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穿入聊齋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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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90p1c53 2012-4-24 09:08:0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5 23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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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說動

今天忽又飄起了細雨,沒來由的讓人看著煩悶,總覺得那一道道雨絲便是人的一道道思緒,千絲萬縷,無窮無盡,難以整理干凈。

馬車奔跑的速度并不快,轔轔而行,車廂內,陳劍臣捧著一卷書在看——在這個交通不便的時空內,讀書幾乎成了打發旅途寂寞的最佳方式。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自己能和那些修士一樣,掌握各種遁術那就好了,念一句口訣,道一聲“土遁”,嗖的整個人就到了地下,御土而行,何等自在?只可惜,這般愿望只怕很難實現了。

……人的一生,從來都是充滿選擇,既然在岔道之前選擇了一個方向,那么另一個方向的路徑不管風光多美好,也與自己無關。

東安鄉位于筆架山南側,說起來和陳劍臣的家鄉景陽村是屬于同一方向的,沿著官道走,要先經過景陽村,再到王復家所在的書楊村,再往后就是東安鄉了。

想著要路經家鄉,陳劍臣就想要不要順路先走一趟楓山。不過轉念一想,走楓山的話估計要耽擱不少時間,還是先去找那席方平吧,解決了這一樁事后,再回來與嬰寧匯合。而根據王復的反饋回來的消息,那名從京城來的黑衫衛游擊將軍江鈺前日就入了江州城,成為府衙上的貴賓了。

他無功而返,就證明嬰寧和小義安然無事,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倒是自己這一趟要和那筆架山神侯青正面交鋒,只怕不會順利。根據丁隱的講述那侯青的修為境界已是金丹大成,又在筆架山經營多年,根深蒂固了。

馬車奔馳了近三個時辰,終于來到了東安鄉。打聽席方平的家居,很快就有村民指引,來到一座有些破敗的瓦屋之前。

這就是席方平的家,家門口處掛著白綾,明顯正在辦喪事。

陳劍臣眉頭一皺,下得馬車,吩咐車夫在外面等候著他自己踏步進入了席家。

席家內冷冷清清的,除開一些殘破的家具,基本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了。

“閣下是?”

聽到有人進屋的聲音,一位披麻戴孝的國字臉青年走出來,見到陳劍臣大是驚訝。

陳劍臣屬于不速之客,不過來之前他早想好臺詞對白拱手作揖道:“在下明華書院廩生陳姓,字留仙,專程從江州來拜訪席兄的。”

這青年果然是席方平席家本來就只有他和父親相依為命,如今父親逝世,就只剩下他一個了。他打量了陳劍臣一眼,訝然道:“你認識我?”

陳劍臣呵呵一笑:“不曾認識但慕名久矣。”

在天統王朝,作為士大夫的基層,秀才們很是崇尚互相串門交流遇到性格合拍投緣的就可以成為好友,所謂“望門投刺”是也,也算是一種結交朋友的有效手段。還別說,有時候這樣得到的情誼非常牢固并不亞于同窗之誼。

比如說在明華學院,所謂的同窗之誼薄如紙陳劍臣得了代表書院奔赴浙州參加活動的資格,馬上就招致一窩蜂生員的不滿。

但不滿就不滿吧,這些情誼,不要也罷。

聽到陳劍臣如斯說辭,席方平連忙還禮道:“陳兄過譽了。”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同是秀才出身,同樣有進學明華書院的資格,不過因為家貧,又不是廩生,席方平無法到明華學院里進讀,和陳劍臣比較起來,難免會萌生幾分自卑之感。

陳劍臣佯作四下看了一眼,問:“席兄府上這是?”

席方平悲從心來,眼圈兒一紅,哽咽道:“家父前日因病去世了……”

陳劍臣嘆了口氣,安慰道:“席兄節哀順變,嗯,不知伯父患的是何種疾病,乃至于撒手西寰呢?”

聞言,席方平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雙目垂淚道:“我也不知,家父發病甚急,前晚之時忽抓住我的手大聲呼叫,說什么‘羊子重買通鬼差’使棍棒杖打于我,云云,然后就他就全身紅腫,呼號而絕。”

陳劍臣心一動,猛一拍手道:“如此說來,莫非伯父之死有蹊蹺?”

席方平一愣,問:“有何蹊蹺?”

“如果沒有蹊蹺,伯父為何會口出此言,說那羊子重加害于他。那么這羊子重是誰,席兄可曾認識?”

席方平回答:“他呀,乃是本鄉的一個財主,不過早幾年前就死了。”

陳劍臣哦了聲,隨口問:“伯父以前是否和這羊某有怨?”

席方平恍然想起一事:“有怨……只是那些都是陳年往事,緣何會牽扯到現在?”

陳劍臣嘴一撇,知道諸如陰司這些事情就算如實說出來都難以讓人置信,尤其作為讀書人,席方平更不會輕易接受如此的說法。略一沉吟,張口吟道:“人人言凈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來,又烏知其所以去。”

席方平一怔,他到底不是那般死讀書的書呆子,聽出了些意味,忙問:“陳兄你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陳劍臣道:“席兄,實不相瞞,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你的父親被兩名鬼差捉住,不停地用棍棒敲打著……”

他靈機一動,干脆用托夢的方式,將丁隱告訴自己的,又原原本本告訴了席方平,希望他聽完后會有所觸動。

果不其然,身為孝子的席方平聽到父親遭受如此酷烈之刑,又想及父親身亡前的慘狀,兩者絲絲入扣,別無二致,頓時心神大受震動,一把抓住陳劍臣的手:“陳兄,你之所言可屬實?”

陳劍臣嘆道:“席兄,我們素昧平生,你覺得我有必要說謊嗎?我來尋訪席兄,其實就是為了將此事直言相告。夢中伯父還有言,讓我轉告于你,叫你去筆架山之上,救伯父脫離苦海。”

其實他說的這些,其中因為隱瞞了關鍵的情節,所以導致出現不少漏洞破綻,有心人只要仔細思量推敲就能發現。不過眼下席方平方寸大亂,哪里還會想那么多,固然還有懷疑,然而陳劍臣說得有板有眼,更沒有說謊的必要,頓時信了幾分,便追問道:“陳兄,家父可曾說過要如何救他?”

陳劍臣道:“說過,不如席兄隨我上馬車,我們在路上再詳談吧,就算夢中所言荒誕,但也該到那筆架山上燒一炷香,告慰亡者之靈。”

最后這句話擊中了席方平的軟肋,他不再猶豫,稍作收拾,就和陳劍臣一起上了馬車,奔赴筆架山而去。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8 00:22
第一百四十一章:點香

席方平上了馬車,其他就好辦了。陳劍臣本以為他會是個死腦筋的書生,如今一看,卻是一個頗有擔當的孝子,不禁大有好感。

兩人開始交流,說些閑話。

忽地席方平目光炯炯地盯著陳劍臣,問:“陳兄,在下始終有一事不解。”

“請講?”

“家父與你素昧平生,緣何會托夢給你,而不直接托夢給我?”

看起來他還是個頭腦清晰的人,反應過來后頓時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陳劍臣搖搖頭:“這個說實話我也不明白。”

難以解釋的原因干脆就用“不明白”三個字來搪塞,反正事件本身屬于真實的,那就足夠了。

席方平皺著眉毛,始終有疑團不解。

陳劍臣問道:“席兄,如果此夢屬實,你將如何處之?”

席方平登時憤然而起:“我父樸訥,如果真是被惡鬼欺凌,身為人子,吾必將只身入陰司,替家父伸冤報仇。”

“只是陰陽相隔,席兄不得其門而入,將何為?”

席方平一呆,無言以對。

陳劍臣微笑道:“如果席兄真敢以身涉險,闖那陰司討還公道,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席方平大喜過望,連忙道謝,忽而靈光一閃,問道:“陳兄莫非有進入陰司的法門?對了,可能家父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會托夢給陳兄吧。”

陳劍臣一愣,沒想到如此恰好能圓了過來,便道:“我昔日曾遇一道士,蒙受他青睞,所以被傳了些低微之術。”

——在這個世界,如果有什么擺不上臺面的說辭,只要把道士和尚拉出來就可以自圓其說了。對于修士法術的存在,很多人都是信以為然的,其中就算“不語怪力亂神”的讀書人,都是承認。

陳劍臣所掌握的進入陰司的方法,卻是源于丁隱的傳授,倒也簡單,就是在身邊點燃一根“聞不得雞鳴香”,再驅動意念,魂神即可進入獨特的陰司世界。

這“聞不得雞鳴香”屬于法器范疇,算是一種獨門輔助類型的法器,但只是能幫助人進入陰司世界而已,其他并沒有太多的功用。而且此香只能晚上用,額外還有諸多禁忌,比如說香火燃盡,人的魂神就要返回現實世界;又比如說香火點燃過程中,不能聽見雞鳴聲,否則馬上就會熄滅等等。

為了請陳劍臣出手對付筆架山山神侯青,丁隱這一趟真下了血本,不但奉上避水珠一顆,而且另外贈送了十根“聞不得雞鳴香”。

這香固然不是什么稀罕寶物,但也頗難煉制,丁隱手上只得二十根存貨罷了。不料陳劍臣知道有此好東西時,立刻獅子開大口要了十根。

要這些香火,陳劍臣自有用處,話說回來,始終是一道可以溝通陽界和陰司的橋梁不是?

知道陳劍臣有進入陰司的法門,席方平再三拜謝,對于父親托夢之事又信了幾分。

馬車奔馳,堪堪在日落前趕到了筆架山下。此時春雨霏霏,猶自不息。

筆架山屬于景區級存在,山下人口集聚,早在多年前就隱隱形成了一個小型集市般的存在,甚為熱鬧,各種店鋪一應俱全。

陳劍臣支付了車馬費,和席方平打著傘開始登山——筆架山的旺季在冬天,更何況眼下黃昏將近,又下著雨,所以選擇在這般時候登山的人幾乎沒有。

經過多年的修葺,筆架山早修出了一條石階路,盤旋蜿蜒而上,直達頂峰,高則高已,但不算險峻。

這是陳劍臣第二次來筆架山。

第一次當然是去年的踏青,那時候明華書院和清雪書院的學生一起聯誼而來。當時日,除了陳劍臣外,其他人基本都是坐著滑竿上山的。

現在山腳下就還有一些依靠抬滑竿營生的苦力們沒有收攤回家,三三兩兩地坐在一塊,等待做最后一單生意,見到陳劍臣和席方平來到,紛紛熱情地上前招攬生意。

不過因為一些特殊原因,陳劍臣選擇了步行登山,席方平當然沒有意見。

于是,兩人打著傘,邁步而上。

斜風細雨,紙傘蕩然,兩人拾級而上,在此過程,也是交談的過程。對于席方平,陳劍臣有了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

一言以蔽之,可憐天下窮苦讀書人!

以前的陳劍臣也是窮苦出身,不過還有個勤勞的母親在支撐起整一個家,支撐起他的書塾費用;而席方平自幼喪母,父親有腳疾,行動不便,更不能干重活,故而他小小年紀就得做事補貼家伙。

其童年的生活基本都是靠放牛放大的。

這席方平到是性情堅毅,認定讀書才有出路,故而經常趕著牛到鄉上私塾附近去放,可以一邊放牛,一邊聽課堂上的讀書聲。

這般自學的經歷讓陳劍臣油然想起了嬰寧,所不同的是,嬰寧學習的難度更大。

通過自學,席方平得以識數認字,等歲數稍稍長大后,便到處求人借書,借書不是為了看,而是為了抄寫。要知道書店中出手的四書,以及各類注疏是,售價不菲,沒錢的人是買不起的。

想讀書就必須先有書,這是大前提。買不起書就只得借過來抄。因此,對于貧寒的讀書人而言,抄書經歷不可或缺。

席方平抄書用的是最便宜的黃邊毛紙,由于白天要做事,只得晚上抄,因為點不起燈火,只能靠著月光的照耀下來抄寫。

月下抄書,婆娑成影,但和一切的詩意無關,僅僅是一位不屈少年的奮斗歷程罷了。

月光能有多亮?久而久之,不可避免地席方平就患了近視。近視還不淺,依照陳劍臣的估計,他沒有五百度,也有三百五了。

其實在天統王朝,患近視的讀書人不在少數,陳劍臣應該慶幸,當初這副身體雖然孱弱了些,但好在沒有近視之疾。

席方平用功苦矣,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去年,也就是和陳劍臣同一年,他同樣考取了秀才功名,算是一大突破,自此前程道路光明如芒——去年,他二十五歲。

考取了秀才,算是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但是他因為家境問題無法進學明華學院,本想著在今明幾年內寫字賺錢,改善家境,甚至賺取學費。不料飛來橫禍,一直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去世。

父親之死,世上再無至親,這對席方平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尤其是現在突然跑出一個陳劍臣來,說父親的死很不正常,是被惡鬼害死的,這更是一個晴天霹靂,同時心中激起了無比的憤怒,他心中發誓要查個水落石出。

山道漫長,不過陳劍臣身體強健,而席方平自小也是干活出身的人,不是尋常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故而兩人倒可以應付得來,一路不用休息,攀援而上。

見到陳劍臣健步如飛,不喘粗氣,席方平也是大感佩服。雖然他對陳劍臣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不知怎的,在這個突然來到自家中傳訊的書院廩生,他總有一種霧里看花終隔一層的玄妙感覺。

非池中物,或者,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了。

席方平沒有想太多,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陳劍臣都沒有害他的理由。

雨天不見日落,不過暮色就不可遮掩地覆蓋了上來,下雨天路本來就滑,如果天黑了就更加難行了。兩人雖然早有預備地拿了兩只防雨燈籠,但終究不方便,唯有加快腳步,要趕到天黑前上到山頂。

隨著暮色加重,雨勢反而加大了,雨點打在油紙傘面上的聲音啪啪聲響。陳劍臣身背血檀木書筪,防風防雨,任由雨點飄飛,但硬是近不得身邊來。如此情形,被有心人見到肯定會大感詫異。

不過身邊的席方平只顧趕路,哪里注意到這些?比起陳劍臣,他身上多處被雨點打濕,被山風一吹,微微有些哆嗦之意。

終于,兩人在天黑之前趕上了筆架山山頂之上,舉目四顧,見夜色蒼茫,風雨交加,除了他們再找不出第三者了。

當日的黃老兒茶店早已廢棄下來,也沒有別的人接手,據說很多人覺得邪門,所以都不敢長期在山巔之上做營生了,只是白天之時,有個別小販貨郎挑著東西上來賣,等差不多時候就又挑擔子下去了。

走進茶棚內,陳劍臣依稀看見,當日他題寫在柱子上的詩句因為長期經受風雨,又沒有人維護的緣故,早已字跡磨滅不可辨認了。

賣茶老兒歸何處?前度陳郎今又來。

然而人是物非,當日的他一詩成名,只是長久以來沒有新的表現,那些名聲估計也差不多都被雨打風吹去了吧。

陳劍臣曬然一笑,叫上席方平,兩人坐到以前煮茶的灶臺之上,陳劍臣從書筪內取出兩根“聞不得雞鳴香”,沉聲道:“席兄,你準備好了沒有?”

席方平重重一點頭,緊閉雙眼。

陳劍臣不再猶豫,又取出火折子,先把兩根香火插好,再迎風一晃,晃著了火苗,將香火點燃起來。只一瞬間,香火頭上便有裊裊的煙散發出來。

這煙的顏色,竟呈金黃之色,繚繞而不散,籠罩住他們的身子。

陳劍臣隨即也閉上眼睛,驅動意念,下一刻,他就覺得自己的魂神飄蕩而出,來到了一個奇妙的世界之中。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8 00:22
第一百四十二章:陰司

自己的魂神,仿佛剝離了身體,飄飄渺渺地走出來,踏入到另一個世界內——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心靈都情不自禁地在微微戰栗,似乎推開了一扇完全未知的大門,要面對一個全新不可知的世界,不可避免地懷有本能的敬畏——

其實點“聞不得雞鳴香”,讓魂神進入陰司世界,在現實的世界里頭,肉、身就等于走了魂兒,處于一種失防的狀態。不過目前筆架山巔峰,別無人蹤,因此也不怕有人走上來做什么動作。

況且,聞不得雞鳴香還具備預警的作用,覺察到有危險發生,會即時把人的魂兒拉回體內。

魂神出竅,和陰神出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人皆有魂神,而陰神一般特指修煉道門的的修為境界,兩者屬于不同的概念范疇。魂神出竅,一出去后就可以進入陰司世界;而陰神出竅,所接觸的還是現實的時空,自不可混為一談。

陳劍臣和席方平在聞不得雞鳴香的保護下,驅動意念,魂神出竅,脫離了身體,轟的一下,天地異變,再不是原來的天地,而是雙雙站立在一座巍峨大山之下。

天上沒有日月星辰,但又是大白天的景象,可以看得很清楚周圍一切的景物。

這,就是陰司世界的一部分嗎?似乎和想象中不一樣。

在陳劍臣的想象里,他覺得陰司就是十八層地獄,黑暗晦暝,愁云慘霧,悲象重重,鬼哭神嚎等等,血淋淋一片。可如今看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反而如朗朗乾坤,若不是天空里到處都飄渺著透明質的云霧,看起來就和現實世界差不多。

這就是陰司?

陳劍臣和席方平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的驚訝。

“陳兄,這就是陰司嗎?我第一次來,不懂。”

陳劍臣面露苦笑:“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

席方平的魂神形象和現實差不多,陳劍臣依然,所不同的是他腰間多了一把劍,浩然養吾劍。

時過境遷,此劍更加的完美,劍鞘上紋飾清晰精致,正是一條龍狀,盤旋纏繞著,劍柄很長,長約半尺,黑色,線條簡單而大方,隱隱有幽光投射而出。

“咦,陳兄,你怎么有把劍,而我什么都沒有?”

初入陰司世界,席方平很是新鮮好奇,到處張望,見到浩然養吾劍,自然心生疑竇,不知道為何陳劍臣有,而自己沒有。

陳劍臣呵呵一笑:“昔日那道士高手曾傳授給我一門劍法,故有有寶劍防身。”

“原來如此。”

席方平大為羨慕,但也就此而已。他自小生活坎坷,知道世事無常,各有際遇,強求不得,當下問:“陳兄,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來到陰司,等于雙眼一睜黑,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當然唯陳劍臣馬首是瞻。

陳劍臣比較沉著,手按劍柄,抬頭張望四周的環境,見面前這山,十分高大巍然,山上樹木郁蔥,正是好大一座青山。

只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皺起眉毛,卻思慮不到關鍵之處。

那邊席方平忽叫起來:“陳兄,你快來看。”

陳劍臣走過去,就見到山麓之下,山道之前屹立著一塊大青石,石面之上,用血紅的朱砂銘刻著三個蒼勁的大字。

“筆架山!”

這山,是筆架山?怎么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陳劍臣大覺意外,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這山應該是陰司世界的筆架山。既然不同世界,當然不會相同形狀了。

筆架山在此,那么筆架山山神自然就會在山上。

“走吧,我們上山!”

陳劍臣率先舉步。

后面席方平緊緊跟上,想到父親就被鬼差囚禁于此地,日夜毆打折磨,他一顆心早飛了上去,要去救父親出來。

山道用青石板鋪墊得很整齊,也很平,走上去,非常平穩。

陳劍臣左顧右盼,等走了一段路后,他終于想明白為何剛才覺得不對勁了——

太靜了!

偌大一座青山,竟然沉寂得連風聲都沒有,更不用說鳥叫獸吼了。寂靜一片,竟仿佛是一座死山,沒有任何的生命活動跡象。

他不禁長吸口氣,但沒有停下腳步的念頭,依然堅定地往上走著——既然是陰司世界,陰司本來就代表著死亡。人都死了,一座死山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席方平本來也有些惶恐,但在陳劍臣的濡染下,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堅毅起來,腳步反而加快,已迫不及待要上山營救父親脫難。至于山上可能存在的惡鬼,他此刻竟絲毫不感到害怕,心想不管如何,哪怕把官司打到閻王爺前,也要討一個公道回來。

只是他并不明白,現身所處不過是陰司管轄下的一座山而已,和閻王爺所在的地方相差不知多遠,哪里能找得到閻王爺告御狀去?最多鬧到江州城隍那里就了不起了。依照丁隱的講述,江州汪城隍和筆架山神侯青差不多同穿一條褲子,到時肯定不會幫席方平說話。

然而陳劍臣的想法卻又不同,他來陰司,來尋侯青,本就是來找麻煩的,說白了,要前來踢山。

這固然有替丁隱出頭的因素,但也有另外的原因;其中一個,他就是像試一試手中的浩然養吾劍。

古詩有云:“十年磨一劍”,就為了問一句“誰有不平事?”

所以,到了現在,陳劍臣闖上筆架山就擁有了太多的理由。

人的魂神形象走到陰司世界的山道上,感覺和現實一樣,仿佛沒有什么區別。兩人踏步而上,一路聽著自己的腳步聲……

“呔,你們是什么人?竟敢擅闖筆架山。”

突然一聲爆喝,在半山腰轉彎處,一個青面獠牙的赤身鬼差手中拿著一柄鋼叉,氣勢洶洶地蹦跳出來,攔在路中。

席方平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就往后微微縮了一縮。

陳劍臣毫無懼色,大步迎上,道:“這位鬼差,請速速上山稟告,就說江州陳劍臣來見山神。”

鬼差喝道:“你這廝擅闖山門,已犯了大罪,還想面見山神大人,簡直癡人說夢,且吃我一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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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山神

那鬼差不由分說,提起手中的鋼叉就往陳劍臣身上刺過來,來勢士分兇猛。

陳劍臣面色一沉,帶著劍鞘將浩然養吾劍反手一拍,啪的,就擋住了對方的鋼叉。劍叉相觸,鬼差頓覺得一股強大的剛陽之力傳遞到手上,幾乎全身都麻了,下一刻,它感覺自己要被拍得混飛魄散了去。

噼啪一下!

身不由己就滾倒在地,半餉爬不起來。

陳劍臣并沒有誅殺它的意思,冷笑道:“這位鬼差大哥,你還是乖乖上去稟報山神大人吧。”

從剛開始的囂張跋扈到現在的噤若寒蟬,那鬼差哪里還敢吭聲,掙扎著爬起,一溜煙往山上跑了。

席方平大開眼界,對著陳劍臣一豎大拇指:“陳兄果真了得。”

陳劍臣淡然道:“雕蟲小技耳。席兄,到了山上,面見那山神大人時,你可不得怯場畏懼,要據理力爭。”

想及剛才小鬼現身時的受驚,席方平面色一紅,拱手道:“陳兄所言極是,是方平少見而多怪了。”

其實他至今為止的表現已是很不錯了,換了尋常的書生秀才面對兇神惡煞的鬼差時,表現只怕更不堪。

兩人繼續前行,過得半山腰時,山道兩邊影影綽綽出現了許多的陰混。這些陰混模樣,個個都恐怖之極,有的沒了頭,有的只得半個頭:有得下半身被齊根斷折了,白花花的腸子拖拉在地上就算面目體貌比較周全的,也是爆眼裂嘴,吐舌歪鼻,神情十分猙獰。

它們不斷地從兩邊涌現出來,眼勾勾地盯著陳劍臣和席方平一這筆架山上存在的陰混不下數百之數,它們本不該存在山上。卻都是山神侯青使用了手段截留瞞報下來的,要培養成自家的打手,鬼奴,等于私蓄力量了。

而諸如丁隱這般尚能自律的河神,手下只有兩名鬼差聽使差遣而已。

侯青蓄養私兵。屬于違反陰司律法。但世上無清官,陰司無清神,違反陰司律法的鬼神,百中有九十九,只要不出事,誰知道誰的屁股下有屎?

或者,誰的屁股下都有屎,多或少的區別而已,能不能捂住臭味散發出來就看誰的本事手段了。

這數以百計的陰混晃現,席方平看見,心中不免打鼓,兩條腿情不自禁就開始打顫。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旁邊陳劍臣鎮定自若,大聲喝道:“席兄,如此云淡風輕,良辰美景,不如讓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吧。”

云淡風輕,良辰美景?

席方平幾乎淚奔身邊正有無數惡鬼冤混虎視眈眈呢,這不,最靠近的一只吊頸鬼舌頭幾乎有一尺長,猩紅地垂落在地上。令人不寒而栗。這是良辰美景嗎?只怕自己平生以來都不曾做過如此噩夢!

視惡鬼于無物,陳劍臣膽子之大,實在令人咋舌,遠超想象。

席方平雙手都捏了把汗,不過受到陳劍臣的感染,他倒沒有那么害怕了,打醒精神,問:“陳兄的故事一定精鼻絕倫吧,愿聞其詳。”

陳劍臣便微笑著娓娓而談:“古時有個人叫“宋定伯”年少的時候走夜路碰到了一只鬼……、。

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在前世可謂流傳甚廣,屬于課本上的一遍熱文,很多人都耳熟能詳的。但席方平卻不曾聽說過,一下子就聽得入了神,尤其當聽到宋定伯機智過人地戲漬誆騙那鬼時,更是令人忍俊不禁。

原來,所謂鬼,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彪悍兇殘,反而顯得笨笨的,很傻很天真。

如斯想著,對于身邊圍攏過來的諸多陰混,席方平竟沒有再感到多少害怕,雖然還無法做到像陳劍臣那般談笑風生,但眼神的中畏懼正如潮水般褪去,胸膛tǐng了起來。等聽到宋定伯最后把鬼變成的羊賣掉后,更是會心地哈哈大笑而已。

何謂鬼,畏之它是惡,不畏之其便為羊。

實在大有道理。

無數的陰混以各種姿態越靠越近,但就在丈余距離時,陳劍臣養吾劍嘎然出鞘,正氣如斗,瑩瑩激發而出,籠罩而起。

呀呀呀……

陰混們頓時凄厲地怪叫起來,仿佛見到了極其害怕的存在,立刻潮水般四散逃避,再不敢靠近三丈內的范圍,如不是它們顧忌命令,只怕早飛逍而逃了。

見狀,席方平目光炯炯地盯著養吾劍,問:“陳兄,這是何劍?”

陳劍臣慨然道:“浩然養吾劍,吾善養吾之浩然正氣也,此鼻正氣所化!”

正氣?

席方平聽得眼眸一亮,他飽讀圣賢書,也知道正氣的傳聞,但一向都歸類于虛無縹緲的存在,不料眼下竟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禁大開眼界。

對于自己身懷正毛之事,陳劍臣如今并無太多的掩飾,也沒必要刻意的掩飾,相信方平懂得方寸,不會亂爵舌根子。其實就算傳揚出去,對于他也沒有什么損失。要知道正氣所載,乃是圣賢書上所認定的,誰能有非議?

陳劍臣手持養吾劍,率先開路,無一陰混敢攖其鋒,無不避而遠之,目送他們離開。

一路再無阻擋,約莫半個時辰后抵達陰司筆架山的巔峰之上。

這巔峰倒和現實中的山峰有些相似,都是一片平坦的空地:所不同的,現實筆架峰上周邊多有觀光涼亭,而此地卻一座亭子都沒有,唯有正中處屹立著一座巨大的宮殿式建筑,飛檐走角,碧瓦紅墻,看上去非常的輝煌壯觀,富貴逼人。

大殿之前架立一口巨大的黃銅香爐,路中插著許多的香火,正裊裊地散發出青煙。

兩扇巨大殿門緊閉,橫匾寫著:筆架山山神殿!

兩邊有對子:天地制大也:山神得盛乎!

來到殿前站定,陳劍臣左右環顧,發現那影影綽綽的陰混幾乎全部跟上來了,只是不敢接近,遠遠地圍成一大圈。因為它們的存在,使得偌大的山巔平地一片鬼哭神嚎,陰陰森森的。

陳劍臣道:“席兄,該是你討還公道的時候了,別怕,我會全力幫你的。”

“嗯。”

席方平再不復之前的恐懼,大踏步上前,竭盡全力地喊起來:“筆架山山神,陰司不管陽事,你放縱鬼差行兇,害我父親身亡,我要向你討一個說法,還我公道!、。

他越說越激憤,聲音越來越宏大,到最后幾乎已是吼出來的了。

“還我公道……還我公道……”

山峰上竟有回音,繚繞不散,嗡嗡一片。

咿呀一響,沉重的山神殿門被緩緩打開,隨耶沖出十名披掛整齊的鬼差,個個手執鐵鏈兵器,兩邊排開,然后中間施施然走出一人:年紀看不出來,背負雙手,身材魁梧,面若猴子的屁股,紅堂堂的。乍一看,竟讓人看不出他的五官如何。因為他的眉毛胡子都是鮮艷火紅的,卻不知是染的,還是天生如此。

他身上穿的,是大紅色的游蛇盤領大袍,胸前、背后各綴一方形補子,頭戴雙耳翅冠這一身裝束,正是典型的山神裝。

土地、河神、山神,它們都屬于陰司低級的官吏。但低級也分級,其中土地最低,管轄范圍最小,以鄉村為單位:其次到河神,再到山神。所謂山神,可不是隨便一座山都有一個的,而是核定一片位置,才安排一個山神,比如這筆架山山神,就管理江州治下的半壁山頭,頗有些權勢。

因為職位的高低,對于擔任者修為的要求也有層次,一般有陰神境界,就可以擔任土地公里,而要做山神,至少要金丹。

根據丁隱的說法,筆架山山神侯青的修為極其隱晦,只知道金丹以上,具體不清楚。反正他以前和侯青爭斗,基本都在丹回合間就敗落陣來,很是吃了幾次悶虧。而丁隱,他也是金丹修為境界的。

不過陳劍臣明白,哪怕同境界,因為法術以及法器的問題,經常會出現戰斗力懸殊的情況。

侯青修為不淺,但陳劍臣有正氣化劍憑仗,倒沒有太大的畏懼。

侯青走出來,眸子精光迸射,竟也是紅色的,隱隱有一種懾人的力量,盯住席方平,喝道:“你是什么人,如此莽撞無禮,敢擅長陰司地界?”

被他一瞪眼,席方平內心竟有些發虛,膝蓋處發軟,情不自禁就要跪倒下去,向對方參拜。

“席兄,你要記著,你為何而來!”

陳劍臣的聲音及時響起,同時一只有力的手掌搭住了他的左肩。

席方平心中勇氣徒生,被激起了傲然鐵骨,戟指怒目道:“我乃東安鄉席方平是也,山神手下有羊姓鬼差,睚眥必報,因為陽間舊事而違反陰司律法,加害于我父親,使得家父遭遇不測,我特來此地向山神討一個公道。”

侯青掃了他一眼,又瞧了陳劍臣一眼,忽而一揮手,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何來此事?席秀才你不要受人唆使,被人蒙蔽了而不自知。”

聞言,陳劍臣眉毛一揚,哈哈笑道:“好一句“生死有命,富貴在矢”嘿嘿,侯山神信口雌黃,心有私念,安能稱神?”

這一句話,非常的尖銳,直擊關竅要害,哪怕侯青一張天生關公臉都徒然變黑了起來,雙瞳如針,緊緊地盯著陳劍臣:陳劍臣毫無畏縮之意,坦然以對,氣氛立刻就變得緊張起來。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8 00:23
第一百四十四章:爭斗

“我知道你是誰,但本山神并不怕你。”

侯青忽然開口。

陳劍臣一笑置之,至于嘴炮實在沒有必要多放。

侯青哈哈大笑:“你可知道汪城隍為何一直沒有尋你麻煩?”

陳劍臣一攤手:“因為廣寒道長?”

“不錯,若不是他和汪城隍協議好,你豈能活到今天?只是,本山神并沒有和廣寒有什么協議。”

陳劍臣冷然道:“這么說,你根本不會交出手下違規的鬼差了?”

侯青傲然道:“替本山神賣命的人,就是我的人。而我的人,絕不會交給任何人處理。”

聽到他這句話,一干鬼差頓時歡呼雷動起來,幾個馬屁精馬上紛紛開口表忠心。

陳劍臣轉對席方平道:“席兄,你聽到了沒有?這里,沒有你希望得到的公圌道!”

席方平拳頭緊圌握,怒然道:“父若有罪,自有王圌法處置,豈是你等死魅之徒所能操縱左右的?你這潑皮山神,蠻橫無道,我要去城隍老圌爺那里告你!”

侯青仰天大笑:“你們以為,擅闖本山神的山門,還能活著走出去嗎?陳劍臣,你多管閑事,本山神要你來得回不得。”

說完,振臂高呼:“小的們,給我上,有功者皆賞百點陰圌德。”

如此重賞,不說兩隊鬼差,就連那數以百計游離在外的陰魂都蠢圌蠢圌欲圌動了,呱然大叫,慢慢地逼近。

陳劍臣沉著冷靜,對席方平道:“席兄不可離我三步外。”

席方平自無不允。

陳劍臣養吾劍在手,正氣凜然,指著侯青喝道:“你既為山神,不但和兇孽樹妖狼狽為奸,而且放縱手下鬼差恣圌意妄為,實在罪不可赦,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將你等不法鬼神誅殺!”

侯青咦了聲:“你居然知道那事?”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與那千年樹妖沉瀣一氣,豈能瞞得過我?”

時到如今,陳劍臣終于明白當日為何自己能敏銳地發現黃老兒的異狀,定然是那樹妖附魂上身,飽含血煞之氣,所以才會被自己體圌內的正氣觸覺到。

侯青臉色一變,獰笑道:“既然如此,那更留你不得了。”

他擔當筆架山山神久矣,因為偶然的緣故和那千年樹妖結識,甚是投機,很快就燒黃紙結拜為兄弟。

那千年樹妖,壽命已達一千五百多年,其在一個行雷閃電之夜被一道霹靂劈中,意外地竟就此開出靈竅。并且不知怎么的,從此以后,腦海里自動多了一份功圌法,名曰《魔高一丈》,乃是一份極其霸道厲害的邪門道術,習之,必須長期以人的血肉為食。

為了修圌煉《魔高一丈》,數百年來,樹妖殺圌人多矣,只是它行圌事小心隱蔽,一直都沒有被人發現,而許多的百圌姓,還奉其為樹神呢。

——世人多愚,明明妖也,而以為神!

飽食血肉,樹妖的修為境界進展不錯,現階段只差一步就能凝練出法相。只是它遇上了陳劍臣,被正氣一沖,身份暴圌露,這才主動遷移到浙州的蘭若寺去。正是為了能不受人打擾地潛修苦練,覓多些血食,早日突破法相之境。

侯青本身,其實并不是人的陰魂,而是一頭修圌煉成妖的猿猴,因為渡劫之時失敗,一縷妖魂不滅,進入了陰司。經過多年的拼搏,它先從鬼差做起,一路攀升,到最后才成為筆架山山神。

侯青和樹妖結拜,本身不合陰司律法,屬于隱秘的私事,不料被陳劍臣撞破,更加萌生出殺圌人滅圌口的念頭。

“動手!”

他一聲大喝,十名鬼差立刻爭先恐后地撲出來,各執兵器圍圌攻陳劍臣。

陳劍臣冷笑一聲:之前侯青說得那么體恤部下,大圌義凜然,其實就是想驅使手下送死而已。

意念驅動,浩然養吾劍上光芒激圌射,一道道化身成一個個字。這些字,仔細一看,能辨認得出來,正是陳劍臣第一篇的立言作品《正亂帖》中的字詞。

字字珠璣,熒熒發亮,凝成字體之后,嗖嗖嗖,好像一道道暗器,飛快地打向沖上來的鬼差——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荼毒天下,追惟酷烈;奈何奈何,號慕摧絕。讀圣賢書,為何事學?正氣不屈,浩然誅邪!”

這四十個字,并沒有一下子就全部激發出來,也不一定排列整齊,而是猶如天女散花般飛舞著,字符混雜繽紛,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朵盛放的花朵。

如此手段,如此神通,簡直前所未聞,見未曾見。

后面侯青看著,心神大震:去年之時,陳劍臣在筆架山巔題詩,筆下有正氣,但樹妖曾言,那些正氣十分薄弱,根本傷害不到它。不料才過去一年,陳劍臣竟然把正氣修圌煉到了“氣煉字符”的地步,怎么可能?

字符飛舞,光華流圌溢,一如春天繽紛而落的桃花。只是這桃花,卻要命。

桃花過處,鬼神辟易!

嗤嗤嗤!

密密麻麻的異聲發出,每一名鬼差身上都中了至少兩道字符。

字符入體,它們即時像被冰雹打了的茄子,不但焉了,而且殘了,把手中的鐵鏈兵器全部扔倒在地,一個個雙手抱頭,慘叫著在地上打滾,仿佛被什么東西插圌進了腦子里,只感到無比的痛苦。

那痛苦是如此慘烈,竟使得這些鬼差臨陣反戈,滾爬著過來,大聲叫陳劍臣饒命。只是為時已晚,不用多久他們就發現自己的身軀正以一種肉圌眼可見的速度發生怪異的變化。開始時雙圌腿先變作透圌明狀,然后憑空化為烏有,一路化上來,到最后全身被溶成一縷青煙。

青煙裊裊,散作無形,再不復存在。

這是真正的神魂俱滅!

周圍數目眾多的陰魂見狀,被嚇得魂圌飛圌魄圌散,山神的命令都顧不上了,轉身有多遠就逃多遠——獎賞可觀,但小命更可貴。

侯青的面色變得很難看,紅里透著黑,黑里透著白,白里又透出詭異的粉色來,不是變臉勝變臉,到了最后,終于從牙縫里蹦出兩個字:

“正氣?”

他突然發現自己,對于正氣的了解其實極其膚淺。

正氣,到底是什么存在?

這個命題自古以來就有諸多爭執,尤其在那些窮經皓首的儒生圈子里頭,對此概念的爭論最多。但爭來爭去,討論來討論去,最后始終沒有一個定論,最多只是把正氣定性為一種剛陽之氣而已,和血氣差不多的存在,只是更純粹,更難練就。

正如汪城隍所說的:“正氣,已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而在侯青的認識里,他同樣也是把正氣當成是一種剛陽之氣的存在,所以得知陳劍臣帶著席方平來闖山后,立刻就準備了相關的手段應付。可目前看來,他所準備的家伙未免有些兒戲,無它,沒看到陳劍臣都能夠馭字殺敵了嗎?

這哪里還是一種單純的氣?直接就是一種神通手段了,而且是前所未聞的新手段。

“此子,不可力敵……”

只轉瞬之間,侯青竟萌生了膽怯之心。他一路從鬼差做到山神,早積累了無數的戰斗經驗,養成狡猾謹慎的性子。衡量判斷之后,知道應該揚長避短,并不宜在這里和陳劍臣正面開戰,當下心念一動,呼呼兩聲,在他的身后,左右兩邊便憑空出現兩盞燈籠。

這兩盞燈籠,渾圌圓若球狀,白紙面,上面有三個大黑字:替死鬼!

說也奇怪,兩燈籠一出,頓時席卷起一陣濃濃的黑霧,黑霧之中,鬼哭啾啾,哭得圌人圌心煩意亂。

黑霧涌起,不用多久便把侯青的身圌體遮蓋住,然后再朝著陳劍臣和席方平兩人沖來。

陳劍臣沉聲道:“有古怪,此地不可久留,席兄先出去。”

席方平急道:“那家父如何是好?”

陳劍臣喝道:“子若不存,父安保之?明日我再和你到江州城隍廟處打官司去!”

席方平狠狠一跺腳,唯有凝神斂念,片刻之后嗖的,魂神就從陰司里脫身而去,在聞不得雞鳴香的保護下,安然回到了軀殼中。

這就是聞不得雞鳴香的巨大作用,如果沒有此物,一般人魂神出竅來到了陰司,就會迷失于天地之間,再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黃圌泉路茫茫,一入難回鄉。

魂神回不去了,俗話就叫做“走魂兒”,剩得一副軀殼,不過行尸走肉的白圌癡而已,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就得請修士來做法,招魂!

席方平回去現實世界,陳劍臣少了一份顧慮,仗劍于胸前,凝神以對。

黑霧之中,一盞燈籠飛旋而起,急速撞過來。燈籠呼嘯帶起的風聲,夾帶著亂人心神的哭聲,混雜不休。

“想要找我做替死鬼,找錯對象了!天地有不朽,立言!”

養吾劍揮動,又有四個字符從劍刃上飛出,連在一起讀,正是“浩然誅邪”四個大字。

四個字準確無誤地打在了燈籠上面,登時將整盞燈籠打得粉碎,里面的燈火熄滅,化為一縷青煙消逝。

此時另一盞燈籠風馳電掣從另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閃現,目標是陳劍臣的后腦勺——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8 00:24
第一百四十五章:意動

勁風來襲,極高頻率的嗚嗚聲響轉眼間就在耳邊響起,眼看就要狠狠地撞上陳劍臣的后腦勺。

但比燈籠更快的,是《三立真章》。

卷軸仿佛一張巨大的畫卷,又像一面獵獵迎風的旗幟,在燈籠和陳劍臣之間的縫隙內驟然出現,開張。

燈籠撞到卷軸之上,便如魚兒投網,想要逃竄都做不到了,登時在字粒的照耀下化為灰燼,似乎滾水潑雪,不費吹灰之力。

黑霧中的侯青雙眸驀然收縮,在《三立真章》出現的一霎那,他的靈混都在驚懼,仿佛感受到了極大的危險。而在他眼中,卷軸之下,

手執浩然養吾劍的陳劍臣愈發變得高深莫測一如此書生人物,平生未見。

黑霧越來越濃,彌漫開來,到最后幾乎把整個筆架山巔都籠罩住,伸手不見五指。只是這些黑霧,無法侵入陳劍臣丈內方圓,都被字符的光芒驅逐在外。

想避戰么……

陳劍臣猜測出了侯青的思想所為,但他并沒有輕舉妄動。這里,畢竟是對方的主場,犯不著以身涉險,況且,真正的好戲還在后面呢。

于是,他微微一瞇眼,意念轉動,同欄離開了陰司,讓混神返回肉、身里去。

混身結合,陳劍臣緩緩睜開眼睛,聽見外面雨聲潺潺,而席方平就負手站立在邊上看雨,他瘦削的身體看起來有點彷徨。

陳劍臣伸一伸懶腰:第一次進入陰司的歷程同樣給予他一種新鮮刺激的感覺,畢竟那是一個全新的地方,一個鮮為人知的地方。

一等同于另一個時空。

他感覺到,自己穿越而來的世界正在慢慢向他敝開所有的秘密,就像一個曼妙的女子開始除下身上所有的布紗……

“陳兄,稱也回來了。”席方平回頭,眸子竟出奇的明亮。

這個靠著放牛而自學成才的書生此時分外的堅毅陰司之行,對于他的沖擊無疑是顛覆性的。之前他愿意跟隨而來看個究竟,最主要還是因為牽掛父親處境的緣故,等真正的進入陰司,他才聳然發現:原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并不簡單。

“子不語怪力亂神”并不是說“怪力亂神”不存在,而是不主張而已。但知道存在是一回事,親身親密接觸又是另一回事。

陳劍臣看著他:“席兄,你還好吧。”席方平點點頭,忽問:“陳兄,為什么你要幫我?”

幫一個人,原因有時候只是念頭一動:而有時候,卻是念頭長動…看了陳劍臣在冊司里的表現,席方平震驚之余,還有無數的謎團。

陳劍臣走到茶棚邊上,看著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風雨如晦,悠然道:“我以前聽一位先生說過一句話:“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或者,這就是原因。”他的本意,本是接受河神丁隱的拜托,不過和席方平接觸后,他覺得就算沒有丁隱之求,自己也會出手一次。

這,本就是《三立真章》的核心要旨~不求偉大,但求正義:不得盡如人意,務須無愧于心。

席方平聽完,拍手一贊:“好一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真是說出了我等讀書人的心聲。陳兄,方平在此向你一拜。”

說著,深深彎腰下去。

陳劍臣連忙把他扶起,呵呵一笑:“席兄禮重了。”

席方平朗聲道:“這一禮,不為別的,就為陳兄愿意替家父伸冤便足矣。”說到正事,陳劍臣道:“筆架山山神狡詐,我們今晚徒勞無功,沒有見到伯父,玉還清白,當前往江州城陛處申述方可。”

席父被羊姓鬼差公報私仇,勾去混神關于陰司筆架山上的監獄內,現在看來,那羊姓鬼差不知剛才被字符殺了沒,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要及時營救席父混神出來,到時候,混神歸體,席父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不知道,席父混神被拘,到底已被做何種處理。聽丁隱說,鬼差下暗手作惡,將凡人混神強行拘到陰司世界,屬于違背重法,日后被查出,受罰嚴重,將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鬼差并不敢一下子就把人打死,而是先毆打折磨一番。而凡塵之中,親屬如果不懂因由,等過了頭七就會把尸身入殮,到了那時候徹底斷絕生機,混神就自動喪失自主意識,成為一縷陰混,再沒有蛛絲馬跡留下來。鬼差們即可瞞天過海,不用擔心被翻舊賬了。

頭七,也是混神所能支撐的最長時限。

這般手段,屢試不爽,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由此可知,陰司的鬼差就和衙門里的官差如出一轍,都是玩弄黑手的高手高高手。

要知道無論古今,不管陰陽,執法者亂法而行,才是最可怕的。

陳劍臣乃是過來人,自然深知其中三味。

聽說還有希望挽救回父親的性命,席方平長身而起,道:“陳兄,事不宜遲,不如我們連夜下山吧。”時間,確實很緊。不過再緊,也不能亂了方寸。陳劍臣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可,風雨不休,山道泥濘,趕下山去會有危險。更何況就算下山后又如何,夜深人靜也找不到馬車趕路。所以還不如就此休息,養足精神再說。”

他現階段立言境界大成,正氣充沛,只要節制使用,損耗就不會太大,不再像以前那樣,寫幾個蘊含正氣的字出來,就大汗淋漓,疲倦不堪了。簡而言之,鳥槍換炮,檔次提升。

聞言,席方平轉思一想,覺得大有道理,便答應了。

當下兩人收拾起茶棚,清理出一塊干凈干燥的地方來,可以半躺著進行休息。

此時,先前點燃起來的兩根聞不得雞鳴香已燃盡,熄滅。

在筆架山巔休息,陳劍臣小心謹慎,取出文房四寶,叫席方平打起火折子,他連寫了三幅蘊含正氣的字出來,正是“鎮”、“定小“逐”三個字。

正式立言之后,陳劍臣還發現一個規律,就是自己寫的蘊含正氣的字,不能亂寫一通。隨便胡寫的話,比如寫什么“狗屎”、“之乎者也”之類的沒有一定相對意義的字詞,那么不管如何發力,字里行間蘊含的正氣都不會多,效果大打折扣。

對此他自有理解:立言立言,并不是什么言都能立起來的。這道理就像古人所寫的文章詩詞,如果為糟糠,早就會被時間淘汰:能流傳千古,傳誦古今的,都是精警之言,才能經得起考驗,立言而不朽。

又比如釋家的“言出法隨”道理也有相通之處,不是隨便說什么閑話就能表現出法則來,而是有著嚴格的規定字眼。

故而,陳劍臣筆下責正氣,最喜歡也用得最順手的,便是“鎮”、“定”二字。

看見三幅大字,雖然因為環境的問題,寫得并不算很好,但是其中真意淋漓,韻味十足,卻足以掩蓋住字法上的不足,席方平由衷嘆道:“好字,真是好字。”他也是秀才,對于書法自有研究,見到別人寫出的字好,登時就見獵心喜,很容易就沉浸了進去。

陳劍臣一笑,隨即把三幅字貼在周邊可以張貼的地方上。

席方平大感好奇:“陳兄,這是為何?”陳劍臣道:“防患于未然也。”席方平一愣:防患?寫三幅字就能防患?防什么患?這又是什么道理?

諸多疑問大大的,繚繞不散,不過他見到陳劍臣并沒有多作解釋的準備,便識趣地閉口不問,反正在陰司筆架山時,陳劍臣的表現足以驚世駭俗了,他的本事手段層出不窮,自己只要跟著他走就好。各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打聽秘密不但不禮貌,而且容易招惹忌諱。

做好一切,兩人開始閉眼休息。

風雨漓漓,席方平情緒飄曳,久久難以平息,無法入睡。他不過是一個安分的讀書人而已,就想本本分分地賺錢進學,奉養父親,使他老有所依,不料飛來橫禍,只為了一件陳年舊事,父親就橫遭毒手。

這一切,究竟是為何?

席方平頓時產生了濃濃的懷疑。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聲似乎小了,似乎遠了,他眼皮越來越重,終于陷入了夢鄉嗖,夢中忽然出現一個人兒,一張面目紅堂堂的,不就是那筆架山山神嗎?

山神手一揮,就地出現一座鐵欄柵架設的牢房,牢房檐下臥著一人,白發蒼蒼,父親,那是父親!

席方平撲身上去,見到父親身穿白色囚衣,渾身血跡斑斑,狀甚凄苦,席父舉目見子,潸然流涕:“方平我兒,鬼差兇殘,日夜撈掠,為父脛股摧殘甚矣。”

席方平正想說話,山神又是手一揮,監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如果答應本山神,不去城徨那里告狀,本山神不但放你父親的混神回去,還贈送給你一場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如何?”

席方平聽著,大感意動,竟隱隱想一口答應下來了救父出獄,不正是自己的預期目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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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侵夢

觀察到席方平臉上的意動之色,山神侯青心中竊喜,繼續游說道!

“席秀才,本山神知道你是受那陳劍臣盅惑而來,但此子包藏禍心,實則是想利用你的,席秀才你可千萬不要上當受騙。”

他不提陳劍臣倒好,一提之下,席方平霍然醒覺:我這是怎么了?

對方放回父親,贈予一場榮華富貴,就可以當此事從來不曾發生過了么?

這就是自己所要討回的公道?

如果就此答應了對方,那日后如何還能面對陳劍臣!

一想之下,冷汗潸潸,憤然道:“你這山神,休要在我面前挑撥離間。我要的是一個公道,而不是什么芶且獲得的榮華富貴!你如果知錯,自應當馬上放了我父親,然后再向城陲爺負荊請罪!”

侯青勃然大怒:“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休怪本山神手下無情了!”

說著,轟然而起,現出本體,原來是一尊九尺高大的猿猴,通體皮毛赤紅若火,怒目巨嘴,咆哮著撲過來。

席方平大駭,情不自禁驚叫出聲:“陳兄救我”

呼呼呼!

呼喚之間,虛空里驀然飛出三幅字墨,依稀便是陳劍臣所寫的那三幅字“鎮”、“定”、“逐”。

這三幅字憑空出現,呼啦一下就圍攏在席方平身邊。

狂暴的猿猴一頭撞過來,竟奈何不得三幅字,反被字上激發出來的毫光刺在皮毛身上,鏗鏘有聲……

“哎喲!”

席方平吃驚大叫,猛然起身,才發覺是南柯一夢夜正深沉如海,風雨卻停歇了。

聽到他的叫聲,陳劍臣頓時醒覺,沉聲問:“席兄,何事?”

席方平這才發覺后背的衣衫竟被冷汗濡濕了,枯糊糊的,心有余悸地把夢中所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地知道先前陳劍臣寫三幅字,貼在周圍的用意:果然是防患于未然呀!

只是如此手段,實在駭人聽聞,莫非陳劍臣不是人,而是神仙?

聽完,陳劍臣冷哼一聲道:“卑鄙。”頓一頓,又道:“席兄,

你能堅守本心,不為外物所動,實在令我佩服。”

席方平面有愧色,道:“陳兄過譽了,先前我已有一剎那的動心,若是真答應了下來,從此便再無顏面對陳兄你了。”

在天統王朝,四書固然枯燥死板,但字里行間無不深深地烙耳著兩個字,一個是“忠”字,另一個是“信”字。

忠字所在,當然是忠于朝廷三而信字,則是強調人要言而有信,信為生之根本。有一個廣為流傳的小故事,說是有一個叫做“陳天賜”

的書生,因與人約定在橋底下見面,不料對方遲遲沒有來,恰下起暴雨,河道泛濫,他竟死活不肯離去,最后抱著橋柱子被淹死了一至死也沒有失信于人。

這個故事,在陳劍臣的角度來看,未免夸張迂腐了些,但其中的價值觀卻是許多基層書生所認同的。

故而陳劍臣來幫席方平,倘若席方平私自和山神侯青達成協議,不再去伸冤了,便等于出賣了陳劍臣,食言而肥,傳揚出去的話,肯定要受人唾棄的。

陳劍臣望望天色,粗略估計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天亮了,便道:“既然風雨已停,不如我們現在下山吧,此地不可久留。”

侯青作為陰司山神,修為也還沒有到法相之境,故而不可能現形出來追殺。不過他能侵入席方平的混神內,便是給他們敲響了警鐘,還是盡早離開的為好。

席方平自無意見,于是兩人稍作收拾,點起燈籠,掌挑著,開始下山。

由于下了一夜的雨,山道頗有些滑,泥濘滿地,甚是難行。好在他們身子骨基礎不錯,走得很穩健。

一路順利地下到山麓下,東邊已泛起魚肚白,相信經過一夜的風雨飄零,今天,會是個艷陽天。

來到山腳下的集市,已有趕早的飲食攤子推出來了,稀飯,油條,鼻餅,香氣撲鼻。

經過昨晚的之事,陳劍臣和席方平俱饑腸轆轆,趕緊尋個干凈的攤子,稀里嘩啦地吃喝起來,等填飽了肚子,朝陽東升,普照大地,大放光明。

雇傭了一輛馬車,開始返回江州。

在這之前,席方平只來過一趟江州,就是過年之時,他特地趕來在街邊上開對聯攤子,靠寫字賺錢。但不知道是不是競爭對手太多的緣故,他開了十天的攤子,除了成本外,所賺不到一貫錢。那時候為了省錢,十天中有五天他睡在別人的屋檐下,有三天睡到附近的廟觀外墻邊,還有兩天,直接睡小巷。

其實席方平的遭遇,就是天下基層讀書人的一個縮影而已。如今的王朝統治,貧富階層的分化越來越嚴重,越來越大,就算考取了秀才功名的書生,如果不懂經營,同樣會貧寒交加。

要知道,中舉實在太難,光是取得鄉試的資格,就不是單憑一手好文章就能做到的,考場之外有人情,有門路,太多太多講究。

死讀書,已不再有出路。

第二次進入江州,席方平百感交集,他曾經發誓,他日要風風光光地進城就學,只是如今看來,是多少的遙不可及。

陳劍臣沒有回學院,直接叫馬車趕到自己的家中。到家后,和莫三娘、阿寶她們介紹,說席方平是他的同窗。

剛開始時席方平有些拘束,但慢慢就比較能放開了,來到陳劍臣的書房,見到書架上書籍琳瑯滿目,大聲感嘆,眼睛都直了。

陳劍臣嘴一撇,心道如果你見到蘇州書癡張喚蘊的書房,那不得會馬上幸福地暈倒過去了……

既為讀書人,當然愛書,這是常理。何況多年以來,席方平都是靠抄書學習的,對于書本更加的珍惜,珍之若寶。所以當他看見一本《八寶四書疏》被隨意地丟到一邊,書頁被粗魯地屈折起來時,登時心疼地趕緊拿上手撫平好。

見狀,陳劍臣啞然失笑,看來這席方平也是愛書之人,便道:“席兄,這里的書你可以隨意拿去看。”

他并沒有說借,所謂“借書一癡,還書書這方面“借”字不該輕易說出口。

席方平大喜過望,連忙道謝,趕緊取下一般渴望已久的《八寸樓筆記》來看何以解憂,唯有讀書。

如今陳劍臣的生活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早邁入小康水平,所以經常會在市面上搜集各類有用的書籍,買進書房里閱讀。天文地理,經史子集,詩詞歌賦,包羅萬象。走萬里路,讀萬卷書,最后才能做到“知行合一”他雖然是個穿越眾,但這位面的書籍內容始終和前世大相徑庭,截然不同的,必須重新修習。

自從解開了八股文那道心結,陳劍臣現在真正做到了“從心所玉而不違本心”的地步。

書房,是一個男人最為隱私的地方,就像大家閨秀的閨房。陳劍臣讓席方平進來,自是覺得這個人思想開明而有堅持,還是個孝子,不是一般的迂腐之輩,可以結交一番。多一個朋友,未來就多一份力量。

白天不能使用聞不得雞鳴香,所以要等到晚上。

吃罷晚飯,陳劍臣尋個由頭,就和席方平離去,早早去到江州城的城徨廟中。

江州城徨廟占地極大,建筑連綿,處處雕粱畫棟。正殿處,大門兩側有對聯,曰:善惡有報時候到:是非莫應論晚早。橫幅:我處無私。

這副對聯,是吳文才的父親,當今禮部尚書吳永標吳大人昔年擔任江州知州的時候寫的。

字很端正,很漂亮,筆畫凜然,自有威嚴。對聯的涵義更是充滿了勸人向善的意思,橫匾一句“我處無私”卻不知是吳大人自比呢,或是題給城徨爺的。但遑論如何,陳劍臣都心知肚明,這些不過是場面話而已。

場面話不可當真,當真就是自尋死路。

城徨廟內留香火客,因為里面有許多廂房存在當初廣寒道長就是住在城徨廟里的。

在城徨廟里的廂房居住,無需費用,不過事先要捐贈一貫以上的香火錢才有資格入住。為此,陳劍臣特意捐了兩貫錢,他一貫,另一貫是幫席方平給的。

席方平訕訕有些不好意思,但沒有說太多的道謝話。只尋思著日后必將涌泉相報,這,才是最好的報答方式。

在廂房住下,等夜色掩卷,月上柳梢頭后,陳劍臣輕車熟路地拿出兩根聞不得雞鳴香,點燃起來,很快,他和席方平就驅使混神,再度進入陰司世界這一次,呈現在他們面前的不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城門之上,有古體字匾額,寫著“江州、,二字。

陳劍臣本以為,他們會即時出現在城徨廟里頭,眼下看來有些出入,并不是那么回事。

此時的這個江州城,不時有人進進出出,他們就像尋常百姓一樣,衣裝不一,情態各異。但陳劍臣卻非常清楚,這一些,其實都是陰混,

一比較體面的類人陰混。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8 00:24
第一百四十七章:受刑

一座恍若真實的城池,出現在陳劍臣和席方平眼前,有城門,有護城河,還有來來往往的百姓,非常真實,簡直就像現實世界的江州。只有看見那些進出的百姓,個個面目呆滯,行動飄忽,好像只得一具空空的軀殼般,他們就知道已經來到了陰司管轄的江州地界。

陰司,肯定也是一個偌大的世界,在這世界里頭,一如天統王朝般劃分出許許多多的板塊區域,也有十八州。

眼前的江州,只是其一。

陳劍臣大感好奇,心想如果陰司世界是相通的,那么是否也如現實中一樣,有轎子,有馬匹,有馬車等交通工具,可以從這一州,走到另一州……

他正想著,就見一騎潑辣辣從另一個方向奔馳而來——那一匹馬,十分古怪,通體漆黑如墨,但仿佛是透明的,沒有實質的肌肉骨架,乍看上去,似乎是一團氣體組成的馬匹,可揉揉眼睛,仔細一看,分明又是一匹駿馬。

該馬的鬃毛和尾巴出奇的長,飄飄揚揚,很是飄逸灑脫。

馬上騎士,身材魁梧,頭戴一頂寬檐氈帽,遮掩住了面目,只是他身上所穿的皂衣,皂衣上寫著大大一個“差”字,就可以推知,他應該是一名鬼差。

得得得!

鬼差騎著馬,飛快就超過陳劍臣兩人,不作停留,從江州側門跑進去了。

陰馬!

此時陳劍臣ォ猜測到那馬的身份,應該就是一匹陰馬。

陰馬顧名思義,當然是在陰司里行駛奔馳的馬匹,卻不知用何法凝練而成。

“走吧,我們進城去。”

城內的景色一變,與真實的江州相比,里面地方大就大了,但建筑房舍非常稀疏,空蕩蕩的,街道只有兩條,一縱一橫,形成一個大大的十字形。

十字中心屹立著一座龐大的廟宇,其中主殿高達六層,建造得金碧輝煌,飛檐走角,每一個檐角下面都懸掛著一盞古銅鈴鐺。

正是城隍廟。

鈴鈴鈴!

突然之間,城隍廟上所有的鈴鐺都無風自鳴起來,發出急劇的鈴聲,尖銳刺耳,聽起來,就像在報警。

鈴聲大作,附近周圍的那些人形陰魂驀然變得活潑起來,個個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不用多久,一雙雙呆滯的眼睛就全部聚焦到了一個地方——陳劍臣和席方平所在的地方。

被發現了……

陳劍臣眉頭一皺,右手已警惕地把握住了浩然養吾劍的劍柄之上。

轟轟轟!

巨大而整齊的腳步聲,很快,一隊十人鬼差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跑了過來,他們都是人形,身穿黑色軟甲,頭戴氈帽,裝備非常鮮明整齊。無論精神面貌,還是氣勢,都不知比筆架山上的那些鬼差勝過多少。

如果說侯青手下的那些鬼差是烏合之眾,那眼前這些ォ是真正的正規軍。

鬼差把陳劍臣和席方平團團圍住,其中一名領首者喝道:“你們兩個凡人,為何闖入陰司中來,好生不知進退!”

有了第一次的經歷,第二次的席方平表現得大有進步,鎮定地朗聲道:“各位鬼差大哥,我乃東安鄉秀ォ席方平是也,專程來找城隍老爺告狀伸冤來了!”

“告狀?”

領首官差冷哼一聲:“你這書生好沒規矩,你要告狀,自當到地方土地哪里告去?咱城隍爺其實那么好見的。”

席方平昂然道:“只因我要告狀的對象乃是筆架山山神,地方土地公如何能做得了主?”

聞言,鬼差首領吃了一驚,打量席方平一眼,臉色變冷:“好大的膽子,筆架山山神也是你能告的嗎?你不可做負氣之爭,速速離去歸家,否則其禍不遠矣。”

語氣之中,威脅之意畢露。

陳劍臣哈哈一笑:“可笑!山神有錯有罪,為何不能告?難道城隍爺是以擺設,聽不得人言。”

這話一出,眾鬼差皆勃然而動,對陳劍臣怒目而視,只怕下一刻就要群起而擊之。

陳劍臣坦然以對,高聲道:“如何?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又或者,你等官官相護,置陰司法令于不顧,可以任意踐踏?所謂‘我處無私’,其實是私心滿腹!”

見他語言犀利,振振有詞,那鬼差首領便問:“你又是誰?”

“江州陳劍臣!”

這名字一出,一干鬼差紛紛色變,不加掩飾地露出“原來你就是陳劍臣”的意思。

對于他們的反應,陳劍臣不以為然,似乎早就料到了,繼續道:“你等速速去稟告城隍老爺,若不受理,我們將會奔赴枉死城,直接找判官申訴審訊。”

他連枉死城判官都知道?

鬼差首領眉頭緊皺,知道不那么好糊弄了,道:“哼,就算城隍老爺受訟,但按照陰司律法,訴訟人需要經受三大刑罰方能升堂,只怕到時諸苦加身,你等支撐不過去。還不如早早歸去,免受苦難。”

“嗯?”

陳劍臣劍眉張揚:“此事莫不是你等矯法而行,濫用死刑?”

鬼差首領施施然拿出一本,正是陰司律法原本,翻開,遞過來:“律令在此,你們可分辨真假。”

那陰司律本,一尺見方,不是凡紙筆墨所寫就,一頁一頁,入手柔滑似水,上面寫滿諸多蠅頭小字,顏色鮮紅,好像是用刀子刻在上面的,工整而有力,根本無法涂改偽造。翻開相關的那一頁,果不其然,上面清清楚楚寫明,如果凡塵中人不安規矩程序告狀,越矩而行,就要依次經受鞭笞三十、火床十息、吊高木二十息的三個刑罰。

而所謂的按照規矩程序辦事,就是要先通過土地公,再經過河神或者山神,最后ォ能把案卷遞交到城隍廟里來。

只是這樣一層層,一級級告上來,等到最后,黃瓜菜都涼了。況且,有侯青在中間阻隔,在下面不管遞交多少狀子,都不可能傳遞到高高在上的城隍老爺面前的。

隔一個官,多一個部門,中間就等于多了一座大山。

這從來都是至理。

官差首領得意地道:“如何?以我之言,你們還是回去的好,何苦來著?”

陳劍臣把目光看向席方平。

席方平神情堅毅,擲地有聲:“受刑就受刑,事關家父冤情,就算把官司打到閻王爺那里,吾亦必告之!”

“好漢子!”

陳劍臣拍手贊道,這ォ是讀書人的本色,鐵骨錚錚,不畏強權,不懼苦難,不貪富貴。

鬼差首領冷哼道:“那好,且隨我來受刑,受刑之后ォ能見城隍老爺,遞交狀訟!”

他們來到城隍廟左邊的一座小房子里,走進去,見里面陰森森的,擺滿了各種刑具。席方平為原告,正是他要上去受刑。

第一關刑罰,為鞭撻三十。

席方平趴伏在地,一名鬼差手執皮鞭,手起鞭落,噼里啪啦地毫不留情地抽打著。

——鞭打魂神,猶打肉、身,其中痛楚無比。席方平咬緊牙關,竟生生地一鞭不少地受了。

打完,鬼差首領喝道:“你還要告否?”

席方平大喊:“必告之!”

“好好,再上火床!”

那火床之刑,卻是用一張鐵床,床下生滿炭火,火焰獵獵,熱量奔騰,把一張鐵床燒得燙紅,駭人聽聞。

席方平倒吸口氣,略一猶豫,終于邁步躺了上去,又有鬼差將他兩臂按住,在火紅的鐵床上反復滾動著。

鐵烙之痛,無以復加,席方平骨肉都被燙得焦黑,他再也忍不住,狂呼出聲,令人不忍再聽。

陳劍臣聽見,為之動容不已。

十息時間過去,鬼差拉席方平起來,只見他精神萎靡,似乎站都站不穩了。

鬼差首領又大喝:“汝還要告否?”

席方平回答的聲音有氣無力,但依然堅定如山,不可動搖:“告!”

“哼,再上吊高木!”

所謂吊高木,并不僅僅是吊人,而是將人四肢拉開,用繩子吊住,下面又有鬼差提起鋸子切割雙腿,其中痛苦,簡直不是人所能承受的。

席方平被吊好后,馬上就有鬼差動手,一邊一個,去鋸他的雙腿!

“啊……”

席方平疼痛欲絕,求死不得,呼號不已。

陳劍臣聽著,雙拳緊握,一股莫名怒意騰騰而生,就要暴起殺鬼。只是心中一絲理智告訴他,切不可魯莽行動。畢竟,他現在面對的是城隍爺,不是尋常土地公陰神,如果大鬧江州府,就再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后果將一發不可收拾。

下面鬼差首領再喊:“你還要告否!”

席方平雙目通紅,已在萬般痛苦的折磨下陷入了一種竭斯底里般的狀態之中,力嘶聲啞地狂呼起來:“大冤未伸,寸心不死,必告!”

此刻就連那些鬼差聽見,都不禁聳然色變,他們閱人多矣,可未曾見過如此堅強的人。

十五息的時間在陳劍臣看來,此時竟前所未有的漫長,等時間到了,鬼差將席方平放下,他已滿身血跡斑斑,奄奄一息了。

陰司此等規矩,實在殘酷至極,不把人當人看!

鬼差首領掃了一眼席方平,淡淡道:“刑罰已受,城隍老爺可以升堂審案了!”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8 00:26
第一百四十八章:交易

“席兄,你受苦了!”

席方平強笑道:“陳兄與我本素昧平生,都肯以身涉險,全力以赴;我為了父親,受這一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陳劍臣謂然一嘆,之前還真沒想到席方平能做到如此鐵骨錚錚,不屈不撓,血性旺盛至斯。

……

“升堂!”

一拍驚堂木,兩邊鬼差就像陽間衙役一樣,高聲叫“威武”,手中同樣把持著一根紅白相間的水火棍,篤篤篤地撞擊著地面,以營造聲威,能給上堂的人一種心理上的壓迫感。

陳劍臣扶著席方平上堂,抬頭一看,就見到一位身穿朱紅飛蟒袍的官者高高地據坐在上面。

他生得非常大眾化,臉龐微胖,留三縷鬍鬚,雙眼有點小,經常都是瞇著的,顯得很沒有神采。

他,就是陰司里鎮守一方的城隍老爺?

江州汪城隍。

陳劍臣知道他姓汪,不過其他就不清楚了。

汪城隍旁邊還站著一個留八字須的師爺模樣的人,五短身材,長得像個葫蘆瓜似的,體貌倒是能給人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此時師爺喝道:“堂下何人,見到城隍老爺還不快快下跪?”

陳劍臣昂然道:“陽人不受陰律,何須下跪?”

“大膽!”

這是汪城隍發聲了:“你等既口口聲聲說陽人不受陰律,緣何又跑來陰司告狀?”他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的。

還是陳劍臣回答:“無它,只因陰司有人罔視陰律,加害生人,故不得不來告之。”

“嗯,真有此事?”

陳劍臣心裡嘿嘿冷笑,他根本不相信汪城隍一無所知,對方只是擺官譜罷了,也不惱火,當下井井有條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番,不過其中省略了去筆架山的過程。

這個省略,大有講究,屬於給彼此一個緩衝的空間。畢竟陳劍臣也不清楚汪城隍到底和那侯青之間,存在什麼樣的關係。不到迫不得已,他並不願意和對方撕破臉,大干一場。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聽完,​​汪城隍的小眼睛難得地張開到極限,兩縷精光爆射出來,竟宛如實質般,能刺入人的心坎之上。

好厲害的修為……

陳劍臣心神一跳。

不過很快,汪城隍的雙眼又瞇上了,恢復成本來懶洋洋的模樣,他把玩著手中的驚堂木,掂量了幾回後,忽然一揮手,屏退了堂上的兩排鬼差,隨後又緩聲道:“霍師爺,席秀才受傷頗重,你且帶他下去治療一番,要好生伺候著,不可出了分毫差錯。”

那霍師爺便道:“遵命。”下來便要扶席方平走。

陳劍臣略一猶豫,沒有在第一時間放手,那邊汪城隍又道:“陳劍臣,你且放心,本城隍擔保席秀才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陳劍臣曬然一笑:鬼知道你能用什麼東西擔保……但轉念一想,在這個時候,對方也沒必要做什麼手腳,於是便放開手來。

霍師爺帶著席方平出去後,大堂之上就剩下汪城隍和陳劍臣兩個人了,你看我,我看你,氣氛有些古怪。

汪城隍忽而一嘆,問:“廣寒道長可好?”

既然撤走了鬼差,原告也下去療傷了,升堂變得面目全非,陳劍臣也不客氣,走上來一屁股坐到上首的一張太師椅上——這本來是給旁聽的人坐著的。

“好。”

陳劍臣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能給予人一種自己跟廣寒道長很熟的錯覺。

汪城隍呵呵一笑:“書生欺我,我想你應該很久都沒和廣寒見面了吧。”

陳劍臣也不在意,道:“既然如此,城隍老爺何必明知故問?”

汪城隍笑道:“就想試探一下閣下實誠否?”

陳劍臣針鋒相對:“古語有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和實誠無關。”

汪城隍哼了聲:“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嘴巴倒厲害!”

陳劍臣反唇相稽:“城隍老爺既然自稱'我處無私,緣何又官官相護?'”

“嗯?”

汪城隍登時雙眼圓瞪起來,只是他天生的小眼睛不管瞪得再大,也沒有陳劍臣的大,兩人此刻竟如斗氣的孩童,再進行互瞪,若是有旁人在,肯定覺得啼笑皆非,這上演哪一出呀,完全不是想像中的場面。

瞪了一會兒,還是汪城隍“敗”下陣來,氣呼呼道:“本城隍不和你這書生一般見識。”

陳劍臣也覺得有些好笑,長吸口氣,開門見山:“城隍老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出來吧,藏著憋著心不慌嗎?”

汪城隍咪咪一笑:“你果然是個聰明人。”

“既然知道我是聰明人,那大家就不做暗事了,什麼道道,劃出來吧。”

其實從對方揮退一班鬼差開始,陳劍臣就知道鬧不起,打不動了。如此也好,能用語言解決問題,那最好不過,君子動口不動手嘛,正是他的強項。只是汪城隍看起來,顯然也是一個聰明人。

哦,對,或者叫做聰明鬼更恰當些。

“爽快!”

汪城隍一拍手,起身走下堂來,悠然道:“實不相瞞,本城隍與侯青曾有些交情,所以,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動他。”

陳劍臣冷然道:“你不動他,難道也要禁止我不能動?”

汪城隍呵呵一笑:“事實上你想動也動不了,因為他現在已不再是筆架山山神,而是被我調走了。”

“調走了?”

陳劍臣的面色突然變得很難看。無論他怎麼盤算,都不曾算到對方會來這一手呀。打也好,殺也好,怎麼偏偏就走了呢。

“調到什麼地方了?”

汪城隍笑道:“這就是我們陰司的事情了,只怕書生你無權過問吧。”

陳劍臣哼了聲,他心思玲瓏,哪裡不知道其中的貓膩——這一“調”字大有學問講究,某官在一個地方犯了錯誤,哪怕惹起當地百姓的怨聲載道,但只要一紙調令下來,把他調走,不但可以平息民怨,而某官到了別的地方,依然還是官。

可謂一舉兩得。

這汪城隍玩這一手漂亮呀,他知道自己帶著席方平找上門來,一方面因為某些緣故,不能和自己翻臉為敵;一方面又不忍嚴懲侯青,所以就使出了“調”字訣,把稀泥一攪,兩邊都圓過去了。

陳劍臣乾笑一聲:“城隍爺好手筆,只怕我這邊的情況也早安排好了吧。”

汪城隍道:“確實有些安排,你且聽聽滿意否?”

“請說。”

“第一,席秀才父親的魂神馬上放回,助其複生;另,本城隍贈其銀元寶一千錠,聊作補償;第二:新任筆架山山神一職,將由鑑江第七河神丁隱擔當。你看如何?”

陳劍臣當即跳起來,指著自己鼻子嚷道:“那我呢。”

汪城隍掃他一眼,淡然道:“一顆避水珠足矣。”他的眼神另有意味傳出,那意思彷彿在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本城隍什麼都知道。

對此陳劍臣倒沒有感到太意外,城隍是何許人物?陰司的封疆大吏,沒有真本事,如何能坐到這個位置上來。

汪城隍又道:“其實本城隍真有點佩服那席秀才,竟能撐過三大刑罰,真漢子也。”

這一句話有點不搭邊際,可陳劍臣卻聽出了弦外之意,就是要他不要再得寸進尺,不依不饒地提條件,要見好就收。

其實汪城隍所提出的條件不失為一個團圓結局——趕走了侯青,丁隱自己當上了筆架山神;與此同時,陳劍臣當然完成了對方的付託;而席方平的父親死而復活,席方平又得了許多銀子,就此可以到明華書院進學了……

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處置到侯青。

但這就是交易,想得到期望,就必須付出一部分代價。而這代價,對於陳劍臣而言,是可以接受的。

“好吧,我答應了。”

這件事情用這個方式了結,並不算壞事。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上看,陳劍臣甚至覺得趕走侯青,其實很可能正順了汪城隍的部分意思。

聞言,汪城隍頓時露出了微笑,覺得很滿意。

陳劍臣忽又問:“城隍爺,我想問一下,你對我另眼相看,以禮相待,是否都是因為廣寒道長的緣故。”

汪城隍沉吟了一會,忽道:“廣寒只得五分臉而已。”

陳劍臣突然作揖道:“謝謝了。”

汪城隍笑著說:“書生,其實本城隍更想說的是,我們之間,並不一定會成為敵人。”

陳劍臣點點頭:“的確如此。”說完,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要和席方平一共離開。

目送他背影遠離,大堂上的汪城隍驀然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情,喃喃地低聲自言自語:“侯青,本城隍這是最後一次幫你了,你到了黑山那邊做山神,好之為之吧。若再執迷不悟,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聲音渺渺,根本沒有第二個人能聽見,如果陳劍臣能在場,聽見了肯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黑山”二字在他心目中可是代表了一份極其特殊而詭異的字號意義——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8 00:27
第一百四十九章:將軍

三月花開,山野燦爛,一朵朵的山花就像一張張小孩的笑臉,爭先恐后地探頭出來,要向著全世界表現它們的美麗和魅力。

三月的楓山,與秋天之時截然相同,充滿了另一種別致而生機勃勃的風情。看著抽出嫩芽的樹枝,聞著若有若無的芬香,聽著清脆的咚咚泉聲——這,就是最快樂的踏青。

哪怕,只有一個人。

陳劍臣背著血檀木書筪,哼著前世的歌曲,悠然上楓山。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

前天剛下過雨,正是空山清雨后的光景,空氣清新得呼吸進去都覺得心曠神怡——他的心情同樣飛揚,覺得諸多的煩心事終于可以卸開,可以輕輕松松爬一回山了。

得得得!

忽而身后傳來一陣馬蹄聲,在空曠的山道上是如此響亮。

馬蹄聲打斷了陳劍臣的心情,他眉頭一皺,有些好奇地回頭過來張望,不多一會,一匹駿馬踏步而來。

此馬非常高大,鬃毛雪白,一條長長的尾巴卻是漆黑如墨,顯得天生異稟,不是尋常馬種。就算走在有些崎嶇而且逼仄的山道上,都顯得非常穩健。

馬上騎士身材昂藏,全身披甲,頭戴銅盔,背后一溜兒插著七把輕型樸刀,看上去,就像孔雀開屏一般,只不過他后面開的是刀。

見到那兩道極其像眉毛的胡須,陳劍臣立刻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黑衫衛游擊將軍江鈺,朝廷派下來調查吳文才等人橫死山林情況的人。

那江鈺見到陳劍臣站立在一旁,雙眸精光熠熠地打量了他一眼,忽問:“書生在此何為?”

陳劍臣作個揖:“踏青。”

現在正是出外踏青的好季節。

江鈺哦了聲,又說道:“只是聽聞楓山后山之上多豺狼,書生一人單身而行,恐怕會有危險,不如還是出前山吧。”

聽得出來,他這話純屬從安全的角度出來,屬于對于陳劍臣的關心。從這句話看,根本無法想象他竟是一名黑衫衛的將軍。要知道黑衫衛在天統王朝的存在,幾乎等于儈子手的代名詞。

不過想想也是,偌大一支軍隊,不可能人人都是冷血無情的屠夫;又或者,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冷血無情”,也會因人而異吧。

陳劍臣回答:“多謝將軍關心,不過前山無好景,在下還是想在這邊走走。”

江鈺修剪得很漂亮的眉毛一揚:“你知道我是將軍?”

陳劍臣微笑道:“將軍這一身裝束豈是尋常人所能穿得起來的?況且,在下乃是明華書院的廩生,在城中曾聽聞過將軍的名諱。”

江鈺進入江州后,經過一輪的官方洗塵宴席,消息很快就傳播出來了,陳劍臣聽到他的名諱也不奇怪。

江鈺問:“敢問書生姓名?”

“陳姓,字留仙。”

“留仙?”

江鈺眉毛一皺:“原來你就是留仙。”說著,再度仔細地打量他一眼。

陳劍臣訝然道:“將軍聽過在下名諱?”

江鈺雙眼微微一瞇,“嗯”了聲,但他心里罕見地泛起一陣嘀咕——對于陳劍臣,他何止聽過其名,實質上更曾花費過不少精力仔細地調查過。他很清楚地記得當日在京城,禮部尚書吳大人收到兒子的死訊后是何等的暴怒,一口氣把一副價值連城的青花窯瓷碗砸個粉碎:

“查,給我查!”

——當日周統領和了空大師回京述命,在軍機處,將前因后果全部說了出來,并沒有隱瞞什么。

聽完之后,軍機處的頭頭們一片沉默,思考許久才給予出一個決定:要了空大師在圣上面前只說弘法,不涉其他。

很顯然,沒有人愿意讓皇上知道狐貍成妖,老鼠成妖這樣近乎荒誕的事情,皆因此事傳揚出去后實在太難解釋,甚至會引起朝野震動。

因為在很多的文武百官眼中,這世上怎么會有妖怪呢?

簡直荒謬,無稽之談。

而對于吳文才的父親,禮部尚書吳永標大人,軍機處倒是給出了真相。但吳大人并不怎么相信,妖孽作祟,然后逃竄不知所蹤,如此就失去了捕殺兇手的可能性,這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吳大人如何能接受得了?

于是,經過反復的協商后,軍機處終于同意了吳大人的意思,特別派遣一名游擊將軍下江州來偵查。

游擊將軍,在黑衫衛的體系中屬于精銳中的精銳存在了,個人武力超凡,個個都擁有一手了不得的本事。就說江鈺,人稱“左刀右劍”,有詩為證:“長刀指天虛空碎,寶劍蕩魔寰宇清。”同時,其在黑衫衛中擁有非常高的個人聲望。

對于這個人選,吳大人表示滿意。

江鈺風風風火火下到江州,第一站就是到楓山現場勘察了一番,并依照了空大師的囑咐,特意尋找到那臥松洞里查看。找著了地方,臥松洞是存在的,可里面什么都沒有,空蕩蕩,就是一個洞穴而已。

一無所獲,沒有發現,只怕那兩只妖孽早就逃走了。

楓山之行無果,江鈺回到江州,但并不打算就此罷手,而是從各方面著手,調查吳文才在江州期間的人際關系,著重看有沒有與人結怨什么的。

本來呢,以吳文才在江州的超然地位,不可能有人敢和他過不去的。可一查之下,江鈺居然就查出還真有一人曾與吳公子發生過不愉快之事。

這個人就是陳劍臣。

江鈺登時大感好奇,馬上開始調查,但最后令他失望的是,吳文才和陳劍臣之間不過只是一些捕風捉影般的吃干醋問題罷了;又或者說,從頭到尾都是吳文才在主動地跟陳劍臣過不去。

以江鈺辦案無數的經驗來看,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陳劍臣不可能會和吳文才的死有關系——吳文才出事的時候身邊可是有兩名黑衫衛的,雖然不是精銳,只是普通級別的黑衫衛,但比起普通官兵勝出一截來。

而陳劍臣呢?

一介文弱窮書生而已。

街坊有聞,書生連雞都不敢殺,見血而暈,更何況殺人?如果陳劍臣能把吳文才以及兩名黑衫衛殺掉,那他就不是書生,而是怪物了。

所以,江鈺一笑置之,然而心里就此記住了陳劍臣的名字。

調查無進展,游擊將軍準備將此案終結,維持了空大師和周統領的判斷:吳文才和兩名黑衫衛確實是那兩個妖孽所害的。

不過在準備返回京城之前,江鈺最后還決定要走一趟楓山。不為別的,僅僅是一種直覺而已,屬于經驗上的慣性。

他騎馬上山,恰好就遇見了陳劍臣。對于這個書生,他還是頗感好奇的,陳劍臣敢和吳文才“對臺”,想必會是一個有骨氣的書生。

眼下一見,果然沒有失望。

陳劍臣衣著打扮很是樸素,但身材挺拔,面目飽滿,和一些尋常的面黃肌瘦的書生截然不同,顯得十分陽光,有生氣。和自己對話之時,更是不亢不卑,很有條理。光是后面這一點,便足矣讓江鈺有好感。

江鈺此人,雖然在黑衫衛,但其所有的名聲幾乎都是當年在邊關上殺敵,以及在軍中的表現多博取來的。要知道黑衫衛,號稱十萬,是一個龐大的團體;而團體里頭當然也不是鐵板一塊,而同樣有階層的存在。十年前進入的,基本都是在邊關浴血殺敵過的,用軍功換來的機會。

他們,被俗稱為“老黑衫衛”;

而近幾年天下太平,邊關無烽火,大規模的戰事幾乎沒有。太平時代,加入的黑衫衛新人基本都是從各地軍隊里抽上來的。

這個“抽”字,很有學問講究。

由于黑衫衛的超然身份地位,手上有莫大權力,自然成為許多權貴子弟眼中的香餑餑,便通過走關系等等手段加入進來。

他們,被成為“新黑衫衛”——作威作福,橫行霸道的,多屬于此類,無它,本性驕奢跋扈所然。

作為一名老黑衫衛,江鈺閱歷豐富,其個人平時也比較喜歡讀書,故而對于書生秀才階層,也是客客氣氣的。他調查陳劍臣,只是案件因素,不牽涉其他。當然,其中的內情江鈺是不可能會跟陳劍臣說的。

見到陳劍臣堅持要在后山行走,不接受自己的善意提醒,江鈺就不再多說什么,告一聲別,一揮馬鞭,“駕”的一聲,策馬超過去,繼續上山。他這馬,果然是寶駒級別,久經訓練,根本不為坎坷難走的山道所阻擋,如履平地,只是在速度上有所降慢而已。

目送他消失在山林之間,陳劍臣眉頭緊鎖:他本來想去找嬰寧和小義的,不料半路碰到江鈺,看來現在不宜上去;如果被對方發現嬰寧他們,事態就比較嚴重了。這游擊將軍倒是鍥而不舍,三番幾次來楓山調查,倒不知道嬰寧和小義是怎么應付他的……

如斯想著,陳劍臣干脆在路邊坐下來,坐一會,休息一下。

“嗷嗚!”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凄厲的狼嚎聲,聲音成片,似乎有一大群狼出現,緊接著,就聽到江鈺的怒喝。

江鈺,遭遇了一大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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