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鍛煉
桑迪想,看到這種情況真令人感到殘酷。奇怪的是,他一直是個好病患,沒有悲泣,沒有埋怨,一切都按照醫生的吩咐去做。所有的物理復健師都有一絲虐待狂的傾向。
這是必須的,因為這工作本身就意味著某種強迫人們去做一些他們討厭去做的事情,正如運動教練的工作一樣。當然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幫助患者。即使如此,一個優秀的治療專家也不得不強迫病人,鼓勵弱者,壓抑強者,採取哄騙、羞辱的辦法,所有這些都是在健康的名義下進行的。總之,它意味著從他人的辛勞和痛苦中得到自己的滿足,然而歐圖爾沒有那樣做,但她也看到凱利一點那樣的感覺也沒有。
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人們的期望,當治療者提出更多的要求時,他也都能予以滿足。
這樣反覆進行,直到治療者被他的努力推出了驕傲自豪的界限並開始為他擔心起來為止。
「你現在可以休息一下了。」體療師勸道。
「為什麼?」凱利氣喘咻咻地問。
「你的心跳達到一百九十五次了。」而且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五分鐘之久。
「最高紀錄是多少次?」
「零次。」治療者嚴肅地回答道。他大笑了起來,並看了醫生一眼。凱利減緩了運動自行車的騎速,緩騎兩分鐘後,便停止了。
「我要帶他回病房了。」歐圖爾宣佈說。
「好,再不然他就要出問題了。」
凱利從運動自行車上下來,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高興地看到桑迪沒有把輪椅或其他令人感到羞辱的東西帶來。「我不知該怎樣感謝才好啊,夫人?」
「我是負責監督你的,」桑迪答道:「你可不要太逞強了。」
凱利本是一個很隨和的人,現在卻一本正經地說:「歐圖爾太太,我必須清除頭腦中的一切煩惱,對吧!運動可以使我做到這一點,我的一隻手被捆住,不能跑步,不能做伏地挺身,不能舉重,但我可以騎自行車,對吧!」
「有我在這兒看著就可以。」她用手指指門口。兩人來到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後,找到一個僻靜處,她說:「我很為你的朋友感到難過。」
「謝謝,夫人。」他回過頭,由於剛才的鍛,頭仍有點暈眩。他們一面在人群中穿行,一面交談。「在部隊我們也有些儀式,比如吹號起床,升旗,持槍演習,大家都很習慣,它使你相信這些儀式都有一定的意義。有時身體儘管很疼痛,但結束時大家仍要正式地說再見。我們都學會了如何對付這種生活。當然,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情是不同的,就像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同一樣。過去做什麼?工作一直很忙嗎?」
「我完成了自己的碩士學位課程,我現在在實習。我一面教書,一面照顧病人。」
這就是她現在的全部生活。
「啊,不必為我搶心,好嗎?我知道自己的極限。」
「你的極限在哪?」
「還遠著呢,」凱利微笑著說,但那微笑很快便消失了。「我現在的情況怎樣?」
「很好。」
事情並非一切順利,他們二人都知道這一點。唐納德。馬登已經飛到巴爾的摩,來驗站認領自己女兒的體,他把妻子丟在家中。儘管莎拉。羅森一再請求,但他仍拒絕會見任何人。他不願意會見一個未正式結婚的女婿,他在電話中已表達了這種意思。桑迪知道這一情況,但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凱利。外科醫生已同她談過帕姆的背景,但那只是一個短暫而悲慘的一生的最後一幕,目前病人無需知道。凱利曾問及葬禮的安排情況,羅森和桑迪都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醫院。凱利默默地接受了這一意見,這使桑迪感到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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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臂仍然不能活動,桑迪知道它仍感到疼痛。她和其他人都偶爾看見他疼痛的表情,尤其是在要他服用新的止痛藥時。但凱利不是那種喜歡抱怨的人。即使現在,在經過了三十分鐘嚴苛的自行車鍛之後,他仍然感到呼吸困難,他在練習快速走路。每次練習之後,他都像運動一樣,坐下來使自己涼爽一下。
「為什麼要這麼大運動量的練習?」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難道什麼事情都要有個理由嗎?我就是這樣,桑迪。」
「喂,你的腿比我的長,走慢點好嗎?」
「當然。」凱利放慢腳步,他們來到了電梯旁邊。「那有多少女孩,我是說像帕姆那樣的?」
「很多。」她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但人們知道她們是一種病人,她們確實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已經足夠了。
「誰幫助她們?」
桑迪按動了電梯的電鈕。「沒有人。人們設立了解決吸毒問題的計劃,但是真正的問題,那些濫用毒品的環境以及它所產生的影響——現在有一個新名詞,叫做」行為紊亂「。如果你是一個小偷,他們就有解決小偷問題的計劃;如果你虐待兒童,他們也有一個計劃。但是那些女孩子都是被趕出家門的。沒有人為她們做過任何事情。做這種事的只有教會。如果有人說這是一種疾病,也許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那是一種疾病嗎?」
「約翰,我不是醫生,我還在實習,那在我研究的圍之外,我只負責手術病人的後期護理。好了,我們在午餐時談談吧,這方面我知道一點。令人吃驚的是她們很多人最終死去,或是吸毒過量,或是遇上事故,或被有意殺害,誰說得清呢?或者是她們遇上了壞人,再不就是她們的皮條客過於粗暴殘忍。她們來醫院看病,但醫療對她們幫助不大,她們很多人無可奈何,因為注射針頭不潔而染上肝炎、肺炎,加上重大的傷害,以致最後變成致命的綜合疾病。但有誰來關心她們呢?」電梯到了,歐圖爾低著頭,最後說:「年輕人不應該那樣死去。」
「是的。」凱利示意她先登上電梯。
「你是病人,你先上。」她謙讓著。
「是女士,」他堅持她先上。「對不起,我從小受的這種教育,女士優先。」
這個人是誰?桑迪問自己。她照顧的不止一個病人,但教授是這樣吩咐的,儘管情況並非一定如此,但羅森醫生的「建議」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她十分尊重他,把他看成是自己的朋友和顧問,他要她特別照顧好凱利。那並不是給她牽紅線,儘管她開始時有這種猜測。
他仍然十分痛苦,她也是這樣,儘管她不承認這一點。他是這樣的一個怪人,在許多方面與蒂姆如此相像,然而卻更加保守。簡直是文雅和粗魯的奇怪結合。她沒有忘記一周前她所看到的情景,但那早已消失,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他對她和藹、尊敬,從未評論過她的身材體形,一點也不像其他病人(對別人的品頭論足,她總是假意反對)。他是那麼不幸,然而又那麼不屈不撓,充滿信念。他為了康復在做出瘋狂的努力。他那外表的粗魯和他那溫文爾雅的舉止,二者之間怎麼能夠協調得起來呢?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凱利用一種半輕不重的語調問道。
「一周以後。」歐圖爾答道,同時把他領出電梯。「明天為你解除肩膀上的繃帶。
「」真的!山姆沒對我說過。那我可以使用這隻手了,是嗎?「「那樣它還會再疼的。」桑迪警告說。
「管它的,它本來就會疼。」凱利笑著說。「也許我還可以利用這種疼痛。」
「趕快躺在床上。」桑迪命令道。他還沒來得及反對,她已將一支溫度計塞進他的口中,並開始為他把脈,接著又檢查了他的血壓。她將數據記在病歷表上:體溫華氏九十八點四度,脈搏六十四次,血壓一0五/六十。她認為最後兩個數字特別叫人驚訝。她還能對病人說些什麼呢?他的健康在迅速恢復。她不知道有什麼緊迫的事情在促使他這樣快地康復。
還有一周時間,他的這只倒楣的胳膊就又可以重新工作了。她離去之後,凱利心這樣想著。
◇◇◇
「那麼,你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麥斯威爾問道。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葛萊回答。「好消息是,目標的反應距離內,沒有多少地面正規部隊的抵抗力量。我們已經確認了三個舊的兵力,其中兩個營正在受訓準備開往南方,一個營剛從E軍團歸建,是通常的組織編裝,沒有多少重武器。
他們的機械化部隊都遠離此地。「
「壞消息是什麼?」波杜爾斯基少將問道。
「我一定要告訴你嗎?海岸沿線有不少防空炮兵陣地,足以把天空炸個烏煙瘴氣;還有相當多的SA-二飛彈基地分佈在各處,對快速的飛機來說都十分危險,卡西米爾,更不用說直升機了。當然,一兩架營救飛機是可行的,但大型空運實在是太冒險了。我們在觀察大頭針行動時完全經歷了這種情況,還記得嗎?」
「那兒距海邊只有三十哩。」
「直線飛行來回要十五至二十分鐘,他們無法做到,卡西米爾。我親自研究過威脅分佈圖,我確定的最佳路線——這是你的工作,卡西米爾,但我也懂一點,好嗎?航程是二十五分鐘,而且我認為不適合在白晝飛行。」
「我們可以使用B-五二先炸出一條走廊。」波杜爾斯基建議說。他從來不是世界上最清醒的人。
「我以為你不願意搞得太過招搖,」葛萊說道:「聽我說,真正的壞消息是大家對這次任務沒有多少熱情。大頭針失敗後……」
「那又不是我們的錯!」波杜爾斯基插嘴辯駁。
「我知道不是我們的錯,卡西米爾。」葛萊耐心地說。波杜爾斯基總是一個熱情的支持者。
「它應該是可行的。」卡西米爾叫了起來。
三個人都俯身觀看著空偵照片。這是一組很好的照片,兩張是衛星拍攝的,兩張是SR-七一型黑馬偵察機拍攝的,還有三張是最近由水牛射獵者偵察機拍攝的小傾斜度航空照片。營地面積為兩百平方公尺,成正方形,無疑完全符合東方國家建安全設施手冊中所述的要求。營地的每個角有一個防衛塔樓,每樓高十公尺,有一鐵頂,可以防止北越軍隊使用的制式RPD輕機槍被雨淋濕,這種機槍是一種老式俄制武器。鐵絲網內有三座大型建和兩座小型建。他們認為,在三座大型建物中的一座面,收押著二十名美國軍官,軍階都在中校以上,因為這是一個特殊的戰俘營。
水牛射獵者的照片首先引起了葛萊將軍的注意。有一張很清晰地顯示出美國空軍羅賓。扎卡賴亞斯上校的面孔。他的F-一0五G野鼬戰機在十四個月以前被擊落,北越曾報導說他和他的武器系統控制員均被擊斃,甚至還登出了他的體的照片。
這個戰俘營的秘密名稱叫做綠色發報機,而知道這一名稱的人很少,男女加起來不到五十人。它獨立於較為出名的河內希爾頓戰俘營之外,後者可以接受美國公民的參觀探訪。自從那次大規模的大頭針行動對西江戰俘營偷襲失敗之後,幾乎所有美國戰俘都被集中到了河內希爾頓營中。而綠色發報機因座落在偏僻荒涼的山區,人跡罕至,又從未正式披露過,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戰俘營。然而,不論戰爭的結果如何,美國都希望它的飛行員能返回自己的國家。這個戰俘營之所以秘密設在這樣一個地方,那就意味著有些人將永遠不能回國。一次戰爭傷亡統計研究報告表明,這方面存在著一種可怕的不正常現象:已公佈的高階飛官陣亡人數要高於低階飛官的陣亡者。眾所周知,敵方有良好的情報來源,其中不少存在於美國「和平」運動之中,這些人專門提供美軍高級軍官的檔案資料,比如說他們的姓名,他們的知識領域以及他們兼任的其他職務等等。這些軍官很可能被拘留在一個特殊的地方,而北越會利用他們掌握的知識作為向他們的俄國老闆討價還價的資本。他們將這些戰俘所掌握約有關特殊戰略意義的知識當作商品賣給他們的俄國老闆,以取得這個後台國家繼續不斷的支持和援助,因為在當前世界上新的緩和氣氛中,這個國家漸漸對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失去了興趣。因此,他們必須耍弄各種花招。
「有種!」麥斯威爾讚歎道。那三張照片都顯示了那人的面孔,他正在仰望偵察機上的攝影機。第三張照片上有一個衛兵正用槍托打向那個美國人的後背。那人的面孔清晰可見,他正是扎卡賴亞斯上校。
「這個人是個俄國佬。」卡西米爾。波杜爾斯基說道,同時用手指了指偵察機拍攝的照片。那軍服可以明顯地說明這一點。
他們知道卡西米爾在想什麼。這位過去波蘭駐華盛頓大使的兒子,從其家族而論是一位伯爵,一個曾經同約翰。索比耶斯基國王並肩戰鬥過的家族的後裔。他的家族因為納粹的佔領而在分界線的一邊與其他波蘭貴族一起覆滅,而在分界線的另一邊則被卡廷森林的俄國人屠殺,在那,他的兩個哥哥在參加了那次短暫而徒勞無益的兩面作戰之後也被人謀殺了(編註:俄軍在和納粹瓜分了波蘭之後,曾在卡廷森林大規模屠殺波蘭軍官)。一九四一年,波杜爾斯基在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天,就加入了美國海軍,成為一名飛行員,有了一個新的國家和一個新的職業,並用自己的榮譽和技能為其服務效命。他現在的憤怒比任何時侯都更加強烈,因為很快地就要被迫退休了。葛萊知道其中的原因。他那纖弱得出奇的雙手因患有關節炎而變得扭曲,儘管他極力掩飾這一點,但下一次身體檢查就會使他永遠退出軍隊。
卡西米爾將懷著對一個死去的兒子和一個久病纏身的妻子的回憶面對自己的退休。
他一生的事業可能會被他認為是一種失敗,儘管他曾贏得過不少勳章和榮譽。
「我們必須找到一個辦法,」波杜爾斯基說:「否則,我們將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你知道還有誰可能在那嗎,達奇?彼得。法蘭西斯,漢克。奧斯本。」
「我在當勇往號艦長時,彼得曾為我工作過。」麥斯威爾承認。兩個人同時看著葛萊。
「就這個俘虜營的性質而言,我同意,但我仍有些懷疑。扎卡賴亞斯,法蘭西斯和奧斯本都是他們感興趣的名字。」這位空軍軍官曾經視察過奧馬哈,聯合目標選擇委員會的部分成員選擇了這個地方作為戰略武器的基地,而他對美國最秘密的戰爭計劃的所知簡直就是一本百科全書。這兩位海軍軍官掌握有類似的重要情報,儘管他們每個人都很勇敢、忠心耿耿,且會頑強地或否認、或隱瞞、或偽裝,但他們畢竟都是人,而人的耐力是有限的。而且敵人有時間方面的優勢。「聽我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設法把這種想法推銷給別人,讓別人去做,但我沒有把握。」
「如果我們不幹,我們就是失信於我們的人民!」波杜爾斯基一拳砸在桌子上面。卡西米爾也有一個計劃。找到這個戰俘營,救出面的戰俘,然後就可以清楚地宣佈:北越在公開撒謊。那樣可能破壞和平談判,迫使尼克森採取五角大廈正在擬定的另一個方案:進攻北越。那將是美國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一次聯合兵種的大舉進攻,其膽略、規模和存在的危險將是史無前例的。直接轟炸河內,海軍陸戰隊同時攻打海防兩岸的海灘,而由空降部隊攻擊中間地帶,並投入美國所能負擔的一切支持這次行動,以圖用一次大規模的打擊一舉攻佔北越,活捉其政治領袖。這個計劃的偽裝名稱每個月都要變更一次,目前稱為肯定的音符。
它將是所有職業人員復仇的聖盃,因為他們六年來一直看著自己的國家猶豫不決,一錯再錯,大量地犧牲美國兒女的生命。
「難道你認為我不明白嗎?奧斯本曾在蘇特蘭為我工作過?當他發出那個倒楣的電報時是我同他在一起的,不是嗎?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記得嗎?」葛萊不像卡西米爾和達奇,他知道「肯定的音符」只不過是一些工作人員的一份研究報告,它根本不會付諸實施。雖然它經過了國會討論,但國會也有許多漏洞。如果是在一九六六年或一九六七年,甚至在一九六八年,這種計劃都有實施的可能性,但現在採取這種行動,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但「綠色發報機」情況不同,因此這個行動是可行的,也是正義的。
「冷靜一些,卡西米爾。」麥斯威爾勸道。
「是,長官。」
葛萊把視線轉向地形圖。「你知道,你們這些飛行員的思想多少有些局限。」
「你這是什麼意思?」麥斯威爾問道。
葛萊指了指一條紅線,該線從一個沿海城市幾乎延伸到那個俘虜營的大門。從空中攝影來看,它像是一條好路,線條又黑又粗。「反擊部隊在這兒、這兒和這兒。
道路在這兒,一直沿著河流往上走。整個地區佈滿了防炮連,有道路通向每個炮陣地,但是你知道,防空炮兵對有合適的配備的人並不危險。「「那就成了入侵。」波杜爾斯基說。
「派進兩個連的空運機械部隊就不是嗎?」
「我總說你很精明,詹姆士,」麥斯威爾說:「你知道,這就是我兒子被擊落的地方。
那次海豹部隊進去之後就在這兒找到他的。「上將用手指著地圖說。
「我們需要一個能從地面的觀點瞭解那兒的人。」葛萊說:「他會很有用的。
他在哪兒?「
◇◇◇
「嗨,莎拉。」凱利示意她坐在椅子上。他覺得她看上去老了一些。
「這是我第三次來了,約翰。頭兩次你在睡覺。」
「我睡得太多了,我很好,」他對她說:「山姆每天來這兒兩次。」他感到不自在了,現在最困難的事就是面對朋友,凱利對自己說。
「噢,我們一直在實驗室忙著。」莎拉說話很快:「約翰,我必須告訴你,我很後悔請你們進城,我本可以把你們送到其他地方的。她不一定去看瑪姬醫生,我在安納波利斯認識一個人,是一位很好的醫生……」她的聲音硬咽起來。
如此多的內疚,凱利想。「這一點也不是的錯,莎拉。」他說:「是帕姆的好朋友,如果她的媽媽能像一樣,也許……」
她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我應該把你們進城的日子訂晚一些,如果安排的時間不同……」
凱利想,就這點而論她的話是對的。這中間有許多可變因素,有許多假如。假如他把車停在另一個街區?假如比利沒有看見她?假如我當時只是一直停在那又看那個混蛋搞他的事情?假如是換一天,換一個禮拜?還有很多個「假如」。過去的事情之所以發生是因為許多偶然的事情按照確定的方式,以確定的關係,發生在確定的地點。人們很容易接受由此產生的好的結果,而對壞的結果感到惱怒。如果他當時從食品商店出來之後走的是另一條路?如果他在路邊沒有看見帕姆,沒有請她搭車?如果他沒有看見她的藥瓶?如果他不關心,或他當時大發脾氣把她趕走?她現在還會活著嗎?如果她的父親能夠多一點理解,她不離家出走,他們就永遠不會相遇。那樣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今這一切都真的發生了,究竟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一切都是偶然事故?現在的問題是,這一切你都說不清楚。也許,如果他是上帝,從天上看到地下的一切,那這些事情也許都符合一定的模式,但從事情的內部來看,可能它本身就是如此。
凱利這樣考慮著,思索著,你做了最大的努力,想從你的錯誤中知道什麼時候下一個偶然事故會對你發生。但是那有什麼意義嗎?他媽的,難道每樣事情真的有什麼意義嗎?這對一位躺在病床上的前海軍帆纜士官長來說,是一個太複雜的問題。
「莎拉,一點錯也沒有。給她力所能及的最大幫助,怎麼能改變這一切呢?」
「可是,凱利,我們本來已經救了她!」
「我知道。我把她帶來這,是我粗心大意,不是。莎拉,每個人都對我說這不是我的錯,現在來說是的錯,」他臉上帶著苦笑。「這會令人迷惑不解,但有一點是清楚的。」
「它不是偶發事故,對嗎?」莎拉說。
「對,不是偶發事故。」
◇◇◇
「看,那是他,」奧雷亞小聲說,繼續用雙筒望遠鏡盯著遠處的黑點。
「正像你說的那樣。」
「讓我看看。」一位警察在黑暗中說道。
這只不過是湊巧,這位士官對自己說。所說的人在多爾切斯特郡有一個玉米農場,但在玉米行之間他栽種的是大麻。正如俗話所說,這樣做既簡單又有效。有了農場,當然就有倉庫和外圍建和私人住所。他們是聰明人,不想把他們的產品用貨車運過海灣大橋,因為那在夏天交通時常堵塞,而且有一位眼光銳利的過橋收費員在一個月前曾幫助州警局逮著一幫人。對他的朋友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潛在的危險。
必須停止走這條路線。
所以,他們採取了船運。這一天賜良機使得海岸防衛隊得以加入一次搜捕行動,並發現了他的蹤跡。他利用警察作為藉口把安吉洛。沃雷諾殺死之後,這不會有什麼傷害,查倫巡官在駕駛艙內這樣想著,臉上露出了微笑。
「現在逮捕他們嗎?」奧雷亞問道。
「好。他們要交貨的人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中,這一點現在還不要告訴任何人,」
他補充道:「我們不想和他們在庭外妥協。」
「沒問題。」這位航海士官加大油門,向右轉動舵輪。「大家注意,準備行動。」
他對船上的人員說。
這條四十一快艇後面的主機加大了馬力,隆隆的柴油機的轟鳴使快艇上的指揮官感到十分興奮,小巧的鋼質舵輪在他手中震動著,快艇沿著新的航道穩定地向前衝刺。令人感到有趣的是,這一行動來得如此突然,便大家覺得十分驚喜。雖說海岸防衛隊是水上主要的執法機關,但他們的主要活動卻一直是搜尋和救援,防衛的作用一直沒有得到充分發揮。奧雷亞覺得這種情況實在令人郁卒。過去兩年間,他曾經發現幾個防衛隊員抽過大麻,他儘管十分生氣,但也只不過同一些看到類似情況的人談談而已。
現在目標已看得較清楚,是一艘三十長的海灣漁獵船,在契沙比克灣這種船很多。
她使用的是一種老式馬達,這意味著她的速度不可能超過防衛隊的快艇。奧雷亞面帶笑容,心想道:儘管那艘船偽裝得很巧妙,但拿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作賭注,畢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我們要盡量顯得自然些,像平常一樣。」警察小聲說。
「請集中注意力,先生。」奧雷亞回答。船上的防衛隊員都警覺起來,大家都掏出了武器,但表面上仍不露聲色。船的航線正對著他們的托馬斯角巡邏站方向。
船上的人沒有一個向後張望,即使那條船注意到了他們,也會以為他們正在駛回自己的駐地。現在只有五百碼距離了。這時,奧雷亞猛然加大油門,把航速提高了兩三節。
「看,英格利希先生!」一位船員說道。另一艘四十一快艇正從湯馬斯角巡邏站的方向開了過來,直奔燈塔方向行駛。
「那條船上的傢伙實在不夠聰明,是吧!」奧雷亞問道。
「如果聰明,就不做違法的事啦!」
「是了,先生。」現在只剩下二百碼了。那船的尾部露出一個人頭,在朝這邊張望。他似乎看見了小快艇那閃閃發亮的白色輪廓。那船上有三個人,看見快艇的那個人湊近身子對掌舵的人說了些什麼。那情景有點滑稽可笑。奧雷亞可以想像出他們說話的內容:一艘海岸防衛隊的快艇正在我們後頭!我們要裝作沒事一樣,也許他們的船在換班,看,那邊又來了一艘……噢,不,我可不喜歡這種情況……盡量裝傻,不動聲色……我真的不喜歡這種情況。肯定沒問題,他們的燈沒有亮,巡邏站就在不遠的地方,啊,上帝保佑!
是時候了,奧雷亞對自己笑笑,該是說:「噢,狗屎。」的時候了。正在這時,那船上的舵手轉過身去,嘴巴一張一台,似在說什麼。一個年輕的防衛隊員看著他那個樣子,不禁笑出聲來。
「我想他們發現了我們在跟蹤,艇長。」
「打燈!」奧雷亞命令道,駕駛艙頂上的警燈開始閃亮,但這使奧雷亞有點不高興。
「明白了!」
那船見勢不妙,迅速轉向南面行駛,但剛出海的另一艘防衛隊快艇立即追了上去,很顯然這艘雙軸的四十一快艇的速度在這三艘船中是最快的。
「應該花錢買艘速度更快的船才對。」奧雷亞自言自語地說。他知道,罪犯也會從自己的錯誤中汲取教訓,而且買一條速度能超過巡邏快艇的船也並不是什麼難辦的事。
這艘快艇就目前而言還算可以,用她追捕一條小漁船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只要那個傻瓜警察不反對就行。但是,這種輕而易舉的事情不會永遠存在。
那條船降低了速度,被陷在兩艘快艇中間。英格利希准尉停在一百碼之外,奧雷亞向她駛近。
「停船!」奧雷亞對著喊話器叫道:「美國海岸防衛隊,我們要行使登船權進行安全檢查。請船上的人都站到甲板上來。」
那些人就像剛剛輸掉一場足球賽的隊員,垂頭喪氣地走上甲板,他們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目前的處境,反抗是徒勞無益的。因此,他們沒精打采地站在那,接受命運的安排。奧雷亞在想,這種情況究竟能堅持多久?他們中間是否有人會突然反抗?
兩名防衛隊員跳上漁船的甲板,接著快艇尾部也有兩名隊員上了那條船。英格利希先生也把自己的船靠攏。奧雷亞看到,這位准尉果然名不虛傳,是一位優秀的船員,他也命令自己的船員出來幫助,以防止那漁船上的人狗急跳牆,進行頑抗。
那三個人低頭站在那,眼睛盯著甲板,心在希望這真的是安全檢查。奧雷亞的兩個隊員走進前艙,但不到一分鐘便又走了出來,其中一人用自己的帽子裝滿了鈔票、他把鈔票傾倒在甲板上,接著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問題清楚了,船上裝運的是毒品,一共五塊。
「我們大有斬獲,長官。」奧雷亞平靜地說。
巴爾的摩市警察局緝毒組的馬克。查倫巡官靠在艙門上,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今天穿便服,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名身穿橙黃色救生服的海岸安全人員。
「你來處理吧,這事該如何登記?」
「日常安全檢查,但在船上發現了大量毒品。」奧雷亞用諷刺的口吻說。
「完全正確,奧雷亞先生。」
「謝謝。」
「不客氣,船長。」
他已向奧雷亞和英格利希說明了程序問題。為了保護他的線民,這次逮捕的功勞應該記在海岸防衛隊員的名下,這並沒使巡邏站的奧雷亞和英格利希感到不快。
奧雷亞要在自己快艇的桅處或雷達室的上面印上一個勝利的標誌,即一個五葉大麻的圖形,他讓自己的隊員們也有可資誇耀的東西。他們還可能在聯邦地區法院出庭作證。但也可能沒有這種機會,因為這些小業主無疑會盡力找出一些哪怕是最小的理由給他們的律師。他們會放話說,告密者就是他們的收貨人,而這些收貨人現在碰巧又都失蹤不見了。這樣就使他查倫的工作變得輕鬆多了,並在毒品的生態結構中出現了一個缺口——生態結構是這位警官信口拈來的一個商業術語。至少在這一生態結構中,一個潛在的競爭者現在已經永遠破產。查倫巡官因此會受到他的隊長的誇獎,他還可能收到一封美國海岸防衛隊和美國檢察署措辭華麗動聽的感謝信,當然還有對這次機動、富有成效、沒有犧牲告密者的逮捕行動祝賀。我們最優秀的人物之一,他的隊長將會再次肯定他的部下。你是怎麼搞到這種告密人的?隊長,這你難道還不清楚?我必須保護這些報告情況的人。
當然,馬克,我很瞭解,你只管繼續好好幹吧。
我將竭盡全力,長官。查倫巡官心美滋滋地這樣想著,兩眼凝望著正在下落的太陽。
他甚至用不著去觀看那些海岸防衛隊員如何拳打腳踢抓來的嫌疑犯,同時又手拿那個塑膠封面的卡片向犯人宣讀他們應享有的憲法權利。那些人一面這樣做,一面臉上掛著微笑,因為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場賞心悅目的遊戲。此時此刻,對查倫巡官來說,自然也是這樣。
◇◇◇
那些混蛋直升機到哪去了?凱利自言自語地罵道。
從這次倒楣的任務一開始,每件事情都不順利。皮克特平時都同他在一起,現在患了急性痢疾,躺在家不能出來。所以他只好單獨出來執行這次任務。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任務很重要。他們必須一個小村莊一個小村莊地去查找。他一個人來到這,小心謹慎地從臭水中爬上岸來。地圖上說這是一條河,但它只有那麼寬,凱利很難認為它能算得上是一條河流。
當然,這是他們要來的那個村莊。那些王八蛋。
他觀察著,傾聽著,心在想,塑膠花,是他媽誰起的這個怪名字?
「塑膠花」是北越軍隊的一個政治行動小組或其他差不多稱呼的小組的秘密名稱。這個小組還有其他幾個名稱,每個都互不相關。這個小組的成員當然不是凱利在印第安納波利斯選舉日所看到的那種選舉工作人員,也不是河內專門培養出來的那些負責收買人心和替人洗腦的人員。
這個村子的村長可真是膽大包天,但實際上是個大笨蛋。現在他正在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凱利從遠處已經看到了這一點。政冶行動小組在半夜一點鐘就到達了這個村子,他們以極其文明禮貌的方式走進每一個人家,最後喚醒了全村的所有農民,把他們帶到村的一個公共場所,讓他們去觀看那個被引入歧途的「英雄」村長和他的妻子及三個女兒。這一家五口人的雙手部被反捆著,坐在航髒的土地上,等待著全村人的到來。塑膠花的領隊是一位北越軍的少校軍官,他用一種十分做作的聲音請大家坐下。凱利離開他們的場地不到兩百公尺,可以聽到少校講話的聲音。
這個村子的人需要好好上一課,讓他們知道反對人民解放運動是多麼地愚蠢。他們並不是壞人,只是被引入了歧途。少校希望透過這種簡單的現場教育,使他們明白自己的行為是何等的錯誤。
他們首先開始處置村長的妻子,一共花去二十分鐘時間。
我應該採取什麼行動才對?凱利對自己說。
他們一共有十一個人,白癡。這位少校可能是個殘暴的色情狂,但隨他一起來的十個士兵並不一定是清一色的政治堅定分子。他們可能是可以信賴的、經驗豐富的和忠心耿耿的戰士。但一個人怎麼能對眼前的這種野蠻事情忠心耿耿呢?凱利簡直難以想像,無法理解。但他們確實是忠心耿耿的,這一事實他不能忽視。
接應分隊現在在哪?四十分鐘以前他就向基地發出呼叫,從接應基地到這,直升機只需二十分鐘就可到達。他們想抓住這位少校,小組的其他成員也可能有用,但他們一定要活捉這個少校,因為他知道這個地區的政治領導人的所在地。六周以前,海軍陸戰隊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掃蕩作戰,但沒有找到這些領導人。塑膠花可能是對那次行動的一個反應,而且距離美軍的基地這樣近,顯然是故意這樣做的。
那意思好像是在說:不,你們還沒有把我們抓完,你們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
凱利想,他們的想法也許是對的,但今晚這麼進行的一切都遠遠超過了上述問題。
大女兒可能有十五歲。這個嬌小瘦弱的越南姑娘的遭遇簡直叫人難以述說,她堅持了二十五分鐘,還沒有死去。她那痛苦的哭叫聲在場地上空迴盪著,一直傳到凱利所在的河邊。
他的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CAR-十五卡賓槍,他真想衝上去把那些混蛋殺光。
十名士兵分散站在少校周圍,兩個人站在他的旁邊。他們輪流在場地邊上放哨,以便使每個人都有機會去親自參加這次夜間的「晚會」表演。一個士兵最後用刀子刺死了那位姑娘。第二個女兒可能只有十二歲。
凱利豎起耳朵對著陰霾的夜空聆聽著,希望它能傳來一架休伊式雙葉旋翼直升機清晰的鳴聲。空中有其他飛機的聲音:一架一五五式飛機從海軍陸戰隊軍火基地向東飛去,一些噴射機尖叫著從頭頂飛過,但這些飛機的鳴聲還蓋不過一個孩子的高聲啼哭。他們有十一個人,而凱利只有一個人,即使皮克特在場,雙方實力仍然十分懸殊,使他不能有所作為。他的卡賓槍面裝有三十發子彈,袋子中還裝有兩匣子彈,他還有四顆手榴彈,以及兩枚白磷燃燒彈(編註:WP,我國稱之為黃磷彈,美軍俗稱之為威利。彼得,因縮寫相同的緣故)和兩枚煙幕手榴彈。他最致命的東西是他的無線電通話器。他已經喊過兩次話,並收到了回話,命令他原地待命。
回到基地,說起來容易,難道不是嗎?
那女孩子也許才十二歲,這麼年輕,竟得忍受這樣的折磨,也許這是沒有年齡界限的,凱利對自己說。然而,他孤身一人,永遠也改變不了目前的局面,而且把自己同這家人一起葬送掉,也絲毫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難道他們不是人,不是士兵,不是像他一樣的職業軍人嗎?難道有什麼事情會那麼重要,以致使他們把人性人道拋棄不顧嗎?他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應該存在的,是令人難以想像的,然而,它就在你眼前發生著。遠處的炮聲繼續不斷,在向著一個估計的供應線(編註:北越軍利用小徑運送補送品)
狂轟濫炸,頭頂上的飛機陸續飛過,海軍陸戰隊也許正在攻擊什麼地方,比如說一個空無一物的樹林,因為那一類地方常常就是打擊的目標。敵人在這兒,為什麼不朝這打擊?但是,那樣也毫無幫助,不是嗎?這些村民們已將自己的生命和家庭作為賭注,押在了某種行不通的東西上面。也許那位少校認為,他以這種生動的方式消滅一家人的生命,而沒有用最有效的方式結束他們的性命,還是很富有仁慈之心呢?另外,死人不會講故事,但他卻希望這個故事流傳下去。恐怖是他們利用的東西,而他們很會使用恐怖這種手段。時間在流逝,既慢又快。現在那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也停止了哭聲,被丟到了一邊。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女兒,只有八歲,凱利從望遠鏡中可以確定她不過這個年齡。那些狂妄的暴徒,生起了一堆大火。他們不會讓任何人錯過這種機會,是嗎?
只有八歲,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大聲哭喊。凱利看到衛兵又換崗了,兩個哨兵從村邊上移到了場地的中心。政治行動小組的成員在休假期間不能像凱利那樣可以到台灣去。距離凱利最近的那個人還沒有機會觀看這次夜晚「晚會」,也許是他不願意。那位村長沒有更多的女兒,這第三個小女孩可能要由少校親自處置了。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位少校自己還沒有親身體驗過一個,這一定使他感到十分沮喪。士兵的眼睛都在注視著場內,在觀看他們的頭目今晚會有什麼樣的精采表演。那位士兵的眼睛也朝場地中心張望,但他今夜沒有機會了,也許下一次吧……但至少,他可以從遠處張望。凱利看著這一切,怒火中燒,這天夜他第一次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凱利在濕潤光滑的地上,悄悄地、迅速地向前爬行,他把身體盡量放低,他越爬越近,火邊傳來的哭聲在驅使著他,把他拉近,拉近。
你早該如此了,約翰。
那時不可能。
啊,他媽的,現在同樣不可能!
正在這時,命運之神帶來了休伊式直升機的吼聲,可能不止一架,正朝著東南方向飛來。凱利先聽到飛機聲,悄悄站起身,摸到那個哨兵的身後,拔出了刀子,一刀朝那士兵的後腦刺去,接著用力向下一拉。那是頸椎和腦髓交界的地方。這種刺殺法是他在一次講課中聽來的。廣場中間的人沒有聽到他的響聲。那哨兵像一個螺絲刀一樣扭曲了一下。凱利的另一隻手迅速堵住那士兵的嘴。這方法很奏效,那人的身體立即不動了。他輕輕把它放在地上,不是出自人道的考慮,而是避免弄出聲響。
但是,天空中傳來了聲響,直升機已飛得很近。那位少校抬起頭。轉向東南瞭望,意識到危險已經來臨。他立即命令他的士兵集合,接著回頭一槍朝那孩子的頭部射去,當然他的私處已離開了那女孩。
幾秒鐘之後,這班人便集合好了。少校迅速點了一下人數,少了一個。他朝凱利方向看去,但他的視線被射擊的火力擋住了,他只看到空中閃動的火光。
「一、二、三。」凱利一邊射擊,一邊口中唸唸有詞。少校的士兵也開了火,雙方對射了大約五秒鐘之後,凱利扔出一顆手榴彈,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群士兵的中間。
凱利也隨即趴在地上,只聽一聲巨響,接著便是驚叫聲和一陣淒慘的哀鳴。
手榴彈炸死炸傷十個士兵中的七人。凱利手持卡賓槍對準第一個士兵的腦袋連發三槍,他顧不得觀看天上被映紅的雲彩,這是他的職業,而不是習慣。那位少校仍然活著,躺在地上,還想用手槍瞄準射擊,接著他的胸口又運中五彈。他的死亡是這個夜晚的一個勝利。現在凱利做的就是生存,他今晚採取了一次愚蠢的行動,把謹慎小心當作敵人。
凱利跑向右邊,卡賓槍舉在手中。至少還有兩名北越士兵在運動,他們憤怒已極,而又迷惑不解,所以沒有逃走。空中的第一架直升機是一架照明機,正向地下投擲照明彈。凱利罵了一聲,此時此刻,黑暗才是他的朋友。他看見一個北越士兵,把他擊倒在地,但他的子彈打光了。他繼續向右運動,一面取下彈匣,想換上另一梭子彈,但他的目光停留在村子中央的那個場地。村民們在四處奔跑,有些人可能被他的手榴彈炸傷了,但他眼下顧不了那些。他的目光停在了那些受害者的身上。
他們被火燒了很久。那些可怕的景像在凱利的腦海中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他聽到一架休伊式直升機正隆隆地降落在村莊附近,那聲音幾乎蓋過了村民們的嘶喊。凱利躲在一間房屋的後面,眼睛仍向場地中間張望,希望藉助場中的火光看清周圍的人們。至少還有一個北越士兵在活動,當然他不會朝著直升機發出響聲的方向跑去。凱利繼續向右運動,不過現在放慢了速度。他旁邊的一間房屋與另一間房屋之間大約有十公尺距離,在火光的照耀下像一條光亮的走廊。他先看了一眼屋角,然後飛快地跑過去。這次他的頭是低著的,看見一個晃動的身影。他正要回頭再看,腳下卻絆在什麼東西上面,他跌倒了。他的周圍塵土在飛揚,他弄不清聲音來自何方。他身體向左滾動,避開飛來的子彈。他接著又彎著腰向後退去,碰到了房屋的牆上,眼睛狂怒地搜尋著那子彈射來的方向。啊,在那邊!他端起卡賓槍,正欲射擊,兩顆子彈射中了他的胸膛。他身子一晃,又是兩槍,他手中的卡賓槍被打爛了。他再次睜開眼時,他已經仰臥在地上,村子靜悄悄的。他想翻身站起來,但他只感到疼痛而動彈不得。接著,一支步槍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胸口。
「在這兒,少尉!」接著又聽見一聲:「醫務兵?」
他們把他拖向火邊,他感到世界在轉動。凱利的腦袋無力地歪向左邊,看著士兵們在清查這個村子,其中兩人繳下北越士兵的槍械,並在檢查他們。
「這個還活著。」其中一人說道。
「哦,是嗎?」另一個離開那個八歲女孩的體,走了過去,用槍口對準那個北越士兵的腦袋又開了一槍。「現在不了。」
「嘿,哈利?」
「你把那個雜種打死了?」少尉吼道。
「看他們幹了些什麼,先生?」哈利也大聲吼道,說完彎著身子嘔吐了起來。
「你怎麼回事?」醫務兵問凱利,他不能回答。「嗨,他媽的?」他又仔細看了一眼,「喂,這個人像是向我們喊話的那個。」
一個人走了過來,可能是指揮這一直升機突擊小組的少尉軍官,他肩上的大臂章說明他們是第一騎兵師的人。
「少尉,好像都搜遍了,還要搜查村子周圍嗎?」一個年長的聲音在問。
「都死了?」
「是的,先生。」
「你是誰?」少尉問道,回頭看著凱利。「瘋狂的海軍陸戰隊員?」
「海軍!」凱利喘著氣,幾滴血濺在醫務兵身上。
「什麼?」歐圖爾問道。
凱利的眼睛睜大了。他的右手迅速伸向胸部,同時偏起頭看著屋內。桑迪。歐圖爾坐在屋角,正在一盞燈下讀書。
「在這做什麼?」
「在聽你說夢話,」她回答道:「這是第二次了。你知道,你確實應該……」
「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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