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雅騷 作者:賊道三癡 (己完結)

 
mk2257 2012-2-26 09:05: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8 918664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6
卷五 書生挾策將何濟 第四百二十章 旖旎馬車
               
  張岱聽張原這麼問,頓時大笑起來,挽著張原的手臂往玉河北橋的東頭便走,那邊停著好幾輛馬車。

  張原問:「真的是李蔻兒來京了,誰送她來的,李雪衣?王微?」

  張岱只是笑,不說話。

  張原一邊過橋一邊回頭看著身邊跟著的武陵,問:「小武,今天怎麼只你一個人來?」

  武陵道:「真真姐和大錘都來了的,宗子少爺讓她們兩個先回去了,說少爺今夜在泡子河畔歇息。」

  說話間張原與大兄張岱走過玉河北橋,卻見一輛馬車的車轅上跳下兩個人,急趨幾步,隔著數丈就叉手唱諾:「介子相公——」

  張原定睛一看,喜道:「哈,姚叔、薛童,你們到京了,微姑呢?」

  今年十三歲的薛童還沒開始發身長大,依舊是伶俐童子模樣,喜滋滋朝馬車一指:「微姑在車裡。」

  姚叔解釋道:「這裡過往人多,微姑不便下車。」

  張原已經快步走過去,叫了一聲「修微」,從外面撩起車帷,就見一個垂髫少女羞澀地往後躲,這少女整齊的劉海壓在眉線上,雙眸水靈靈,聲音略有些慌張:「介子相公,我是李蔻兒,微姑在這邊。」說著,縮到同車的另一個女郎身後,女郎便是王微。

  自去年冬月上旬在南京武定橋別後,已經差不多一年不見,王微下巴似乎尖了一些,但臉頰未見消瘦。依舊白皙嬌嫩,梳著松江一帶流行的挑心扁髻,很是嬌俏,雙眉如畫,眸光盈盈,嘴唇輕顫,含情脈脈望著張原。低聲道:「相公,又看到相公了,真是快活欲死。」

  張原雙臂交疊在車窗格上。支著下巴,望著這至今無名無份跟著他的美麗女郎,說道:「又看到修微了。幾次夢到你,思念得緊。」

  張岱繞到馬車那一邊,也隔著車窗和李蔻兒說話,李蔻兒初來乍到,有些拘束,聽到身邊的微姑和介子相公情意綿綿的說話,羞得粉臉通紅,張岱便敲著車壁道:「喂,介子,你們兩個不要太肉麻。教壞了小孩子。」

  李蔻兒嬌嗔:「誰是小孩子,人家十五歲了。」

  張原、王微四目相投,一起微笑。

  武陵先前只看到張岱帶著能梁和茗煙過來,沒看到這邊馬車上的姚叔和薛童,這時也是又驚又喜。趕忙過來見禮。

  薛童看著高高的皇城紅牆,很敬畏對武陵道:「小武哥,這裡面住的就是皇帝和娘娘吧,嘖嘖,真是氣派,小武哥。你到裡面進去過嗎?」

  武陵矜持地點了一下頭:「當然進去過。」他曾隨張原從東安門進去,到了東華門外。

  薛童又問:「看到皇帝沒有,皇帝是不是像廟裡的神仙那樣高大?」

  武陵笑了起來:「我一個下人哪裡見得到皇帝,我家少爺見過,少爺現在是東宮講官,三天兩頭入宮。」

  從玉河北橋經過的官員駱驛不絕,不斷有人向張原拱手問好,張原和王微沒說上兩句話就要回身與人揖讓寒暄,認得庶吉士張岱的倒是不多,張岱道:「介子,我們回泡子河吧,你和王修微坐這車,蔻兒到那邊與我同乘。」張岱帶了兩輛馬車來,先前想讓李蔻兒與他同車,李蔻兒含羞不肯,要和王微待在一起。

  張原心情甚好,看著皇城上空鋪展的霞光,說道:「大兄,我二人陪她們繞這皇城轉一圈如何,紫禁城的黃昏,很有可觀之處。」

  薛童歡欣鼓舞:「好啊,好啊。」

  王微學著薛童的口吻道:「好,看看皇帝住的房子有多大。」

  張岱便把李蔻兒拉到他的馬車去,李蔻兒下車時還回頭叫了一聲:「微姑。」有點羞澀拘束的樣子。

  王微輕笑道:「怎麼,你千里迢迢要我送你來,不就是要見宗子相公的嗎,你現在是宗子相公的人了,乖乖的去吧。」

  張原笑道:「羊入虎口。」

  張岱笑罵道:「介子,莫要嚇到了蔻兒。」拉著李蔻兒的手,細語溫柔,把李蔻兒哄到他的馬車裡去了。

  張原坐上馬車,武陵和薛童一左一右坐在駕車的姚叔左右,由武陵指點道路,兩輛馬車以逆時針方向開始繞皇城行駛。

  馬車剛一駛動起來,張原就一把將王微摟在懷裡,王微「嚶」的一聲,把臉貼在張原胸膛上,聽張原的心跳,聽了一會,抬起頭,伸手輕撫張原唇上的短髭,輕聲道:「相公怎麼蓄鬚了?」

  張原一手在王微軟軟的凹陷的腰肢上撫摸,一手執起王微摸他短髭的手,在那白皙細嫩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答道:「我現在是六品官了,又是東宮講官,蓄鬚可以顯得老成穩重一些,要顯得有威嚴嘛——修微不喜歡嗎?」

  王微靠在張原身上,嬌滴滴道:「喜歡得緊,相公蓄了短鬚更有一種英挺沉穩的男子氣概,王微很喜歡,心怦怦跳呢。」

  這女郎聲音嬌柔起來簡直媚入骨髓,張原低聲道:「心怦怦跳嗎,我不信,讓我摸摸。」搭在王微腰間的手往上移,從王微腋下穿過,撫在女郎賁起胸脯上,隔著幾層衣衫也能感覺到那豐柔和挺立,盈盈一握,銷魂蝕骨——

  「相公,不要,有人呢。」王微膩聲說著,貝齒咬了一下紅唇,美眸如水,嬌軀輕顫。

  張原也覺得不好太急色,坐端正一些,攬著王微的腰,問:「修微說說,你們怎麼來京的?」

  王微道:「七月二十那天,我還沒接到相公的信,守備衙門的柳百戶卻來見我,說是受相公你的囑託為蔻兒脫籍,竟然把蔻兒的身契都帶來了。脫籍之事已經辦好,公門中人辦事真是方便啊,然後呢,李媽媽——李媽媽就是雪衣姐和蔻兒的母親,索要恩禮三千兩才肯讓我把蔻兒帶走,雪衣姐和蔻兒力爭,最後由我南京盛美商號墊付了八百兩銀子。雪衣姐把私房錢七百兩銀子拿出來湊成一千五百兩給李媽媽,李媽媽呢,蔻兒畢竟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很愛惜的,這回蔻兒隨我入京,就當是蔻兒出嫁一般。李媽媽打製了全套的金銀首飾、置辦了四季新衣,再給了二百兩銀子給蔻兒做私房錢,又讓小婢梅香跟來服侍蔻兒,算起來也去掉了七、八百兩銀子——」

  張原失笑:「這樣算起來蔻兒豈不是等於白送了。」

  王微嬌媚地橫了張原一眼,輕嗔道:「那我豈不是也是白送。」

  張原自感言語失之輕薄,趕忙致歉:「我失言了,都是人間好姻緣,是我張氏兄弟的天大福分。」

  王微嫣然一笑,湊過來在張原唇髭上吻了一下,柔聲道:「王微不但白送。還倒貼呢,從南京追到山陰,現在又追到北京,只盼相公不要看輕王微。」

  張原噙住王微的嫩唇不放,親吮一會。又將王微抱起橫坐在他腿上,在王微耳邊道:「我是欠你一輩子的情了,還不清的。」

  兩個人耳鬢廝磨,情意綿綿,忽聽得車轅上坐著的武陵說道:「姚叔、薛童,你們看。那裡就是鼎鼎大名的東廠。」

  東廠就在東安門外靠北一些,在禮儀房和延禧寺之間,張原經常路過那裡,此時的東廠尚不是魏忠賢掌權時那般權勢熏天,還是冷落蕭條的一個衙門。

  武陵一路介紹著皇城周圍的那些里坊、胡同和軍政衙門,什麼保大坊、弓弦胡同、草廠、中城兵馬司……

  王微聽到武陵說起「東廠」,便雙手扶著張原肩膀坐正一些,說道:「還沒說我和蔻兒是怎麼來的呢,蔻兒脫籍後,我就想著把蔻兒送到京裡來,若曦姐姐本來是說明年在京城開辦盛美商號,可我真是很想念相公,有送蔻兒來京的這個理由,我就怎麼也坐不住了,八月初八這天守備府的邢公公讓人傳我去見他,交給我一封信,是邢公公寫給你的,邢公公又說他要派柳百戶進京公幹,問我和李蔻兒要不要搭乘東廠的快船一道入京,我就答應了,八月十二從南京啟程時,柳百戶專門給我和蔻兒專門備了一條船,一路順利,不須一個月就到了京城,今日午後才到的,我沒去東四牌樓,徑直去了泡子河畔,宗子相公驚喜至極,連聲道謝,就與我和蔻兒一起到翰林院外等你散衙了,對了,柳百戶說夜間戌時會來拜訪你,宗子相公要請他用晚餐,他連稱不敢,說要去東廠公幹。」

  張原摩挲著王微的秀頸,說道:「修微,真是辛苦你了。」

  王微道:「想著能見到相公,我就不覺得辛苦,也的確不辛苦,一路都有人打點得妥妥的。」身子扭了扭,緋紅著臉道:「相公,讓我下去吧,這是在車呢。」

  王微豐美的圓臀擠在張原胯部,張原血氣正旺,豈能無動於衷,當然是勃勃欲動,笑道:「幫我壓制住它,來,我們倚著車窗看皇城建築。」

  王微面紅耳熱地坐在張原腿上,聽張原指點那邊是順天府學、這裡是福祥寺,她腦袋暈暈乎乎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覺得身子越來越熱,馬車經過北安門東的布糧橋時比較顛簸,王微被張原的硬物頂了幾下,兩股一酥,就覺得下面有些濕出來了,趕忙夾緊腿,雪白的脖頸這時都胭紅成玫瑰色,羞道:「相公,讓我下來坐著吧。」

  正這時,忽聽武陵在和人打招呼:「鐘公公好,我家少爺在車裡呢。」

  馬車緩緩停下。

  ……泰窘不怎麼樣啊,十億票房怎麼來的,昨天看泰窘想放鬆一下,卻是滿心困惑,嘿,不管它了,繼續寫我的雅騷,這幾天是我的生日,農曆、公曆沒差幾天,希望得到書友們的祝福。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7
第四百二十一章 知錯不改
               
  王微趕緊從張原腿上挪坐到一邊,輕聲問:「哪個鐘公公,是早先在杭州的那位鐘公公嗎?」

  張原「嗯」了一聲,從車窗向外一覷,就見兩頂轎子停在路邊,前面那頂轎子邊上站著小內侍高起潛,高起潛正伸手扶鐘太監下轎,後面那頂絹帷轎子跟著一個老宮女,轎子裡坐的想必是客印月,自八月中秋那回客印月與魏朝鬧翻之後,客印月似乎就與鐘太監對食了——

  張原伸手輕捻了一下王微嬌嫩的耳垂,低聲叫苦:「這下子糟糕,我這樣子怎麼好下車!」被王微的豐美圓臀擠磨得慾火高漲,一時偃伏不下去。

  王微美眸斜睨,吃吃的笑,伸出右手新剝蔥管般白嫩的食指,在張原那隆起的帳篷按了一下,崩騰反彈,很是倔強,帳篷反而支得更高了,王微別過臉去向著車廂一隅,以粉拳抵著檀口,笑得身子發軟。

  張原見鐘太監已經朝這邊走過來,無奈,只得下車,扭頭對王微道:「害我不淺,夜間家法侍候。」

  王微抬起頭,雙眸水汪汪,貝齒咬著下唇,忍笑。

  「張修撰這是要到雜家府上去嗎?」鐘太監走過來拱手問,以為張原是要到他的十剎海外宅去。

  張原顯得特別有禮貌,鞠躬如也,說道:「今日天氣晴好,我與族兄就想著乘車繞皇城轉一圈,也算是遊玩。」轉身朝後面那輛馬車招呼道:「大兄,鐘公公在此。」

  張岱卻不下車,只把雙拳和腦袋露出車窗外,拱手道:「鐘公公,抱歉抱歉,在下方才不慎崴了腳,不便下車相見。」

  張原心裡暗笑,看來大兄和他有著同樣的尷尬,大兄夠禽獸,李蔻兒才十五歲。就這般急不可待,去年冬月那夜還說與李雪衣、李蔻兒姐妹大被同眠、坐懷不亂呢。

  鐘太監向張岱笑道:「無妨無妨,賢昆仲好興致。」

  客印月邁動長腿走了過來,她可不像自幼入宮的鐘太監那麼遲鈍,她一眼就看出張原有蹊蹺,那日在主敬殿張原吃了甘露餅不也是這模樣嗎,今日又是怎麼回事,又吃餅了?

  客印月朝馬車看看。車窗裡似有人影。笑吟吟道:「張先生果真是好興致。」眼風又朝張原下半身掃了兩眼,徑往張原的馬車走近,一邊說道:「張先生的夫人入京了嗎。小婦人倒要拜見。」

  張原攔在客印月身前,說道:「是我的一個侍妾從南京來,我帶她沿皇城觀覽一番。」又向鐘太監拱拱手:「鐘公公、客嬤嬤。日已黃昏,在下不能久待,明日文華殿再見。」

  鐘太監聽說張原的小妾在馬車裡,笑道:「怪道今日這般好興致,哈哈,張修撰趕緊上車吧,雜家也要回宮去了。」

  鐘太監和客印月看著張原、張岱的兩輛馬車駛過,客印月唇角勾笑,說道:「鐘公公。這張先生看似少年老成,竟也這般風流,張先生有幾個小妾?」

  鐘太監道:「這個雜家卻是不知。」想了想,又道:「莫非是南京舊院的那個姓王的名妓,當日雜家還留了五百兩銀子在南京邢公公那裡,讓邢公公促成張原和那個名妓的美事,據說那姓王的名妓還是松江陳眉公的女弟子。多才多藝,是舊院花魁。」

  客印月不知陳眉公是誰,料想是個有名的文人,她那雙媚氣的大眼睛翻了個大白眼:「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張先生有潔癖呢。卻也喜流連青樓、尋花問柳啊。」

  鐘太監笑道:「才子風流嘛,在江南。名妓亦極風雅,最愛與文人雅士交往,張公子年少多才,在南京國子監時,自然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客印月聽了心裡有些不忿,心道:「我以為張原是端謹君子,卻原來是風流浪子,既是這樣,當日在主敬殿為何又裝出那般坐懷不亂、不肯俯就的樣子,難道我——我客印月竟不如那些青樓女子,真是氣人。」

  ……

  馬車駛過北安門外,王微問:「相公,方才那姣長婦人是誰?」

  張原道:「皇長孫的乳娘客氏。」

  王微含笑道:「這客氏倒是一個美人,身量這麼長大卻不顯得粗笨,她似乎發現相公體態有異——」

  張原道:「客氏是婦人,不是閨女,更不是太監,能看出來也不稀奇。」

  王微把臉埋在張原胸前吃吃的笑:「羞死人了,相公真是臉皮厚,不過那皇長孫乳娘臉皮也不薄,看一眼又看一眼,眼神很媚——」

  張原笑道:「別胡扯這些,坐端正,指點你看風景。」

  王微就倚在張原懷裡,聽張原指點後海的風光,夕陽已經落下,西邊天際的晚霞變得黑紅,彷彿炭火即將燃盡,紅霞燒成了暗云,前海、後海大片的水域猶見波光閃耀,遠處佛寺的晚鐘悠悠,王微心裡浮躍躍的歡喜,說道:「這像是西湖邊的南屏晚鐘呢,相公可曾夢見西湖?」

  張原道:「江南山水無日不入夢中,就像修微從沒離開過我一般。」

  王微噘嘴道:「啊,相公是這麼想的呀,我可是覺得離開相公很長時間了,遠不止一年。」

  張原微笑道:「無日不入夢中啊,難道修微沒夢到過我?」

  王微幽幽嘆息一聲,柔聲道:「倒真是夢得不多,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卻很少夢到相公,可白天真是想個不停。」

  張原攬著女郎的細腰,說道:「修微就留在京中吧,讓姐姐馬上寄銀子寄貨物來,把盛美商號開起來。」

  王微歡喜道:「我離開金陵之前給若曦姐姐寫了信,我就說很想相公了,有便船就來了,問若曦姐姐在京中開辦盛美商號可否提前,就不知姐姐會不會責怪我?」

  張原道:「沒什麼好責怪的,你來了我很高興。」

  王微道:「商小姐她們大約月底前也要到京了,相公,商小姐會不會怪我捷足先登?」

  張原笑道:「修微也這般患得患失。」

  王微將臉貼在張原胸膛上,說道:「既入張家門,要做張家人,總還是要多考慮一些的。」

  張原問:「修微覺得委屈嗎?」

  王微遲疑了一下,答道:「有時會覺得有點委屈,會想,若是相公是我一個人的該多好——」說到這裡「格」的一笑,責備自己道:「王修微真是貪心啊,遇到商小姐這麼賢惠的大婦還想怎麼樣。」

  張原道:「是張介子太貪心,至今深深自責。」

  王微抬起頭,仔細看著張原,問道:「真的假的?」

  張原笑了起來,雙臂使勁把王微一箍,緊摟住,說道:「知錯不改,假若時光倒流,我還是會為布袍竹杖來搭船的女郎吸引——」

  王微輕輕「啊」的一聲,嬌聲道:「相公那時就被我吸引了嗎,我倒是一點沒看出來。」

  張原道:「哪能讓你看出來,那可不就把你嚇跑了,那時你對我印象不佳吧。」

  王微說實話道:「那時覺得相公是個狂生,後來才發覺不是。」

  張原道:「後來才知道人言不可信,張介子竟是謙謙君子。」

  王微含笑道:「謙謙君子嗎,我看不見得。」伸手又到下面按了按,低聲道:「怎麼還不收兵,我後來可沒擠壓它。」

  摟著王微這麼個嬌滴滴的美女耳鬢廝磨說情話,想要偃旗息鼓很難,張原道:「還沒大戰三百回合,哪能收兵,正士氣高昂戀戰哪。」

  王微伏低身子笑個不停,張原瞧著王微柔情媚態,比當日吃了長春宮的甘露餅還按捺不住,只是一壁之隔就有姚叔、小武和薛童三人,總不好那麼急色。

  馬車從皇城西邊繞到李閣老胡同,武陵指著胡同中段那座小四合院道:「這是官府分給少爺住的四合院,只待少奶奶和鴻漸小少爺到京城就會搬到這邊來。」

  王微探頭看了一眼那座四合院的大門,對張原道:「相公,我也住這邊嗎?」

  張原道:「先住這邊吧,以後盛美商號開張你得住在商號裡,這樣更好,是嗎?」

  王微點頭,她是不喜受拘束的,雖說商澹然性情很好,上回小手婆婆之事後商澹然與她親密了許多,但王微還是願意一個人住,只要張原時常能來看望她就心滿意足了。

  皇城周長十八里,張岱、張原的兩輛馬車繞行皇城一週回到泡子河畔時天已經黑下來,在張聯芳的豪宅大門前下車,卻見南京東廠的理刑百戶柳高崖和兩個番子已經在門廳等著,張岱便讓僕婦領王微和李蔻兒進內院用餐,他和張原請柳高崖喝酒,酒宴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柳高崖說他已經用過飯來的,不敢打擾,只想拜見一下狀元公。

  張原道:「張原受柳百戶之惠多矣,無以為報,定要敬柳百戶幾杯酒聊表謝意。」硬是挽著柳高崖入座。

  柳高崖甚感榮幸,張岱、張原兄弟現在的身份地位遠非前年在南京讀書時可比的了,那時柳高崖尊敬張原是因為邢公公看重張原,而現在,張原是六品翰林院修撰、東宮講官,他一個小小的東廠理刑百戶能與狀元公同席飲酒,說是三生有幸並不為過。

  ——————————————————————

  最近兩章似乎有點水,是王微從江南帶了水來嗎,一年不見,讓小道多寫幾筆吧,明天,明天會加快情節,明天是雅騷上傳一週年,日子過得真快,小道不勝感慨中。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8
第四百二十二章 花月美人
               
  知道張氏兄弟急著與遠來的美妾親近,柳高崖很是識趣,並沒有在泡子河畔待太久,喝了三杯酒後懇請張原送一幅墨寶給他,張原笑道:「柳百戶這是為難我,我的字只堪應付考試,哪能當書法送人——大兄,你的字比我好,庶吉士整天就是練字,你寫一幅給柳百戶。」

  張岱道:「我的字也劣,我們這科庶吉士就數倪汝玉的字最佳——我到葆生叔書房裡找一幅字畫送給柳百戶吧。」

  張聯芳去揚州如皋赴任,只帶走了一些珍貴的藏品和自己得意的書畫,其他的都留在這裡,張岱很快就取來一幅張聯芳畫的《桃葉渡秋景圖》,是四尺多寬的紙本橫披,張聯芳在江南名氣不小,是僅次於董其昌、陳繼儒的書畫家,柳高崖也知道葆生先生的名頭,得畫自是欣喜,又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

  張岱、張原送柳高崖和兩個番子出門,張原問:「柳百戶來京公幹,何時回金陵?」

  柳高崖道:「大約初十邊就要回去,張大人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張原道:「柳百戶離京前可到東四牌樓我內兄商御史府上見我,我給邢公公寫封回信,也備兩份薄禮讓柳百戶帶回去,一份給邢公公,另一份送給柳百戶。」

  柳高崖忙道:「卑職豈敢勞張大人之賜——」

  聽得街道上傳來宵禁的木鐸聲,張岱問:「柳百戶,這宵禁不妨礙你們三人吧。」

  柳高崖道:「無妨無妨,我等都帶著腰牌。」

  送走了柳高崖三人,關門閉戶,張岱、張原相視一笑,張岱道:「介子,咱們到內院繼續飲酒去,這回是真正的享受醇酒和美人。」

  張原笑道:「大兄先前在馬車裡為何不敢下來見人?」

  張岱哈哈大笑:「這個只可與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繞過三楹廳堂。轉過假山,走過一道長廊,來到內院花廳,卻只看到素芝坐在那裡,還有兩個婢女侍候,桌上酒菜紋絲未動,王微和李蔻兒不見蹤影,素芝已有五個多月身孕。肚子凸起很明顯了。起身萬福,說道:「修微和蔻兒未用餐,先洗浴去了。」

  張岱笑嘻嘻道:「介子。我們去看看美人新浴?」補充了一句:「各看各的。」

  張原搖著頭笑,跟著大兄張岱走過一片修竹古柏,還沒到浴房。就聽到李蔻兒在那邊說話:「這桂花還沒落盡呢,嗅著好香,方才沐浴時摘一些桂花放在水裡就好了。」

  王微的聲音道:「這宅子裡花木真是不少,蔻兒以後在這裡住著舒服。」

  李蔻兒道:「微姑不住這裡嗎?」

  王微道:「我怎麼住這裡,我要跟介子相公去的。」

  李蔻兒道:「那我一個在這裡怎麼住得慣,微姑,我要跟你住一起。」

  王微輕笑道:「這可不行,李蔻兒是個小妖精,我擔心——」

  李蔻兒嬌嗔道:「你才是妖精。王微姑是妖精——」

  ……

  浴房廊外竹柏森秀,階下植著翠菊和蝴蝶蘭,還有幾株高出屋簷的木芙蓉,王微和李蔻兒兩個人浴罷,倚在廊邊一邊梳頭一邊閒話,浴室的燭火昏黃地透出來,初六的彎月從西邊照過來。二人尚未乾透的長發在燈月下彷彿兩匹黑緞泛著柔和光澤——

  張岱、張原沒有立即走過去,隔著幾竿翠竹看著那邊的王微和李蔻兒,典型才子性情的張岱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種美,嘆息道:「若無花月美人,那我不願生在此世界。」

  張原笑道:「大兄天生就是來享受的。花、月、美人,世間好物都有了。」

  張岱道:「難道你沒有。王修微只數步之遙。」

  張原點頭道:「是啊,看著都悅目怡心。」

  竹影月下,花香淡淡,王微和李蔻兒皓腕呈露,那梳髮的模樣美不可言——

  張岱道:「陳眉公《小窗幽記》有言『山水花月之際,看美人更覺多韻』,此言甚妙,陳眉公年少時也極風流,非有閱歷寫不出那種文字。」

  張原想起《幽夢影》裡的幾句清言,便道:「月下聽禪,旨趣益遠;月下說劍,肝膽益真;月下論詩,風致益幽;月下對美人,情意益篤。」

  張岱拊掌讚道:「妙哉,妙哉!」

  張岱「妙哉」的聲音稍大,那邊王微聽到了,站起身朝張岱、張原立足處問道:「宗子相公?」

  張岱笑對張原道:「我們月下對美人篤情意去。」

  兩個人一起走出竹林疏影,王微、李蔻兒上前施禮,浴房裡又走出王微的侍婢蕙湘和李蔻兒的小婢梅香,都來向張岱、張原行禮。

  張岱讓王微她們先去用飯,他和張原匆匆沐浴後回到花廳,卻見王微、李莞兒坐在一邊與素芝說話,桌上酒菜還是沒動,就等著他二人來一起用餐。

  張岱道:「我和介子在前院用過餐了,你們自用吧。」吩咐廚下把酒菜熱一下,有些回鍋就不好吃的菜就另做——

  王微道:「我先前吃了兩塊點心,現在吃不下。」

  李蔻兒也道:「我也吃不下。」

  張岱方才用餐時也覺得沒胃口,心裡高興啊,靜不下來吃東西,便讓廚娘把幾樣素芝喜歡吃的菜送到素芝房裡去,素芝便起身去了。

  張原也起身道:「大兄,那我就不陪你了,我與修微到園中散步。」

  王微向張岱福了一福,跟在張原身後待走,李蔻兒趕緊站了起來,叫聲:「微姑,我也去散步——」

  王微含笑道:「蔻兒,你給宗子相公說說一路從金陵至此的事,事情那麼多,有得說呢。」

  張岱知道李蔻兒害羞,不過女子十五歲已是出嫁之齡,若不是李蔻兒到了這裡,留在南京也被她母親高價讓人梳攏了,說道:「介子,初十休沐日,我準備把翰社諸友請到這裡一聚。也是為蔻兒接風洗塵,蔻兒是我的人,我不能委屈她。」

  李蔻兒聽張岱這麼說,心下歡喜,站住不動了。

  張原道:「大兄這麼一說,弟實在汗顏,我可是委屈了修微了。」

  張岱笑道:「你與王修微另有情趣,非外人所知。我張宗子就是喜歡熱鬧。」

  張原攜著王微的手出了花廳。沿碎石小徑慢慢地走,兩邊是老梅古柏,月色幽幽。夜風輕寒,張原道:「大兄比我體貼呢。」

  王微輕聲道:「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只要相公能多陪陪我就好。相思的滋味不好受,還好有盛美商號,有時忙碌起來就沒空想你了,女子痴心也就是為此,男子在外交友歷事,不像女子單一,閨中女子就只有相思了,寫詩、作畫,那都是一片痴心。」

  張原執起女郎的手吻了一下。問:「龍門賬精熟否?」

  王微有些得意道:「那是當然,我還當老師了,讓李蔻兒也和我一起學龍門賬呢。」

  兩個人攜手出了後院小門,在泡子河畔散步,低聲說話,彎月西斜,北京九月。夜間寒氣漸重,王微畏冷地往張原身邊靠緊一些,說道:「京師果然比金陵寒冷得多呢,八月十二從金陵動身時我只單衫薄裙,到這裡要穿好幾重衣物了。」

  「那我們回房歇息吧。」張原摟著王微的細腰往回走。看到王微朝他下身瞥了一眼,不禁笑道:「看什麼。該不會認為我還挺著吧,那就是陽亢有病了。」

  王微低著頭笑,跟著張原來到西堂客房,燭火明朗,僕婦早已收拾好被縟,問明介子少爺沒有別的吩咐後就掩門退出了。

  這時才是真正的獨處,張原也要放縱一回,一把將王微摟過來,細腰一仰,酥胸前挺,已經親吻在一起,一手愛撫王微的胸,王微也是動情地回應,先前在馬車上被張原硬物頂了幾下,害得她小衣都有些濕了,這時再無拘束,盡情索取、迎合,待二人滾到床上時,身上衣物已經不多,張原急不可耐,分開王微粉光緻緻的兩條白腿,剛一抵住,便已滑入,可見王微有多麼舒展和水潤——

  張原先盡根頂住,看著身下微微扭動的王微,好似一條被釘在砧板上的白魚,嬌軀輕顫,嬌喘聲聲,那樣子無比誘人,張原這才伸手剝去王微的抹胸,握住兩隻雪梨一般的嫩乳,不重但也不輕地揉捏、捻弄,又俯身含住,同時開始一下一下清晰地抽弄……

  這一夜翻來覆去,玉女九式,梅花三弄,張原感到從未有過的酣暢,次日醒來時竟已是卯時末了,王微還青絲散亂半伏在他懷裡睡著,張原精神極好、心情也極好,一場甜美的交歡是信心和勇氣的源泉啊,張原覺得大明有救了,嗯,就是這種感覺——

  張原將王微的腦袋輕輕移到枕上,正待起身下床時,王微醒了,支起腦袋向菱花窗一望,驚道:「啊,天都大亮了,相公去翰林院要遲到了嗎?」

  張原微笑道:「今日是我入宮進講,不要緊,來得及,這裡離皇城東安門還近些。」看著王微裸身坐起來,酥胸顫動,說道:「又在誘惑我——」

  王微趕緊用手摀住,張原卻又把她手移開,在那兩嫩紅兩點親了一下,這才下床穿衣著褲,王微也很快系好衣裙,開門一看,已經有兩盆水放在門前,一涼一熱,便端進來讓張原洗漱,又給張原梳頭,王微沒做慣這些,一時手忙腳亂——

  頭還沒梳好,張原忽然一拍腦袋,叫聲:「糟糕。」

  王微問:「怎麼了,相公?」

  張原道:「我的大紅袍沒在這裡,入宮講學要穿講官紅袍。」

  話音未落,就聽得蕙湘在門外道:「介子相公,真真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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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騷一週年紀念,十五號這天小道會努力更五千,呃,剛才這一更不算,這是14號的,更新晚了。

  2012年1月15日,小道生日的那天,雅騷開始上傳,到今天整整一年,一年時間小道寫了一百四十多萬字,這與其他碼速快的寫手沒法比,小道和自己比,這是小道碼字最多的一年,雅騷也是目前小道寫得幾部書中成績最好的一本,謝謝書友們的支持和寬容。

  新的一年,小道會繼續寫好雅騷,大辯論、京察之爭、朝鮮之行即將展開,請書友們繼續支持、鼓勵小道,1月15日是小道的生日,小道在這裡向書友們求一張月票,除去總榜前十的兩本書,分類月票前八就能得到一千元的月票獎,雅騷現在第九,很尷尬的位置,請書友們支持一把,非常感謝。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09
第四百二十三章 秋思
               
  穆真真是夜裡上床歇息時才記起次日是張原入宮進講的日子,張原的講官冠袍都還在這邊呢,可那時內城已宵禁,無法連夜把大紅袍送到泡子河那邊去,所以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起身梳洗,將少爺的講官冠服包裹好,這時天才濛濛亮,外院的來福、汪大錘他們都還沒有起床,穆真真就和老門子說了一聲,獨自攜了包裹出門,東四牌樓的西坊門還沒開,等了大約一刻時才開門,穆真真出坊門一路小跑著向南,來到十餘里外泡子河邊的張氏豪宅,看朝陽升起,估摸著現在是卯時末,少爺現在趕去宮城剛好來得及——

  叩門進去,徑直往西堂客房這邊來,正遇蕙湘端了水出來,穆真真這才知道王微昨日下午到京了,趕忙去相見,一邊與王微說話,一邊服侍張原換好大紅袍,王微道:「還是真真心細,記得送大紅官袍來,不然相公入宮就要遲到了。」

  廚下準備了山藥粥,張岱和張原各喝了一碗山藥粥,隨便吃了幾塊點心,一道乘車去翰林院,武陵和茗煙跟隨侍候,張原吩咐穆真真今日就待在泡子河這邊,待晚邊與他一起回去——

  馬車向北急馳,張原見大兄張岱精神不佳的樣子,問:「大兄怎麼了,縱慾過度?」

  張岱笑了起來:「什麼縱慾,根本就沒成好事。」

  張原知道是怎麼回事,昨夜聽王微提起過,故意讚道:「大兄真正的坐懷不亂。弟拜服。」

  張岱翻白眼道:「我倒是想亂一亂,無奈蔻兒正來月事,說起來我還真是巧,去年在湘真館,李雪衣肚子痛,我陪了她一夜,昨夜李蔻兒呢。也腹痛,我以熱肚皮貼她肚皮,那細嫩的肚皮與我小腹挨挨擦擦。卻又不得洩火,你說這要不要命?」

  張原大笑,說道:「大兄還記得馮夢龍《喻世明言》第二十九篇的『月明和尚渡柳翠』否。大兄就是那月明大師。」

  張岱笑罵:「胡說,我才不做和尚,李蔻兒哪裡逃!」

  說說笑笑,到了翰林院,張原取了昨日準備好的講章入宮給皇長孫講課,張岱依舊在翰林院講堂學詩、學文翰、練習書法,到了傍晚散館後在東安門外等張原一起回泡子河畔,用罷晚餐,張原要帶王微回東四牌樓拜見內兄商周祚和嫂子傅氏,張岱也就不挽留了。那李蔻兒見王微要離開,戀戀不捨,這一路從金陵數千里到此,王微是她的主心骨呢,不過張岱對她很是體貼。她也沒再向昨夜那般說要跟著王微去,只說:「微姑,明日來這邊看蔻兒——」

  張原與穆真真、王微一道乘車回東四牌樓,王微心裡有些不安,張原安慰道:「我內兄他們早知道你了,今日認識一下。明日就讓你住到李閣老胡同那邊去。」

  王微道:「李閣老胡同那邊還是等商小姐來了再一道搬過去吧,若現在我一人搬去住,那相公你住哪邊呢?」

  揚州瘦馬出身的王微是很善察人情、體貼人意的,張原如果現在就搬到李閣老胡同與她一起住,商小姐的兄嫂心裡肯定不會痛快,難免也會造成她和商小姐之間的隔閡,而張原若不去李閣老胡同住的話,張原肯定會覺得委屈了她,這就讓張原為難了,王微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前在秦淮河畔幽蘭館,那更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但那種自由是有很大限制的,一個喇唬無賴都能羞辱她,無依無靠的苦處只有年齡漸長才會懂,有不少曲中名妓從良,但最後還是不能適應大戶人家的妻妾生活,又出來重操舊業,那種日子就更悲慘了,聰明女子就要讓自己避開那種可悲境地,王微當然是聰明女子,既傾心於張原,那就要為張原著想——

  商周祚和傅氏見到王微,倒也沒什麼不愉快,既然澹然都接受了王微,他們做兄嫂的何必做惡人,而且這個王微在澹然分娩時出了大力,可說是救了澹然母子兩條命,這時又見王微容貌美麗、言談雅緻,傅氏也有些歡喜,賞了王微幾件首飾和幾塊布料,又讓人給王微帶來的三個婢僕安排住處——

  只有一個人吃醋了,那就是十歲的商景徽,商景徽當然自認為是替小姑姑商澹然吃的醋,她那雙亮晶晶的剪水雙瞳目不轉睛看著王微,想著小姑姑還未到京,王微卻先趕來了,昨夜張公子哥哥就是和這個王微在一起的吧,這個王微又這般妖嬈,景徽很有醋意,不過當王微含笑向她見禮時,她是很快就還禮的,並致謝道:「多謝你請了小手婆婆救我小姑姑。」

  王微道:「商小姐吉人天相,就算我沒請到小手婆婆,商小姐也不會有事的。」

  傅氏道:「這個月底澹然和小鴻漸她們就要到了,那時可熱鬧。」

  景徽很不快活地說:「到時小姑姑她們要搬到皇城西邊住的,那邊的四合院都整修一新了。」

  傅氏道:「這裡是窄小了一些,不方便同住,不過總比隔著幾千里路好吧,以後你和景蘭要去小姑姑那邊還不是三天兩頭的事。」

  景徽這才高興起來,小姑姑來京可以帶她們出外遊玩的,想著以前在會稽的日子,景徽真盼小姑姑早點到京啊。

  但景徽很快又有了一件極不快活的事,張原現在收到信不再叫她去代閱歸納了,王微不但為張原看信,還代張原回信,有好幾個夜晚,小景徽走到張原門前,見張原和王微在油燈下念信、寫信、言笑晏晏、含情脈脈,她都會在門邊看上好半晌,直到穆真真看到她,叫聲:「景徽小姐」,她才走進去,問聲好,坐到一邊靜靜看書。有時也和王微談論一下詩詞,王微讚歎這麼靈慧的女孩兒世間少有——

  這樣一個個秋天的夜晚,景徽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兒了。

  ……

  九月初十午後,張岱請翰社諸友還有他叔父張聯芳在京中的一些朋友赴宴,為他納妾慶賀,張原帶著王微和穆真真去了。李蔻兒出來向賓客敬酒,原先的垂髫已經梳上去,薄施脂粉。麗色嫣然,美眸略一顧盼,就翩然入內。再不肯出來,阮大鋮、倪元璐等人藉著酒興喧鬧,要張岱將認識李蔻兒的經過一一道來,張岱也是豪爽的人,如實說了,眾人大笑,又是行酒令,又是賦豔詞,直鬧到掌燈時分方散——

  張原與王微、穆真真回到東四牌樓四合院,卻見柳高崖在門廳坐著等他。說明日就要離京回金陵,張原便將早已寫好的給邢太監的信和禮物讓柳高崖帶去,柳高崖離開後,張原進到內院見內兄商周祚,商周祚對張原與太監來往過多表示擔憂。張原道:「都是以前的舊相識,以後我會謹慎的,多謝大兄提醒。」

  ……

  九月二十四日,張若曦從青浦給張原和王微寫了信來,張若曦已經收到王微給她的信,知道王微去了京城。她說本打算明年四、五月間與王微一起來京開辦盛美商號,既然王微先去了,那她的計劃也提前,明年過了元宵就與陸韜從青浦動身來京,會隨船帶上大批布匹綢緞,讓王微在京中先選好店舖,京師的盛美商號規模要比南京、杭州的都大才行,她會在下月底讓民信局送一千八兩銀子來交給王微用於籌辦盛美商號——

  張若曦給張原的信裡先是說她和夫君陸韜還有楊石香等人八月十五在嘉興運河碼頭等到了張耀芳和商澹然她們的兩條船,張若曦的中秋節就是在船上和商澹然、小鴻漸一起過的,張若曦說五個月大的小鴻漸很可愛,白白胖胖,見人就笑,比張原小時候可愛,楊石香將八百冊《伊索寓言》、八百冊《焦氏筆乘》、一千冊《喻世明言》、一千冊《警世通言》,還有張汝霖推薦出版的現任云南參政謝肇淛的《五雜俎》兩卷共一千兩百冊,都托張耀芳的船帶到京中交給張原,由張原安排人手在京城開辦一家翰社書鋪銷售,待書鋪站穩腳跟後,下一步就是開辦翰社書局——

  張若曦還在信裡向張原大致說了去年至今盛美商號的發展情況,盛美商號現在已有八家店舖,除青浦總號外,另有華亭、上海、山陰、會稽、杭州、蘇州、南京,去年商號掙的錢都投入到僱傭工人、添加織機、擴大養蠶植桑和開設新店舖上,盛美商號是前年六月開設的,當時是張原和陸韜、張若曦夫婦各出銀一萬兩湊成二萬兩的總股本,現在據張若曦估計,總股本已經不下五萬兩,但可供抽調使用的銀子並不多,因為盛美商號擴張得太快,需要用銀子的地方太多——

  張原覽信微笑,這次族叔張耀芳入京,還會帶來大批翰社鏡坊製作的各式眼鏡,翰社書局、翰社鏡坊、盛美商號都將在京城立足,書局、鏡坊和布匹商號雖然都是他張原的創意並一手籌建的,兩年多過去了,現在已經發展壯大,並不需要他過多操心,車輪滾滾自會向前,晚明,尤其是江南,經商之路還是很廣闊的,只要路子對,就沒什麼可擔心的,更何況這還是有大士紳背景的商賈,也許用不了十年,他張原名下資產就能達到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兩銀子,只有把這三個不同類型的大商號做大做強,才能成為他推行朝政革新的強有力後盾——

  ……

  就在張原收到姐姐張若曦來信的次日傍晚,張岱帶了一個健僕匆匆趕來見張原,張原一看,驚喜道:「能柱,你何時到京的?」

  能柱是張萼的隨從,與張聯芳的僕人能梁是同胞兄弟,風塵僕僕的能柱笑呵呵叉手唱喏道:「介子少爺,小人是剛剛到的,小人前日在天津衛登岸步行趕來先向兩位少爺報信,弢老爺和兩位少奶奶明天就能到京。」張耀芳字爾弢,家裡下人都稱呼張耀芳為弢老爺。

  張原大喜,讓能柱進門廳坐著說話,細問來路光景,得知一路順利,小鴻漸身體也很好,商周祚一家都甚歡喜。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六日午後,張岱、張原向翰林院侍讀學士郭淐請了半天假,到朝陽門外的運河碼頭迎接遠來的親人,商周祚也破例請了半日假,帶著妻子傅氏和景蘭、景徽二女來接商澹然,商家的準女婿祁彪佳自然也來了。

  秋陽朗朗,秋風颯颯,運河碼頭那一排公孫樹的葉子掉得差不多了,結的白果也早被人摘去,枝幹顯得有些蕭條,北京的冬天就要到來了。

  朝陽門外碼頭不斷有南來的船隻,能梁、能柱和來福、汪大錘幾個健僕等得不耐煩,沿運河西岸往南迎去,越走越遠,張原都看不見他們人影了,卻見商景徽取出白銅望遠鏡出來,笑眯眯道:「小姑父,怎麼忘了千里鏡。」

  張原笑道:「是是,是我糊塗,小徽幫我看著。」

  景徵便不時舉著望遠鏡朝南邊望一望,大約申時初刻,景徽從望遠鏡裡看到汪大錘往這邊飛跑過來,忙道:「小姑姑她們到了,汪大錘跑回來報信了。」

  汪大錘跑得甚快,很快就離得近了,大叫道:「少爺,少奶奶她們的船過來了。」

  張岱、張原、商周祚等人都沿河岸迎去,這一段河岸步行可以,馬車不好行駛,傅氏也下馬車迎過去,王微、穆真真、素芝一起跟著,沿河岸走了半里路,就見兩條白篷船懸帆駛來了,來福和能梁、能柱兄弟跟在岸邊走,能看到船頭站著有人,卻辯不清是誰?

  張原心情激動,跑了起來,張岱緊跟著跑,兩個人與那兩條白篷船很快接近,這才看清前面船上站著的是張耀芳和張氏清客吳庭,張原停下腳步,與張岱儘量靠近河邊,張岱大叫:「父親大人——」

  張原拱手叫道:「爾弢叔,小侄張原前來相迎。」

  張耀芳戴起近視眼鏡,這才看清兒子張岱和族侄張原,喜道:「讓你們久等了,宗子、介子,劉氏和商氏在後面那條船上。」

  這邊河岸不便泊船,張耀芳的白篷船無聲駛過,後面的船過來了,張原看到戴著珠箍、穿著青蓮色衣裙的商澹然立在船頭,身後有個乳娘抱著個襁褓嬰兒站在艙門邊——

  張原叫一聲「澹然」,這一刻心裡真是歡喜。

  ……碼了四千多字,沒碼到五千,明天繼續努力,上半月更新是頹了些,下半月一定要比上半月多,好戲也將登場。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10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口福
               
  白篷船稍稍貼近左岸行駛,張原、張岱這些來迎接的人就在岸上跟著船往碼頭方向走,商澹然提醒夫君走路小心,不要只顧著扭頭看著船上卻忘了看腳下的路,這路可不平整,又回頭看了一眼周媽抱著的襁褓嬰兒,對張原笑道:「又睡著了,方才都是醒的。」讓周媽把小鴻漸抱進艙去。

  張岱的妻子劉氏待在艙中不肯拋頭露面,張岱的心情也遠沒有張原喜悅,他寧願劉氏留在山陰,這些日子他和李蔻兒親密得簡直是蜜裡調油——

  兩條船在碼頭泊下,布上踏板,張岱上船扶著父親張耀芳上岸,張耀芳與其父張汝霖無論體形還是容貌都很像,體軀肥胖,戴著眼鏡,笑呵呵與張原打招呼:「賢侄,恭喜啊,去年十月初九你們從山陰八士橋上船赴京趕考,當時誰能想到我山陰張氏竟能一科三進士,你還是一甲第一的狀元!」

  清客吳庭笑道:「山陰龍山是風水寶地啊,四十五年前陽和先生高中狀元,四十五年後介子少爺成了我大明最年少的狀元公,放眼江南乃至整個大明朝,這樣的門第能有幾家?」說罷向張原、張岱鄭重行禮。

  以前張原眼疾未癒時吳庭曾為張原讀過書,並且曾指點過張原的書法,張原稱吳庭為吳先生,很是客氣。

  商周祚走過來與張耀芳寒暄,二人以前也是認識的,現在算起來張耀芳比商周祚長了一輩了。不過張耀芳不敢以長輩自居,依舊與商周祚以平輩見禮——

  穆真真、王微和景蘭、景徽姐妹已經上到後面那條船拜見商澹然,商澹然見王微在這裡,雖然驚訝,這時也無暇詢問,景蘭、景徽這兩個侄女歡天喜地一人拉著她的一隻手說話,景徽仔細看著商澹然,說道:「姑姑。你比以前更美了,又白又美。」

  商澹然生了孩兒後,身材比以前豐腴了一些,有著成熟婦人的嬌美風韻。

  商澹然摸著景徽整齊的額發,微笑道:「小徽都長這麼大了,小蘭都快和姑姑一般高了,這日子過得真快。三年前的二月二十日你們離開會稽入京,這一別都快四年了。姑姑可是很想你們呢。」

  景蘭比幼時靦腆一些。只是笑,不怎麼說話,景徽依舊話多,和幼時一般依戀商澹然,張望道:「小鴻漸呢,我要抱小鴻漸。」

  周媽笑嘻嘻抱著小鴻漸上前,景蘭、景徽、穆真真、王微一齊聚過頭來看。粉嫩的小嬰兒睡得正香,細軟的額發。微微張著的小嘴不時「吧嗒」一聲,似在睡夢裡吃奶呢。王微驚喜道:「鴻漸小公子比滿月時長大了很多了,小孩兒長得真快!」

  張原和張岱這時也上到這邊船上來,張岱向商澹然作了個揖,叫聲:「商弟婦遠道辛苦,我那鴻漸侄兒呢,讓我看看。」

  張原與商澹然相視一笑,張原對周媽道:「讓我抱抱。」抱過兒子仔細端詳,心裡道:「這是我的孩子,我喜歡。」心裡既歡喜又沉著,有子萬事足就是這種沉著。

  一邊的張岱道:「鼻子、嘴巴與介子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孩子,大伯有禮物給你。」從懷裡摸出一塊蘇州制玉名家陸子岡鏤雕的四色和田玉螭虎玉珮,掖在襁褓裡,這種紅紫綠白的四色和田玉極名貴,四色分明,寓意福祿壽喜,很難得,又是出於陸子岡之手,這麼一小塊玉珮估價不下三百兩銀子。

  老僕符成、還有商澹然的侍婢云錦、玉梅和名叫白馬的小廝過來向張原磕頭,武陵看到亭亭玉立的云錦,一個勁地傻笑,云錦臉通紅,不理睬他——

  碼頭上人聲嘈雜,聚在這邊的人氣息各異,六個月大的張鴻漸醒來了,眼睛烏溜溜看著抱著他的人,一眨不眨,商澹然輕輕揉了一下兒子的小臉蛋,笑道:「仔細認認這人是誰?」

  小鴻漸點漆一般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張原,小嘴慢慢張大,在張原以為兒子要哭的時候,這孩兒卻綻開一個笑,並且「格格」的笑出聲來,邊上的景蘭、景徽都樂壞了,都去親小鴻漸,小鴻漸這才「哇哇」大哭起來,但兩個表姐不再騷擾他,他很快就止住了哭,他的哭是表示不滿、是表示拒絕——

  商澹然笑道:「他不怎麼哭的,愛笑,象小徽小時候,見人就笑。」

  「像我?」景徽看著小鴻漸,抿著嘴不說話了,剪水雙瞳盈盈欲笑,不知想些什麼。

  張原親了一下兒子臉蛋,交給周媽抱著,對張岱道:「大兄,我與你一起去見劉氏嫂子。」張岱待在這邊艙室不想去見劉氏可不行。

  劉氏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等著張岱來叫她下船,相見也只乾巴巴說了幾句話,張岱扶她下船,與傅氏見一禮後便乘上馬車。

  商澹然一行也上岸了,見到兄嫂,拜倒膝下,喜極而泣,商周祚含著熱淚上下打量這個幼妹,六年前他離鄉赴京就職,澹然與現在的景蘭差不多大,如今已為人母了,他這個做長兄的真是欣慰。

  商澹然拉著嫂子傅氏的手道:「嫂嫂比以前清減了啊。」

  傅氏自前年小產後,身體一直不好,經常相見的人不覺得,商澹然隔了近四年不見,覺得嫂嫂明顯消瘦且有病容,不免有些擔心。

  傅氏這時是一臉的喜氣,說道:「京中沒有親戚走動,悶得緊,現在你來了,嫂嫂真是高興。」

  澹然五歲喪母后就由長嫂傅氏撫養長大,所以在傅氏眼裡,澹然就和她女兒差不多,這時看小鴻漸白胖可愛,又是男嬰,傅氏喜得合不攏嘴,讓澹然母子與她同乘一輛馬車。

  來福已經雇了五輛馬車和二十名挑夫。將船上的各種器物盡數搬上岸,器物運往李閣老胡同的那個四合院,商澹然一行人則到東四牌樓商周祚宅中用餐,張耀芳、張岱和劉氏一行則去泡子河畔,相約初十日到泡子河畔一聚。

  商澹然從山陰帶的器物極多,她離鄉那日收到的各方禮品,張瑞陽都讓她帶到京中來,到了嘉興又有張若曦送的大量禮物。還有楊石香的五千冊書,二十名挑夫一次都不完,來福趕緊又雇了十人,與符成、汪大錘一道領著往皇城西側的李閣老胡同去了。

  張原本來是打算澹然在東四牌樓這邊與內兄一家聚餐之後便去李閣老胡同那邊過夜的,因為這邊住不下這麼多人,但用餐時嫂嫂傅氏說要留澹然母子在這邊先住幾天,張原就安排王微和蕙湘、薛童、姚叔先住過去。符成、來福、汪大錘也留在那邊,一應日常用物都已經準備好的。

  有了個小嬰兒。這四合院就煥發了生氣。歡聲笑語不斷,景徽最愛逗小鴻漸,夜裡歇息時,穆真真就搬到鄰室與云錦、玉梅一起住,她那張床由周媽帶著小鴻漸住,那是外間,裡間就是張原的大床。這夜商澹然當然與張原同床共枕,臨睡之前。周媽把小鴻漸抱來讓商澹然喂奶,小鴻漸胃口不小。半夜時還要吃一次奶——

  當著張原的面給兒子喂奶,商澹然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第一回呢,周媽笑嘻嘻退到外間去,張原就拿個小杌子坐在邊上看兒子吃奶,小喉嚨吞嚥「咕嘟咕嘟」的,一手還抓著澹然的另一隻奶,似擔心父親張原會搶——

  張原笑道:「慢慢吃,別嗆著,爹爹不和你搶。」

  商澹然俏臉緋紅,微嗔道:「都是做爹爹的人了,說話要正經些。」

  張原道:「夫婦之樂,怎麼一本正經。」說著,把兒子的小手拿開,覆上他的大手,稍一揉捏,指掌間就濕稠稠的了,縮手一看,一手的奶汁——

  商澹然吃吃的笑,卻見張原嗅著手道:「真香」,還在掌心舔了一下,又道:「真甜。」摸了摸兒子腦袋道:「小子口福不淺。」

  商澹然笑得不行,身子一動,奶頭從兒子口中拔出,小鴻漸正吃得起勁,沒得吃頓時「哇」地一聲大哭,商澹然趕緊又塞回去堵住兒子的嘴,哭聲戛然而止。

  張原不再與澹然調笑,問澹然離鄉時的情景,嘆道:「我母親不知道有多捨不得你們離開山陰呢,現在小鴻漸是她老人家的心頭肉。」

  商澹然道:「那我們明年把二老也接到京中如何?」

  張原搖頭道:「這京中他們住不慣的,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在家鄉住得慣,你與鴻漸在京中住幾年,待鴻漸長大一些,你們母子回山陰代我孝順兩位老人家。」

  商澹然應道:「我就是這麼想的呢。」感覺懷裡的兒子不再吮吸,低頭一看,兒子吃奶吃著吃著就睡著了,便掩起胸衣,喚周媽進來抱小鴻漸出去睡,小心不要讓小鴻漸吐奶,小鴻漸吃得太飽容易吐奶。

  夫婦二人上床,分別一年,自是分外恩愛,這一夜,張原嘗到了妻子甘美的乳汁,真正的甜蜜,都說丈夫是妻子的第一個孩子,不知是不是指這事?

  ……

  三日後,張原與商澹然搬到李閣老胡同那處四合院,傅氏很是不捨,澹然說隔兩三日就會帶著小鴻漸回來看望兄嫂,嫂嫂也隨時可以帶著景蘭、景徽來李閣老胡同這邊,乘馬車不用半個時辰,京城道路平坦,很方便的——

  這日張原在翰林院聽到一個消息,南京禮部侍郎沈榷有文書回覆翰林院和詹士府,要求將辯論之期延後十日,因為他們那一方的人恐怕不能在十月底前趕到京城,同時沈榷把參加辯論的名單報了上來,除沈榷自己外,還有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江南高僧蓮池大師、紹興名儒劉宗周。

  ……有些事總要交待,風景是在路上,請書友們繼續支持小道、支持雅騷。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11
第四百二十五章 知彼知己
               
  劉宗周是明代最後一位大儒,乃當世繼承發展王陽明心學的第一人,學問淵博自不必說,其反對天主教抵制西學也很出名,樊樹志的《晚明史》曾有相關論述,崇禎十五年即公元一六四二年,那時李自成、張獻忠已經橫掃河洛、洪承疇的十三萬大軍潰敗於松山、奴酋皇太極隨時可能踏破山海關進攻北京,就是這種內憂外患已經到了極點的危亡之際,劉宗周竟還反對崇禎皇帝任命西洋傳教士湯若望監製火炮,說什麼「不恃人而恃器,國威所以愈頓也,湯若望倡邪說以亂大道,已不容於堯舜之世,今又作為奇巧以惑君心,其罪愈無可逭,乞皇上放還本國,永絕異教」,其迂腐僵化簡直無法理喻——

  四年前在山陰大善寺,張原去拜師求學,劉宗周提出收張原為弟子的條件是要張原答應二十歲前不要參加科舉專心做學問,時不我待,張原拒絕了,但劉宗周依然對他獎掖有加,先生向高攀龍、鄒元標、李邦華等知交故友誇獎他的學識,可以說劉宗周與他有半個師生關係,而今,沈榷把劉宗周請來為反對天主教和西學辯論,實在讓張原感到頭痛,想必沈榷知道他與劉宗周的關係不錯,劉宗周又是一個固執堅定的儒學大師,參加辯論對張原這一方威懾很大——

  張原心想:「沈榷怎麼不把焦太史請來辯論,徐光啟和我都是焦太史門徒,老師與學生的辯論那就更轟動,這也是我最擔心的。」轉念道:「想來焦老師也不會淌這渾水,焦老師對儒、釋、道乃至天主教都比較寬容,不像啟東先生那般固執己見。」

  傍晚時張原來到李閣老胡同寓所,這日正是澹然母子已經搬到這邊來的日子,嫂嫂傅氏和景蘭、景徽都在這邊,這邊是他的新居了,這兩個月他命來福督促工匠對這座小四合院進行了一些小的改造,將門廳與內院右廂房前半部打通。以便交友聚會和用餐,同時將這部分右廂房臨內院的門窗封堵住,以示內外有別,符成、來福、汪大錘、武陵、白馬、姚叔、薛童這些男僕就住在外院與門廳相對的那一排廂房,從內院儀門進去,是一個長三丈二、寬兩丈八的大天井,東廂房有一半隔給了外院,另一半的兩個大間隔成四個小間供云錦、玉梅、蕙湘這三個婢女還有新雇的兩個廚娘和一個洗衣婦居住。西廂房住的是王微和穆真真。商澹然已經知道穆真真有三個月的身孕,安排玉梅服侍穆真真,穆真真卻不要玉梅服侍。說現在又沒到分娩的時候,她還可以照常服侍少爺和少奶奶呢——

  坐北朝南的正房四間,靠左第一間是張原的書房、第二間是飯廳、第三間是周媽和小鴻漸的房間。最右一間是張原、商澹然夫婦的臥室,內有小門與小鴻漸的房間相連,在這排正房後面有個小園子和一排矮房,是廚下、雜貨間和浴房,早幾個月張原來看這房子時,這後面小園子是雜草眾生,還有蛇鼠出沒,現在已是地面平坦,移栽了玉蘭、桂樹、香樟、桃樹。還有罌粟、虞美人、山蘭、建蘭茉莉、秋葵這些草本花卉,除了秋葵外,其他花木都是枝丫棱棱,雖不是開花季節,但看上去很清爽,這一番整治四合院加上添置日用器物花費不下三百兩銀子,還算是節省的。京城居不易啊,工部營繕所的吳所正前幾日遇到張原,問張原修繕寓所花費幾何,可以由工部來出這筆錢,張原謝過吳所正。婉拒了,他張介子不佔工部這點便宜。不然的話這種事傳到那些與他為敵的言官耳朵裡,又是一個彈劾他的好理由——

  商澹然作為主婦,將外院、內院和後園巡視了一遍,對這邊的住處很滿意,這四合院比山陰東張的宅第還寬敞一些呢,就是後園沒家鄉的園子大,聽說王微正讓姚叔、來福在崇文門內的燈市街尋找商舖,年底就要搬到那邊店舖去住,商澹然道:「修微為什麼要搬到外邊住,這西廂房有四個大間,以後你和真真都有了孩兒也盡住得下,何必搬出去?」

  王微道:「夫人,若曦姐姐和相公要我打理商舖的,總要住在店裡才行,王微每隔兩日就會來向夫人問安。」

  商澹然聽王微這麼說,料想王微已經與張原商議好了的,也就不再要求王微與她住在一起,她與王微之間,現在看來很和睦,但長期住在一起,難保不會發生一些齷齪和矛盾,王微不比穆真真,王微總有些傲氣的,住到店舖去也好,妻妾之間關係淡一些反而更好,這樣才可以相處長久——

  現在張原從翰林院回寓所就近了,也就四、五里路,步行不須兩刻時,九月二十九這日商周祚從都察院散衙也直接到這邊來用晚餐,張耀芳、張岱父子也在這邊,還請了祁承爜、祁彪佳父子,正開宴時,東四牌樓的商氏僕人帶著清墨山人和董奶茶夫婦二人前來道喜,還捎來了民信局剛剛送到的給張原的幾封信——

  清墨山人是今天才聽人說起張狀元的夫人和公子到京了,於是和妻子董奶茶備了一份禮物到商御史府上拜見,老門子卻道已搬到李閣老胡同去了,剛好民信局送了信來,便由商氏僕人領著到這邊來了,董奶茶已經有八個多月身孕,肚子很大了,清墨山人極愛惜,雇了轎子抬著妻子到李閣老胡同,張原就留他夫婦二人用飯,讓穆真真領董奶茶進內院拜見商澹然,商澹然聽說是清墨山人給她和張原合的八字,又聽穆真真說了董奶茶的可憐身世,便送了不少從家鄉帶來的禮物給董奶茶,囑咐董奶茶以後多往來,有難處儘管說——

  那一疊信就放在張原桌邊,張原先看了一下是誰寄來的,有范文若、馮夢龍、夏允彝、羅玄父的信,最後一封卻是焦竑從南京澹園寄來的,張原不忙著喝酒,先看焦老師的信,看罷笑道:「南京瀋侍郎還真的想請焦太史來與我辯論,沈侍郎可謂處心積慮啊,焦老師豈會受他迷惑。」

  商周祚已經知道沈榷報上來的參加辯論的四人名單,說道:「劉啟東是當世名儒,素有清名,蓮池大師是大德高僧,精研佛法,在江南一帶深受僧俗愛戴,你們此次辯論不容易啊。」

  張原道:「困難總有,我明日就要與徐贊善他們商議一下,對沈、徐、啟東先生、蓮池大師的相關著述進行專門研究,知彼知己才有勝算。」

  次日是休沐日,張原與師兄徐光啟到宣武門天主教堂與龍華民、龐迪峨、熊三拔、金尼閣等人商議辯論之事,要多準備一些天文、曆法、地理、醫藥方面的資料,還要準備一些實物,諸如地球儀、三棱鏡、西洋琴、龍尾車、恆升車等等,至於劉宗周和蓮池大師的書,由徐光啟和張原進行蒐集研讀,很快找到了蓮池大師的《竹窗隨筆》、《禪關策進》和《緇門崇行錄》三種書,劉宗周的書只找到《聖學宗要》一卷和《劉啟東時文集》一卷。

  此後一個月,張原除了到翰林院坐堂看邸報、入宮給皇長孫講學之外,其他時間都在研讀佛學、儒學和西學,夜深人靜時想想自己還真是累,八股文讀了四年,一路考來中了狀元,還是不能一勞永逸,還得辛辛苦苦學習,巧者勞而智者憂啊,但看到兒子鴻漸那純稚多笑的小臉蛋,就覺得辯論一定要勝、西學一定要引進、對治理旱澇災害大有裨益的《泰西水法》一定要推行、火槍火炮一定要加快研發,若是這次辯論失敗,只怕連燧發槍都會在軍隊推行不下去,他的「冰河說」也會遭到猛烈的攻擊,想要推廣甘藷、土豆、玉米這些耐旱農作物的種植也肯定困難重重,朝中象劉宗周那樣僵化自大的官員大有人在,他們依然認為大明是世界的中心,把大明國稱為天下,以致於利瑪竇獻萬國地圖時不得不把中國位置挪在地圖中心以取悅中國人——

  十月二十五日,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一行抵達京城,當晚徐光啟和張原就去拜會,李之藻與張原是初次相見,一番長談下來,對張原的學識大為讚歎,象張原這樣精通四書五經的年輕士子不少,精通西學的幾乎沒有,而張原的對西學的瞭解連徐光啟都自愧不如——

  李之藻私下裡對龍華民、熊三拔等西洋教士道:「張原的非凡學識簡直是出於天授,這豈不是聖父、聖子、聖靈對大明天主教徒的恩賜,有張原和徐子先在,聖教在大明就不會沉淪。」

  龍華民道:「可是這位張狀元卻無意加入聖教,張狀元似乎只看重我們耶穌會士的學問。」

  李之藻道:「只要對聖教有益就好,幾位要知道王豐肅、謝務祿已經被沈榷先行拘押,南京教堂已經遭封禁,若這次辯論失敗,禁教令一旦施行,幾位都得被遣送回澳門。」

  龍華民這幾個傳教士默然不語,憂心忡忡。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12
第四百二十六章 生財有道
               
  原本定於十一月初一開始的大辯論由於沈榷要從紹興請劉宗周上京,所以推遲到十一月十五舉行,隨著辯論日期的臨近,朝野士庶對這三場辯論愈發期待,京中各書局、書鋪的新動向就反映了這一狀況——

  徐光啟早年與利瑪竇、熊三拔合作翻譯刊行的《幾何原本》、《泰西水法》、《簡平儀說》,以及李之藻與西洋教士合譯的《圜容較義》、《天之初函》這幾種西學中譯的書籍,在書鋪裡擺放了十來年很少有人問津,這些書原本就印得少,每樣不過幾百冊,都是由徐光啟、李之藻和傳教士們用來送人的,放在書鋪出售的很少,自確定要舉行大辯論以來的短短一個多月時間,各書鋪中僅剩的幾百冊《幾何原本》、《泰西水法》很快售罄,都是朝中官員來購買,因為大辯論即將開始,很多官員要去旁聽,既然要旁聽,那麼對西洋人的學問總得有點瞭解啊,所以到處蒐羅此類書籍,京中士子聽聞官員們搶購泰西書籍,當然要跟風啊,結果沒處買了,便有書局請刻工連夜加班加點雕版刊印,反正現在沒版權保護,誰都可以刻印,不過這最快也要二十天以後才能有新版書出來,然而就在這時,傳出崇文門內燈市街那邊有家新開的書鋪有大量西學書籍出售——

  早在萬曆皇帝同意舉行大辯論始,張原就料到西學書籍會暢銷,他一面寫信給蘇州的範文若和青浦的楊石香,寄去《幾何原本》、《泰西水法》這幾種書,要求他們組織刻工盡快刻印刊行,每卷印個三千冊還是賣得出去的,士人們喜歡跟風。江南士人手頭也比較寬裕。花幾錢銀子買幾本西學書籍擺在案頭顯示自己學貫中西將是今後一段時間的風尚——

  張原的信是八月底寄出的,範文若、楊石香他們收到信應該是在九月底十月初,然後組織雕版印刷。最快也要十一月初書才會出來,這在江南銷售時機正合適,因為大辯論是十一月中旬舉行。但那些書要運送到北京都已經是年後了,顯然爭不過京中那些搶印的書局——

  所以九月下旬的某日,張原與徐光啟一起找到當年刻印《幾何原本》、《泰西水法》、《簡平儀說》的那家小書坊,小書坊在宣武門外,原來的老闆已經去世,現在接管書坊的是其遠房外甥,名叫袁朝年,是宛平縣的童生,三十歲不到。有些頹廢的樣子,書坊生意不好啊,現在只印一些灶王爺像和佛道勸善經文胡亂混日子。都準備改行賣茶葉蛋了。這日袁朝年正在門前曝日捫蝨,卻見兩個士紳模樣的人來問當年的《幾何原本》那三種書的雕版還在不在?

  袁朝年已經不認得徐光啟了。答道:「我舅父把舊雕版都堆在南邊庫房裡,不知道兩位所說的那三種書的雕版在不在?」當即開門去檢看,萬幸,這三種書的雕版竟然都保存著,《幾何原本》六卷、《泰西水法》六卷和《簡平儀說》一卷,總共十三卷一千多塊雕版,除了少部分雕版朽壞剝落之外,大部分雕版都還能用。

  張原當即出銀五百兩,先支付三百兩,讓袁朝年立即招募刻工,把那些朽廢的雕版補上,在十一月初五之前就要把這三種書印出來,每卷印五百冊,因為印多了怕那些舊雕版承受不了,這四百兩銀子就算是雕版費、紙張費和印工費,書印好後張原會派人來取——

  袁朝年掐指合計了一下,因為有大量舊雕版在,印這十三卷總計六千五百冊書籍成本應該用不到四百兩銀子,短短一月時間他就可從中淨賺一百多兩,簡直是發橫財啊,當即忙不迭地答應。

  張原叮囑道:「紙張要用江西鉛山的竹紙,朽壞的雕版一定要更換,還有,刻工一定要請老練的工匠,新版字體不要與舊版字體相差太大。」

  袁朝年道:「當年的寫工就是在下,刻這書版的工匠也都還在呢,就住後面那條街,父子三人,我就請那他們來補版。」

  張原道:「如此甚好。」當即留下十三卷和一張帖子,上有地址和姓名,讓袁朝年書印好後送到那邊便是。

  那袁朝年送走了這一老一少兩位官紳後,回來再看那書帖,書帖上寫著「李閣老胡同北側紹興人張原」,袁朝年愣了半晌,他知道大時雍坊、李閣老胡同、太僕寺街那一帶都是官員聚居區,而這個張原不就是今科狀元郎嗎,傳臚那日狀元誇街他還趕到長安街去看了熱鬧,那騎著大白馬的狀元郎,不就是方才那個年輕士子嗎,難怪這麼豪氣,竟不用保人,直接就留下了三百兩銀子——

  狀元郎的差事啊,袁朝年不敢怠慢,將銀子交與渾家收好,即去後街找姜姓刻工一家,預付了二兩銀子,次日一早,姜姓刻工父子三人就到這邊書坊庫房,與袁朝年一起檢查那些雕版,把朽廢的都挑出來,大約有十分之一不能用,書坊還有一些現成的雕版用的棗木板,袁朝年當即寫版,姜姓刻工父子三人隨即開工,先把單卷本的《簡平儀說》缺的雕版補齊、再將《幾何原本》和《泰西水法》的第一卷的缺版補齊,刻工製版的同時,袁朝年去採購紙張和印墨,不敢以次充好,實實在在的鉛山竹紙和松煙墨,到十月三十日,第一批九卷共計四千五百冊書已經印製完畢,袁朝年便雇了一輛馬車將這一堆書送到李閣老胡同,一問之下果然是張狀元的寓所——

  這日正逢休沐日,張原正在四合院裡看書,聽說書送來了,出到外院來看,書印製的頗為精良,當即把未付的二百兩銀子都交給袁朝年,讓他盡快把後面的兩千冊書印好送來,袁朝年自是連聲答應。

  張原拿了幾冊書進內院,王微正在西廂房與景蘭談詩論畫,景蘭與王微很說得來,景徽不怎麼喜歡王微,她在小姑姑房中與小姑姑和小鴻漸說話玩耍,這姐妹二人三天兩頭在李閣老胡同這邊,前幾日商澹然還帶著她們去了西城外的海淀和黑龍潭遊玩,景徽非常快活——

  張原進到王微的房間,見王微和景蘭正同看一本詩集,笑道:「兩位才女打擾一下——」

  王微起身施禮,笑問:「相公何事?」

  景蘭施了一禮便去小姑姑澹然那邊了,張原就說讓王微雕兩個長方形小印章,其中一個刻上「每部紋銀三錢」,另一個刻上「每部紋銀一兩六錢」——

  王微能詩善畫還會治印,當即取了刻刀和黃楊木出來,問:「怎麼書價如此懸殊?」

  張原道:「《簡平儀說》是單卷本,定價三錢,而《幾何原本》和《泰西水法》都是六卷本,不分卷賣,要買就整部六卷,定價一兩六錢算是優惠的。」

  王微問:「敢問相公書籍成本幾何?」

  張原道:「售價三,利其二——修微會不會腹誹說我王微怎麼嫁了個奸商啊。」

  「怎麼會呢,相公是生財有道。」

  王微含笑治印,這兩個印章很簡單,不用半個時辰就刻好了,張原持了兩枚印章和一盒朱抄印泥到外院吩咐武陵把這四千五百冊書都蓋上了,記住別蓋混了,明日便送到燈市街翰社書局出售——

  就在五日前,張若曦托民信局寄給王微的一千八百兩銀子送到了,王微便去在崇文門內燈市街把來福、姚叔他們尋訪多日物色好的那一處店舖買下,這處店舖其實也是一座小四合院,大約佔地半畝多一些,也有門面三間,裡外兩進,京城房子貴,去年王微在杭州買下的那處店舖佔地有一畝多,只費銀四百八十兩,而燈市街的這處房子只有杭州的盛美商號一半大,原房主卻要紋銀八百兩,王微感嘆這內城的房價實在驚人,張原卻沒覺得有多貴,北京二環的房子啊,而且擁有無限期的所有權——

  盛美商號北京分號的商舖找好了,但現在北運河已經冰凍無法航行,張若曦要把布匹、綢緞送到京中得等明年開春,張原就讓王微把商舖臨街的三間店面靠左的一間給翰社書局來賣書,由武陵管理,這間店舖稍微裝修了一下,掛上翰社書局的牌子,雇了兩個當地人做書局夥計,於十一月初一開張營業,出售書籍有《焦氏筆乘》上下卷、《喻世明言》二十捲、《警世通言》十捲、《五雜俎》上下卷,西學方面的書籍有《伊索寓言》一卷、《簡平儀說》一卷、《幾何原本》四卷、《泰西水法》四卷——

  十一月初五,袁朝年把《幾何原本》和《泰西水法》後兩卷也送來了,翰社書局的名聲也逐漸傳揚開來,很快就有到處購書不得的士子和官員的家僕聞風而至,僅三天時間,賣出去六百部共二千六百冊書,把武陵忙得團團轉、喜得合不攏嘴——

  張原很欣慰,現在的這種士紳爭購西學典籍的局面可以認為他推廣實用之學的策略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那些書主要是沒人看,只要有人看,自然就會受影響,這樣他以後的路就會更好走、志同道合者就會更多,而且這還能掙銀子,實在是一石數鳥、妙不可言——

  十一月初八,沈榷、徐如珂、劉宗周和蓮池大師一行抵達京城,大辯論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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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13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大雪中的辯論(上)
               
  十一月十一日的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讓張原的「冰河說」再次成為京中士庶的話題,上了年紀的老者都說這天氣果然冷得異常,嘉靖時都不會這麼冷,就是近二十年雪災、冰凍、乾旱才這麼頻繁,去年山東、河南災民作亂至今尚未平息,就京城民眾而言,且不說其他,單這過冬的煤炭一年年漲價就讓他們很煩惱,大明朝的日子不好過啊——

  自董仲舒「天人感應」學說盛行以來,儒臣往往把天災當作上天對下界民眾的警告,普通百姓沒什麼好警告的,警告的是君主,儒臣借天災規勸皇帝要修德勤政、要改正錯誤的政令、要行惠政愛民,皇帝是至尊,只有借天威來使其畏懼,這當然是一種制約皇權的手段,有時皇帝也會擺擺樣子聽從勸告,但到了萬曆末年,災害頻繁,萬曆皇帝置身於歷朝歷代皇帝當中應該算得中等,沒有那麼殘暴酷虐,何至於上天就要一再警告?黨爭興起之後,天災也經常被利用來攻擊對手、用來逼迫皇帝而達成某黨的私利,救國無一策,只會無休止的內鬥——

  現在張原似有以「冰河說」否定「天人感應說」的用心,這讓以首輔方從哲為首的一部分大臣頗為不滿,當然,更多朝臣對此是持無所謂態度的,因為這與他們的利益無關。

  ……

  大雪從冬月十一日午後開始下起,緊一陣、慢一陣,直至第二天上午雪還在下,這日輪到張原入宮進講,辰時三刻,張原冒雪入宮。在東華門邊未見小內侍高起潛等候,便逕自去文華殿,沿路可見小火者在掃雪,雪還在不停地下,掃雪的努力顯得徒勞——

  來到文華門,卻見殿門緊閉,給皇太子講學的右春坊右庶子成基命也在門樓下等著,見禮畢。張原看著地表皚皚的積雪和天上不斷落下的雪花,說道:「這大雪天,皇太子和皇長孫恐怕不會出閣聽講吧。」

  成基命道:「若要免講,會傳旨的。我們再等等。」因問張原後日辯論準備得如何了?

  張原道:「倒是讀了一些書,只怕依然難與啟東先生和蓮池大師相辯啊。」

  成基命笑道:「翰社刊行的《幾何原本》等書我也買了幾部來看,慚愧,很不好懂。只有《伊索寓言》頗為有趣,類似佛家的《百喻經》。」

  張原道:「泰西之學與我們大明的學問大不相同。大明的學問雖也重視格物致知,但還是以倫理道德為主,而泰西之學近兩百年來的主流是重視理性和實證,他們通過一系列實驗來歸納總結,比如《幾何原本》。有明確的推理順序,按照書裡提供的方法可以計算出事物的大小、高低。《泰西水法》中對灌溉、排水中的難題都有實實在在的解決辦法,非常實用,這對大明的倫理之學是有補益的,在下參加此次辯論,並非要大力支持天主教士傳教,也不是以西學來排擠大明的國學。只是不想讓南京瀋侍郎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排外,想為西學爭一席之地而已。也是為我大明的艱難的時局謀一條出路。」

  成基命是葉向高的門生,葉向高與利瑪竇很有交情,成基命對天主教和西學也並不排斥,點頭道:「張修撰有經世致用之志,讓人敬佩,十五日國子監大辯論我也會去旁聽,我是詹士府指定的評判之一。」

  張原含笑道:「請成大人秉公而斷。」

  成基命笑道:「那是當然,你若辯不過,我可不敢包庇你。」

  在文華門前等了小半個時辰,成基命和張原的腳都快凍麻了,才看到東宮太監韓本用來傳東宮諭旨,說今日皇太子和皇長孫不出閣進講,請兩位先生自行出宮,又道:「隆冬酷寒,千歲爺年內不會再出閣講學了,明春開講之期屆時會傳旨。」

  張原心道:「既不出閣講學,那也早點通知我們啊,這大雪天的凍得難受。」便與成基命往回走,剛走到誥敕房的高牆外,卻聽後面有人喚道:「張先生請稍等。」

  張原回頭看時,卻是小內侍高起潛快步追上來,高起潛向張原施禮道:「長哥要見張先生,在御藥房那邊等著呢。」

  長哥就是皇長孫,御藥房就在文華殿後門與慈慶宮大門之間,張原向成基命拱拱手,便隨高起潛去了,遠遠的就看到御藥房邊的雪地上立著幾個人,快步走近才看清正是皇長孫朱由校、太監鐘本華、魏進忠,還有乳娘客印月,張原長揖施禮——

  朱由校錦帽貂裘,手裡捧著一個黃銅暖爐,這時將暖爐交給客印月,還禮道:「張先生,今日不講課,要等到明年開春天暖後再開講了,要有兩、三個月見不到張先生,所以今日來送送張先生,知道張先生家眷已入京,我讓鐘師傅備了一份薄禮送給張先生的家眷。」

  張原不禁感動,皇長孫朱由校很有人情味啊,當下深深致謝。

  朱由校問:「張先生的令郎幾歲了,什麼名字?」

  張原答道:「七個月大,名叫張鴻漸。」

  「張鴻漸。」朱由校讚道:「好名字。」又道:「過兩天張先生與人辯論,我要來看,看張先生怎麼把別人駁得啞口無言的。」

  張原笑道:「這回與我辯論的是名儒和高僧,勝負難料啊。」

  朱由校對張原極有信心,說道:「張先生不要太謙,張先生一定贏的。」

  雪花紛紛,寒風凜冽,張原道:「殿下趕緊回慈慶宮去吧,多保重身體,每日讀書習字不要耽誤,早晚要練操健身,多聽從鐘公公、客嬤嬤,還有魏大伴的勸告,這些人都是對殿下忠心耿耿的。」

  不但鐘本華,魏進忠、客印月聽了這話也很高興,朱由校點頭道:「我知道,張先生也請多保重——小高,你提了禮盒送張先生出東安門。」

  ……

  十一月十五日辰時初刻,張原先來到翰林院,然後與侍讀學士郭淐等翰林院官員以及二十四名庶吉士一齊前往安定門內成賢街國子監,北京國子監祭酒朱國禎在三重門外相迎,西洋教士熊三拔和龐迪峨、龍華民等人已經先到了,過了一會,詹士府眾官在少詹事錢龍錫的率領下也到了,正揖讓間,又有幾頂暖轎到來,下來的是南京禮部侍郎沈榷、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沈榷又從一頂轎子扶出一個白眉老僧,正是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蓮池大師,蓮池大師俗姓沈,與沈榷算是同宗——

  張原與沈榷曾在南京澹園見過一面,蓮池大師他也是久聞大名,焦竑在杭州居然草堂講學時就經常去云棲寺與蓮池大師參禪論道,這時便上前向沈榷、徐如珂和蓮池大師見禮,沈榷兩眼微凹,顴骨微聳,鼻孔出氣笑道:「張修撰去年在南京請邢太監出面放了王豐肅那兩個泰西邪教士,高中狀元後更是神通廣大,竟能讓皇帝越過內閣下旨舉行辯論,這等手段真讓沈某無比佩服。」譏諷之意流露無遺。

  張原微笑道:「沈大人,當年佛法南傳,經過多少大德高僧的辯論說法,才使得佛法在中原傳揚開來,又歷經三武滅佛的劫難,佛法終於深入中原百姓的內心,我聞沈侍郎也崇信佛法,我想向沈侍郎請教一下佛法的精義,不知沈侍郎能否教我?」

  沈榷道:「張修撰要請教佛法,還有比蓮池大師更合適的嗎?」

  蓮池大師年近八十,隆冬季節依舊光著頭,短短的發茬好似收割後的田野新落的一層薄霜,容貌奇古,神情和藹,張原與沈榷說話時,蓮池大師微微含笑,一手籠在袖中,一手不住撥動念珠——

  張原又向蓮池大師合什施禮,卻對沈榷道:「在下想先向沈侍郎請教,蓮池大師容後再請教。」

  沈榷冷笑道:「張修撰等不及入國子監就要與我辯論嗎,也太性急了吧。」

  張原淡淡道:「沈侍郎學佛多年,我執依然如此堅深,難道我就不能談論佛法嗎,沈侍郎數千里遠來,就只堅執於辯論一念嗎?」

  沈榷語塞,沈榷要驅逐耶穌會士、禁止天主教本來就有政治上的私心,他是想借此揚名、博取士庶清譽,以便順利進入北京為官,這時被張原抓住佛法講究破除我執、法執的要害輕輕一擊,有著私心雜念的沈榷就動彈不得了,勉強道:「我是作為儒臣參加此次辯論的,蓮池大師才會以佛法與天主教義相辯。」

  張原道:「原來如此。」左右一看,問:「啟東先生還沒到嗎?」

  話音剛落,就見一輛馬車駛來,從車上下來的正是劉宗周,付了車伕銀錢,蕭然一身來到國子監大門前,與三年前張原在越王橋頭見到他騎驢北上時沒有什麼變化,依然安貧、樂道、剛直而又迂腐——

  張原與張岱、倪元璐幾個紹興同鄉一起上前拜見劉宗周,劉宗周看著張原,嚴肅道:「張介子,四年前在大善寺,你要拜我為師,我讓你二十歲前不要參加科舉,你不肯答應,說左傳有三不朽事業,立德、立功、立言,你要立功,如今你金榜題名,遂了心願,而這立功就是宣揚冰河說、縱容天主教惑亂世人嗎?」

  張原毫無慍色,說道:「啟東先生應該看過學生的萬言廷策,學生只是宣揚冰河說嗎?冰河說只為救災備荒而已。」

  國子監祭酒朱國禎道:「諸位都到太學大門去候著,皇太子殿下很快就要駕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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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蠻難寫的,努力吧。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14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雪中的辯論(中)
               
  因為皇太子朱常洛要駕臨國子監聽取這次大辯論,所以自祭酒朱國禎以下的國子監官員都不敢怠慢,早幾日就對國子監進行了全面的巡視檢查,除了教官和監生外,其餘閒雜人員一律不許待在監內,十一月十五日一早又命役者把集賢門到彝倫堂一路上的積雪全部清理乾淨,又從東城、北城兵馬司調來了兩百名軍士來加強守衛,監丞和各堂教官正督促監生們列隊迎候。

  北京國子監比南京雞鳴山的國子監規模還大,佔地百餘畝,最多時曾有監生一萬三千多名,規制之備,人文之盛,前所未有,然而自嘉靖以來,在南監、北監坐班學習的監生逐年減少,如今這北監在冊的監生不過七千人,時已冬月中旬,大部分外省的監生已經回鄉,但還有一千多名監生留在監中,很多監生對這次大辯論很是期待,有些好學的監生還購買了《幾何原本》、《伊索寓言》這些西學書籍來研讀,瞭解西學已成了一種時尚——

  近來國子監裡還有這樣一種傳言,說是新科狀元張原過耳成誦的強記能力得之於泰西大儒利瑪竇的傳授,利瑪竇有一種記憶法叫「記憶之宮」,當初利瑪竇就是以這種非凡的強記折服了不少官紳,一篇數百字語句不通的文字,利瑪竇看一遍就能背誦出來,並且還能倒背如流,利瑪竇宣稱這並非天賦,而是通過「記憶之宮」訓練就能獲得的能力,這對監生們的吸引力很大,因為誰都希望自己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讀書、科考就不用這麼費勁了,張原十九歲中狀元、翰社社員有十人金榜題名,於是就有流言穿鑿附會地把張原及其翰社的科舉成功與利瑪竇的記憶法聯繫起來了,監生們的好奇心蓬勃不可遏止,不畏寒冷,早早就在太學門到彝倫堂甬道兩側列隊等候皇太子和參加辯論的官員們的到來——

  巳時初刻,詹事府、翰林院眾官以及沈榷、蓮池大師諸人在祭酒朱國禎的陪同下進了集賢門。在太學門前駐足恭立,東宮已經有內官來傳話,皇太子將於己時二刻駕臨國子監。

  太學門到彝倫堂前的露台長四十三丈,一千多名監生兩邊列班,整整齊齊,發出輕微低沉的嗡嗡聲,那是監生們在竊竊低語,他們看到穿鷺鷥圖案補子官服的張原了。弱冠少年六品官。真讓人羨慕啊。

  陰晦的天又開始飄下雪花,巳時二刻,東宮鹵簿煊赫而至。燕山衛、羽林衛、東宮扈從簇擁著皇太子、皇長孫的車駕來到國子監,皇太子朱常洛和皇長孫朱由校在太學門前下車,接受眾官和監生們的拜見。張原見朱常洛白面虛胖,比三個月前他和周延儒在文華殿對質時更顯老,心想鄭貴妃送的八個美女很纏人吧、甘露餅經常吃吧,「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朱常洛長此下去,身體肯定要垮,房幃床笫之事,就是東宮大伴王安也不好勸諫吧?

  進入彝倫堂正中那間廣堂。廣堂有火牆和地熱,溫暖如春,上面懸掛著太祖高皇帝的敕諭五通,朱常洛就在敕諭下設座,朱由校立於下首,待眾官見禮畢,朱常洛特命給八十高壽的蓮池大師賜座。其餘官員是沒得坐的,倒也不用跪著,站著辯論,又恩准負責記錄辯論內容的四個文吏可以坐著筆錄——

  詹事府以錢龍錫為首的府丞、學士、庶子、諭德、贊善一共十六名官員,翰林院以郭淐為首的學士、侍讀、侍講、修撰、編修、檢討也是十六人。另外還有國子監官員十二人,以及西洋傳教士四人。錢龍錫和郭淐分別向皇太子稟報此次大辯論的準備事宜,皇太子便道:「自古帝王御世,以儒術為尊,又以佛道補益教化,勸人為善,泰西遠臣來我大明傳播耶教,已有數十年,近來忽致糾紛,南京士論嘩然,侍郎沈榷諸人力主驅逐傳教士、嚴禁耶教,而詹事府左贊善徐光啟等則為耶教辯護,各執一詞,宸宮有聞。昔唐太宗問魏徵『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魏徵對曰『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又且辯論決疑,古亦有之,西漢之鹽鐵論、南朝之神滅論,皆史上大辯論,有鑑於此,皇帝乃命詹事府、翰林院諸官於本月十五、十六、十八三日聽取雙方三場辯難,以定是非——現在便由南京禮部沈侍郎一方陳詞。」

  四個文吏筆走龍蛇,飛快地記錄著,辯論結束後這四份筆錄將會互相補漏參證,合成一份交由錢龍錫和郭淐審定,再呈皇帝御覽——

  沈榷便出班,先向皇太子行禮,起身道:「職聞帝王之御世也,本儒術以定綱紀,持綱紀以明賞罰,使民日勸善改惡,而不為異物所遷焉,此一道同心,正人心而維國脈之本也。以太祖高皇帝長駕遠馭,九流率職,四夷來王,而猶諄諄於夷狄之防,載諸祖訓及會典等書,凡朝貢各國有名,其人員、貢物有數,審應貢之期,給有勘合,職在主客司,其不繫該載及無勘合者,則有越渡關津之律、有盤詰奸細之律。至於職部職掌,尤嚴邪正之禁,一應左道亂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者,分其首從,或絞或流,其軍民人等不問來歷,窩藏接引探聽境內事情者,或發邊充軍,或發口外為民,律至嚴矣。夫豈不知遠人慕義之名可取,而朝廷覆載之量,可以包荒而無外哉!正以山川自有封域,而彼疆我理,截然各有止所,正王道之所以蕩平,愚民易以為非,而抑邪崇正,昭然定於一尊,乃風俗之所以淳厚。故釋道二氏流傳既久,與儒教並馳,而師巫小術,耳目略新,應嚴絕之,不使愚民煽惑,為萬世治安計至遠也……」

  沈榷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都是他前後三道「參遠夷疏」裡的內容,他要看徐光啟、張原等人怎麼當面反駁他?

  徐光啟向李之藻、張原、熊三拔點了點頭,出班辯道:「臣累年以來,與利瑪竇、龐迪峨諸陪臣講究考求,知彼最真最確,不止蹤跡心事一無可疑,實皆聖賢之徒,且其道甚正。其守甚嚴,其學甚博,其識甚精,其心甚真,其見甚定,在彼國中亦千人之英、萬人之傑,所以數萬里東來者,蓋彼國教人。皆務修身以事上主。聞中國聖賢之教,亦皆修身事天,理想符合。是以辛苦艱難,履危蹈險,來相印證。欲使人人為善,臣細考天主教義,皆以事上帝為宗本,以保救身靈為切要,以忠孝慈愛為工夫,以遷善改過為入門,以懺悔滌除為進修,以升天真福為作善之榮賞,以地獄永殃為作惡之之苦報。一切戒訓規條悉皆天理人情之至,當能補益儒教,導人向善,豈是師巫小術!」

  沈榷道:「耶教誑惑小民,則曰祖宗不必祭祀,但尊奉天主,可以升天堂免地獄。夫天堂地獄之說,釋道二氏亦有之,然以之勸人孝悌,而示懲夫不孝不悌造惡業者,故亦有助於儒術爾。今彼直勸不祭祀祖先,是教之不孝也。是率天下而無父子也,實乃儒術之大賊,聖世所必誅。」

  沈榷說得聲色俱厲,站在皇太子座前的皇長孫朱由校都有些吃驚地後退了半步,十二歲的朱由校聽不明白雙方辯什麼,只看誰氣勢足,就認為誰佔了上風,現在見沈榷這般氣勢洶洶,自然是佔上風了,不禁抬眼看張原,見張先生正微笑著望著他,心乃安,暗想:「看張先生怎麼駁你。」

  論資歷,還輪不到張原發言,現在是南京太僕寺少卿李之藻回應沈榷的指責,李之藻道:「天主十誡的第四誡就是教人要孝順父母,沈侍郎道聽途說,對天主教義一知半解、斷章取義,乃至肆意歪曲,就說天主教教人不孝,這豈是君子之所為。」

  李之藻態度也很強硬,不給沈榷留情面,他與沈榷同在南京為官,原本私交不錯,沈榷也知道他信天主教,以前從沒勸諫過他,自去年那次宴會之後,突然就激烈反教,實在讓他很氣憤,去年五月沈榷初任南京禮部侍郎,在府中大宴賓朋,李之藻也參加了,宴會上有歌妓和戲班表演,李之藻認為那些表演流於淫褻,就以天主教第六誡毋行邪淫來勸告沈榷,沈榷很惱火,於是成了反耶教的先鋒——

  沈榷聽李之藻當面指責他不是君子,心下大怒,冷笑道:「在下是不是君子且另當別論,但在下祭祀祖先、孝順父母,怎麼也稱得上是人子,而耶教信徒連人子都稱不上。」

  眼見二人言詞激烈,站在皇太子身畔的王安對皇太子耳語數句,皇太子便道:「彝倫堂上辯論,不得互相責罵,應以理服人。」

  李之藻、沈榷齊聲稱:「謹遵殿下諭旨。」

  李之藻放緩語氣,說道:「泰西賢人利瑪竇曾受皇帝召見,其學識淵博,曾得葉閣老讚許,利公在大明傳教何曾有不許人祭祀祖先和祭拜孔子之言?」

  就在十日前,在張原的提議下,徐光啟、李之藻和龍華民等傳教士在教堂召開會議,對天主教是否允許中國信眾祭祖和祭孔這些中國傳統禮儀進行表決,最終龍華民、龐迪峨等傳教士同意延續利瑪竇的禮儀適應和科學傳教的策略,這是必要的讓步,否則張原將退出辯論,張原可不想為了天主教而挑戰中國傳統民俗,所以李之藻今日重提利瑪竇當年傳教事蹟——

  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道:「利瑪竇初來大明,自然謹慎傳教,不敢挑釁我祭祖、祭孔的禮儀,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天主教自龍華民以下,自以為教眾大增,勢力擴張,乃敢禁止教眾祭祖、祭孔,假以時日,定會煽動教眾作亂反叛,壞我大明國統。」

  熊三拔跪稟:「司鐸王豐肅在南京禁止天主教眾祭祖、祭孔,乃是一時偏見,也有因為對大明習俗不甚瞭解、言語溝通上造成了誤會,其實情是,王豐肅見江南民眾頗有厚葬薄養之風,何則?厚葬,一時也,鑼鼓喧天,招搖過市,可博孝順名聲,而養親則是數年甚至數十年之事,家門中事,外人難知。俗云久病床前無孝子,故謂養親難於厚葬,王豐肅有鑑於此,在教民中倡導孝親於生前,毋致子欲養而親不在之痛,生前盡孝,死後無憾,天主教豈有不敬祖先之理。而在於祭祀禮儀之不同也。龍華民會長現已告知教眾要尊重大明傳統禮儀,祭祖、祭孔一律不禁。」

  日耳曼人熊三拔果然能言善辯,官話琅琅。俗語並用,說來入情入理,把王豐肅的激進傳教輕輕掩飾。在大明的這些傳教士現在已經意識到在東方傳教必須回歸利瑪竇的謹慎策略,因為就在前一年,日本發生了天主教教難,幕府將軍德川家康宣佈取締天主教,摧毀了所有教堂,並把大批耶穌會士、方濟會士和教徒斬首或者燒死。在北京的龍華民等人也是最近才得知這一消息,這次南京教案若不能化險為夷,他們也很可能落到在日本的傳教士一般的悲慘境地——

  沈榷斜睨著熊三拔,冷笑道:「祭祖、祭孔一律不禁,這是汝等見朝廷禁教事急,行的緩兵之計吧。」

  張原終於說話了:「沈侍郎為何以此惡意來揣度他人,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也』。王豐肅有過豈不容他改之?」

  沈榷也正等著張原開口呢,聽張原引用《論語》為王豐肅辯護,當即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王豐肅夷狄之人。來我大明傳教就是包藏禍心,普天之下。薄海內外,惟皇上為覆載照臨之主,是以國號曰大明,而彼夷狄亦稱大西,豈天下有兩大乎?三代之隆,臨諸侯曰天王,君天下曰天子,本朝稽古定製,每詔誥下,皆曰奉天,而彼夷狄稱天主,若將駕軼其上,此以下犯上,罪坐不赦。」

  張原微微搖頭,沈榷是無知盲目自大迂腐的大明官紳的代表,持這種觀點的應該是佔大多數,他們不相信利瑪竇的《萬國輿地全圖》,大明版圖怎麼才佔那麼一小塊呢,而且還不是正中央,真是豈有此理,這些人所知道的外國就是朝鮮、日本、安南、暹羅,最遠的就是滿刺加了,三寶太監到過的地方他們都忘了,利瑪竇說的什麼海西萬里有三十餘國,絕對是欺人之談,利瑪竇是以為汪洋杳渺,大明人目所不能見、足所不能至,乃敢信口胡說——

  張原有些無奈,沈榷這些人對任何新事物都是採取排斥態度的,你沒法讓他們相信西班牙人已經橫渡大西洋到美州開採銀礦,因為你不可能揪著他們去美州走一趟,所以你沒辦法證明你是對的,龍華民、熊三拔從數萬里外遠來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信,他們只認為大明最大、大明最好、大明是天下的中心——

  張原心道:「必須以沈榷能理解的、四書五經上面有的知識來反駁他,否則任你說得天花亂墜都沒用,他就三個『我不信』你就沒轍。」

  從彝倫堂窗隙望出去,雪越下越大了,一早掃淨的地面又積起一層薄薄的雪,張原長吁了口氣,問沈榷:「沈侍郎開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閉口夷狄之人包藏禍心,敢問沈侍郎,夷狄之說首見於哪部典籍?」

  沈榷遲疑了一下,答道:「論語八佾『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

  「錯!」

  張原聲音不大,但斷然清晰:「諸夏夷狄之辯始見於《春秋》,然而《春秋》所言之華夏夷狄之辯,沈侍郎知之乎?」

  張原是治《春秋》經的,會試時首藝被人割截,憑的正是《春秋》題的精彩發揮依舊脫穎而出,所以無人敢懷疑張原在《春秋》上的深厚造詣,其實《春秋》和《論語》都是出自孔子之手,夷狄之說本不分先後,但《春秋》是史書,起自魯隱公元年,世人印象當然是《春秋》比《論語》久遠,張原就以此來給沈榷一個下馬威,先把沈榷的氣勢打壓下去——

  沈榷果然漲紅了臉,忿忿地不再回答張原的問話。

  張原微笑道:「沈侍郎中了進士後就把四書五經丟在一邊了嗎,真把聖賢經義當作仕途敲門磚了,讓我來告訴你,《春秋》所言之華夏,只在如今的河南、山東諸地,嵩高河洛之外皆是夷狄,陝西古屬秦,《公羊傳》曰『其謂之秦何?夷狄之也』,在下來自紹興,紹興古屬百越,夷狄也,沈侍郎是浙江烏程人,也是夷狄——」

  「一派胡言。」

  沈榷憤怒地大叫起來:「春秋之世豈可生搬硬套到大明之朝,我祖我父,世代讀聖賢書,和夷狄哪有半點幹系。」

  張原就等著沈榷這句話,朗聲道:「沈侍郎說得是,人面獸心、為非作歹,雖中華之人,豈非夷狄;行善好義,修身事天,雖邊遠絕國,亦是我華夏之友,《春秋繁露》譏鄭伐許,曰狄之,鄭國伐喪無義、叛盟無信,夷狄之行也,故狄之——故華夏、夷狄不在地域之分,而在於文明教化,是禮儀之邦,還是野蠻部落,如建州奴爾哈赤輩,真夷狄也,而利瑪竇諸人,學問淵博,慕我中華教化,豈能以夷狄貶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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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字更到,很不好寫,比當初寫《上品寒士》的辯難還費神,小道是殫精竭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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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薦兩本書:《網遊之大禁咒師》,書號:2570768,《青燈鬼話》,書號:2331669,一本是網遊,一本是靈異,請感興趣的書友前往一觀,謝謝書友們。
mk2257 發表於 2012-2-26 16:15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大雪中的辯論(下)
               
  華夷之辨、尊夏攘夷思想始於《春秋》,兩千年來未受到質疑,到了大明初年,因為在看待元朝歷史地位問題上存在分歧,華夷之辨開始激烈起來,此前雖有北朝、遼、金等胡人政權,但都沒有統一過中國,元朝是第一個統治中國近百年的所謂夷狄王朝,元朝的統治是華夏民族的恥辱,但百年統治的事實又無法抹去,大明不可能越過百年直接繼承南宋——

  所以朱元璋的《即位詔》承認元朝是中國的一個歷時朝代「朕惟中國之君,自宋運既終,天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國為天下主,傳及子孫,百有餘年,今運已終,海內土疆,豪傑紛爭,朕本淮右庶民,荷上天眷顧、祖宗之靈,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賢於左右……」,以此來表明大明取代元朝是符合天意的,並在南京建歷代帝王廟時把元世祖與三皇五帝並祀,但方孝孺、解縉諸臣卻是否定元朝的正統地位,華夷之辨一直延續到嘉靖年間,禮部終於罷了元世祖的祭祀,更有甚者,提出要把歷代二十三史中的《魏書》、《北齊書》、《周書》、《北史》、《遼史》、《金史》、《元史》這七部史書剔出中華正統史書,只作為夷狄傳記附在《晉書》和《宋史》後面,似乎這樣就能保持中華傳承的正統——

  時至萬曆末年,世界格局已經大變,地理大發現、歐洲大航海時代開啟、西班牙的無敵艦隊縱橫七海、英國的艦隊崛起爭雄,西洋文明已經一舉超越了中華文明,而明朝的士大夫還在盲目自尊,陶醉在一個以明王朝為中心的幻想之中,雖然有一些開明之士開始接受了新的現實,但遠非主流。張原也沒指望通過這次辯論就能改變世人這些觀念。但把充滿腐朽氣息的舊屋大門推開,吹進一些新鮮空氣卻是可以做到的,所以他要在華夷之辨上駁倒沈榷。讓沈榷輩無法以地域來排斥西洋人,他還想著有可能的話把伽利略請到大明來呢——

  說萬國地圖、說歐洲美洲,沈榷可以不信。但張原從《春秋》這一華夷之辨的源頭來駁斥沈榷的偏見,沈榷又羞又惱,一時無言以對,這讓皇長孫朱由校瞧得好不痛快,卻見南京禮部郎中徐如珂站出來了,說道:「王豐肅輩,公然潛住南京正陽門裡,起蓋無樑殿,懸掛胡像。誑惑愚民,從其教者每人給銀三兩,籠絡民心。圖謀不軌。去年因私藏火槍被拘,竟有大批耶教教眾手持小旗上街遊行。宣稱要為天主而死,這與謀反何異!」

  張原微笑傾聽,他知道沈榷、徐如珂在他的辯駁下無法以非我族類這樣簡單的理由來排斥龍華民等人,肯定就會盯著西洋傳教士在大明的所作所為來非難,王豐肅在南京傳教的確過激,這個人還是遣送回澳門為好,但不能因為王豐肅一人就把所有在華的傳教士都趕走,天主教在大明如果謹慎傳教是可以容忍的,張原看重的是傳教士帶來的這種文化交流,當此之時,除了滿懷宗教熱情的傳教士和淘金夢想的冒險家,誰會遠涉重洋來大明,好比中國西部的沙漠和雪山,只有求法和弘法的僧侶才會不畏死亡的威脅來穿越,去年與他同船入京的金尼閣就對他說過,萬曆三十七年七月初九金尼閣與耶穌會教士一十九人從葡萄牙的里斯本乘船,海上航行兩百多天,到達澳門是次年的二月初六日,十九個傳教士活下來的只有八人,另外十一個傳教士不是死於風暴就是疾病,海船極易發生瘟疫——

  張原道:「徐大人說到王豐肅私藏火槍,難道不知道那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嗎,那兩去燧發槍是我請王豐肅從澳門帶來的,其中一支早已交給兵部武庫司,工部軍器局已經根據這支燧發槍來改進我大明邊軍的火槍,這是有利於大明軍備之事,徐郎中怎麼還揪住不放?至於說王豐肅分銀子給教眾,那是扶貧濟困,在下在紹興也曾建義倉救濟災民,佛寺、道觀逢災年施粥給鄉民不是很常見的事嗎,難道都是別有用心?」

  徐如珂道:「張修撰是讀聖賢書大明士人、佛院道觀施粥乃是出於慈悲,豈能與居心叵測的西洋教士相提並論。」

  張原「哦」的一聲,說道:「說來說去,徐郎中還是認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嗎,不管王豐肅輩是行善還是作惡,只要不是我大明人,就一律排斥是嗎,這等見識,真不值得一辯,徐郎中要辯,先把《春秋》的華夷之分搞清楚再辯。」

  「張介子休得咄咄逼人!」

  劉宗周邁步出班,先向皇太子行禮,然後正視張原,說道:「先不說火器能否增進邊軍戰力,只論天道和人倫,你之所謂西學正是亂天道壞人倫之異端,何謂天?天即理也,而天主教義卻言別有一主以生天、生人物,遂令人不識祖宗父母,率天下之人而叛君父者必此說也,至於尊奉天主就可升天堂免地獄更是無稽之談,等同於行賄謀私,乃是邪妄之說。」

  劉宗周寥寥數語,就比沈榷連篇累牘來得精闢和犀利,劉宗周顯然是研討過天主教義的,洞悉天主教最核心的教義——天主或者上帝是超自然的人格神,這與儒家的宇宙觀是完全相悖的,劉宗周繼承朱熹的理氣觀,認為盈天地間一氣而已矣,理氣合一、生人生物——

  在張原看來,儒家這種否認有主宰宇宙的精神實體的觀點明顯勝過天主教的宇宙觀,所以他不能在此與劉宗周糾纏,劉宗周是儒學大師,這是劉宗周的長項,他恐怕辯不過劉宗周,而且容易與整個儒家學說對抗,所以必須揚長避短——

  張原向劉宗週一躬身,說道:「佛有釋迦牟尼、道有元始天尊,這些玄遠虛渺之事先不論,我非天主教徒,啟東先生也不是佛門弟子,我與啟東先生只論經世致用之學,論君道、論臣道、論養民、論富民,如何?」

  劉宗周欣然道:「好,先論君道,我來問你,君主如何產生,是西洋的天主、上帝任命的嗎?」

  照一般民眾理解,君主是開國之君打天下當上君主的,後來的君主是繼承的,但儒家要把君主上升到哲學高度來闡述,張原道:「君權天授,天為民而生君,我以為這個天既非天主也非啟東先生說的理和氣,這個天是民意,民意就是天,太祖高皇帝掃平群雄、代元而立,正是上天厭亂,眷命高皇帝為生民主,所以開太平於後世。」

  張原不想和劉宗周討論什麼「天理」、「誠意」和「慎獨」,他要談君主的責任和臣民的責任,那就是君道、臣道和民道,君權天授是儒家君主觀的共識,但張原在這裡轉變了儒家對於天的概念,把天理解為民意——

  劉宗周道:「天為民而生君說得不錯,民意可以影響上天,但民意不是天,天道窅緲,求於本心,心為天地萬物之本,你莫要混淆了民意和本心。」

  張原成功地將劉宗周引入君道之辯,他從「育民」、「養民」和君主要維護絕大多數人利益來談君道,這正是有意限制君權的東林黨人劉宗周所欣賞的,對聽取辯論的皇太子朱常洛的一次教育,張原不從華夏夷狄來討論元朝的滅亡,而是從施政策略和民心所向來論述,他說蒙古惟力是視,妄圖以武力征服萬邦,終致敗亡,所以一國君主如果為政有方,國力強大,國祚才能綿長,否則受其他強族的侮辱,上天也沒法相幫,這是宋徽宗父子的悲劇,也是後來朱由校弟弟朱由檢的悲劇,當然,現在可不能舉崇禎帝朱由檢的例子——

  大雪紛飛,彝倫堂外已經是一片潔白,到午時初,雙方辯論將近一個時辰,王安見皇太子有疲倦之態,便向國子監祭酒朱國禎示意,朱國禎便宣佈今日辯論到此為止,與翰林院、詹事府諸官一起恭送皇太子和皇長孫回宮。

  第一天的辯論就這樣結束,張原駁斥了沈榷等人狹隘的排外思想,而劉宗周與張原談君臣之道反把反對西學給忘到腦後了,蓮池大師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撥著念珠旁聽,沈榷提醒劉宗周明日要重回反對耶教和西學的辯論上來,從徐光啟、張原妄圖以西洋曆法修改大統歷來切入辯論,劉宗周點頭稱是,劉宗周是竭力反對變更曆法的,認為這會壞了大明的治統、是用以夷變夏了——

  姚叔駕馬車在集賢門外等候張原,坐在車轅上的還有汪大錘,張原與徐光啟等人道別後坐上馬車,才發現王微在車上,王微戴著昭君帽、穿著寒裘,笑盈盈道:「今日由我代穆真真來接相公,我也有武藝。」

  張原笑道:「你只會射鳥,肉搏可不如我。」

  王微粉臉微紅,將手裡的一盞茶捧給張原問:「相公辯得如何了?」

  張原先辯論了半個多時辰,正是口乾舌燥的時候,喝了幾口茶,說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辯論不是比力氣大、嗓門高,分勝負很難的,我只是要這麼一個能辯論的場所表達一下觀點而已。」

  王微道:「誰說文無第一,相公不就是狀元嗎。」

  張原「嘿」的一笑,舒服地靠坐著,馬車駛過積雪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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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不是中西文化史的專家,雅騷也不是論文,意思到了就好,不然單這辯論就可寫十萬字,所以後兩場辯論會簡潔一些,重點寫辯論在大明朝野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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