道:「偷歡之事不要提了,這是殺頭的罪,我玩不起,客嬤嬤也玩不起。」

  客印月唇角勾起笑意,說道:「哦,原來如此。」眼睛瞟著張原下體,狀元郎旗杆依然高舉,吃吃笑道:「張先生,若此事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何樂而不為呢,也免得你我互相猜忌——我明日還是在鐘公公外宅等你,可好?」

  張原這時候不好義正辭嚴說什麼「君子慎獨」的大道理,畢竟剛才還大摸特摸人家的奶子,說道:「客嬤嬤這豈不是脅迫我,而且我張原也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還好客印月沒有接一句「你隨便起來不是人」,只是道:「那張先生方才為什麼那般挑逗小婦人,難道小婦人就是那麼隨便的人?」

  張原苦笑道:「怎麼兜了一圈話又繞回來了,好了,客嬤嬤,我要出宮了,請客嬤嬤照顧好皇長孫,皇長孫年幼,萬萬吃不得那種餅——」

  客印月道:「餅是長春宮送給小爺。不關小婦人的事,小婦人只是一個乳娘,哪輪得到小婦人說話,這事還得張先生向王公公、鐘公公說,張先生是大才,自能說得委婉不露痕跡。」

  張原心想:「餅既是長春宮送給皇太子的,你卻拿來給我吃,你想必是知道皇長孫不喜這種甘露餅的。當我是嘗菜防毒的太監是吧,嗯,這種助興藥太監恐怕嘗不出來,這餅裡的春藥到底是鄭貴妃那邊就下了的還是你下的,我還真猜不透,鄭貴妃上回送來的酥油泡螺就沒有問題——」

  忽聽得腳步聲響,有人從文華殿後門進來了。踩在磚地上的水漬,腳步很快。張原道:「有人來了。客嬤嬤趕緊整理一下裙裳吧。」說著,走出偏殿,只聽客印月道:「護領都被扯壞了,張先生你說怎麼辦?」這對話很像是偷歡男女。

  張原頭也不回地道:「衣服沒扯壞就好。」走到殿廊一看,是皇長孫的伴讀高起潛,便招呼道:「小高公公,何事匆忙?」

  高起潛小跑著過來叉手道:「張先生還在這裡嗎。客嬤嬤呢,客嬤嬤沒來向張先生報訊嗎?」

  張原道:「客嬤嬤在偏殿整理食盒。三皇孫身子好些了沒有?」

  高起潛神色一黯,低聲道:「三哥兒沒了。哥兒在大哭,所以讓小的趕緊尋客嬤嬤回去。」

  客印月捧著食盒出來,她聽到高起潛說的話了,吃驚道:「就沒了,方才不都能說話了嗎!」

  高起潛道:「醫官說是迴光返照呢,哥兒哭得發暈,嬤嬤趕緊去吧。」從客印月手裡接過漆盒,夾在腋下,一手為客印月打傘。

  十六歲的高起潛個頭比客印月矮了一截,矮個給高個打傘,很辛苦,客印月道:「我有傘,小高你先跑回去,我隨後就到。」

  高起潛答應一聲,挾著漆盒打著傘,往慈慶宮小跑著去了。

  客印月走到菱花槅扇門邊,彎腰拾地上的傘,紫色宮裙包裹著的臀部有著豐隆誘人的輪廓,扭頭看著張原,輕笑道:「差點被抓姦。」打著傘走下階墀,卻又轉身道:「張先生,你莫要想著去查我的底細,若有人去保定查我的事,我會知道的,別的不敢說,張先生這東宮講官肯定做不成。」

  張原道:「客嬤嬤莫要威脅我,我沒有能耐也沒有閒心去查你的底細,與你為敵沒有任何好處,我們卻是可以好好相處的——」

  「相處?」客印月眸子一亮。

  張原忙道:「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說可以相安無事,甚至是互為助力的。」

  客印月莞爾,謙虛道:「小婦人只是一個乳娘,能有什麼助力,那小婦人先謝謝張先生了。」說罷,打著傘步速很快地去了,那走路的樣子顯得兩條長腿很有勁。

  張原不禁想:「這客印月不知會不會武功,若有真真一半身手那打我還不是三下兩下。」又想:「這婦人果然是有來歷的,到底是什麼來歷依然讓人猜不透,明史也沒有相關記載,這還得靠我自己摸索,只是現在這婦人已經知道我對她的身份有疑心,這對我來說是個隱憂,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張原搖了搖頭,獨自去奉天門東廡用餐,宮中剛死了一個皇孫,卻似毫無影響,光祿寺照常為講官準備午餐,張原心道:「也許只有那種有封號的皇室成員死亡才會驚動禮部和外廷吧,因為要禮部制訂喪葬儀禮,而沒有封號的就只由內府自行處置了。」

  徐光啟一早就走了,只有張原一個人在此吃喝,光祿寺為東宮講官準備的宴席很是精美,但張原今日卻沒有胃口,向服侍的光祿寺差役要了一杯涼水喝下去,心境才清涼下來,但下身依然倔強,藥效強勁啊,無奈,隨便吃了一些食物,便起身出宮,他沒有去翰林院,而是直接僱車回了東四牌樓內兄商周祚的四合院,武陵驚訝道:「少爺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張原道:「皇長孫臨時有事,下午不講課了。」進到內院,讓穆真真吩咐廚下備水沐浴,解衣時一個紙包掉到地上,正是他從宮中帶出的那兩塊甘露餅。

  「這是什麼?」

  穆真真拾起那紙包交給張原,張原躊躇了一下,他也沒法去化驗這甘露餅裡有沒有摻入春藥,若是再吃了嘗試那就太傻,道:「碾碎了灑到白蘭花樹下當肥料吧,現在就去。」

  穆真真對張原的吩咐都是不折不扣完成的,回來後見張原泡在浴桶裡,皺著眉頭,便小聲問:「少爺,為什麼不快活?」

  張原道:「皇長孫的一個弟弟死了,病了一段時間了。」

  穆真真道:「連皇帝都治不好他孫子嗎!」

  張原道:「皇室子女夭折的很多。」岔開話題道:「今日是八月初二,澹然她們應該已經啟程了,大約九月下旬能到,其實我現在又希望她們能安安穩穩待在家鄉最好。」

  穆真真奇道:「為什麼?」

  張原道:「京中是非多啊。」

  穆真真道:「可是少爺會想少奶奶和鴻漸小少爺的啊。」

  張原道:「在京中待兩年就送她們回去,還是家鄉好,也多陪陪我父母雙親,這次鴻漸來京,我母親肯定要掉眼淚的。」心想:「京城從此是越來越不太平了,薩爾滸之戰還有兩年多,隨即就是天啟朝激烈的黨爭,這都是需要我殫精竭慮的,還有一件可怕的事,那就是一六二六年的王恭廠大爆炸,這個絕不是我能化解的,只有躲——」

  穆真真為張原搓洗身子,她眼神好,看到少爺下邊蠢蠢欲動,心道:「每次都是一浸熱水就變大,少爺因為我有了身孕,憐惜我,已經一個月未行房了,會不會憋得很難受?」她卻不知道張原自吃了甘露餅後一直沒怎麼偃伏過,稍有刺激立時昂揚奮發。

  張原當然知道自己的狀況,他儘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都沒用,忍無可忍了,低聲道:「真真,去把門扣好。」

  穆真真一顆心「怦怦」跳,依言去扣好門,轉回身見少爺已經站起身,那樣子很羞人,紅著臉移開目光,少爺卻已過來拉著她的手道:「真真——」其意不言自明。

  穆真真道:「少爺,讓婢子夜裡服侍你吧。」

  張原道:「就現在,你放心,我會愛惜的。」摸索著褪下穆真真的裈褲,撩起裙子,讓穆真真以手扶著浴桶邊沿,從後進入,舞弄良久,一洩而罷,再看穆真真,滿臉通紅,嘴唇都快咬破了,忍著不敢出聲啊,這大白天的太難為情了——

  張原心道:「好霸道的藥物,喝涼水都難解,鄭貴妃送了八個美女給皇太子,皇太子朱常洛每日都要臨幸,朱常洛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想必是需要助興藥的,對這種甘露餅怕是求之不得呢,長此以往,身體肯定就垮了,難道鄭貴妃沒有從梃擊案中吸取教訓,還想讓皇太子早死好讓其子福王繼承皇位?」轉念又想:「宮廷中房中秘藥流行並不稀奇,從嘉靖到隆慶,再到萬曆,似乎都有服春藥的傳承,鄭貴妃不見得就是要害皇太子,只怕是奉承討好呢,既送了美女,當然也要送秘藥,配套服務。」

  ……

  此後數日,東宮進講暫免,張原只在翰林院候命,八月初六這日看邸報時,看到一份遼東巡撫李維翰的奏疏,言清河游擊馮有功縱容軍民越金石台界到建州女真轄地采運樹木,被奴酋遣人捉住越界漢人五十餘人盡數殺了,還控告馮有功越界啟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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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趕在2012年結束前完成了這一章,還有幾分鐘新年就到來了,小道在這裡祝書友們新年快樂、全家幸福!也請書友們在新的一年裡繼續支持小道、支持雅騷。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5:58
第四百一十二章 顏面
               
  萬曆十七年,大明朝廷授予奴爾哈赤為建州左衛都督僉事之職,奴爾哈赤有了明朝的敕封,名正言順,十分得意,在葉赫、哈達、輝發、烏拉諸部女真首領面前大肆炫耀,其後明軍抗倭援朝,曾有兵部官員建議徵調奴爾哈赤的軍兵一同赴朝作戰,奴爾哈赤也有意報效,但因故未成行,那時的奴爾哈赤對明王朝忠誠當然談不上,但還是敬畏的,多次親自來北京城進貢——

  到了萬曆三十六年,奴爾哈赤麾下控弦數萬,勢力強橫,忙著吞併哈達、輝發諸部女真,已經連續三年不入貢,當時的薊遼總督蹇達察覺奴爾哈赤的野心,上疏疾呼「建酋日漸驕橫,東方隱憂可虞」,請求朝廷早備戰守機宜,但萬曆皇帝怕麻煩,因為要用兵討伐的話,那就要兵要餉,萬曆皇帝生怕動用他的皇家內庫銀,而大臣也不敢擔當,畢竟奴酋並未反叛,於是只由兵部、禮部和行人司傳書敦促奴爾哈赤盡快入貢,奴爾哈赤就利用大明朝廷和官員好面子怕麻煩的心理,於萬曆三十六年六月邀請遼陽吳副將和撫順王守備在金石台殺白馬祭天,雙方立誓刻碑,規定雙方人員互不越界,立界碑應是國與國之間的大事,一個副將和守備哪裡有這樣的權利,以奴爾哈赤當時的實力,他還沒膽量立國,他耍了一個花招,這從碑文可以看出,碑文大致如下:

  「——各守皇帝邊境。敢有私越境者,無論滿州、漢人,見之殺無赦,如見而不殺,罪及不殺之人。大明如負此盟,廣寧巡撫、總兵、遼陽道、副將、開原道、參將等六衙門官員必受其殃,如滿州負此盟,亦必受其殃。」

  從「各守皇帝邊境」六字來看。奴爾哈赤是把建州當作大明的一個地方政權,與遼陽道、開原道分別為大明皇帝守邊界,這是參加金石台之約的吳副將和王守備能夠接受的,但一越界就要殺人,大明兩京十三省哪裡有這樣的律法,而且碑文中把大明與滿州對立稱呼,這分明是分庭抗禮、劃地割據的意思。但當時奴爾哈赤割據海西已是事實,而且奴爾哈赤果斷賄賂了吳副將和王守備。而吳、王二人又受兵部、禮部催促。急於讓奴爾哈赤恢復進貢,就答應立下了界碑,這個界碑把李成梁於萬曆初年開拓的八百里寬甸六堡全部劃歸了奴爾哈赤——

  奴爾哈赤目的達到了,當年就與其弟速爾哈赤一道進京納貢,大明朝就是要打腫臉充胖子,奴爾哈赤進貢一些海西土產諸如人參、貂皮、東珠之類,得到的卻是更多更實用的賞賜。比如棉布和農具,這都是女真人急缺的。大明朝接受奴酋朝貢表面上似乎風光,暗地裡卻是吃大虧。而且努爾哈赤借進貢之機,沿途探看大明邊備的虛實,經過一番考察,他認為明朝雖然龐大,但吏制腐敗、軍備鬆弛,並不足懼,從此對大明存了藐視之心,終於在今年,也就是萬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悍然立國,國號大金,自稱覆育列國英明汗,以萬曆四十四年為大金天命元年,從此稱呼大明為南朝,他奴爾哈赤儼然是一國之主了——

  建國之初的幾個月奴爾哈赤還有些不安,怕明軍討伐建州,這時的奴爾哈赤底氣尚不足,雖然在遼東女真諸部中所向無敵,但沒和明軍交過手,還是心存畏懼,可等了幾個月,等到一份大明皇帝簽署的譴責他的詔書,據說奴爾哈赤是哈哈大笑,於是就有了六月初殺死五十餘名所謂越了界的漢人的慘劇,還說是遵照界碑盟誓處決越界者,並要求大明嚴懲清河游擊馮有功——

  以上這些前因後果都是張原通過歷年邸報瞭解到的,在這份最新邸報上面遼東巡撫李維翰奏聞已把奴爾哈赤派來的兩名使者綱古裡和方吉納扣押,要求奴爾哈赤捉拿殺害漢民的兇手扈爾汗,同時李維翰請求朝廷要有用兵的準備,補足遼兵軍餉,若奴爾哈赤不交出兇手,大明必須動干戈,奴爾哈赤的囂張氣焰只有動兵才能打壓——

  張原在翰林院抄報耳房中看到了李維翰的這份奏疏,極是憤怒,清河的那些漢民只不過越界去砍伐了一些樹木,竟被奴爾哈赤遣人殺害,奴酋殘忍跋扈可見一斑!

  兩名邸報抄手面面相覷,張修撰一向說話和和氣氣,這時卻對著一份邸報發怒,實在少見,張原卻是清楚這是奴爾哈赤屠殺漢民的開端,奴爾哈赤對漢人是極端仇視的,遼民的苦難到來了,可他現在又無力解救和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大明政權機構龐大而腐朽,辦事效率低,這不是他一時能轉變的,他需要時間——

  這日張原沒在翰林院喝茶看書,危機將臨啊,他去兵部衙門拜訪祁承爜和自己的會試房師張鶴鳴,這二人都是兵部郎中,張原向二人陳說遼東利害,必須要以重兵駐防開原,慶云堡、靖安堡、柴河堡一帶都要增兵,再聯結北關葉赫部對抗奴酋,撫順、清河一帶將是奴酋首先用兵之地,應調派精兵良將鎮守,這都是他去年底寫的《論建州老奴將立國疏》裡的建議,當時祁承爜代他呈上去了,其後奴爾哈赤果然立國,這在當時的兵部官員當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認為張原能料事於千里之外,但也僅此而已,萬曆皇帝未作批覆,兵部眾官商議之後,還是派了游擊周大歧和馬時楠二人領一千名槍炮手去幫助葉赫部守城,免得葉赫部被奴爾哈赤吞併,但撫順、清河一帶依舊沒有重兵佈防。

  張鶴鳴領著張原去拜會兵部右侍郎魏養蒙,兵部也沒有尚書,由右侍郎魏養蒙署兵部事,張原對魏侍郎說派往葉赫部僅一千槍炮手是不夠的,至少三千,而且要配備最新式的燧發槍以及虎蹲炮這些鐵炮以助守城,撫順必須盡快重兵固防,撫順游擊李永芳難當重任……

  魏養蒙對張原的慷慨議論無動於衷,只推說皇帝不肯妄動干戈,而且遼東軍餉從今春以來十缺其三,兵部至今無處籌措,沒銀子什麼事都辦不了,又說張修撰可以自行上疏議論國事,看來魏養蒙對張原這麼一個剛剛釋褐的少年翰林對兵部事指手畫腳頗為不滿。

  張原無奈,又去拜會了老師楊漣和詹士府的孫承宗和師兄徐光啟,楊漣是戶科給事中,對兵部事不甚瞭然,呈報兵部事當然以兵科給事中最妥,但東林中人沒有任兵科給事中的,而且其中一名兵科給事中趙興邦曾追隨劉廷元彈劾張原的冰河說,這人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張原忽然想起另一名兵科給事中熊明遇是齊人,不知與亓詩教交情如何?

  次日,張原又去拜訪亓詩教,問知熊明遇與亓詩教關係甚密,當即由亓詩教引薦去拜訪熊明遇,把自己寫的《遼東危急疏》請熊明遇指教,熊明遇表示會上疏助張原聲勢。

  八月初六上午,張原、熊明遇、徐光啟、孫承宗的四道奏疏送到了內閣,內閣首輔方從哲見這四道奏疏都是言遼東事,對次輔吳道南道:「會甫兄,昨日遼東巡撫李維翰的奏疏交給司禮監了嗎?」

  吳道南道:「已交上去。」

  方從哲道:「清河漢民越界遇害之事李巡撫已經有最新奏疏呈上,事情大致解決了,張原四人卻借李巡撫上回的奏疏大談遼事,頗有危言聳聽之詞,這四份奏疏我來票擬吧。」當即提筆寫了處理意見,交給吳道南簽署時,吳道南道:「孫承宗熟知邊事,熊明遇是兵科給事中,非是張原少年書生能比,孫、熊二人也對遼事憂心忡忡,中涵兄還是慎重為好。」

  方從哲道:「目下遼東平安無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漢民越界被害之事李巡撫已經妥善解決,保住了我大明的顏面,若再輕啟釁端,鬧出事來反而難以收拾。」

  吳道南見方從哲如此說,只好作罷。

  八月初八,兵科給事中熊明遇在皇極門接到了皇帝批覆的奏章,除了他和張原、孫承宗、徐光啟的奏疏外,還有遼東巡撫李維翰的奏疏,張原四人要求加強遼東軍備、補發軍餉的奏疏皇帝沒有應允,熊明遇看李維翰的奏疏,卻原來奴爾哈赤已經服軟,將殺害漢民的兇手二十人帶到撫順城下當場斬殺,李維翰認為已經揚了國威,為安撫奴爾哈赤,李維翰建議免去馮有功游擊軍職,因為馮有功為給軍士修營房,放縱軍民越界采木,馮有功還有貪冒軍餉之事,此次又輕啟釁端,應兩罪並罰——

  張原知道這事的處理結果後仰天長嘆,心道:「在撫順城下被斬殺的哪裡是什麼兇手,兇手扈爾汗是努爾哈赤的義子,奴爾哈赤哪裡肯殺,所謂的兇手應該是奴爾哈赤與其他女真部落爭征中捉來的俘虜,做樣子給大明朝廷看的,努爾哈赤應該是認為與明軍正面為敵的時機還沒到來,所以暫時表示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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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書友們2013年平安!快樂!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5:59
第四百一十三章 鴨宴
               
  楊漣得知張原與齊黨首領亓詩教有往來,大為不滿,亓詩教是三黨中攻擊東林最賣力的,亓詩教三年前的那道奏疏更將東林黨比作蠱惑人心的邪教,措詞極其嚴厲甚至是惡毒,已去職的東林元老趙南星對亓詩教恨之如骨,把亓詩教、趙興邦、官應震、吳亮嗣四人比作堯舜時的四凶,趙南星堅信邪不壓正,莫看三黨現在把持朝政、打壓東林、顯赫一時,只要皇太子即位,東林黨人就要捲土重來,那時眾正盈朝,亓詩教這等奸人在朝中哪裡有立足之地,必逐之,趙南星在給高攀龍、楊漣的書信中都表示過這個意思,所以出於愛護張原的考慮,楊漣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這個門生,楊漣很器重張原,不想看到張原誤入歧途——

  八月初九這日黃昏,張原出了翰林院大門,卻見阮大鋮在等著他,阮大鋮現任行人司行人,行人司掌傳旨、冊封等事,凡頒行詔敕、冊封宗室、撫諭四方、徵聘賢才,以及賞賜、慰問、賑濟、軍務、祭祀,這些都是行人司的職責範圍,也就是說經常要出差,前兩個月阮大鋮還和魏大中一道去了洛陽福王府代皇帝賞賜褔王世子禮物,魏大中中進士後也留京任行人之職,阮、魏二人都是高攀龍的弟子——

  張原拱手道:「集之兄從洛陽回來了,行路辛苦。」

  阮大鋮道:「令師楊給事中在寓所設宴。讓我來請你去赴宴,我官職是行人,就是跑腿的。」

  張原笑道:「集之兄是奉旨遊山玩水,弟實羨慕。」又道:「楊師是宴請阮兄,弟敬陪。」

  阮大鋮道:「我也是陪客,楊給事中請的是我同鄉左光斗,現任中書舍人,介子聽說過左光斗左共之此人否?」

  張原心道:「左忠毅公。如雷貫耳啊,與吾師楊漣並稱楊左,是東林黨人中鐵骨錚錚的人物,終於也要登場了。」說道:「早聽說集之同鄉左先生大名,今日就能相見嗎,好極。」便吩咐穆真真幾人先回去,他與阮大鋮說說笑笑往會同館而來。楊漣至今還住在會同館。

  左光斗四十來歲,白面短鬚。神態語氣比楊漣溫和。與張原寒暄,很是客氣,不肯讓張原執後輩禮,左光斗的中書舍人一職等於是內閣輔臣的秘書,掌書寫誥敕、制詔,辦公之所就在會極門內的制敕房和誥敕房,與內閣直房比鄰。能獲知機密,但沒有實權。左光斗大起大落的時代還沒有到來——

  一張松木方桌,幾樣菜餚。楊漣、左光斗、阮大鋮、張原四人分坐,喝黃精酒,吃洪湖野鴨,這兩隻野鴨是楊漣的湖北同鄉送來的,用鹽醃著,別有風味,喝了兩杯酒、吃了幾塊鹹鴨肉,楊漣問張原道:「介子,聽聞你與亓詩教、王大智頗有來往?」

  張原一聽這話就明白楊老師今日請他喝酒的用意了,答道:「楊師容稟,學生在京中有來往的分兩種人,一種是楊老師、孫庶子這等賢士,還有我徐師兄以及翰社諸友,這種是既有公義也有私交在的,而另一種是亓詩教、熊明遇、王大智諸人,純為公務,學生前日拜會亓詩教與熊明遇,是為了遼東邊事,不涉任何私誼。」

  楊漣與左光斗對視一眼,左光斗微笑道:「張修撰可謂是小叩則發大鳴,不愧是寫得出萬言廷策的大才子。」

  張原忙道:「慚愧慚愧,學生是怕楊師誤會,所以才解釋一下。」

  楊漣卻是不露笑意,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與亓詩教那等人議國事,豈能有好結果!」

  張原道:「楊師,學生以為,只要是為的國事,那就有共同之道,去年山東救災,亓詩教等人也是多方呼籲,這就是惠民利國之舉。」

  楊漣道:「山東是亓詩教的家鄉,若家鄉受災都無動於衷,那豈是有人心者!」

  張原道:「亓詩教也曾上疏敦請皇太子出閣講學。」

  楊漣道:「那是齊黨為謀後路計,見東宮根基已固,這才見風使舵。」

  張原覺得沒法說下去了,楊漣對亓詩教偏見太深,這簡直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楊漣見張原眉頭微皺不說話,便放緩語氣道:「介子,你報效國家之心迫切我甚理解,但你是治《春秋》經的狀元,豈不知『別嫌疑,明是非』的重要,你與亓詩教那等人往來,豈不是自污清譽?」

  不能再含糊了,張原淡淡道:「清譽真的那麼重要嗎?撫順清河堡五十三位軍民被建奴殺害,這是老奴反叛之始,其重要遠勝任何黨爭,若不警醒,必有大患,子曰『以直報怨』,亓詩教與我並無仇怨,即使有仇怨,只要肯為國家出力,我都會釋前嫌、願交往。」

  此言一出,同桌的楊漣、左光斗、阮大鋮都神色訝然,一時間無人說話。

  張原當然不想與楊漣鬧矛盾,稍稍轉移話題道:「楊師,學生前年冬月路過無錫,曾到東林書院拜訪景逸、南皋兩先生,聆聽教誨,當時學生分析遼事,認為奴酋不出三年將建國,唉,學生對遼事的緊迫還是估計不足,奴酋今已建國稱汗,我大明卻無力應對,奴酋日漸猖狂,學生認為不用兩年,奴酋必要對我大明用兵,佔我城池、殺我百姓,遼事將大壞。」

  楊漣不以為然道:「建州老奴倚仗邊遠荒寒,我大明不會輕易動兵,妄自尊大也就罷了,豈敢啟釁攻我大明,這次越界殺人之事,奴酋不是懾於我大明國威,自縛兇手在撫順城下處死了嗎?」

  張原道:「楊師未到過遼海,不明遼事之急。」

  楊漣嘲笑道:「那你難道去過遼邊?」

  張原不動聲色道:「學生這些日子在翰林院也不只是喝茶空談,學生翻閱了自萬曆初年開始的所有邸報,奴爾哈赤就是從萬曆十二年開始起兵一統女真諸部的,從萬曆十二年至今的三十三年中總共有六十九份邸報提到了奴爾哈赤之名,而近十年就佔了五十一份,可見奴爾哈赤越來越讓守遼的大明兵將感到了威脅,奴爾哈赤從滅尼堪外蘭起,萬曆十五年滅阿爾泰部,十六年滅王甲部,二十一年在古勒山大敗葉赫、烏拉九部聯軍,二十七年滅哈達部,三十二年滅輝部,如今海西女真四部僅剩葉赫部,奴酋基本統一了女真諸部,麾下能戰之兵不下五萬,契丹人曾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當年成吉思汗也是在統一了蒙古部落後才南侵中原的,楊師還認為奴酋不足慮嗎?」

  張原博聞強記,以邸報數據說話,論據滔滔,楊漣哪裡辯得過張原,左光斗道:「張修撰真是有心國事者,讓人佩服,但如今朝政日壞、邊備不修,豈不正是奸邪當朝之故。」

  張原心道:「朝政腐敗也不是這幾年的事,前幾年東林人主政,也沒多好,這不能歸咎於哪個人、哪個黨,皇帝不作為、士紳耽於享樂、邊將冒餉貪功、豪強佔田凌弱,幾乎是個爛攤子。」在楊、左二人面前當然不能這麼說,只是道:「我也是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楊漣不滿道:「權宜之計往往助長奸邪輩的氣焰。」

  張原悶頭只是吃鴨,吃飽了後告辭,阮大鋮陪張原先走了。

  待張、阮二人走後,左光斗對楊漣笑道:「文孺兄,你這位狀元門生很有主見的啊,並不是愚忠君師的。」

  楊漣搖頭道:「張原急於建功,正邪不明,實在讓我擔憂。」

  左光斗提醒道:「文孺兄莫忘了他的浙黨出身。」

  楊漣道:「共之兄不必擔心,張原雖有些急功近利,但為人正氣,素來治《春秋》無奸佞,這個我是相信他的,而且他與劉廷元、姚宗文輩已是死敵,哪裡還能歸於浙黨。」

  ……

  通過與楊漣、左光鬥一席談,張原深知自己以後的道路之難,大明朝野上下基本是沉醉於老大帝國的虛幻強大中,必得奴爾哈赤來警醒,很多事他有心無力,現在能做的就是教皇長孫讀書了,因為三皇孫朱由楫夭折,皇太子和皇長孫已有多日未出閣講學,到了十三日,東宮傳旨恢復講學,當日是孫承宗為皇長孫進講,十四日輪到張原——

  明日就是中秋節了,原本淡青色的天空已變成深藍,天高云淡,風中有桂花的香氣,從宮城東華門進去,沿御河右岸至文華門一帶,海棠花、玉簪花盛開,張原看到有內侍在河畔採花,不免有些奇怪,跟在他身邊的高起潛介紹道:「張先生,宮中過中秋節要賞花賞月,有些嬪妃會遣內侍采剪海棠花和玉簪花用龍泉大瓶插著送到她們那裡去。」

  張原點點頭,問:「皇長孫殿下這些天還好吧?」

  高起潛道:「長哥與三哥兒手足情深,十分哀痛,這兩日才好一些,張先生等下再開導寬慰一下哥兒,哥兒最敬重張先生。」

  張原「嗯」了一聲,又問:「你乾爹近來與客嬤嬤關係如何?」

  高起潛道:「乾爹與客嬤嬤關係還好,不過乾爹想和客嬤嬤對食尚未成功,那個魏少監現在已經對幹爹很有些不滿了。」

  這兩天有點事,明天會加大更新量。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0
第四百一十四章 說死
               
  看來鐘本華要和魏朝爭風吃醋了,不知會不會打起來?

  張原笑了笑,進文華門,來到後殿主敬殿,鐘本華與另一個太監韓本用已經在殿上,稍等了一會,就見客印月、魏朝、魏進忠三人陪著青衣圓帽的皇長孫朱由校來了,朱由校向張原行禮,張原還禮,師生二人分頭坐下,客印月並未離去,而是與伴讀高起潛一道跪坐在皇長孫左右陪伴,以前客印月只是中途送點心來,這回卻陪著來讀書了,想必是考慮到朱由校需要她,鐘本華、韓本用、魏朝、魏進忠這四個太監侍立一邊——

  張原凝目看著皇長孫朱由校,朱由校原本下巴就尖,這些天又瘦了一些,看著更像錐子臉了,臉色還有些發青,朱由校的體質不佳啊,這讓張原頗為擔心,他就指望小木匠安安穩穩繼承皇位後才有他的用武之地呢,說道:「殿下還要保重貴體才好。」

  缺少父愛的朱由校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叫了一聲:「張先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張原站起身道:「今日先不讀書,我陪殿下說說話。」示意朱由校跟著他走到大殿右邊的菱花槅扇長窗前,上午的陽光照過來,明朗舒適,窗外有幾株野秋葵,淡黃色的花在秋陽下輕輕搖曳,高牆深殿,寂靜無聲。

  張原側頭看著朱由校,寬慰道:「殿下手足情深,感逝傷懷。但也不要過於哀痛,自己保重身體最要緊,人各有壽天,這是沒法挽回的事。」

  朱由校默不作聲,好半晌忽然問道:「張先生,像我三弟這樣死了,會是去了哪裡呢?」

  這是一切哲學的起源,多少人想問的卻永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啊。張原沒急著回答,卻問:「殿下自己是怎麼想的?」

  朱由校搖頭道:「我不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我看到三弟他一動不動了,叫也叫不應,我非常害怕。」說到「害怕」兩個字,便回頭叫了一聲:「嬤嬤——」

  客印月便快步走過來,拉著朱由校的手。柔聲道:「哥兒別怕,嬤嬤在這裡呢。」眼波流動。瞟了張原一眼。「請張先生好好和哥兒說說,哥兒問我,我答不好,小婦人讓哥兒來問張先生,張先生是大才。」

  張原道:「從來沒有死而復活的人,所以死到底是怎麼回事沒人說得清楚,就是先聖孔子。也不說怪力亂神之事,孔子只談論他知道的並堅信的事。儒家學問是入世者、也就是活著的人的學問,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要我們先好好活著,活都沒活好,哪裡還去考慮死呢。」

  張原這樣正統的回答顯然不能滿足朱由校的好奇心,朱由校道:「可是我聽有些宮人說人是有靈魂的,死後就變成鬼了,張先生你認為呢?」因為萬曆皇帝的母親慈聖皇太后崇信佛教,所以萬曆以來明宮中信佛之風大起,太監宮女大多數都信佛。

  張原道:「靈魂和鬼不是一回事,鬼是佛教說的六道之一種,人作了惡事,就會墮入餓鬼、畜生和地獄這三惡道——」

  「這個我知道。」朱由校道:「嬤嬤和我說過,有三惡道也有三善道,好人死後轉生善道,壞人墮入惡道,我三弟是小孩子,哪能做什麼惡事,善事好象也沒有,那他會去什麼道?」

  朱由校說這話時,客印月那雙大大的美眸就看著張原,看張原怎麼回答,張原目不斜視道:「佛教導人行善,這是好的,這世上大奸大惡之人和大善大賢之人一樣稀少,絕大多數人是既沒多良善也沒多可惡,三皇孫天折實在可惜,想必還會托生為人——」

  說到這裡,張原微微一笑,道:「殿下,我是你的儒學講官,不是傳法的和尚,我只就我知道的和我相信的向殿下說明,首先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但以前有個叫列禦寇的賢人說『死之於生,一往一返,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又用更通俗易懂的話解釋給朱由校聽,接著說道:「所以佛教所言也是有可能的,三皇孫解除了疾病的痛苦也是一種解脫;其次,三皇孫與殿下是兄弟,他既去了那不可知的地方,殿下懷念他可以,過於傷心則不好,還是要好好將養身體,既然活著,那就要好好活著。」

  朱由校點點頭:「張先生說得是,若是重新投胎做人,又要一年一年長大,好難熬的,我真想快快長大。」

  相信有來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有信仰的人為人處事就有底線,不容易歇斯底里,張原含笑道:「殿下這麼想就對了,長大了才好。」

  卻聽朱由校又道:「長大了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張原問:「殿下長大了想做什麼事?」

  朱由校遲疑了一下,看著張原道:「張先生,我說實話你不要責罵我。」

  張原道:「誠實總是美德。」

  朱由校便道:「我長大後若沒有其他事的話我還是想玩玩遊戲、做做木工活,想著我三弟這麼小就死了,所以我要多玩玩,不然太吃虧了。」

  十二歲的朱由校從自己弟弟天折之事上總結出了要及時行樂的道理,這沒什麼好指責的,張原這時不能和皇長孫講什麼「敬始、慎終,追遠」這種追求道德穿越的生死觀,儒家的道德理想是一種高遠的目標,很難達到,晚明士紳享樂成風,人性的覺醒最先表現出來的是自私、是我行我素、是蔑視傳統道德規範——

  張原這時也不能對朱由校說「過幾年你就要當皇帝了,你還得學習。不然以後看臣子的奏疏都看不懂,不就全由太監擺佈了,魏忠賢也不識字,文盲對文盲,正好忽悠你。」說道:「殿下愛好遊樂、木工,這也沒什麼不對,不過書還得讀,讀書明理。能辯忠奸,殿下是皇長孫,是天下百姓之望,殿下行一點點善,對天下而言就是大善,就能利益萬民。」

  朱由校點頭道:「是,象張先生就是忠臣。先前的周講官就不怎麼忠,這就是我出閣讀書後才明白的。」

  張原微微而笑:「多謝殿下誇獎。不過呢。有時忠言逆耳,殿下以後聽到不中聽的勸諫不能只憑好惡來判斷忠奸,而要多方面考慮,要多聽取別人意見,不能專聽一個人的。」

  朱由校道:「張先生說的話既是忠言又中聽,我就聽張先生的話。」

  張原道:「我不是聖賢,肯定也會做錯事說錯話的時候。殿下不能專聽我一人之言,象孫先生、馬先生都是很好的講官。殿下也要聽取他們的善言,同一件事多聽幾個人的意見。然後自己來決斷,這就叫偏聽則暗、兼聽則明。」

  朱由校點頭,對客印月道:「嬤嬤,張先生真是謙虛啊。」

  客印月那雙媚目瞅著張原,應道:「是,張先生很是謙虛,做錯了事也敢承認。」

  朱由校奇道:「張先生做錯了什麼事?」

  張原渾身一燥,就聽客印月答道:「嬤嬤是打比方,是說張先生品德好。」眼風朝張原輕輕一撩。

  張原微笑道:「多謝客嬤嬤美言,客嬤嬤今日沒給殿下準備點心嗎?」

  客印月眼風又是一撩,說道:「哥兒這幾日寢食不安呢,哥兒,聽了張先生這一番話,心裡舒坦些沒有?」

  朱由校道:「舒坦多了,三弟由楫肯定是投胎做人,又重新吃奶了。」

  客印月道:「哪有這麼快,還要十月懷胎呢。」見張原眼睛看過來,白如凝脂的臉頰微微一紅。

  朱由校的確覺得心開了許多,也有些胃口了,說道:「那嬤嬤去給我拿些窩絲虎眼糖、佛波羅蜜,還有花果子油酥來吃,也給張先生帶幾塊甘露餅來。」

  張原一聽「甘露餅」三字,忙道:「我不吃。」

  一旁的客印月唇邊含笑,說道:「這甘露餅是光祿寺送來的。」

  張原道:「也不吃,我怕言官彈劾我貪吃零食沒有為人師表的樣子,殿下可以吃,殿下是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平日要多吃多活動——好了,現在開始讀書吧,大聲朗讀。」

  客印月對朱由校道:「哥兒,那嬤嬤先回宮去,到正巳時給你送茶點來。」

  魏朝跟著客印月一道回宮去了,魏進忠也告辭去巡視甲字庫,這邊只餘鐘本華、高起潛侍候,張原開講,依舊是溫習學過的《論語》章節,然後開講新章節,張原允許朱由校在他講課時隨時提問,有不明白的當時就問,這樣可讓朱由校集中注意力——

  講了大半個時辰,客印月領著一個宮人捧著點心漆盒來了,張原便讓朱由校歇息吃點心,張原則在殿廊上練兩遍太極拳以舒展筋骨,這是他的習慣,在翰林院他也練,在宮中倒是沒練過,現在見朱由校體質差,決定不顧可能引起的非議,要引導朱由校鍛鍊身體,三皇孫朱由楫天折,萬曆皇帝和皇太子朱常洛肯定心情沉重,這時候教朱由校強身健體之術時機正合適——

  果然,在邊上吃花果子小油酥的朱由校好奇地看著張原練拳,待張原練罷,趕忙問:「張先生,你這是練什麼武術?」

  張原道:「這是為了強身健體,我讀書寫字累了,就起來練兩遍,對身體很有好處,殿下也跟著我一起學嗎?」

  朱由校喜道:「好極,張先生真是文武全才。」

  張原笑道:「我這算得什麼,王陽明先生、唐荊川先生都是大儒並且精通武術,陽明先生在平定寧王叛亂、夜裡靜坐養氣時突髮長嘯,軍中數人萬人都聽得驚心動魄,唐荊川先生寫了一部武術的書,叫《武編》,不懂武術哪裡寫得出。」

  朱由校問:「那王、唐兩位先生怎麼不來東宮做講官?」不管王陽明名氣有多大。朱由校一律不知,前些日子張原講課時提到李白、杜甫,朱由校也是懵然不知是誰,小木匠的見識實在是少得可憐。

  張原笑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人了,在世時也都是忠臣。」當即教了朱由校幾式簡易太極拳,讓高起潛也跟著一起學,早晚多練幾遍。

  朱由校一邊練一邊問:「張先生,這拳術怎麼這麼慢騰騰?」

  張原道:「這就是要練慢。殿下把這個拳術練好了,對讀書寫字有好處,對做木工活也有好處?」

  朱由校眼睛一亮,忙問:「對做木工活也有好處?」

  張原道:「心靜、手穩,無往而不利。」

  這下子朱由校有興趣了,有滋有味地和高起潛一起比劃著,張原站在邊上看。不管練得對不對,肯活動就是好事。又想小木匠練太極拳好像不大合適。過幾日再教一套廣播體操吧,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更好練,他對小木匠是寄予厚望哪。

  客印月捧著漆盒過來道:「張先生要吃些什麼?」

  張原道:「多謝客嬤嬤,我真的什麼也不吃。」

  客印月輕聲道:「都是哥兒能吃的,張先生也能吃。」

  張原道:「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啊。」

  客印月輕笑道:「沒想到張先生這麼膽小的,那日怎麼——」

  「客嬤嬤。」張原打斷客印月的話:「不要總提當日之事,那樣對我對嬤嬤都沒好處。」

  自從被張原摸了奶子之後。客印月似乎對東宮講官張原張修撰失去了敬畏,說道:「這是張先生先提起的。說什麼口出口入。」

  這話被客印月這麼一簡略實在太彆扭,張原搖了搖頭,他也不能和客印月鬧翻,這婦人在皇長孫心目中的地位無人能夠取代啊,別人不知道客氏的重要性,他張原高瞻遠矚豈能不知,說道:「令弟現在何處?明日讓他來翰林院找我,我給他找份差事。」

  客印月對張原的示好比較快活,笑吟吟道:「可是我弟弟已經回保定了,幾個月前就回去了。」

  張原道:「那下次再說吧,客嬤嬤有事儘管吩咐。」

  客印月道:「多謝張先生,張先生真是誠信君子。」

  這時鐘本華過來道:「張修撰,明日中秋節,內城不宵禁,雜家請你在十剎海飲酒賞月如何?」

  張原道:「抱歉,鐘公公,我已約了幾位翰社友人一起聚會,改日再來叨擾公公吧。」

  鐘太監道:「張修撰何妨請諸友一起來,張修撰是知道的,雜家在杭州是有名的好客,文人雅士、高朋滿座,十剎海的月色比得西湖月色,張修撰不要錯過。」

  盛情難卻,張原道:「那好,明日傍晚我呼朋喚友來打擾公公。」

  鐘太監喜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

  黃昏時張原出東安門,卻見師兄徐光啟在等著他,徐光啟道:「介子,一直想請你去西城天主堂觀摩,卻是不得閒,今日去看看,如何?」

  張原看徐光啟臉色有點不對勁,道:「好,這就隨師兄去。」讓武陵回東四牌樓,汪大錘和穆真真隨他一起去天主堂。

  天主堂在宣武門內東隅,距離東安門有七、八里路,徐光啟乘上馬車,讓張原也上來,張原看了一眼穆真真,穆真真輕聲道:「少爺,不要緊的,沒感覺呢。」

  張原坐上馬車,問:「徐師兄,是不是南京耶穌會有什麼事?」

  徐光啟問:「介子也看過今日的邸報了?」

  張原道:「沒有,我今日入宮進講,沒看到最新的邸報。」

  徐光啟道:「介子真是料事如神、洞察入微啊,你去年說的王豐肅還會惹禍,果然事發矣,南京禮部侍郎沈榷去年九月就有《參遠夷疏》要求查封南京天主教堂,還把王豐肅拘押起來,當時是你出面暫時化解了危機,但沈榷哪裡甘心,今年五月又有《再參遠夷疏》送到通政司,卻又因為梃擊案發,內閣一時無暇旁騖,本月沈榷又上了《參遠夷三疏》,要求將在華的泰西傳教士盡數驅逐出境,這是今日邸報刊出的,沈榷這一回是來勢洶洶。聯合了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禮科給事中晏文輝、余懋孳等人一連上了幾道疏,方閣老支持沈榷,擬旨要南京刑部先拘捕王豐肅、謝務祿,查封南京天主堂,而下一步就是要下達禁教令,若真到了那個地步,利公在中華數十年的心血就白費了。」

  張原眉頭緊皺,聽徐光啟又道:「沈榷的奏疏著實可笑。說驅逐遣散了大西洋的天主教眾,國家就太平萬萬年,再無意外之虞,那徐如珂也算得是名儒,卻也隨聲附和,他們的奏疏還提到了你的冰河說,認為這正是西洋星官學說的流毒。說朝中官員、各省士子都有中西學之毒者,必須剷除。才能還朗朗乾坤。」

  張原道:「鼠目寸光、固步自封之輩。誤國卻自以為是護國,可笑!可鄙!」

  徐光啟道:「我已寫好了為西學、為耶穌會辯護的奏章,介子你先看看。」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卷稿紙,遞給張原。

  張原展開來看,開篇寫道:「臣見邸報,南京禮部參西洋陪臣龐迪峨等。內言『其說浸淫,即士大夫亦有信向之者』;又云『妄為星官之言。士人亦墜其雲霧」曰士君子、曰士人。部臣恐根株連及,略不指名,然廷臣之中,臣嘗與諸陪臣講究道理,書多刊刻,則信向之者,臣也;又嘗與之考曆法,前後疏章俱在御前,則與言星官者,亦臣也……」

  徐光啟這是挺身而出把他自己和龐迪峨、王豐肅等人放置在一起待罪自辯了,這是需要勇氣的,很多人遇事唯恐連累到自己,撇清都來不及,在這份數千字的辯護疏中,徐光啟從他接觸天主教義到信仰的歷程一一道出,反映了一個求知上進的士大夫是如何在不棄儒學又信仰天主的精神之路,又逐條剖析大明士庶對西洋天主教義和教徒的種種誤會,並對各種謠言予以批駁,懇請萬曆皇帝對天主教徒和僧眾道士一體容留——

  看罷徐光啟的辯護奏疏,張原很感動,徐師兄敢於擔當的坦蕩胸懷和捍衛真理的勇氣讓他敬佩,徐師兄捍衛的並非僅是天主的教義,徐師兄更看重的是有利於國計民生的西學知識,張原道:「徐師兄不要過於擔憂,師兄明日上疏,我也將聯合幾個人上疏為師兄助聲勢,一定要阻止禁教令的頒行。」

  徐光啟臉有憂色:「有方閣老支持沈榷,想要阻止此事只怕很難。」

  張原明白徐師兄的意思,方從哲因為冰河說本來就對他很有不滿,支持沈榷辦理南京教案就是對冰河說的打擊,他上疏為耶穌教士辯護豈不是火上澆油,方從哲更要一力嚴辦了——

  張原道:「我會儘量多想些辦法,盡力而為。」

  來到宣武門天主堂,龐迪峨、龍華民、金尼閣幾位神父聞訊出來相迎,徐光啟一一為張原介紹,金尼閣是舊相識,說道:「張修撰,自去年底與張修撰同船到了京中,直至今日才與張修撰再見。」

  張原道:「金司鐸,在下有一好消息相告,《伊索寓言》已由我翰社書局刊刻印行,下月應該就會寄送到京城來。」

  金尼閣苦笑道:「若禁教令下來,我等泰西國人就都要離開大明國,漢字版的《意拾寓言》我等怕是看不到了。」

  張原寬慰道:「莫要悲觀,天主會賜予你們好運,利公在天之靈也會護佑你們。」

  龐迪峨、華華民等人感謝張原的祝福,由金尼閣領著張原參觀教堂,這教堂的右邊就是利瑪竇的宅邸,乃是萬曆皇帝所賜,利瑪竇又籌資在邸左建了天主堂,是那種哥特式建築風格,尖塔高聳、立柱修長,門窗嵌著彩色玻璃,藻繪絢麗,工匠、玻璃、畫工都是不遠萬里從意大利、法蘭西諸國運來的,教堂中耶穌的畫像高供其上,耶穌左手握渾天圖,右手指著仰頭看他的人,右邊有聖母堂,是少女抱嬰兒像,聖母神態聖潔恬靜,讓人一見心安——

  張原與穆真真、汪大錘三人在天主堂觀看了一場彌撒,未在教堂用晚餐,匆匆趕回東四牌樓,今日是八月十四,照常宵禁,晚歸犯禁可不好。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1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辯論之始
               
  回到東四牌樓四合院,張原連夜寫了一道為西學辯護的奏疏,徐光啟的自辯疏從個人信仰角度出發,曆數泰西傳教士在大明的歷程,把天主教與佛教、道教和儒家學說對比參照,破除種種謠言,並引用李斯的《諫逐客書》,認為外國人完全可以為大明效力,天主教義能夠補益王化、左右儒術、救正佛法——

  而張原的辯護疏則純為學術辯論,從亞里士多德、柏拉圖到老莊孔孟;從《禹貢》、《山海經》、《水經注》到《地理指南》和萬國地圖;從《周髀算經》、《測圓海鏡》到《幾何原本》、《圓的度量》,從兵戈弓箭到西洋火器……曆數西洋值得大明學習的地步,洋洋灑灑,六千餘字,在奏疏的最後,張原提議,從那些上疏反對天主教和西學的官員中選擇五人與他還有徐光啟等人進行公開辯論,凡事天愛人之說、格物窮理之論、治國平天下之術,當眾辯難,由儒學之臣論定之,若他這一方辯論失敗,耶穌會士可即行斥逐,他張原也甘受宣揚邪說、欺罔君上之罪——

  張原這篇奏疏引經據典、左右逢源,寫得酣暢淋漓,很有激情,他深知晚明士紳中的保守勢力的強大,這次南京教案風波看似是反對耶穌會士在大明傳教,深層次原因是東西方文明的衝突,是以沈榷為首的保守勢力排斥外來文化,現在是萬曆四十四年。哥倫布都死了一百多年了,西方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啟,大明國再固步自封、妄自尊大、不懂得拿來主義,最終是要落後挨打的,所以他要借這次南京教案掀起的波瀾堅決反擊沈榷諸人,讓大明士紳對西學有更多的瞭解,這樣眼界才能開闊起來,不要總盯著朋黨之爭。若能把黨爭引導到學術爭論上,那豈不是善莫大焉?

  張原越想越興奮,他完全不懼與人辯論,他需要的正是這個可供辯論的舞台,他要攪動一潭死水,不能讓那些愚蠢士紳享受帝國敗亡前的寧靜,他應該走在潮頭最前列。天災人禍頻發、遼寧鼙鼓已起,誰耐煩整日喝茶看邸報!

  張原心潮起伏。起身在室內踱步。這時才看到穆真真坐在床邊小幾畔,以手支頤在打瞌睡,一冊《史記》放在面前,翻在「朝鮮列傳」那一頁,穆真真以前陪他到凌晨也不會有倦意,這一有了身孕就大不一樣啊,象真真這般挺拔勤快、精神奕奕的女子也有點慵懶了——

  張原走近前用手輕輕刮了一下穆真真的鼻尖。穆真真立即睜開幽藍的眸子,輕輕「啊」了一聲。站起身道:「少爺寫好了嗎,婢子去端水給少爺洗漱。」

  張原道:「真真先睡。我自去後院水井提水洗臉。」

  穆真真不肯,收拾了筆硯要陪著張原去,兩個人相跟著來到後院,月光遍地,清清亮亮,已經過了三更天,那輪圓月都已偏西,張原從井裡提一桶水上來,月光在水裡跳動,手伸進水裡,冰冰涼,掬一捧月光濯面,似把靈魂裡的渣滓都能洗淨——

  「已經是子時,現在可以算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了。」張原蹲在井邊用笢子刷牙,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話。

  穆真真先前已經刷過牙,這時又掬水漱了漱口,說道:「少奶奶她們今年中秋節要在船上過了,不知現在到哪裡了,到南京了嗎?」

  張原道:「八月初動身,現在哪裡到得了南京,她們不見得會去南京,應是直接經運河從鎮江過江,照我估計她們現在大約到嘉興或者蘇州了。」

  穆真真道:「那微姑呢,她不來嗎?」

  張原道:「難說,不知道李蔻兒的事順利否?」

  穆真真想起先前在天主堂看到的那些紅毛綠眼的西洋人,看著好奇怪,她的眼睛只是稍微有點幽藍、頭髮稍微有點黃,不像那些西洋神父,象染了色的一般,問:「少爺也要和徐老爺一般要拜那個耶穌神嗎?」

  張原道:「我不拜,但別人要拜,我不反對,南京瀋侍郎是佛教徒,其師就是杭州棲云寺的蓮池和尚,沈侍郎不信天主,就要逼著別人也不許信,還要把這些西洋人全部趕回國,很是霸道,這些西洋人在大明也不僅僅是傳教,他們帶來了很多有益的學問,我要幫助這些西洋人,幫助他們也是幫助我們自己。」

  穆真真不大明白張原的意思,反正她是愚忠,少爺總是對的。

  ……

  八月十五日,張原依舊是正卯時起床,洗漱、用餐後搭乘內兄商周祚的馬車去翰林院,商周祚知道張原有話要和他說,因為平日張原都是喜歡步行,遵張原的吩咐,穆真真今日沒有跟著,只汪大錘和武陵二人跟隨侍候。

  馬車轔轔行駛,商周祚在車裡看張原寫的那道奏疏,六千餘字,將至東長安街才看完,商周祚道:「介子,你何必把自己的前程與那些泰西人綁在一起,甘受宣揚邪說、欺罔君上之罪,這不大妥。」

  張原道:「上回劉廷元、趙興邦彈劾我廷策冰河說,後因梃擊案發生而不了了之,而這回沈榷諸人要驅逐泰西傳教士,一旦得逞,那下一步肯定就要清算我的冰河說,我不能坐等他們攻擊,我說的認罪是辯論失敗認罪,我堅信我不會辯論失敗。」

  商周祚點點頭,對妹婿張原的才華和辯才他沒有疑慮,卻道:「這也要方閣老他們准許辯論才行,若不准,你也無能為力。」

  張原道:「我會想辦法促成這次辯論,大兄一定要支持我啊。」商周祚是都察院的左僉都御史,都察院現在缺官甚多,左僉都御史轄權很大。

  商周祚沉吟了一下。說道:「我會為你爭取一個公平辯論的機會,別的我幫不了你。」商周祚素來以剛正不阿、不徇私情著稱。

  張原道:「我就是求個公平對待,因為方閣老對我有點意見。」

  到了翰林院門前,張原下車,商周祚自去都察院,汪大錘和武陵去李閣老胡同找來福,來福在那邊監督工匠整修四合院,商澹然下月就要來京了。

  張原進了翰林院才記起庶吉士們今日休沐。明代官員休假制度規定,只有元旦、元宵、冬至才放假,平時是十日一休,而庶吉士卻是五日一休,待遇比其他京官還好,張原先仔細看了昨日邸報上沈榷諸人的奏章,便去見侍讀學士郭淐。將自己的奏章呈給郭淐閱覽,請求郭淐支持。

  郭淐看罷奏章。勸道:「張修撰。皇長孫讚你講課講得好,你更要專心做好日講官,盡心教導皇長孫,不要過多參與各種爭論。」

  張原道:「郭學士,下官不辯不行啊,下官提出的冰河說就得益於泰西學人研究成果,驅逐了泰西傳教士。那下一步就是對付下官,郭學士主持翰林院。應為下官主持公道才好。」

  郭淐道:「罷了,我也不勸你了。若內閣、禮部同意你與人辯論,我也不會反對。」

  郭淐就是這德性,不表態、不作為,和萬曆皇帝對待朝政的方式差不多,其實都是無能的表現,張原也沒指望郭學士會鼎力支持他,只是知會一聲而已,畢竟郭淐是翰林院掌印的堂官,這是應有的尊重。

  在翰林院用午餐時,東宮太監韓本用帶了幾個內侍來給郭淐、張原這兩位東宮講官送節禮,有銀幣、筆墨、宮餅、瓜果等等,郭淐是皇太子講官,節禮比張原的要豐厚一些。

  周延儒自前日起「病癒」回翰林院坐堂,這時看到東宮給張原送節禮,心裡的羞憤可想而知,他雖然託病辭去東宮講官之職想保全顏面,但回到翰林院後,就覺同僚們看他的眼神有異、有些人說話也含譏帶刺,周延儒當然是認為張原把他大失顏面的事都說出去了,恨張原入骨——

  其實張原並沒有說什麼,是周延儒自己疑神疑鬼,不過張原如今已不在乎周延儒對他是何態度,周延儒不再是他的競爭對手,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周延儒將把翰林院的板凳坐穿。

  用罷午餐,郭淐宣佈今日提前散衙,往年慣例如此,每逢沒有假期的節日京官們在衙門待半天就可以自由活動,這還是很人性化的。

  張原請文震孟、錢士升先到會同館與張岱、祁彪佳等人會合,他雇了一輛馬車,先把東宮送來的節禮帶到李閣老胡同,再讓來福乘車把節禮帶回東四牌樓,他今日不回去過中秋節了,前日就約好了要與在京的翰社諸友一起聚會賞月。

  將四合院的門鎖上,張原帶著武陵、汪大錘來到會同館,就見文震孟、錢士升、張岱、祁彪佳、倪元璐、阮大鋮、洪承疇都已經在這裡,錢士升本不是翰社成員,但與張原、文震孟同在翰林院接觸時日久了,對張、文二人的學問人品很敬佩,也要求加入翰社,這樣,丙辰科一甲三人全是翰社成員了。

  張岱道:「介子,我們今夜就在泡子畔飲酒賞月、歡歌達旦如何,我那邊也寬暢。」

  張原道:「原杭州織造太監鐘本華,邀我們去十剎海賞月,鐘公公現在東宮服侍皇長孫,上回張差闖宮,就是這位鐘公公從張差棍棒下救出皇長孫,鐘公公自己手臂被打斷,休養了數月才好。」

  文震孟一向鄙夷閹人太監,聽張原說要赴一個太監的約,頗為不悅,聽了張原後面的話,讚道:「閹豎中也有忠義之士,難得。」

  張岱道:「這位鐘公公在杭州就做了不少善事,焦太史就曾為寶石山鐘氏養濟院寫了碑記。」

  於是,翰社一行人連同隨從、家僮二十餘人就沿皇城根向十剎海而去,到了鐘太監的外宅已經是午後申時初,鐘太監的乾兒子高起潛迎候,對張原道:「張先生,我乾爹不在這裡,因為客嬤嬤昨夜出事了。」

  張原吃了一驚,客印月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腰疼,沒碼出大章,要早點休息,抱歉,小道已走出情節困境,後面會很精彩。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2
第四百一十六章 白浪子
               
  明代皇城中有道觀、南傳佛寺和喇嘛教寺院,喇嘛教寺院就叫番經廠,自永樂以來就有西藏喇嘛住在那裡用蒙文、藏文和梵文寫佛經,並將寫好的經卷雇工刻印,三皇孫朱由楫夭折後,皇城內的道士、僧眾、喇嘛分別以各自的方式為三皇孫做法事。

  八月十四日晚飯後,客印月讓魏朝陪她去番經廠看喇嘛做法事,番經廠在萬歲山東邊,瀕臨玉河,與司苑局、鐘鼓司毗鄰,從慈慶宮這邊到番經廠有六、七里路,魏朝、客印月二人來到番經廠時天已經黑下來,但見番經廠內牛油蠟燭耀耀如晝,但聽誦經聲「嗡嗡」如夏日群虻飛舞——

  魏朝在宮中近三十年,還是第一次來番經廠,驟然看到喇嘛做法事的景象,魏朝是嚇了一大跳,那些念番經、結壇跳沙的喇嘛怪模怪樣也就罷了,四壁懸的天魔變相更是恐怖,一個個朱發藍面、醜惡無比,有的天魔身披瓔珞、項帶骷髏,有的口銜嬰兒、腰纏蛇蟒,有的坐跨妖魅、手執戈戟,讓人一看就心生大恐怖,魏朝心驚膽顫,待不下去,而客印月卻跪在一邊合什默禱很虔誠的樣子——

  魏朝知道喇嘛們做法事冗長,一時半會也完不了,便對客印月道:「我先去御馬監那邊轉轉,等下再來接你。」

  客印月點了下頭,魏朝便匆匆忙忙走了。

  戌末亥初,法事畢,客印月走出番經廠,在門前等了一會,沒看到魏朝來接她,她知道魏朝貪杯,定是跑到哪裡喝酒去了,見天上圓月明亮,便獨自經由都知監東邊的小巷往南踽踽而行,在走過印綬監準備繞過北花房時。突然從暗處跳出兩個年輕的內侍,笑嘻嘻道:「都人,哪裡去?」明宮中稱呼宮女為都人,客印月不是宮女。但裝束與宮女無異,雖然年近三十,但膚色瑩白如雪,身量高挑緊致,看著也就二十來歲。

  客印月瞅了瞅這兩個年輕內侍,一個是手巾、一個烏木牌,手巾和烏木牌都是明宮內侍的等級職位。算是有固定差事的,比最低等的小火者強一些,客印月答道:「回慈慶宮。」就想繞開二人繼續趕路,時辰已經不早了,哥兒也不知睡下了沒有?

  那兩個年輕內侍左右一跳,攔住客印月的去路,左邊那烏木牌嬉皮笑臉道:「都人,可有對食相好的。若沒有,看我二人如何?」

  客印月曾聽說宮中有些無賴內侍會強逼宮女做菜戶,這就叫白浪子。想想也好笑,閹人也有浪子,這時夜深,客印月不想惹麻煩,說道:「寶鈔司的魏朝魏少監是我對食,兩位小公公另找小宮女去吧,莫要歪纏我。」

  手巾和烏木牌對視一眼,互相使個眼色,手巾道:「魏朝魏少監,沒聽說過。」

  烏木牌道:「那魏少監想必是個老公公。哪裡有我二人年少英俊,不如隨我二人到那邊耍耍。」話音未落,與手巾過來就要拉扯客印月。

  客印月好氣又好笑,退後兩步,叱道:「你們想做什麼,趕緊讓開。我要回宮去。」

  若是有地位的都人,這深夜行走,總會有人隨同陪伴,客印月只是獨行,想必地位低下,說什麼對食是寶鈔司少監,很可能是吹噓,手巾道:「耍耍又不要緊,耍一會就放你走。」伸手就來拽客印月的手臂。

  「啪」的一聲脆響,手巾左臉火辣,挨了重重一記耳光,被打得頭髮暈,一手捂臉一手怒指客印月:「你敢打人!」

  客印月雙手叉腰,笑罵道:「和我耍耍,拿什麼和我耍,難道你兩個沒閹割乾淨,想要再割一回?」

  手巾和烏木牌怒了,都是宮裡人,大家心知肚明,耍耍就是用嘴、用手而已,現在客印月卻故意譏笑他們被閹割不是男人,這種羞辱哪裡能忍,內官們的自尊心有時是極其強烈的,手巾怒道:「不找我們耍,難道你這賤人還能侍奉萬歲爺、千歲爺不成!」晃了晃腦袋,又道:「這賤人出手好重,我左耳好像被打聾了,嗡嗡響——」

  那烏木牌惡狠狠道:「小銀,我們拖她到花房石亭子去,綁起來玩,玩得她半死不活。」與那手巾兩個人伸著手,張牙舞爪向客印月逼過來。

  客印月嘴角噙著冷笑,她弓馬嫻熟,身手矯捷,這兩個五短身材的內侍還真沒放在她眼裡,她身高臂長,「啪啪」兩聲,又是兩記耳光,打得那兩個內侍發懵,這才閃身往北上門那邊奔去,還沒跑出十丈路,在北花房拐角處,卻又見有七、八人攔路,還挑著燈籠,這才吃了一驚,站住身,就聽有人喝問:「誰在吵吵嚷嚷?」

  客印月凝目看這群內官,其中一人尖嘴猴腮卻是首領太監服飾,便萬福道:「這位公公,方才有兩個白浪子小內侍想要欺侮小婦人,就在那邊。」朝後面一指,

  兩個年輕內侍挨了耳光,豈肯甘休,正追過來,這時見避不開,也走過來向這首領太監躬身施禮,口稱「邱公公」,辯道:「小的兩個看到這都人夜深行路,好心上前詢問,這都人不識好歹卻打我二人。」

  尖嘴猴腮的首領太監便是印綬監掌印太監邱乘云,這兩個白浪子內侍正是印綬監邱乘云手下的執役,邱乘云雖是太監,卻對女色另有一種變態的慾望,都說燈下、月下看美女分外美麗,此刻的客印月就分外誘人,肌膚白膩,眉目如畫,微微有些氣喘,胸脯在宮裙下起伏著,膚白奶大高挑個,正是邱乘云最中意的模樣——

  邱乘云招手讓那手巾、烏木牌近前,突然左右開弓,給了二人幾個嘴巴子,罵道:「你兩個腌臢潑貨,定是看到人家單身獨行就想調戲,還不趕快陪罪!」

  兩個年輕內侍嚇得跪地向邱乘云磕頭,邱乘云一腳踢翻一個,指著客印月道:「趕緊向那位都人姐姐陪罪。」

  兩個內侍連滾帶爬挪到客印月面前,連連磕頭,哀叫著:「小的該死,小的該死。請都人姐姐饒過小的這一回。」

  大太監就是這麼威風啊,這宮中等級比官場還森嚴,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但官員士紳都是讀書人出身。知道留體面,喜歡玩殺人不見血的把戲,不會像太監們這樣直裸裸的勢利,太監們做事比較絕,往往由著性子來,邱乘云為了在客印月面前顯威風,就使勁作踐這兩個內侍——

  客印月避開兩個內侍的跪拜。對邱乘云萬福道:「多謝邱公公為小婦人作主,小婦人這就要回慈慶宮去,明日讓我老公魏朝來向邱公公當面道謝。」

  對食雙方,若是有地位的太監就稱「老公」,有地位的都人尊稱「老太」,與民間的老公、老婆的稱呼有點相似。

  邱乘云認得寶鈔司的魏朝,沒什麼交情,邱乘云眼睛從來都是向上看的。只巴結奉承司禮監、御馬監那些有權有勢的大太監,對於等級低於他、權勢小於他的內官一向不放在眼裡,笑道:「原來你是小魏的菜戶。小魏豔福不淺哪,雜家的印綬監就在右邊,雜家請你到監裡小坐片刻,喝杯甜酒給你壓壓驚如何?」

  邱乘云身邊的那些長隨、當差、典簿紛紛道:「邱公公為人最是仗義,這位都人,你今日要不是遇到邱公公只怕就要受罪了,這兩個白浪子最會折磨人……」

  客印月聽說過印綬監的邱乘云,淫虐非常,外宅裡養著姬妾十餘人,邱乘云每與姬妾交接。就遍體抓咬,又用角先生作勢,徹夜不倦,姬妾當值一夕,就要病臥數日,這時客印月見尖嘴猴腮的邱乘云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哪肯隨邱乘云進印綬監,婉辭道:「小婦人是皇長孫乳娘,這是要趕回去侍候哥兒入睡,明日讓魏朝來向公公道謝吧。」

  明日就是中秋節,邱乘云提前慶祝,晚餐喝了不少酒,這時興致勃勃,見客印月容貌豔麗,哪裡肯放,說道:「哥兒大了,又不吃奶,何須乳娘,待哥兒大婚後你這乳娘就要遣送出宮,何不現在多交些得力的弟兄,以後也有些幫襯。」

  宮中的所謂弟兄就是指對食,不稱夫婦而稱弟兄,很有點同性戀的味道,福建那一帶稱好男風者就叫契弟兄。

  客印月在宮中也十來年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遇到,陪笑道:「小婦人已有對食,多謝邱公公美意,小婦人不敢當。」

  邱乘云看著客印月高挑姣美的樣子,心癢難熬,很想使勁蹂躪這美婦,藉著酒勁低聲道:「給雜家一個面子,你與雜家對食,雜家錦衣玉食供你享用,如何?」又道:「魏朝一個少監,如何比得了雜家,且不說其他,讓你一人走夜路就不對,差點就出事了是吧。」

  客印月含笑道:「小婦人在慈慶宮,邱公公在印綬監,這如何對食?」

  邱乘云道:「不妨事,雜家自有辦法,你先隨雜家進去小飲兩杯。」

  客印月搖頭道:「已經很晚了,我要趕回宮去,魏朝就在御馬監那邊與人喝酒,邱公公若有意可讓人找他來當面說清楚。」

  邱乘云知道婦人這是託辭,魏朝在宮中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內官,豈會把菜戶拱手相讓,除非把魏朝調撥到他的印綬監,那就好拿捏了,心想:「婦人膽小,恐嚇一下也就從了。」當即臉一板,說道:「你這乳娘為何毆打我印綬監的人!」

  客印月沒想到這邱太監翻臉這麼快,她也懶得多說,閃身就跑,牝馬一般矯捷,邱乘云和手下幾個內侍盡皆愕然,沒想到一個乳娘跑得這麼快,其中一個長隨問:「公公,要不要去追?」

  前面就是北上門,北上門過去數十丈便是玄武門,玄武門內是宮城,自五月間發生梃擊案後,宮城大門守衛森嚴,宮城外的太監如何敢夜闖宮門,邱乘云恨恨道:「罷了,明日再找那乳娘算賬。」

  還真是冤家路窄,第二天午後,因為朱由校兄妹幾人隨其父朱常洛去乾清宮與萬曆皇帝共渡中秋節去了,客印月就準備跟著鐘本華到十剎海外宅過中秋節,走到都知監這邊又遇到了邱乘云!

  邱乘云光著眼打量客印月和鐘本華,怪聲怪氣道:「這不是寶鈔司小魏的菜戶嗎,怎麼和鐘公公勾搭上了?」

  鐘本華方才聽客印月說了昨夜遇到邱乘云的事,這時見邱乘云這般陰陽怪氣地說話,惱道:「邱公公。昨夜攔路騷擾客嬤嬤的白浪子是你手下的人吧,你是怎麼約束下屬的!」

  沒想到邱乘云就像爆竹一般炸了起來,叫道:「鐘本華,你好不講理。你這菜戶昨夜打傷了雜家的兩個乾兒子,雜家看在過節的份上沒和你理論,你倒惡人先告狀起來了,走,到內官監說理去。」

  一般內官糾紛訴訟由內官監處置,內官監掌印太監宋晉與邱乘云交情不錯,所以邱乘云叫嚷著要去內官監。鐘本華就吩咐乾兒子高起潛先出宮到十剎海外宅,免得張原到來時無人接待——

  ……

  張原聽了高起潛說的事情經過,搖著頭道:「內官中竟也有逼姦、逼為菜戶這等事,真是稀奇。又道:「那邱乘云在云南做礦稅監時當地百姓就是怨聲載道,路過石柱土司地界時因索賄不成就誣陷石柱宣撫使馬千乘劫官銀,致馬千乘含恨而死,這人回到宮中竟升印綬監掌印太監了!」

  高起潛道:「就是因為當年石柱土司的事,邱乘云就對我乾爹很不滿呢。見面說話都是帶刺的。」

  庶吉士倪元璐最近在研究佛法,這時插話道:「唐代僧人寒山與拾得問答,寒山問『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惡我、騙我。又如何處?』拾得答『只是忍他、讓他、由他、任他、耐他、敬他,再過十年,你再看他。』」

  高起潛很聰明,明白倪元璐的意思,說道:「那邱乘云十年前就很威風了,被邱乘云欺負過的人不少,十年過去了,再看邱乘云,依舊很威風,這怎麼說?」

  倪元璐笑了起來:「你這小太監有點意思。拾得所說的十年是指十幾年、幾十年,作惡之人必有報應。」

  張原笑道:「若是幾十年,那惡人也壽終正寢了,來世是不是貶為三惡道我們不清楚,現世是風光了,那些遭欺負的就沒了翻身之日。佛法勸懲成了空言。」

  高起潛連連點頭道:「張先生說得極是,邱乘云那種人就該馬上遭到報應。」

  張原道:「馬上就報應不大可能,再等幾年肯定就有報應。」心想也就三、四年的時間,鐘公公再忍忍吧,到時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張岱見前海這一帶景緻不錯,待月亮升上來必更有可觀,便道:「這裡賞月應該不錯,既然鐘公公不在這裡,那我們自己去酒店訂起酒食來,就在這岸邊賞月談天。」

  高起潛忙道:「我乾爹早已準備好了酒食款待諸位大人,由小的領諸位大人去,就在後院,正對著前海,賞月最佳。」

  到了鐘太監外宅的後院,就見桂樹飄香,玉簪花、海棠花盛開,臨前海的東岸,搭著一溜卷棚,擺著十來條黃花梨木食案,食案兩邊是蒲團,佈置頗有漢魏六朝古風,精美酒食和時令瓜果很快擺放上來,廚子原是宮中御廚,烹調甚精,燒製的黃羊、花鵝、鰣魚尤為美味,酒是金莖露和太禧白,茶是建寧貢茶,十餘名婢僕隨時聽命侍候。

  夕陽綴在山巔,前海倒映金光,對岸的佛寺巋然尊嚴,天宇明淨,秋風颯颯,翰社諸友大都來自江南,第一次賞玩北國的秋,一個個興致頗高,吟詩作賦是少不的,庶吉士本就有作詩的課業,每月要上交三首詩。

  張原與文震孟、錢士升、洪承疇四人品茶說話,說起昨日邸報沈榷要驅逐泰西傳教士的奏疏,文震孟等人都覺得沈榷說的「私改曆法,變亂道統,誑誘愚民,志將移國」是危言聳聽,翰社同仁受張原影響,對西學頗有接觸,又都比較年輕,肯接受新知識、新事物,對沈榷這種己之所欲施之於人的做法頗為不滿,沈榷是佛教徒,豈不知當年佛教傳入中原也是歷經劫難,若都像沈榷這般態度,那佛教在大明也不應有立足之地,翰社諸人與張原一樣,並非重視天主教,而是重視那些耶穌教士帶來的知識、眼界以及一種新氣象,這與東林、翰社提倡的經世致用之學也是相輔相成的——

  張原把他寫的為西學辯護疏給諸友傳看,文震孟和錢士升當即表示他們也會寫奏疏支持張原,翰林本就有議政諮詢、商榷政務的權力,翰林院原是內閣的一部分,殿閣大學士可直接入內閣輔政,只是翰林院從文華殿搬到皇城外之後,這種權力無形中萎縮了,以致於到現在只是喝茶看報做和事佬所謂養聲望——

  不但翰林院有參政議政的權力,就是庶吉士也可對朝政發表意見,庶吉士與翰林一樣是儲相,正言讜論,補益時政,正是一個有志向的庶吉士應該做的,倪元璐、張岱也說要上書支持徐光啟、張原同沈榷等人辯論,這場辯論若能舉行,其精彩程度將不遜於《鹽鐵論》、《無神論》這些史上著名的大辯論。

  這時高起潛趕來稟報說他乾爹鐘太監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3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明特色
               
  已經是戌時初刻,一輪皎月從德勝門東南面的龍華寺方向升上來,前海、後海附近的十餘座佛寺鐘鼓聲彼此相應,營造出一種寧靜祥和的氣氛,無須鐘鼓聲催促,月光已經鋪灑下來,暮色被泠泠清輝掃淨,天地間、水云間、花樹間、眉目間,融融澄澄,如薄霜輕拂,肝膽冰雪——

  鐘太監來到後院向翰社諸人敬酒祝賀佳節,見在場的有翰林、庶吉士,有新任京官、觀政進士,還有祁彪佳這樣的少年舉人,高談闊論,酒香飄溢,鐘太監心頭的鬱悶稍解,京中太監即便是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也不能請到這麼多清貴名流赴宴,這當然是張原給他的面子——

  鐘太監也知趣,知道如今不比當日在杭州總理織造衙門時那些地方官要奉承他,現在這些翰林、京官若不是因為張原的緣故哪個會搭理他這麼一個無權無勢的太監,所以向眾人一一寒暄後,他便退出卷棚,讓這些翰社才俊自由飲酒交談,只請張原隨他到側廳說話。

  張原跟著鐘太監到側廳,卻見客印月也在廳上,正獨自拈個小酒杯在喝悶酒,蹙著眉,眼眸眯起狹長,張原拱手道:「客嬤嬤,昨夜受驚了,事情可調停好了沒有?」

  客印月趕緊起身向張原還禮,委委屈屈地道:「算是調停好了吧,就是讓鐘公公破財了。」

  鐘太監有些尷尬,對張原道:「邱乘云仗著人多勢眾。咬定是客嬤嬤打了他乾兒子,到內官監大吵大鬧,最後內官監掌印宋晉調停,讓雜家賠了邱乘云一百兩銀子了事。」又道:「這事若發生在三個月前,只怕更麻煩。」

  張原明白鐘太監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梃擊案使得東宮地位提升,邱乘云更要借此事羞辱他和客印月。張原寬慰道:「公公莫與那等沒眼力的蠢人一般見識,敢調戲客嬤嬤,簡直是不知死活——」稍覺不妥。閉了嘴。

  客印月卻已經舒眉展顏歡笑起來,說道:「調戲小婦人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要靠鐘公公幫忙才勉強躲過一劫。」

  鐘太監恨恨道:「邱乘云數次對雜家冷嘲熱諷。這次想做白浪子強與客嬤嬤對食,客嬤嬤不允,就反誣客嬤嬤打了他乾兒子,哼,此仇不報……」

  客印月道:「我倒真是打了那兩個攔路的烏木牌幾個耳光,兩個腌臢貨竟想拖我到北花房去弄我,還好我不是嬌滴滴裹腳婦人,大腳板保定農婦也有兩把子力氣,不然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張原微笑著打量客印月,打了兩個年輕內侍又能脫身。身手不錯啊,這婦人到底是何身份實在讓人猜測不透,是不是侯二的妻子還不確定,不過既然能做皇長孫的乳娘,曾經分娩是肯定的。不然哪來的奶水,客印月十一年前就進宮了,若果真有什麼目的,實在是太沉得住氣了,張原雖知客印月來歷有些不明不白,卻並未感到多大的威脅。因為他知道客印月對皇長孫朱由校是很愛護的,客印月不奶自己的兒子侯國興,卻奶朱由校,就算有求富貴或別的目的,一個從小奶大的孩子怎麼都有感情的,對張原而言,只要客印月對朱由校好,那別的都好說——

  鐘太監越想越憋屈,說道:「邱乘云欺人太甚,藐視我東宮的人,張修撰可有什麼應對之策教教雜家,這口氣實在難忍,客嬤嬤你說是不是?」

  客印月道:「是,小婦人昨夜哭了半宿,若張先生肯幫忙,小婦人感激不盡。」那雙水汪汪大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張原。

  張原心道:「我可以為鞏固東宮地位出謀劃策,你們太監爭風吃醋也要我幫忙,那我這個翰林官也太沒品了。」一時沉吟未答。

  鐘太監立知自己把張原牽扯到內官糾紛不妥,趕忙道:「張修撰是外廷官,鞭長莫及啊,客嬤嬤,莫讓這等小事煩了張修撰。」

  客印月卻依舊凝目看著張原,張原開口道:「想要立即報復回去不可能,還得忍,但我看那個邱乘云行事囂張,似乎很會得罪人,鐘公公可慢慢收集他的過錯,找好機會迎頭一擊打倒在地讓其不得翻身這才痛快,現在賠一百兩銀子又算得什麼。」

  鐘太監道:「邱乘云得罪人是不少,但他對有權有勢的太監巴結起來也是很賣力的,還有,邱乘云與鄭貴妃手下的太監劉朝關係很好。」

  張原道:「那就更要忍,總有你們出氣的時候,今夜是中秋佳節,我敬鐘公公和客嬤嬤一杯。」

  剛喝了一杯酒,卻見門房老僕急急忙進來報:「老爺,小魏老爺來了,大發脾氣呢。」

  鐘太監忙對張原道:「張修撰,你自去後院卷棚與諸友賞月吧,雜家去見那魏朝。」

  張原心裡暗笑,這回是真正的爭風吃醋了,拱拱手,回到後院,就聽阮大鋮與張岱、倪元璐三人在唱戲,唱的是《唐明皇游月宮》,文震孟與錢士升端著酒杯邀月而酌,他便也去斟了一杯太禧白酒,一邊飲酒一邊在前海右岸踱步,賞月思鄉,想著去年的兩個中秋節都是在杭州西湖上過的,而今卻已離杭州三、四千里,父母雙親此時想必也在天井邊擺了西瓜、葡萄、月餅慶中秋吧,二老定是強顏歡笑,他離鄉已近一年,月初澹然和小鴻漸又啟程來京了,二老難免感到淒清,好在履純、履潔二人比較熱鬧,伊亭姐也會搬回東張一起住——

  又掛念澹然和小鴻漸,不知她們母子的航船已經到哪裡了,這長途旅行,小鴻漸可不要生病啊,又想到大辯論之事,此事極關鍵,雖說他有信心辯論獲勝,但還得精心準備才行,還有,先要讓禮部和內閣同意辯論,否則他準備得再充分也無用武之地,徐師兄的奏疏今天就已經呈上去了,不知內閣會如何票擬?

  明月西斜已三更,張原諸人從鐘太監外宅告辭各回寓所,臨別時張原問鐘太監:「鐘公公,那魏朝魏少監沒鬧事吧?」

  鐘太監道:「被客氏呵斥了幾句,灰溜溜走了,昨夜就是魏朝貪杯,這才致客嬤嬤險些受辱,竟還有臉面來這裡吵鬧。」

  張原微笑道:「鐘公公以後也要提防著魏朝一點,大魏小魏都要提防。」

  鐘太監搖著頭笑:「雜家這也是沒事惹事,俗云沒吃到羊肉惹了一身羶就是雜家。」

  ……

  次日傍晚,張原去見師兄徐光啟,把寫好的辯護奏疏給徐師兄看,徐光啟看罷甚喜,說道:「介子此疏寫得極好,你準備何時呈上去?」

  張原道:「我想等師兄的奏疏批覆下來再呈上去,文震孟、錢士升幾人也將有奏疏支持西學。」

  徐光啟道:「僅僅支持西學只怕不夠,對天主教也要支持才好。」徐光啟是虔誠的天主教徒。

  對於這一點張原與徐光啟是有分歧的,張原道:「師兄,王豐肅在南京那樣大張旗鼓宣揚天主教,龐迪峨、龍華民也一反利公當年的溫和傳教方式,不許信教民眾祭祖、不許信教的士子祭孔,這把儒家也得罪了,天主教在大明陷入幾面受敵的困境那可大大的不妙。」

  當初利瑪竇來大明傳教,定下的傳教方針是合儒闢佛,這與佛教東來時把道教作為攻擊對象一樣,都是挑軟柿子捏,總要樹立一個對手才好表明本教的觀點並發展教眾,利瑪竇寫的《天主實義》抨擊佛教,讓以蓮池大師為首的僧眾很惱怒,現在龍華民等人的激進傳教方式必然引起大明保守勢力兇猛的反擊,龍華民等人實在是看不清形勢自不量力啊——

  徐光啟道:「祭祖、祭孔這與天主聖教的基本教義不符,利公當年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長此以往,聖教在大明豈不是不倫不類?」

  張原道:「不然,這不是不倫不類,而是有大明特色的天主教。」

  「有大明特色的天主教?」徐光啟愕然。

  張原鄭重點頭:「對,入鄉隨俗,即如佛教南傳,現在的很多佛教經義與當初在天竺時迥異,天台宗、華嚴宗和禪宗都是佛教進入中土後才產生的宗派,所以說天主教義必須改造,要有大明特色才好傳播,不然憑天主教這外來宗教如何能改變中華數千年根深蒂固的傳統,而且祭祖、祭孔並非惡習,天主教義講求忍讓、謙遜,應該包容並蓄才對,不然的話,就算我們能幫龍華民他們這一次,但早晚還會有衝突爆發,去年我就幫了王豐肅一回,他依舊我行我素,這才有今日之禍。」

  徐光啟沉思不語。

  ……

  八月十八日,徐光啟的《辯學章疏》批覆下來了,那批語明顯就是方從哲擬的,對徐光啟為天主教的辯護不予理會,並說已下令拘捕南京的王豐肅和謝務祿,「禁教令」也將隨後下達。

  徐光啟大驚失色,立即來與張原商議對策,張原皺眉道:「皇帝有先入為主之觀念,經內閣票擬的奏章大致不差的一般都依內閣票擬,內閣的權力也就在此——師兄莫急,我們一起去拜見吳閣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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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書友們關心、支持。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4
第四百一十八章 翻云覆雨
               
  徐光啟、張原二人到太僕寺街拜會吳道南,吳道南聽罷二人的陳詞,問:「若發起辯論,你們能辯勝否?勝了,又想達到何種目的?」

  徐光啟對張原道:「介子,你向吳閣老說吧。」

  張原道:「不是學生狂妄,如南京瀋侍郎輩,學生與他辯論沒有輸的道理,這辯論並非是佛教與天主教的辯論,而是學術的辯論,沈侍郎所持之理偏,學生持理全,沈侍郎眼界狹,學生眼界廣,面對天災**、國家危亡,是只會空談佛法或仁義,還是踏踏實實有實切的救國之策,如沈侍郎所言驅逐了泰西教士國家就能太平萬萬年,這真是不值得一駁,學生與徐贊善想通過此次辯論讓士紳民眾多瞭解一些西國學問,要有包容並蓄的氣度,懂得取長補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更何況西學中的確有我大明儒學不及之處,如名學、如曆法、如水利、如軍械,都是值得我們學習的,豈能因為是西國學問而棄之。」

  吳道南又看了張原的那道六千言的奏疏,點頭道:「此疏甚好,極有見地,就留在我這裡,我明日帶到內閣,票擬後呈上去,辯論能否舉行要看皇帝聖意如何。」

  徐光啟與張原從吳道南寓所出來,又去欽天監拜會監副周子愚,周子愚對利瑪竇很敬佩,原因在於萬曆三十八年十一月京師的那次日食,當時欽天監預測有誤。而萬曆三十八年五月去世的利瑪竇卻在其遺著中提到了這次日食,預測時辰幾無誤差,禮部還曾就此事博求知曆法者,與監官晝夜推演,時任欽天監五官正的周子愚也參加了那次推演預測,最終發現日食預測錯誤並非監官推算的失誤,而是曆法本身有弊病,若依照利瑪竇、熊三拔等人提供的計算日食方法就不會出現這種誤差。利瑪竇在初次入京覲見萬曆皇帝時就上疏提出願意參與修改大明曆法,疏入,留中不發——

  周子愚見徐光啟、張原來訪,有些意外,聽了二人所言,周子愚道:「我也早有請大西洋諸君子參與修改大明曆法的想法,但此事必得皇帝下詔才可。既然徐贊善、張修撰要掀起此次辯論,那我也助一臂之力。」當即草疏一道。向皇帝奏請修改曆法。云「大西洋歸化遠臣龐迪峨、熊三拔等,攜有彼國曆法,多中國典籍所未備者,乞視洪武中譯西域曆法先例,取知歷儒臣率同監官,將彼國曆法翻譯以補大明曆法之缺。」

  ……

  八月十九日,吳道南把張原的奏疏帶到內閣與方從哲商議票擬。方從哲看了張原的奏疏,心道:「張原果然敏銳。從沈榷的奏疏就看出對他不利的苗頭。」說道:「會甫兄,為幾個耶穌會傳教士卻要在朝中進行大辯論。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

  吳道南道:「辯論何妨,就總比黨爭互相彈劾好,對於那些歸化的遠臣還應寬容對待為好。」

  方從哲堅持不肯舉行辯論,吳道南也不肯屈從首輔的權威,兩位輔臣意見不一致,張原的這道奏疏就留在內閣直房呈不上去了。

  八月二十日,又有翰林編修文震孟、錢士升,庶吉士倪元璐、張岱的四道奏疏送到了內閣,都是為張原助聲勢的,徐光啟又再上了一道為泰西傳教士辯護的奏疏,還有欽天監監副周子愚要求讓龐迪峨、熊三拔參與修改大明曆法的奏疏,周子愚在這個時候要求修改曆法,分明就是徐光啟、張原唆使的,方從哲很惱怒,對吳道南道:「張原一個弱冠少年野心勃勃啊,為了達到辯論的目的,竟鼓動這麼多官員上疏支持他,若甫兄昨日言學術辯論總比黨爭彈劾好,我看張原是想借此辯論再掀黨爭,張原的翰社隱然已是一黨。」

  吳道南正色道:「中涵兄莫要輕易認定他人結黨,翰社本是一個切磋時文制藝心得的文社,社中才俊云集,這次中進士者較多,對翰社規條我亦有所瞭解,其中有一條就是不得以翰社名義聚集社員要挾官府為己謀私利,只此一點就勝過其他文社多矣,大明的生員、舉人甚至官員若也能做到這一點,那就是國家之福。」

  方從哲淡淡道:「這世間口是心非之輩不少,聽其言,更要觀其行,張原如此大張旗鼓要求辯論,豈不是有逼迫內閣朝廷之用意?」

  吳道南道:「方閣老言重了,只我就未感到張原有任何逼迫之意,張原只是想要求禮部同意其與南京瀋侍郎等人辯論而已。」

  兩位輔臣話不投機,一時僵持,但這麼多奏疏壓在內閣直房顯然不妥,內閣可沒有皇帝那種留中不發的權利,方從哲道:「那這幾道奏疏就由會甫兄票擬吧,我不聯名署簽,一切由聖上定奪。」

  首輔不署簽那就表白首輔不同意其他輔臣的票擬,其他輔臣若強行呈遞上去也可以,但皇帝往往會顧全首輔的面子,把奏疏駁回重新票擬,這樣一來首輔是有面子顯權威了,但那強行票擬上呈的輔臣就沒了面子,所以一般而言次輔以下都會尊重首輔的意見,不會輕易與首輔對著干——

  吳道南雖然氣憤,但也沒敢貿然票擬上呈,那些奏疏再次壓在內閣,當日傍晚吳道南讓張原去太僕寺街見他,說方從哲不同意舉行辯論,問張原有何對策?

  張原道:「老師儘管票擬後呈上去就是,沒有首輔簽署的奏疏也照樣能給皇帝批覆,當年吏部尚書陸光祖與內閣申閣老爭權,繞開內閣直接給皇帝上呈奏疏,不也沒有受到皇帝責備嗎,還為吏部爭取到了會推閣臣的權力,老師是內閣次輔,當然有堅持己見的權力。」

  張原熟讀三十年來的邸報,對萬曆一朝的掌故瞭如指掌,還有一件事他沒對吳道南說,他昨日入宮給皇長孫進講時,讓鐘本華把王安請到一邊,他向王安說了辯論之事,王安同意幫他促成,王安與司禮監掌印李恩關係不錯,舉行辯論這種事又不是謀私,王安願意幫助張原這個翰林新貴,這事張原卻不能對吳道南提起,自張居正與馮保聯手架空少年萬曆皇帝之後,外臣結交內官,尤其是有權力的內官就成了一種忌諱,容易招致非議和彈劾,但現在的形勢又容不得一切循規蹈矩行事,該走後門還得走,這是沒辦法的事,從方從哲的態度來看,對張原的成見已深,有方從哲在內閣,張原的任何救國策略都難以施行,所以若能借此次辯論駁一駁方從哲的面子,提升吳道南在內閣的地位,當然是一石二鳥的好事——

  吳道南道:「老夫上回被李嵩、周師旦、姚宗文、劉文炳四人交相彈劾,已經待罪在家,是梃擊案發生,才不得不入閣視事,這去留問題至今不尷不尬,若皇帝將奏疏駁回重擬,那老夫也無顏在內閣待下去了。」

  張原道:「學生豈會陷老師於此等境地,皇帝定會尊重老師的票擬,梃擊案餘波猶在,鄭貴妃、鄭國舅依然內心惶惶,有此大辯論正好轉移朝野的注意力,而且學生在奏疏裡提到的經世致用之學正是國家當前迫切需要的,既然皇帝認可學生的廷試策論,應該也會同意學生與沈侍郎諸人辯論。」

  吳道南點頭道:「你所言有理,那我明日就把奏疏票擬呈上去,若皇帝駁回,那老夫就辭官歸鄉,免得那些言官譏嘲老夫戀棧不去。」

  張原懇切道:「老師,國家安危事大,個人榮辱事小,老師留在朝中能為國家百姓做有益之事,即便忍些閒氣,那也是老師虛懷若谷的氣度,世人或許看不清,青史自有公論。」

  ……

  八月二十一日,吳道南把票擬好的徐光啟、張原、文震孟、錢士升、倪元璐、張岱和周子愚六人的奏疏給方從哲看,徵詢方從哲的意見,方從哲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吳道南便將奏疏封好,命當值的小內傳送到司禮監去。

  方從哲見吳道南一意孤行,不顧他的反對把奏疏票擬呈上去,自是又驚又怒,同時還有點忐忑,若皇帝把奏疏駁回,那吳道南自然顏面無光,以後再不敢擅自票擬了,但是如果皇帝依吳道南票擬批紅,那就是他方從哲大失顏面,首輔的權威將蕩然無存,聖意難測,臣子的命運掌握在皇帝一人手裡啊。

  徐光啟七人的奏疏送到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恩看了之後,於次日上午來啟祥宮見萬曆皇帝,萬曆皇帝老眼昏花,都是由司禮監的人把奏疏擇要朗讀給他聽,李恩取出張原的奏疏,含笑道:「萬歲爺,這是上回寫萬言廷策的張狀元的奏疏,張狀元真是筆健,又是六千餘言。」

  日顯老態的萬曆皇帝「哦」的一聲,他對張原還是印象深刻的,問道:「張原又寫了些什麼?」

  李恩道:「張修撰對上次南京禮部沈榷等人要求驅逐西洋傳教士之舉有非議,認為那些西洋傳教士是歸化於我大明的遠臣,不應一體驅逐,張修撰提出於沈榷等人辯論,沈榷對張修撰廷策中提出的冰河說也有異議,認為只要施行仁義,自然國家太平。」

  有李恩最後這一句話,張原的目的達到了,皇帝近臣能翻云覆雨由此可見一斑。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5
第四百一十九章 小勝和大勝

  徐光啟、張原等人要求與沈榷進行西學辯論是要在禮部主持下才能實施的,所以即使皇帝按照吳道南的票擬同意舉行辯論,也要通過禮科給事中把批覆下來的奏章送交禮部衙門執行,而禮科給事中若認為內閣的票擬和皇帝的批覆有違失,可以封還駁正,所以禮科給事中這一環就成了方從哲最後的防線——
  方從哲身為內閣首輔,豈能聽天由命把自己的顏面和尊嚴完全交給皇帝一時的喜怒上,若皇帝一時糊塗批覆下來了,那他這個首輔顏面何存,以後在內閣還怎麼辦事,兩個閣臣豈不是各行其道了,所以方從哲必須要想方設法讓吳道南的票擬執行不下去,此時已不論是非,完全是臉面和意氣之爭了,晚明黨爭大抵如此。
  就在吳道南把奏疏票擬呈遞上去的當日傍晚,方從哲讓家僮把禮科給事中亓詩教請到他在大時雍坊的宅第,亓詩教是方從哲的門生,方從哲任首輔後,亓詩教的齊黨給了方從哲很大的支持,方從哲下野十餘年,原本黨派痕跡不明顯,但一入閣自然而然就與齊黨、浙黨親近,實是因為形勢逼人,閣臣若不能籠絡一批台垣官,政令很難施行下去,易被架空——

  方從哲把吳道南不顧他阻止悍然票擬上呈的事對亓詩教說了,又道:「張原以冰河說迎合聖意,其奏疏巧言佞詞,又有翰社同黨助聲勢,閣中更有吳道南支持。皇帝說不定會同意舉行辯論,我不得不防,若吳道南的票擬得以執行,那以後我在閣中就很不好說話了,可言,你是禮科給事中,你好友周永春是禮科都給事中。這幾日盯緊些,萬一那幾份奏疏皇帝批覆下來,你們就封還駁正。此事是雙方勢力消長的關鍵,若張原得逞,此人以後就會愈發驕橫非為。禍國殃民正是此輩。」
  亓詩教與張原交談過幾次,對張原心術和理念有點瞭解,總的來說亓詩教是比較欣賞張原的,這時聽方從哲對張原評價甚劣,便略微為張原分辨了兩句,方從哲頓時一言不發,兩道臥蠶眉豎起,眼睛盯著亓詩教,瞬也不瞬,亓詩教承受了不了老師的逼視。說道:「學生絕無他意,只是覺得張原初入仕途,應該可以拉攏,而不應推到敵人那一邊,這對老師不利。」
  方從哲淡淡道:「現在吳道南繞過我把奏疏票擬上呈。你不知道其中利害嗎?」

  亓詩教輕輕一嘆,說道:「那好,學生知會周孟泰和姚通所一聲,若接到宮中遞出徐光啟、張原的奏疏就封還。」
  方從哲點點頭,臉色和緩下來,說道:「可言。非是為師心胸狹窄容不得張原,張原二十歲不到,為師已年近六十,張原怎麼也威脅不到我的地位,我是從冰河說看出此人心術不正,董玄宰、姚宗文之事且不說,那周延儒與張原同為翰林官,又一起被推舉為東宮講官,二人本該和睦相處共同教育好皇長孫,但張原又尋隙把周延儒給排擠出來,這種人如何能拉攏——可言,我知張原與你曾有交談,那不過是他的權術而已,無非是怕畏懼你與姚宗文、劉廷元聯手彈劾他而已,你仔細想想吧。」
  亓詩教唯唯稱是,從大時雍坊出來乘車回朝陽門外寓所,朝陽門外屬外城,並不宵禁,夜裡亓詩教去見同鄉都給事中周永春,亓詩教雖然對方從哲所言有些不以為然,但從大局考慮,他還是要果斷支持方從哲的,若方從哲在內閣中威望受挫,也是他齊黨的損失,張原欣賞歸欣賞,原則不能動,而且亓詩教認為這種辯論與國計民生無關,可有可無,他無須對張原感到愧疚——
  ……
  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巳時初刻,當值的六科給事中在會極門收取皇帝批覆的各衙門題、奏本章,經審核無誤後要逐一抄寫,於五日內送交各承辦衙門執行,這日禮科當值的是都給事中周永春,周永春看到徐光啟、張原的奏章果真按吳道南的票擬意見批覆下來了,心道:「方閣老料事甚準啊,這奏章若執行下去,以後方閣老與吳道南閣中就沒有主從之分了,首輔名存實亡。」
  周永春回到六科廊,仔細審閱徐光啟、張原二人的奏疏,因為要封還皇帝批紅的奏疏必須有理有據,不是隨意就能封還的,封還必須駁正,也就是說要提出充分的理由,否則就是失職和藐視皇權,但言官們都是八股文高手,這麼多年科舉訓練出來的刀筆,要從徐光啟、張原這兩篇近萬字的奏疏中找到可批駁之處還是不難的,周永春揣摩半日,寫好駁正的意見,將徐光啟、張原二人的奏疏封還交回司禮監——
  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恩頗為不快,奏聞皇帝之後,再次按原先的票擬下發,次日當值的禮科給事中亓詩教又用與周永春相似的駁正意見封還,李恩無可奈何,在奏明皇帝之前,先與東宮王安通聲氣,王安嘆道:「由此可見朝政敗壞到了何等地步,想要推行一點事就這麼難,辯論而已,又不是其他大事,外廷的老先生們都推三阻四,不把萬歲爺的批紅放在眼裡,只管爭自家意氣。」

  李恩大有同感,說道:「外官們屢屢攻訐萬歲爺怠政,這還不都是讓外官們給逼的,只從這一事看,政令都難出宮門。」
  王安道:「徐贊善和張修撰也考慮到了這一局面,張修撰說這奏疏並非就一定要通過六科下發,這不是政令,只是皇帝同意舉行辯論而已,可以由詹士府和翰林院舉行。」
  李恩笑道:「好主意,雜家這就去稟告萬歲爺。」
  經過這麼多年與外臣爭鬥,萬曆皇帝的火氣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所以聽說他的御筆批紅被禮科兩次封還,也只是龍顏不悅而已,不會大發雷霆,聽了李恩的建議,點頭道:「那就由東宮詹士府主持此次辯論,翰林院協同舉辦,辯論人數、日期待定。」
  於是,徐光啟和張原的奏疏繞過六科廊直接下發到詹士府和翰林院,方從哲還是覺得失了顏面,讓亓詩教、周永春上疏,認為詔旨繞過六科下發是違制,以此來彈劾吳道南、徐光啟和張原——
  萬曆皇帝這回沒有留中不發,而是切責亓詩教和周永春駁正的理由不充分,有意阻攔詔旨下發,二人各罰俸半年,也就是罰款幾十兩銀子。

  通過這次明爭暗鬥,吳道南和張原一方只能算是小勝,辯論詔旨只有通過六科廊下發才算是大勝,想要大勝內閣首輔實非易事,不過張原對此結果已經滿意,只要辯論能舉行就是勝利。
  詹士府少詹事士錢龍錫與翰林院侍讀學士郭淐商議了一番,於八月二十八日傳文書給南京禮部,要求南京禮部侍郎沈榷、郎中徐如珂於十月底之前派人至京參加辯論,無論是朝中官員、在野大儒或者有德高僧皆可,限每方四人,辯論之期為冬月初一、初三、初五,三日三場,屆時皇太子會親臨國子監辯論現場——
  辯論日期和人數既已定下,徐光啟、張原等人也要加緊準備,他們這邊商定參加辯論的四人名單分別是:
  詹士府左春坊左贊善徐光啟、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翰林院修撰張原、西洋陪臣熊三拔——
  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曉暢兵法、精通泰西之學,與徐光啟交往甚深,也是利瑪竇來華後結交的第一批開明士紳,曾刻印《萬國地圖》,與利瑪竇合譯了《渾蓋通憲圖說》、《圜容較義》和《同文算指》,涉及天文和數學,是當時在西學領域與徐光啟齊名的大明士紳;

  熊三拔是日耳曼人,於萬曆三十四年來到大明作為利瑪竇的助手,學問在龍華民、龐迪峨之上,精通天文、數學、水利,對古希臘哲學以及美術、音樂都有有專門研究,《簡平儀說》和《泰西水法》就是熊三拔與徐光啟合譯完成的,此人博聞強記,來大明十年,說得一口流利的南京官話,能閱讀不斷句的中文古籍,對先秦諸子的學問都有涉獵,此次辯論關乎天主教在大明的生存,在大明的耶穌會士豈敢怠慢,自然是要推舉出最出色的人才參加辯論——
  李之藻、熊三拔,再加上徐光啟和張原,這可以說是支持西學一方的最強辯論陣容了,現在就看沈榷會推舉什麼人入京參加辯論了,辯論之事已經傳揚開來,沈榷不會拒不參加,否則他驅逐泰西傳教士的目的也會成為泡影,怯辯之名誰願承擔?
  ……
  九月初六,這天是庶吉士的休沐日,張岱不在翰林院學習,但傍晚張原從翰林院大門出來時,卻看到大兄張岱正立在玉河北橋頭等他。
  張岱滿面笑容道:「介子,與我到泡子畔喝酒去。」

  張原問:「大兄喜氣洋洋,有何快活事?」
  張岱道:「八月二十五日是我生日,我糊塗忘了慶生日,今日補上。」
  張原看大兄張岱那副按捺不住喜氣的模樣不像是補慶生日,忽然想起一事,一拍腦門道:「大兄,是不是李蔻兒到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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