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穿入聊齋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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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90p1c53 2012-4-24 09:08:0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5 233614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7 21:40
第一百一十章:危機

陰云四籠,昏黑如墨,回頭一顧,后面哪里還有宏大輝煌的胡莊?但見墳冢如山,巍然而立,其下又有一口巨大的洞穴,深幽不見底,里面只聽見陣陣鬼哭狼嚎不住地傳出來,聽在耳中,百爪抓心,難受得要大哭出聲……忽而一聲霹靂,地動山搖,急雨狂風,就見一鬼物從巨穴內轟然而出,利喙長爪,張牙舞爪地直向自己撲來……

哎喲!

陳劍臣不由自主地一動,人離開桌面,這才霍然驚覺,見到室內一切安然,殘燈如豆;室外風雨飄零,不辨時辰。

原來是南柯一夢……

陳劍臣今天正氣損耗過度,精神疲倦,剛才在看書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居然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回想那陰森可怖的夢境,他心中若有所思,睡意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便披上一件衣服,打開窗戶,見外面風雨如晦,蒼茫似海,不禁思緒激蕩。轉身回到書桌前,鋪開一張白紙,磨墨,提起狼豪大筆,略一沉吟,刷刷刷就在白紙上寫起來:

“遇合難期,遭逢不偶,傲骨嶙嶙,搔頭自愛,嘆面目之酸澀,來鬼物之揶揄……恰黃鐘長棄,瓦釜雷鳴;借福澤為文章吐氣,使天下人知半生淪落……”

他寫得極其順暢,簡直一氣呵成,不過一會兒,一篇百余字的文章便躍然紙上,筆墨淋漓,極是痛快。

好久都沒有如此一吐為快的感覺了……

陳劍臣把手中筆一擲,心情頓時愉快了許多——

噗噗噗噗!

閉上眼睛,內觀泥丸宮世界,光芒繚繞,那篇《三立真章》上的文字中段,幾行字居然都放出了光明,一排溜下來,從頭到尾,仔細一數,總數竟達五十字之多了。

五十道正氣。

正氣化劍,已宛如普通電線般粗細,長有五寸余。只是看起來,反而光彩內斂了不少,其中劍柄模樣更加分明,連劍鞘的具體輪廓都凝聚出來了。由之前的一把劍,變成了劍刃和劍鞘兩部分,構造得更加完整。

君子當佩劍。

在天統王朝,對于民間兵器有管制,但考取秀才功名以上的讀書人卻有佩戴寶劍的資格,右抓筆,左持劍,才算是真正的讀書人。只是歷史發展至今,潮流轉變,懂得御射的讀書人已鳳毛麟角,很是稀少。,,。筆當然不會丟,不過左手的劍就變成了各種各樣的折扇,哪怕大冬天的,也習慣于一邊烤炭火,一把啪的瀟灑地把紙扇打開,娓娓而談。

搖扇而賞雪,也是當今一大時髦。

一夢而突破,是否如道門的點化,釋家的頓悟?

《三立真章》本就最講究心境,心境固然虛無縹緲,就連自己都難以捉摸,卻可以真實地反應到養氣的功夫之上——“立言”之境,宛然已漸入佳境了。

陳劍臣心中歡喜,看來選擇當嬌娜業師的這一段經歷,潛心體悟的話,也會有不少收獲,屬于“走萬里路”中的組成部分。

篤篤篤。

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頭發蓬松的嬌娜,她沒有穿外套,隨意裹著一張棉被單就走了進來,估計是剛從床上爬下來的。

“先生,我睡不著。”

嬌娜看著房間內被打開的窗戶,又看了看書桌,問:“先生你在寫文章嗎?”

“嗯。”

嬌娜掃了他一眼,道:“先生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嚴肅,老板著一張臉,容易老的。”

聞言陳劍臣有些尷尬的一聲干咳——這小狐貍精今天撲到自己懷里大哭一場后,性子似乎發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不是最開始的敵視蔑視,也不是過渡期間的拘謹忌憚,而是活潑本色體現,恢復了狐貍原本狡黠的脾性。

這對陳劍臣而言,倒覺得有些不自然。

他為人大原則,一向講究干凈利索,朋友就是朋友,敵人就是敵人,涇渭分明;所以不管和誰打交道,其都不愿把關系搞得太復雜,還是簡簡單單的好。

只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總是事不如愿,開始往往是一根線,然后慢慢線就會分叉出來,變成千絲萬縷的了……

其實陳劍臣本性根本不是什么古板嚴肅的人,只是為了鎮住嬌娜才必須要做足先生的模樣,才有足夠的威嚴:“皇甫小姐,夜深人靜,男女授受不親,你還是早點回房回房睡覺吧。”

嬌娜嘻嘻一笑:“你是人,我是狐貍精,人和狐貍精之間可沒有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

陳劍臣又板起臉,道:“此言差矣。既然皇甫小姐要跟隨小生讀書學禮,那就該遵守禮儀,這和身份來歷沒有任何關系。”

嬌娜嘴一撇:“我說不過先生……不過人家真得睡不著呀,就想找個人說話,小菊早睡得像頭死豬了;魯姐姐又不在,你說除了找先生,我還能和誰說話去?”

陳劍臣眉頭微皺,問:“你在擔憂你爹爹?”

“嗯!”

嬌娜托著尖尖的下巴:“這么多年以來,我從未曾如此地擔心過爹爹的安危。”

陳劍臣道:“那是你以前沒心沒肺,做事情渾然不顧至親的感覺。”

“也許吧……”

回想往事,一樁樁,自己的確都是胡鬧居多:肆意涂改爹爹收藏的字畫、故意躲起來讓爹爹著急、稍不如意就大發脾氣,掀桌子,扔飯碗……哪有一件事情有意義的?都是小孩子的任性行徑。

陳劍臣又道:“老員外修為高深,老謀深算,一定會沒事的。”

嬌娜道:“口不對心,先生又在說好話安慰人了。”

陳劍臣呵呵一笑:“安慰人則能使人心神安定,身心愉悅,所以多說說也無妨。這不是虛偽,而是實際人情需要。”

嬌娜眨眨眼睛:“真得是這樣嗎?不過聽先生這么一說,我倒覺得爹爹真得不會出事了一般。”

陳劍臣啞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趕快去睡覺吧,一覺醒來,老員外就回到家了。”、、

嬌娜小嘴一撅:“可我還是沒睡意呢。”

陳劍臣無語,發覺自己還是想得過于簡單了,以為把嬌娜鎮服、乖乖聽話了就萬事大吉了,原來這才是麻煩的開端,心生一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禮書》往她懷里一塞,道:“你回房間把這本書讀上一遍,很快就能睡著了。”

“真的嗎?”

嬌娜半信半疑,不過還是告別離去。

夜,畢竟深了。

打發走嬌娜,陳劍臣自己都沒有了睡意,負手立在窗前——雖然他也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暴雨究竟為那般,但總覺得其中有什么問題,往深處想,就像心頭處潛伏了一個巨大的危機,讓人坐立不安。

夜已深,寒氣越發的重了。

一截可怖的巨大尾巴突然從森林內橫掃而出,席卷起漫天風雨,惡狠狠地朝皇甫員外打過來。

皇甫員外雙足一點,敏捷地跳躍到一邊,手一指,飛旋在半空的銅錢狀法寶再度呼嘯而下,這一次要套的不是二青的頸脖,而是尾巴。

嘶嘶嘶!

二青雙瞳紅芒大熾,磨盤大小的頭顱猛然回頭,一頭撞向皇甫員外的法寶。

石破天驚一聲響,銅錢狀法寶在半空一個偏向,失準后直接將一棵大樹給攔腰套斷。

皇甫員外心中暗暗心驚:眼前的蛇妖力量之大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雖然修為剛剛突破至金丹,根基不穩,但其本體實在太強橫了,這在妖類一族中,顯然占據著非常有利的優勢。哪怕他手持一枚洞靈法寶都無法在短時間內占據到上風。

——法器之上有法寶,法寶又被分為洞靈、洞神、洞天三級。功用效果依次遞升,加強,據說最高級的洞天級法寶能開辟出洞天福地,自成一方世界,非常的玄乎。

皇甫員外的這枚洞靈級法寶,有個名堂,叫“困神金錢”,專套陰神魂魄,被它套中,陰神魂魄便被套離本體,仿佛被關進了監獄一樣,被困在“困神金錢”之中,什么本事都施展不開了。

蛇妖二青知道厲害,憑借著本體靈敏地閃避而過,把頭顱縮于后方,更多的是以尾巴出擊,只是在有機會的時候才把巨頭撲出來撕咬皇甫員外。

多年以前,二青是皇甫員外手中表演的小蛇,相伴多年,培養出了一份本能的樸素情感。但這一切,都在二青開竅后化為塵煙,有了自主意識,蛇妖便有了自己的追求,根本不可能再聽老主人的話。恰恰相反,它反而激起了兇性,要將皇甫員外擊殺,吞噬掉他的內丹,奪走他的法寶。

與此同時,天上烏云更加密集,電蛇亂舞,正中的上空,風云變幻,隱隱旋轉不停,要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成,天劫生。

到了那時候,情況將更加的復雜惡劣……

皇甫員外心中有幾分焦急,就要元嬰出竅,不再手下留情,直接將蛇妖擊殺也罷。

“阿彌陀佛!”

忽然之間,身后傳來一聲莊嚴浩大的佛號,驚得皇甫員外和蛇妖都立刻罷手,退縮到一邊去,張望之間,就見到一名白衣勝雪的和尚腳踏木板,手撐油紙傘,飄然而來。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7 23:04
第一百十一章:托夢

“阿彌陀佛!”

這一聲佛號,莊嚴而浩大,直如響在耳邊,震得皇甫員外嗡嗡響,差點心神失守,元嬰出竅;下方的二青更是不濟,全身盤旋成一個圓圈,形成最嚴密的防御狀態,一棵碩大的蛇頭縮在最里面,微微有抖索之意。

拂曉和尚面目表情無悲無喜,一眼看下來,仿佛穿透一切表面的偽裝,直透本質。

“好一條三目蛟蛇,本寺正欠缺一護寺靈獸,你可愿意皈依我佛?”

說這話時,無論是皇甫員外或是二青,都分明看到白色和尚的身后,風雨之中驟然有異像現出——紅光道道,蓮花朵朵,一尊高達丈余的大佛現身出來,其面目慈祥,盤膝坐在一片蓮花座上,不動如山,雙目微閉,面露微笑,手結法印于胸間,顯示出一種非常安詳的神態來。使人一見,倍感親切,頓生佛性,當即就要跪倒磕拜,皈依佛門去。

“這是,這是八轉真身,羅漢真身……”

皇甫員外失聲驚叫。

而真身一出,蛇妖二青便馬上伸頭出來,巨大的蛇頭沖著拂曉和尚連連點頭,作磕頭狀,顯然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瞧它的模樣,雙瞳無光,卻是心神已被迷惑的跡象。

不好……

皇甫員外活了幾百年,屬于真正的老狐貍,此時哪里還不知道事情危急,當下不假思索,伸手收回困神金錢,就要施展遁法逃離。

“見了貧僧,你這頭狐貍精還想走嗎?”

拂曉和尚一聲大喝,喝聲中分明蘊含進了極其厲害的佛門功法“獅子吼”,先震目標魂神。然后呼的,一口缽盂飛旋而至,遇風而變,最后大如籮筐,直向皇甫員外頭上罩下。

“我命休矣……”

說時遲,那時快,皇甫員外手一拋,將困神金錢打出,隨后呼的現出本體來,卻是一只全身皮毛火紅的狐貍,在間不容發之際施展出土遁,一頭鉆入了地下。

幾乎同時,他拋出的困神金錢已被缽盂一個晃動,收納了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想走!”

拂曉和尚喝聲如雷,猛地拿出九環禪杖來,往地上一插。

嘭嘭嘭!

一條并不規則的線條之上,每隔數丈就爆發開來,泥塊飛濺,石土翻揚。爆炸之后,原地隨即出現一個個深坑,非人力所能挖掘的出的,只是坑中并無皇甫員外的蹤跡。

“好狡猾的狐貍精,居然懂得施展出聲東擊西之計……哼!”

拂曉和尚冷哼一聲,舉目四顧,見風雨不止,夜色如墨,皇甫員外早不知逃遁到什么地方去了:

“也罷,此妖已中我的禪杖遁雷,讀書定身負重傷了,就算能逃得一時,卻不能逃得一世,暫且饒它一遭吧……”

拂曉和尚把缽盂收回,對二青道:“你既然愿意皈依我佛,貧僧便賜名你為‘青葉’,且進入此缽盂來,帶你回金山寺。”

蛇妖乖乖聽話,把蛇頭探入缽盂之中,隨后綿長的身軀慢慢地全部沒入進去。

那缽盂,其內竟猶如空闊無止境,把偌大一條大蛇裝納進去,一點問題都沒有,隨后慢慢恢復成原狀,重新被拂曉托在掌心內。

做完這一切,拂曉繼續腳踏木板,飄然離去。就在他離去不久后,天上的烏云漸漸散去,如注暴雨,終于開始慢慢停歇了。

“留仙,留仙救我……”

飄渺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似曾相識。哦,是皇甫員外的聲音。

“員外,員外你在哪里?”

“留仙救我,卯時風波亭,留仙一定來救我啊……”

唰,一頭全身火紅的狐貍影子驟然在眼前掠過,隨后就不見了。

陳劍臣霍然醒覺,從床上坐起身來——原來又是一個夢?我這是怎么啦?怎么接二連三地發夢?

他搖搖腦袋,坐在床上,回想這么一個模糊飄忽的夢境,又覺得似乎并不簡單——皇甫員外的聲音,火紅的狐貍影子,難道是皇甫員外遭遇到了什么不測,要我在卯時去那風波亭救他?

想到這個可能性,陳劍臣立刻打醒精神起來,顧不上梳洗了,趕緊沖出去叫嬌娜。

嬌娜這時還沒有睡醒,被他吵鬧起來,埋怨道:“先生,就算你想上課也不用這么趕呀。”頓一頓很快又笑嘻嘻地接著說:“先生,你介紹的法子果然好使,我捧著那本書只看了半頁,瞌睡蟲就自動找上門了,一下子就睡著。”

陳劍臣無心和她講這些,沉聲問:“皇甫小姐,你昨晚有沒有做夢?”

“有呀!”

嬌娜回答得很干脆。

陳劍臣忙問:“你做得什么夢?”

嬌娜便有些扭捏地道:“這個不大好說出來吧……”她昨晚做得一個夢,卻是跑到蘇州城去把街道上所有出售的冰糖葫蘆都給吃光了,甜甜的,真好吃。

察言觀色,陳劍臣頓時就知道嬌娜的夢讀書定和自己的不一樣,莫非皇甫員外只托夢給自己?因為生怕女兒性子莽撞會壞事?

應該如此……

當下急聲道:“皇甫小姐,你趕緊叫人備車,我們要趕去風波亭。”

——風波亭就建立在蘇州北門外數里處,乃是一個長亭所在,屬于南來北往的一處要地。

“去風波亭?去什么風波亭?”

嬌娜卻不認識那地方。

陳劍臣不由分說,拉起她就走,一面趕緊叫馬六趕車。

嬌娜氣急地道:“先生,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牙都沒刷呢。”

——這個世界,所謂刷牙,就是含鹽水,用柳枝條刷的,仔細的話,還是能刷得很干凈的。

于是陳劍臣言簡意賅地把自己夢見皇甫員外前來求救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完,嬌娜做聲不得,奔跑得反比陳劍臣更快了。

坐在車廂內,嬌娜心急如焚,只苦于自己不懂得風波亭的具體位置,否則恐怕立刻就一個人先用法術飛遁而去。最后她似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緊抓住了陳劍臣的手,忙不迭地追問:“先生,你說爹爹會不會有事?你快說呀!”

陳劍臣搖頭苦笑,沉吟一會才道:“皇甫小姐,你不要太著急,如果夢境為虛幻,當然無所謂;就算是真實的,那員外既然還能托夢過來求救,其中必然尚有余地。”

“不,一定是真的。因為我知道,這是爹爹一門秘法,叫做《千里夢縈術》,不到逼不得已,他絕對不會施展出來的。”

《千里夢縈術》?

對于此門法術,陳劍臣自是沒有聽說過的,但這并不妨礙他能望文生義地理解,怪不得沒有激發自己神魂里的浩然養吾劍呢,原來并不是類似陰神侵入的方式,而僅僅是一種非常柔和,只負責傳遞消息音訊的法術。

天下法術多矣,各有傳承,流派百千,哪怕真正的修士,也不可能會全部知道,全部了解;尤其一些不傳秘法,外者知道的可能性更加低微。

陳劍臣沉聲道:“既然確定事情的真實性,那等會到了風波亭,皇甫小姐你可不要莽撞亂來,一切都要見機行事。”

嬌娜一怔,隨即答應道:“我知道了。”

——爹爹施展出救命之術,被施展的對象之所以選擇了陳劍臣,而不是她,這本身就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一方面源于爹爹對于陳劍臣的信任;另一方面讀書定是怕自己會沖動誤事……至于其他還有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讀書定會有的。那一些,唯有救下爹爹后才能得到答案。

他們在車廂內說話,聲音并不大,因此不怕被車夫馬六聽到,以免引起額外的麻煩來;而要馬六趕車到風波亭,亦是命令式的,無需其他解釋。

風波亭距離并不算遠,馬車飛奔,約莫一柱香時間后就到達了。

到了地頭,嬌娜飛躍下車,四下張望,而陳劍臣跟隨而下,就見到一座亭子建立在路邊,此時空蕩蕩的,別說皇甫員外,鬼影都沒有一個。

嬌娜按耐不住地立刻跑進亭子里搜索,可里里外外都查了個遍,就連亭頂都跳躍上去看了,絲毫蜘絲馬跡都沒有發現。

——話說她輕飄飄地跳上亭頂之時,倒把馬六嚇了一跳——原來自家小姐還是一名武林高手呢。

不過這也不算了不得的大事。

立在亭子內,陳劍臣舉目四顧,眼線內沒有出現任何值得懷疑的東西,又看了看亭子的牌匾,確實“風波亭”三字無異。稍一思索,就問馬六:“馬六,蘇州城府附近,可還有第二座風波亭?”

馬六為車夫,一天到晚走南闖北的,野外地理見識很是豐富,立刻回答:“先生,據小人所知,整個蘇州地界都只有這里這一座風波亭。”

地點不錯,難道錯的是時間?

這個世界的時間觀念可沒有分得那么精確仔細,分秒必爭,而主要是用時辰時刻來衡量,就算一刻的時間也算比較長的,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了。更何況皇甫員外托夢之時只是說卯時,那范圍就更大了。

錯過了時間就等于錯過了一切。

陳劍臣正疑慮不定,南面方向忽然馬蹄嚯嚯,三騎飛馳而來;等他們來得近了,凝神一看,三匹駿馬馬背之上都用繩子束綁懸掛著獵物,而中間一騎的馬背后面,一團火紅的身子分外惹眼。

“咦,是李大官人府上的人。”

馬六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7 23:22
第一百一十二章:解救

馬六認出對方的身份,屬於李逸風那邊的人,這讓陳劍臣驚疑不定——事情未免太湊巧了些,難道果真如老話常談的“無巧不成書”?

一時之間,他也無法細想,因為身邊嬌娜的目光早全部放在了馬背那隻被麻繩捆綁住的火紅狐狸之上了。

不用問,那肯定就是皇甫員外。

現出原形的皇甫員外,身體多處受傷,可見血跡斑斑,分明受傷頗重,耷拉著腦袋,也不知是否昏迷了過去,一動也不動的。

陳劍臣一把拉住要發飆的嬌娜,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轉面對馬六低聲道:“馬六,你趕緊尋個由頭,上去把對方留住。”

以現在的情況,還沒有到直接“拔刀相向”的份上,如果讓嬌娜行動,她肯定一出手就把對方全殺了,這一殺,就無法再回頭。

馬六不明所以,不過陳劍臣發話,小姐又沒有出言反對,自己就應該依命從事。他快步跑到官道上,嚷道:“石護院,我家小姐有請。”

他雖然為車夫,但隨機應對的能力倒很強的。

聞言,陳劍臣立刻想到了一個辦法,附耳對嬌娜說了一番,嬌娜本想不顧一切發作,出手搶回父親,可與陳劍臣的眼睛相對時,看到了對方眼眸中的堅定,便答應了下來——或者,是先生說得對,在人間紅塵辦事就應該多靠智慧,光憑著武力蠻來的話,只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這一些東西,不正是爹爹所渴望自己能夠學到掌握的嗎?

馬六攔路,對方果然勒住馬匹,他們三個都是李逸風門下的門客,憑著一些功夫,成為李家的護院,保鏢,領首者姓石,所以馬六叫他做石護院。

看見是馬六攔在路中,石護院便有幾分不耐,喝道:“你這車夫好生莽撞。”他為李家的人,一向都飛揚跋扈慣了,若不是顧忌皇甫家的背景,早一馬鞭甩了過來。

馬六陪著笑道:“不知石護院何去何從?我家小姐有請。”

皇甫小姐?

石護院三人登時把目光掃進風波亭裡來,看見嬌娜和陳劍臣並肩而立,心中好不疑惑:對於皇甫家的嬌蠻小姐他倒是有所耳聞的,只是無緣無故為何她要找自己?

然而對方為皇甫家的千金,他們不好請而不見,紛紛下馬,走過來,拱手問候道:“石弘見過皇甫小姐,不知皇甫小姐有何吩咐?”

皇甫家在蘇州為頂尖大戶之一,有頭有臉,皇甫員外黑白通吃,本事不小,生意做遍好幾個州府,與李逸風也有不少生意來往。石弘僅是李家的一名門客而已,對於皇甫小姐自然得客客氣氣的。

嬌娜按捺住內心的衝動,按照陳劍臣的吩咐問:“石護院一大早去哪裡打獵了?”

石弘回答:“禀告皇甫小姐,在下並非去打獵,而是奉我家大官人的命令到東山南嶺峽谷內尋覓大蛇的屍體。”

“大蛇的屍體?”

嬌娜疑雲大起。

石弘解釋道:“近期有一條大蛇為禍東山的事情想必小姐聽說了吧,為此我家大官人特意揭了官府榜文,並請張天師設壇作法,用飛劍斬殺大蛇。昨晚天師作法成功,大官人就命令我等三人一大早奔赴而來,到山上尋覓大蛇屍首,好做個見證。”

——張天師設壇作法的事情早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整個蘇州附近的鄉里都傳遍了,簡直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

旁邊陳劍臣聽見,眉頭一皺——事情似乎未如想像中的走向。

嬌娜沉住氣,又問:“既然如此,石護院不是該搬運大蛇的屍體回來嗎?為何馬背上綁著獐子兔子狐狸這些獵物?”

石弘訕訕然道:“我們並沒有找到大蛇的屍體,只是看見那邊峽谷內一片狼藉,樹木斷折,狀甚猛烈,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至於這些獵物卻是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順手打的,而這頭紅狐狸更是在半路撿到的。”

說到這一趟大官人交代下來的任務,石弘三人本來很是抗拒。要知道天師作法雖然說成功了,但都是單方面的說辭,玄之又玄,誰知道是什麼回事?萬一大蛇不死,他們跑過去不等於自尋死路?

所以,這一趟行動他們很是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地摸過去,就看見昨晚狼藉激烈的戰場,大吃一驚,難道果然是天師飛劍發威,飛射過來和大蛇激戰了一大場?但如此的話,大蛇跑哪裡去了?莫非並沒有殺死,而是打跑了?

有了這一個判斷,三人不敢久留,趕緊退了出來,但為了取信李大官人,就順手打了些獵物,又在一段山路邊的草叢裡發現了一頭皮毛火紅的大狐狸,正受傷昏迷不醒地躺在哪兒呢。

簡直就是送上門的大禮。

石護院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頭狐狸很可能就是被禍及池魚的,當即用繩子綁了,準備帶回去賣掉,賺點錢花,算是這一趟愛驚受怕的任務的獎勵吧。

看著馬背上被綁住的狐狸,嬌娜心情激動,下一句話堵住喉嚨,幾番說不出來。

旁邊上陳劍臣見狀趕緊跨前一步,拱手道:“石護院有禮了,小生是皇甫小姐的新請業師,其實是這樣的,皇甫小姐看這只狐狸的皮毛有些獨特,便想問石護院是否願意割愛,賣給我們?”

看見陳劍臣的衣裝氣質,就知道他是個讀書人,石護院自不敢怠慢,連忙還禮,聽說皇甫小姐要買那隻狐狸,更是大喜——

一身紅色皮毛的狐狸,也算奇異,價值不菲。只是這一隻全身血跡斑斑,多處受傷,傷痕累累的,價值就要大打折扣了;拿出去賣的話估計不好銷售,如今半路上有皇甫小姐看中了,能賣給她的話自然會是一筆好生意。

當下道:“原來如此,既然皇甫小姐看上了,但請隨​​便開個價就好了。”心中卻想若是對方讓自己隨便開價,那敢情更好……

其實嬌娜張口就要說出這句話的,皆因她從沒有做過營生,哪裡懂得物價貴賤,錢財分別。好在陳劍臣反應更快,搶先道:“石護院一番辛苦,這價格自不可少,不如一百貫如何?”

此價格已超出石弘的底線,心中大喜,和兩名同伴對視一眼,立刻答應:“沒問題。”趕緊從馬背上取下狐狸,遞交過來,倒怕嬌娜會反悔似的。

不料嬌娜立刻接過,鬆綁,緊緊地將那火紅狐狸抱在懷裡,眼圈兒一紅,甚至有淚水掉了下來。

這番表現倒有些異常了。

陳劍臣趕緊解釋道:“不瞞各位,皇甫小姐年紀稚嫩,心底善良,最看不慣小動物受傷流血。見之,必生惻隱之心而設法解救之。”

石弘心中頓感懊悔:早知如此,先前捕獵那些獐子兔子之類之時就不該下狠手打死了,若是留得一口氣在,多留點血,可能皇甫小姐也會大發慈悲一併買了下來,雖然價格不會太高,但起碼比燉吃了強多了……

那邊馬六聽見陳劍臣的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小姐有愛心?這話似乎有點假啊。不過眼前的情況,哪裡輪到他一個馬夫插上嘴的,就算能說話也不會拆自家人的台。

陳劍臣又道:“石護院,我們現在沒有帶夠錢,不如你們隨車一同到莊上去支取吧,不知你們方便不?。”

石弘連聲道“方便”……內心也有些疑惑:這業師先生的表現是不是太“出格”了,簡直就是他在主事做決定一般,而皇甫小姐倒根本沒有什麼意見。

莫非……

打量著陳劍臣的樣貌,頓時有了個猜測:莫非皇甫員外請先生是假,招上門女婿是真?否則天底下哪裡有如此年輕的先生。

想通這一層他大感釋然,不再糾結這方面的問題,反正只要拿到一百貫就好了,管誰發錢呢。

一百貫呀,等於一百錠銀元寶,等於他五年護院的報酬了,就算三份分也是一筆橫財。嘿嘿,看來這一趟沒有白跑,回到莊後,李大官人另外還有賞賜呢。

很快,嬌娜和陳劍臣坐上馬車,開始驅趕回胡莊,而石護院三人則騎馬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大聲地笑談著。

車廂內,對著滿身傷口的爹爹嬌娜一籌莫展,求救般望著陳劍臣。

陳劍臣問:“你沒有學過什麼可以醫療的法術?”

嬌娜搖搖頭:“沒有。”

“那你隨身有沒有帶著什麼外敷的藥物?”

嬌娜又是搖搖頭。

陳劍臣一嘆氣,看來還得自己臨時做個“獸醫”了,抱過皇甫員外,仔細檢查一番,見它身上的多為皮外傷,不算嚴重,可能有內傷看不出來,那他就沒有什麼辦法了,唯有先回到胡莊再作打算。

不多一會,回到莊上,由嬌娜出面叫賬房支取了銀子給石弘他們,三人拿著沉甸甸的錢,笑瞇瞇自去了。

嬌娜則和陳劍臣進入皇甫員外的房間,要找藥對之進行治療。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7 23:24
第一百一十三章:治療


看見嬌娜手足無措,不知該何處著手的模樣,陳劍臣哭笑不得,這應該是他所見到的最“失敗”的妖精了吧,完全沒有想像中那般“神通廣大”的表現,簡直就和一個孩童一樣,嘴裡說著很倔強,但真正遇到事故了劉不知該如何是好。要她獨立處理的話必然只會按照本能來行事,而絕不會顧忌其他的影響和後果。
 
說她笨,顯然不是;那就只能用“涉世未深”來形容了。
 
成妖不易,成妖了還得入世更不易。
 
要知道開竅僅等於靈智初開,必須要學各種知識來武裝自己,這才能算學以致用。用個不大恰當的比喻,陳劍臣想起以前一些武俠書中的人物,如果自幼在寺廟裡出家,不涉紅塵的話,哪怕日後有了奇遇,得到一身強橫無比的內功,但此人在情商方面也是很“悲催”的。容易被人欺騙不說,處理起事情來也是會偏倚失當,很不恰當。
 
嬌娜自幼被皇甫員外帶在身邊,彷彿圈養,更主要的是其本身有強烈的逆反心理,對於外界說教一概不受。如此情況下,要她“成熟”起來的確不容易。
 
相比嬰寧,兩個同為狐狸精,那麼嬰寧自力更生,可算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一個典範,懂事成熟許多;而嬌娜則是錦衣玉食、不學無術的“紈侉”出身。
 
嬌娜所學法術,都源自爹爹,但因為本性問題,她只喜歡修習一些攻擊傾向濃重的法術;而對於一些有實用的輔助性法術不感興趣,根本不願學。故而導致目前的狀況,面對受傷昏迷的爹爹一籌莫展,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之間,嬌娜對於自己浪費嬉戲的過去感到無比的懊悔:
 
“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似曾相識的問題,一樣的定位癥結,找不到目標的進茫。就是這一句問話,讓陳劍臣覺得嬌娜的心扉終千完全打開了,換句話說,“問題學生”準備“浪子回頭”了。
 
“既然覺得自己沒用,那從此以後,就要做一些有用有意義的事情了。”
 
“但我不懂呀。”
 
“子曰:不恥下問,不懂就學。否則要我這個先生幹嘛。”
 
聽到這句話,嬌娜終於破涕為笑。
 
皇甫員外的房間頗大,牆壁之上掛著許多字畫,古色生香的,顯然都為古董級別,價值不菲。本來陳劍臣準備叫嬌娜在房間內尋找出治療的丹藥給老狐狸吃——在很多傳聞裡頭,嗑一顆丹藥進去,別說傷勢痊癒,肉骨生人,原地複活都是大有可能的,更不用提修為一日千里,修煉一天比別人修煉一年快了,那是基本屬性。
 
誰知道小狐狸精哭喪著臉說他們家中沒有那般的丹藥,跌打酒,創傷藥倒有些。
 
這怎麼可能?
 
陳劍臣眼睛都大了:話說他心底里一直想吃這麼一顆來著。
 
“先生,具有玄效的丹藥不是那麼容易煉製的,首先原料就是大難題,其次丹方基本都在道門正統裡面珍藏著,外人有誰能知道?”
 
陳劍臣先是愕然,後又釋然……、這個世界,畢竟不是神佛滿天飛,聖人不如狗的世界,妖魔鬼怪,得道修士,他們受到的束縛性非常大。也許,這才是天地之間真正的平衡規則吧。否則一巴掌把個星球拍得灰飛煙滅了,那凡人就成了真正的螻蟻,再沒有什麼存在意義了。
 
陳劍臣更喜歡這樣的世界。
 
跌打酒,創傷藥都拿來了,是皇甫員外憑著自己的摸索而親手改良調製面成的,效果自然比尋常藥物好許多。
 
陳劍臣開動前世的記憶,先用清水把皇甫員外的體表傷口清洗乾淨,然後在仔細敷上藥,然後用白布包紮好。
 
忙完這些,整整花費了一個時辰。
 
然後將皇甫員外放到床上躺著,蓋上被子話說面對本體的老狐狸精,這一番動作坐下來,陳劍臣頗有些感觸。

子曰:“一視同仁。”他現在的觀念就與之非常接近了。
 
爾後嬌娜又從後院刨出一壇酒來,說是皇甫員外十年前埋下的佳釀,藥酒,對治療身體有奇效,便打開壇口,倒出一杯來,親手餵給爹爹吃。

咳咳!
 
果不其然,餵一大口酒進入後,老狐狸頓時發出一陣乾咳聲,猶如老人咳嗽,隨後,它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睛一睜開,它就看見陳劍臣和嬌娜,掙扎著要起來。
 
“爹爹不可……”
 
“老員外受傷甚重,不宜妄動。”
 
後一句,卻是陳劍臣說的。
 
老狐狸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十分複雜,忽然張口吐人言:“留仙你還願意稱呼一隻狐狸做員外?”
 
陳劍臣呵呵一笑:“既然老員外敢於託夢給留仙,請求相救;那麼留仙又如何不敢稱呼狐狸為員外?”
 
皇甫員外身子一震:“莫非留仙早就知道老朽父女的身份了?”
 
旁邊嬌娜立刻插口道:“先生真得早就知道了。”然後再無隱瞞,把其中發生的種種,包括昨天在蘇州遇險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皇甫員外越聽越震驚,聽到拂曉和尚的現身後,更是嘴巴一抽,倒吸口冷氣。奮力坐起來,對著陳劍臣恭恭敬敬一拜:“大恩不言謝,留仙對老朽父女之恩情,天高海深,永世不忘。”
 
陳劍臣連忙將他扶起,見其精神不錯,便順口問起其遭遇,如何會被凡人抓住。
 
皇甫員外也沒有掩飾,從頭到尾將事情經過敘述而出,其中的曲折驚險,難以言表。
 
聽完,​​嬌娜立刻氣呼呼地道:“又是那該死的和尚,不都說'眾生平等'嗎?為何他見到我們就要趕盡殺絕?”
 
皇甫員外搖頭嘆息不語……他雖然為狐狸精,但自問修行至今不曾傷過無辜之人,並且一心向善,經營所得許多都拿出來做善事,救濟貧窮,簡直比和尚們還慈悲為懷了。可拂曉和尚見到他,當即視為異類,立刻便下殺手,欲除之而後快。
 
陳劍臣亦不語:派別之見,族類之見,存在不知多少歲月,觀念早已根深蒂固,豈是輕易會改變過來的?
 
此時皇甫員外對嬌娜道:“娜兒,你能聽從先生的意見,沒有輕舉妄動,魯莽而行,爹爹甚感安慰。”
 
嬌娜一撅嘴,道:“當時女兒見到爹爹受苦,真得很想馬上施展法術,大開殺戒的。”
 
皇甫員外沉聲道:“殺之又如何?一時爽而已,卻會惹來無窮的後患,還會牽連到先牛,以及莊上一干僕從人等。”
 
“謝爹爹教誨!”
 
說著,嬌娜卻衝陳劍臣做了個吐舌頭的小鬼臉。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7 23:25
第一百一十四章:怒火

皇甫員外身上的皮外傷并不礙事,主要是他的魂神被拂曉和尚的法術震傷,需要靜養好一段時間才能慢慢恢復回來。由于受創不輕,在這段時間內他甚至無法變化出人形來,只好躲在房間內,不被外人看見。

這倒不是什么大問題,平時沒有命令,仆從們都不敢進入他房間的。

說了好一會話后,皇甫員外的精神越發疲軟,倦伏在被窩里,墊高了枕頭,但他還不愿休息,望著陳劍臣,慢慢道:“留仙身懷正氣,萬中無一,實在令老朽好生仰慕。”

陳劍臣回答:“不過是偶然養出的而已。”

皇甫員外嘆一口氣:“好一個偶然……老朽本以為正氣虛無縹緲,只是圣賢書上的胡謅之言,不料留仙竟能修養而出,嘖嘖,真不該說什么才好……”

陳劍臣眨眨眼睛:“我小時候也以為神仙鬼怪都是滿紙荒唐言的。”

皇甫員外哈哈一笑,不想牽動了傷勢,頓時痛苦得咳嗽不止。

嬌娜白了陳劍臣一眼,關心地道:“爹爹,你就不要再啰嗦了,早點安歇吧。”

陳劍臣也道:“皇甫小姐所言極是,員外有傷在身,應該多休息,那小生就告辭了。”

說著,和嬌娜關好門退了出去。

出到外面,嬌娜忽然道:“先生,今天不是魯姐姐返回江州的日子嗎?”

陳劍臣點點頭,本來他答應今天要去蘇州城府送行的,只是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耽誤了。現在,王復和魯惜約他們應該早就在返回江州的路上了吧。

嬌娜自是知道陳劍臣沒有去送行的緣故,心生內疚,忽道:“先生,以前娜兒不懂事,還請先生多多原諒。”

陳劍臣笑道:“皇甫小姐看我像個小氣的人嗎?”

嬌娜認真打量他一眼:“我只知道先生和一般讀書人不同……嗯,先生,我們該去上課了。”

學生能如此懂得上進,先生自不可怠慢了,舉步欲行。猛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多一會,管家阿福就扶著一人走了進來。

王復,竟是王復。

只見他衣衫被撕破了好幾條口子,左邊臉頰被打了一拳,腫得像個大饅頭似的,左眼幾乎都睜不開了。

陳劍臣吃了一驚,忙問:“拂臺兄,發生了什么事?”

王復看見他,嚎啕起來:“留仙,我們被打劫了,魯惜約姑娘被人劫走了。”

“什么?”

陳劍臣霍然色動——這幾天簡直就是事故迭生,一樁接著一樁地發生著,沒個喘息的空當。

當下王復坐下來,把經過道出——原來他們一大早就離開蘇州,開始返回江州。在路上,魯惜約對于陳劍臣沒有前來相送而甚是黯然。但就在他們途徑一片林子時,邊上突然殺出十余名蒙面漢子,個個手持刀刃,不由分說沖了進來,三兩下就把王復等人打倒在地,然后擄掠魯惜約而去。侍女香兒緊抓住魯惜約的手不肯放開,竟然被對方兇殘地一刀殺了。

香兒死了?

陳劍臣的拳頭不禁緊緊握起,對于這個忠義并全的小丫鬟,他相當有好感。沒想到就這般沒了,沒得如此意外。

人生,本就脆弱如曇花,乍看風華正茂,轉瞬已凋謝枯萎。

被劫人了而且發生了命案,王復第一反應就是要返回蘇州報官,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著手,就先趕到胡莊找陳劍臣匯合,商量對策。

突然之間發生如此重大的事故,縱然陳劍臣也有些心亂,微微定神,忽問:“拂臺兄,對方直接就擄掠魯姑娘走的嗎?可有搶劫其他?”

“沒有,連錢財都沒有搶。”

王復回答。

陳劍臣長吸口氣,心中已有些分明,道:“不管怎么樣,報官那是一定的。走,我們現在就去蘇州府衙擊鼓報案。”

回頭對嬌娜道:“皇都小姐,你就留在莊上吧,不要亂跑了。”

嬌娜本想跟去的,但爹爹卻要人照顧,就道:“先生,我會聽話的。嗯,另外你也不必太擔心,尋找魯姐姐的事情,娜兒可以讓松娘去打聽打聽……只是這兩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松娘沒有在莊上,不知飛哪兒去了。”

松娘?

很陌生的名字,不知道是誰……

可陳劍臣也不及多想,急匆匆和王復出莊,坐了他的馬車趕向蘇州城府。兩輛馬車,香兒的尸首就放在后一輛馬車之上。

這么一個年級稚嫩的小姑娘,對方說下手就下手了,當真是心狠手辣。

陳劍臣沒有觀看丫鬟的尸首,據說是被一刀刺入心腹間,死得甚為慘烈。他怕自己看了會當場忍不住掉眼淚兒。

馬車飛奔,鞭兒飛響,入得蘇州城后,直奔蘇州府衙。

蘇州府衙的建筑布局和江州差不多——其實天下間當官者辦公的地方都差不多,首先是大,占地大,房子大;其次是威風,建筑風格森然,架勢寬宏,建造得能讓一般人還沒有進來,光看一眼就心生敬畏了就最好。

府衙大門外左邊鼓架之上,掛立著一面牛皮大鼓,白面紅身。

陳劍臣動作迅捷,馬車還沒有停穩,他就飛身而去,疾步沖上臺階,就要去擊鼓,讓府尹升堂。可他奔到鼓前時卻看到只有這么一面光禿禿的鼓,而沒有鼓槌放在邊上。

這是怎么回事?

他正疑惑地左顧右盼,一名上了年紀的官差慢悠悠走過來,打量了一身敝舊的陳劍臣一眼,有氣無力地道:“你可要擊鼓?”

陳劍臣道:“不錯。”

“老規矩,擊鼓當收銅錢一貫,方能拿鼓槌。”

陳劍臣不曾進過府衙,哪里知道這些狗屁規矩,又驚又怒:“官差大人,現在有命案發生,趕緊叫府尹大人升堂審案吧。”

老官差置若罔聞,懶散地用小手指摳了摳耳朵,道:“死人了也得先交銀子,這是規矩。”

“哈哈哈!”

陳劍臣怒極而笑,頓覺得一團怒火在胸間獵獵焚燒,直要燒得他眼睛都要通紅起來,勇從怒火生,舉起拳頭,猛地一拳打在鼓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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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案子

上好的牛皮大鼓,極其堅韌,非常繃緊,肉身拳頭打上去,頓時有巨力反震回來,指骨間隱隱作痛。但陳劍臣的雙拳輪流上陣,毫無畏懼地一拳接著一拳打在鼓皮上。

咚咚咚!

聲音雖然不算大,但穩定而有節奏,足以讓官府里面的大老爺們聽見了。

那老官差勃然色變,喝聲尖銳起來:“大膽刁民,亂打官鼓,好大的膽子!”

陳劍臣劍眉一揚:“此鼓本為鳴冤鼓,但凡百姓有冤,人人得而敲之。你這官差,私定規矩,亂收錢財費用,其罪可誅。”

老官差氣得三尸神暴跳,自古“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這鳴鼓收費的規矩已定了不少年頭了,何曾有人敢出來說話?不料今天碰到個楞的,直接就用拳頭砸上了,簡直要挑戰官府的權威呀。

如斯想著,他就從腰間掏出一條鐵鏈子,要去套陳劍臣。

陳劍臣凜然一喝:“我乃秀才出身,你敢無端動手?”

此時王復等人也上來,站到了陳劍臣一邊。其實王復心里是毛毛的:官差要錢就給他嘛,區區一貫而已,況且這里是蘇州不是江州,鬧將起來,對方隨隨便便就可以下無數絆子,這案子就不好辦了。

論及官府里的彎彎道道,黑黑白白,王復可是比陳劍臣清楚得多,但他不知道,陳劍臣就算清楚,也不會忍氣吞聲地跟著別人的規矩走的。

聽到他的大喝,老官差臉色一變,有些猶豫:對方是秀才,他一介官差根本不能隨意下手,還是進去稟告師爺再做定論。

一轉身,很麻利地跑進了府衙。

鳴冤鼓響,升堂審案,此為定例。蘇州府衙的升堂效率還是可以的,約莫一盞茶時間后,大堂擺開,兩排官差站立,杵著根水火棍,篤篤篤地擊打在地面上,嘴里則很例牌地喊著:“威武!”

陳劍臣和王復昂然進入——他們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有著見官不拜的豁免權利。

大堂氣勢威嚴,正高懸匾額:“明鏡高懸”,牌匾之下坐著一官,五短身材,身形如葫蘆瓜似的,一張圓臉,小眼睛,留兩撇八字須,看起來就像個不倒翁似的。

蘇州府尹莫則宗莫大人在官場上的確可以說是個不倒翁,蘇州知州換了三任,但他這個蘇州府尹依然穩如磐石。

——如果說在天統王朝,知州一職權高位重,為一州最高領導的話,那府尹一職則差不多相當于州府法院院長,主持審理一州大小的事故案子,其肥水,多得堪比蘇州河水,所以說這是一個人人都想坐上來的位置,大肥缺。

不管有事沒事,先拍驚堂木再說,此為官威

“堂下何人擊鼓升堂?見了本官緣何不跪?”

王復趕緊上前一步,作揖道:“學生江州明華書院生員王復,見過大人。”

“學生明華書院廩生陳劍臣,見過大人。”

大人身邊的師爺頓時喊道:“你們可有路引名牌?”

——所謂路引名牌,都屬于證明身份的東西,尤其是離開本州到他州去,必須到官府辦妥路引名牌,沒有的話被官府查到,會論以“逃竄”,要依律定罪。換句話說,這是這個世界的“護照”。

王復和陳劍臣呈上路引名牌,師爺驗過了沒問題才還給他們。

兩名秀才來擊鼓報官,而且其一個還是官學里的廩生,身份有些特殊,往常對付百姓的那一套就不好使了,莫大人便道:“你們為何事擊鼓?可有狀子?”

狀子為訴訟的呈,升堂時必不可少。在路上陳劍臣早就提筆寫好了,現在便呈交上去。

莫大人看完,吃了一驚:光天化日,攔路擄人,還殺了一人,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案。趕緊打醒精神,和師爺商量幾句話,首先叫仵作去驗明死者的傷勢,又一一錄了口供,簽字畫押了,然后再派出兩名捕快帶領一隊官差趕去案發現場勘察——

這些都是辦案的慣例做法,在程序上無可挑剔,辦完了這些后,莫大人就叫王復和陳劍臣回客棧等消息了。

他們等得起,只是被掠的魯惜約卻是萬萬等不起的。

飛來橫禍,出了這般事故王復長吁短嘆,眉頭緊鎖,歸程只能往后壓了。晚幾天回也沒事,只不過陳劍臣把魯惜約托付給他照應,無端被人掠走了,就有點交代不過去。其實陳劍臣并沒有任何怪罪他的意思,陳劍臣心思玲瓏,想及這樁事故,第一反應便是,對方可能是李逸風那邊的人……

李逸風和魯家有著血海深仇,當初為了謀奪魯家的產業,李逸風勾結地方里正,以及官府,無所不用其極,用極為卑劣的手段害死了魯惜約的父母,從而把偌大的魯家產業搶了去,這才能成為如今的蘇州一大豪強。

其的過程,魯惜約俱深深地記在心上,并全部告訴給陳劍臣聽了。

陳劍臣聽完,對李逸風的評價就是九個字“如狼似虎,惡人猛于鬼”。

時隔多年,漂泊在江州的魯惜約回來祭拜父母時萌生了復仇之念,只是在船上刺殺未果——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個時候,李逸風就起了疑心……

只是目前情況不明,很多東西都不好下定論。只能肯定的是,這定論不能坐等官府下。無數例子早已證明,等官府有了定論后,那母豬都已經爬上樹了。

報官,只是表面程序上的常規動作。

暗地里的動作,就要動用身邊所能幫得上忙的因素了,其最大的助力,無疑便是皇甫父女。只可惜皇甫員外負傷在身,不能變出人形走動,否則有他出面會更加給力。老狐貍精行動不便,就只能退而求次,請小狐貍精出手了。嬌娜固然有些莽撞,但她畢竟身懷法術不是?

況且,離開胡莊之時嬌娜還曾提過一個名叫“松娘”的名字,說其能幫忙打探消息,莫非那也是一只妖?

陳劍臣暫時不明所以,囑咐了王復幾句后便只身返回胡莊去——留王復在蘇州城府內,一方面為了聆聽音訊需要;另一方面,有些事情被王復知道了的話,對雙方都沒有好處的。

望盡青山,青山處處風刀雨劍,能真正承受得起的人并不多……
s90p1c53 發表於 2012-5-7 23:32
第一百一十六章:怪鳥


心情有點焦急地回到胡莊,迎面嬌娜走過來,道:“先生,報官的情況如何?”

陳劍臣皺著眉:“能怎麼樣?按章辦事唄。”

嬌娜道:“爹爹叫你過去呢。”

“嗯。”

應該是嬌娜把魯惜約被擄的事情告訴皇甫員外了,如果這個老狐狸能提供幫助的話,解決事情的渠道無疑會豐富許多,快捷許多。若是眼巴巴等官府查案,不知道要查到什麼時候才有結果,時間越長,後果越不堪設想。香兒已出事了,陳劍臣絕不願再看到魯惜約出事。

房間內,皇甫員外就墊著一個枕頭半躺著。看上去,一隻全身皮毛火紅的狐狸這般如人地躺在上面,能給人一種詭異而荒誕的感覺。不過陳劍臣司空見慣,倒沒有什麼驚奇。

“留仙,聽說魯姑娘出事了。”

“嗯。”

陳劍臣又把報官的過程簡要地說了一遍。

聽到他無視府衙規矩,以拳擊鼓的作為,皇甫員外眼眸一下子明亮,隨即伸出爪子習慣性地掠了掠嘴邊的長須,道:“留仙此舉,固然意氣風發,但只怕官府會趁機下絆子,拖延辦案的速度。”

官官相護,那老官差敢於私定規矩要錢,定然不是單方面的行為,而是代表了整個衙門的利益團體。

一邊嬌娜立刻插嘴:“都發生命案了還要先收錢,這規矩狗屁不通。先生打得好,要是我在,直接就把那鼓給敲破了,擺設之物,留之何用?哼,明明是鳴冤鼓,卻要私設規矩收錢才能敲打,若果別人沒錢那不得鳴冤無門了嗎?”

皇甫員外登時瞪了她一眼。

嬌娜卻毫無退縮:“爹爹,雖然娜兒答應乖乖聽話,但也不能如此不辨是非曲直地聽話。先生,你說對不對?”

趕緊把先生亮出來。

陳劍臣哈哈一笑:“皇甫小姐此言大快人心。我等之輩,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這一句話問得發蒙振聵——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為名?求財?爭權?奪利?

只怕四者正是天下讀書人孜孜不倦地苦讀的主要目的吧,所求所盼,不外乎一朝上皇榜,鯉魚躍龍門,光宗耀祖,一世榮華。

陳劍臣忽而想起悒悒離開江州,被貶到浙州金華的聶志遠,其上任江州知州後,勵精圖治,關愛民生,屬於不折不扣、願意為民做主的清官,只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浙州路八千”,最後落得一個從三品知州罷黜為九品縣令的下場。其中原因,絕非僅僅是為了反對弘法的緣故,必然還夾雜著其他許多的利益衝突。

學而優則仕,但仕圖險惡,遠超做學問的簡單。

皇甫員外霍然動容,呼的坐起來,道:“留仙,聽你這句話,我似乎知道為什麼你能修養出正氣了。哈哈,你能做如斯想,定然不會指望官府破案救魯姑娘出來吧。”

陳劍臣眉毛一揚:“我等不起。”

“那好,你現在有何說法,不妨一說?”

陳劍臣沉聲道:“李逸風,李大官人。”

皇甫員外凝神道:“你懷疑是他所為?”

“對方的直接目的就是擄人,而魯姑娘在蘇州地界只有李大官人這麼一個仇人,他必然會是第一嫌疑對象。”

皇甫員外眼睛眨了眨:“你的意思是說魯姑娘身份被識破,故而對方要下手?”

陳劍臣道:“以李逸風的勢力背景,他要打聽出一個人的身份來其實並不難吧。更何況魯姑娘回鄉祭拜父母,肯定會留下不少線索的。”

皇甫員外又掠一掠鬍鬚,連連點頭:“留仙所言不錯。”

嬌娜鼓起眼睛道:“既然有了線索,我們應該馬上行動。魯姐姐多留在對方手裡一會,就多一分危險。”

這是皇甫員外問:“松娘呢?有她在就好找人了。”

嬌娜回答:“娜兒也不知道她飛哪裡去了,這兩三天都不見人。”

陳劍臣好奇打聽:“松娘是誰?”

嬌娜隨口回答:“松娘就是一隻鳥兒,嗯,先生你應該見過的。”

鳥兒?

陳劍臣馬上就想起那隻美麗而怪異的飛鳥來,羽冠而白眉,尾巴極長。這麼說來,這隻鳥兒也是一隻妖?怪不得它的表現總是透著古怪。

皇甫員外彷彿洞悉了他內心的想法,解釋道:“松娘本是一隻奇鳥,偶然被老夫所獲,便施展些手段點化了她……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開竅,僅是開了一半而已。故而有些靈通,會說人話,尤其善於刺探情報等。呵呵,其實老夫是想找這麼一隻鳥兒給娜兒作伴,但不知怎麼搞的,它和娜兒,天生不對頭,常常吵架。”

嬌娜嘻嘻一笑:“爹爹有所不懂,一隻狐狸和一隻鳥兒吵架最是有趣了。”

皇甫員外翻了個白眼出來,難為他如今用狐狸原形做這麼一個高難度的情態動作。

陳劍臣不關心這個,問:“那現在松娘到底在哪裡了呢?”

嬌娜搖搖頭:“就是不知道……說也奇怪,她平時基本都在莊上的,能到哪裡去?對了,前些日子她跟我說很喜歡魯姐姐,會不會跟著魯姐姐去了?”

——魯惜約在胡莊上住了一段日子,她性格溫婉,和嬌娜等人相處得都不錯,現在聽說一個半妖鳥也對她有好感,實在有些無語。

嬌娜越想越像那麼回事,道:“她肯定怕我和爹爹罵,所以就悄悄跟著我們出莊到了蘇州城裡去。”

陳劍臣問:“既然如此,當魯姑娘遭難之時,它為何不出手幫忙?”

嬌娜沒好氣地道:“先生,松娘只是一隻鳥兒,靈竅只開一半,陰神都還沒有能出竅呢,除了半空投糞,用嘴巴叼石頭扔人外,能奈人何?”

陳劍臣啞然,不過也知道嬌娜說的是事實,人分老少壯弱,妖一樣分。有些妖就算能開竅,但也不具備太大的本事。諸如鼠妖小義,剛出道的時候除了披著畫皮嚇人外,一無長處,就算一個十歲孩童都能踩死它。開靈竅僅代表擁有了靈智,有了學習法術的基礎,而本身力量並不能一下子就一飛沖天了。尤其本體孱弱的妖類,實在屬於“弱勢群體”之一。

皇甫員外忽道:“娜兒,如果你猜測正確,那松娘現在肯定和魯姑娘在一起。它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飛回來禀告,是因為要跟隨劫匪的行踪,要打探他們到底會在哪裡落腳,然後才回來告訴我們。”
聞言陳劍臣一拍大腿:“聰明!”

……

山林莽莽,道路崎嶇,本來罕無人蹟的地方此時卻有一隊人在前行著——這些人,總數有十二個。哦,應該有十三人。皆因其中一個被麻包套住,只露出一雙腳來。

這是一雙長得很秀氣的腳,或許因為掙扎的緣故,一隻腳上的鞋子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剩得潔白的襪子。

前一段時間的掙扎無疑讓麻包中人筋疲力盡了,或者已氣急攻心昏迷過去,被兩名漢子抬著走,一動也不能動。

十二名漢子,個個身形彪悍,身穿緊身黑衣,用黑巾包頭裹面,行跡非常詭異。

急速走了一段路後,其中一名漢子叫道:“大哥,都走到山上來了,這面巾可以取掉了吧?包著口鼻難受。”

領首的大哥回答:“好吧。”

得到他的允許,眾漢子立刻動手拿掉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張張或凶狠、或殘暴的容貌來。其中不少人臉上甚至疤痕叢生,不是刀傷就是劍傷。

他們本就是為禍一方的山賊,有個名堂叫“流馬十八賊”,為首者姓王,名允,來歷頗有些傳奇。據說他本是武生出身,只是考了好幾科都沒有考上,一次在考場惡了教官,被逐了出來。一怒之下他便嘯聚綠林,成為山賊頭頭,帶領一干手下專門攔路剪徑,劫殺過來客商。

經過多年的洗禮,流馬十八賊剩下了十二個,個個都是背負命案的亡命之徒,都上了蘇州官府的通緝名單。

“大哥,這小娘皮的***長得水靈,簡直比整條蘇州河上的花魁還要人命,要不我們先……”

這時一個左眼扣住一塊眼罩的獨眼漢子麵露淫邪地說道。

身材不高,但極其雄壯的王允冷哼一聲:“周炳,你少打這些花花主意,至少現在不行。李大官人出的一千貫錢,你還想不想拿?”

聽到一千貫錢的賞金,那周炳用力吞了吞口水:“老大,李大官人說什麼時候上山?”

“今天晚上,況且他說了,他玩完之後,這小娘子就歸我們的了。”

“真得?”

這一下,不但周炳,其他漢子都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不懷好意的目光瞟向麻包時,看著露出來的那一雙白皙秀氣的小腿,每個人都覺得熱血沸騰起來。

“大哥,你看,那隻怪鳥又出現了!”

此時忽有人嚷起來。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王允就見到不遠處的一株灌木之上,立著一隻拳頭大小的怪鳥,此鳥羽毛顏色鮮豔,翠綠相間,長長的尾羽幾乎等於體長,優雅地飄在後面;頂上一簇羽冠,火焰似火,兩隻圓圓的眼睛上方,各是一條細長的白毛,如人的眉毛,潔白勝雪。

怪鳥站立在一根樹枝之上,直勾勾地看著王允等人,碧幽幽的眼瞳流露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冷意——冷得能讓王允不由自主就把手放到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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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狐仙

記得這只怪鳥在山腳的時候就出現過一次,難道它一路在跟蹤己方……

這怎么可能?

王允晃晃頭,要晃掉這個荒誕的念頭,沉聲道:“陳佑,用飛刀殺了它。”

相比其他人的高大彪悍,陳佑無疑要瘦小許多,臉蛋瘦且尖,一雙眼睛雖然不大,但閃爍著精悍的光芒。他自小練就一手飛刀絕活,能百步穿楊,此時聽到大哥的吩咐,當即應命,手一摸,一把兩指寬的六寸無柄飛刀登時出現在掌心,嘴里笑道:“大哥,且看小弟手段。這鳥長得如斯肥,正好把它射下來燒烤了下酒。”

似乎聽到陳佑的嘲諷,那怪鳥猛地張嘴發出一聲憤怒的大叫,冷幽幽的目光一下子就盯在陳佑身上。

咦……

陳佑隱隱感覺到此鳥有些古怪,當下不假思索,嗖,飛刀脫手,寒芒似電,直向怪鳥頸脖處飛過去。

咯咯咯!

猛地一陣像人的怪笑聲從怪鳥嘴里發出,隨即其振翅沖天而起,閃開了陳佑的飛刀,撲騰騰的消失在上方的林子里了。

陳佑的臉色頓時很難看。

王允盯著怪鳥消失的地方,眉頭一皺,始終有些疑慮揮之不去。

“大哥,這鳥……”

王允打斷了陳佑下面的話:“一只鳥而已,不用在意,走,我們先回到那雞冠洞中等候。”

一揮手,諸人魚貫而行,跟著他大步上山。

在路上,有人問王允:“大哥,這宗買賣為何李大官人要我們出手?而且把人搶上山來安置?”

王允冷然道:“雇主付錢,我們辦事,至于其他情況你們不必多問。”他雖然為武生出身,但頗有些手腕,多年的磨礪之中也早磨礪出了一番御下手段,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李逸風作為蘇州豪強,有頭有面,和流馬十八賊之間有來往,這本身就屬于大罪,見不得光——當然,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走在一起做買賣,以前更曾合作過多次,互相之間還斬過雞頭,燒過黃紙的。

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實質上不過各取所需而已。在李逸風那里,王允能得到大量金錢,以及靈通消息;而利用王允,李逸風能做很多他不能出面做的事情。

比如眼下這一宗:擄走魯惜約。

那一晚,自從魯惜約被中途帶走后,李大官人終是耿耿于懷,當時只是礙于皇甫員外的面子不好發作,只能派人跟蹤調查。

這一查不得了,李逸風最后竟發現魯惜約是魯家后人——昔日李逸風利用魯惜約父親的信任,用陰謀詭計害得魯父生意失敗,一敗涂地,然后施展種種手段鯨吞蠶食了對方的產業,直接導致魯惜約父母雙雙含恨而終。

如此大仇,哪里還有回旋之地?

回想前因后果,李逸風甚至能判定當晚在船上,魯惜約很可能是想來刺殺自己的。簡直就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

查清楚魯惜約的身份背景后,李大官人如芒在背,最后終于定出一計,開出重酬請流馬十八賊出手,半路擄走魯惜約,將其抓到荒山野嶺之上囚禁住,然后他就上去好好玩弄一番,再任由十八賊處理。

落在殘邪的十八賊手里,魯惜約不死都難,到時只怕要一心求死了。

之所以請十八賊出手,李逸風主要是顧忌皇甫員外方面,怕皇甫會出頭替魯惜約追討公道,會查到自己頭上。而有了十八賊的存在,他自可完完全全撇清嫌疑關系。

又約莫走了一炷香時間,王允等賊來到一口巨大的巖石洞穴內——這洞穴名叫“雞冠洞”,并不隱秘,但甚是偏僻,處于大山之上,平時基本沒人來的,就成為了山賊的一處臨時據點。

進入洞中,山賊把魯惜約放到一邊,除掉了麻包,少女猶雙眼緊閉,昏迷不醒呢。

一眾漢子便不理她,自顧到旁邊去開始生火。

王允吩咐四名漢子到外面巡邏放哨,又叫陳佑來到跟前,如此這般地叮囑了一番。陳佑會意,手里暗暗扣住兩把飛刀,徑自走出雞冠洞,在邊上梭巡。

果不其然,眼光搜尋之際,一團明艷的影子出現在右手邊的一株松樹之上。

“這一次,不把你一刀封喉,咱這天賜飛刀可是白練了!”

陳佑平時自傲飛刀之術,給自家起個了“天賜飛刀”的名號,甚覺威風。

他悄悄摸近幾步,還沒有動手,那怪鳥嗖然回頭,口吐人言:“小賊偷襲無恥!”

這一聲喊,非常之突然,突然而詭異。陳佑被嚇得一個踉蹌,心神大亂,別說發飛刀,就連站都不怎么站得穩了,手指顫抖著舉起來:“妖,有妖怪!”他雖然為山賊,平時打家劫舍,膽大包天,但驟然間聽到一只鳥兒字正腔圓地口吐人言時,一時之間還是被嚇得不輕。

回頭急促跑回山洞而去。

聽到他的呼喊,王允等人立刻撲出來。

“妖怪,有妖怪!”

王允面色一沉,劈胸將陳佑抓住,喝道:“陳佑,你瘋了嗎?亂嚷嚷什么?”

陳佑臉色驚惶,語無倫次地分說起來。

聽完,王允眉頭緊鎖:“你確定那只鳥兒能說話?”

陳佑點頭道:“確定。”

王允忽而大笑:“陳佑呀陳佑,枉你自稱飛刀無敵手,連一只鳥兒都害怕。鳥會說話有甚奇怪的,八哥、鸚鵡等鳥類不都會學舌作人言嗎?這一只鳥固然長得有些奇怪,可能是某些特殊品種,至于學說人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這么一說,陳佑頓時反應過來,臉皮微紅。

王允又道:“我等縱橫深山,嘯聚山林之間,見識無數,何曾見過什么妖?這世上又怎么會有妖怪存在?你大哥我是一點兒都不信的。哼,這鳥兒口吐人言,恐怕有些來歷,走,我們出去把它活捉了。”

說完,一人當先,昂首走了出去;一干手下緊隨其后。只是他們在周圍搜索了個遍再也沒看見怪鳥的蹤跡,恐怕它早飛走了。

王允并不在意,叫人到外面獵殺了一頭大野豬回來,用刀刃破膛開肚,清理干凈了,架在火堆上烤著。

他們經驗豐富,身邊又帶著油鹽等各式作料,一會之后,一頭香噴噴的烤野豬就差不多了。

此時王允走到魯惜約那邊去,見到少女猶自雙目緊閉,就冷笑道:“魯姑娘,你就別裝了,在本大爺面前玩這一套沒用,大爺我早知道你已經醒了,要偷聽我們說話。但實話跟你講吧,你的生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所以就算你偷聽得再多也是無用功。”

他說完,少女的眼皮子便一抽動,緩緩睜開,但不見多少驚慌之色,反而充滿了一種意外的平靜。

王允視若無睹,拿過一塊野豬肉放在旁邊的石頭上,面無表情地說:“覺得餓了你就吃。”

魯惜約一聲不吭,當即伸手拿下肉,大口大口地咬著。

王允眼眸掠過一絲贊賞之色——他劫掠過、蹂、躪過的女子多矣,但未曾見過像魯惜約這般鎮定自若的。

可惜這是李逸風指定要的人兒,否則留下來做個壓寨夫人也不錯。

“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的。”

吃掉一大塊肉后,魯惜約抬起頭,仿佛在自言自語,語氣卻非常的堅定。

王允曬然一笑,對于這般近乎自我安慰的說辭他聽過不少,最后的結果只能證明是虛影水泡,騙自己的罷了。

他自顧返回那邊和手下一起大吃大喝,肉不錯,酒也醇香。吃喝之間,幾個漢子已聚在一塊猜拳助興了。

頓時這偏僻的洞穴內傳出陣陣囂鬧嘩然的聲音,竟不怕被人聽見——本來就不怕,荒山野嶺,距離最近的官道都已有十余里,哪里會有人能追尋到這邊來。至于官府辦事查案的效率,王允等人最是了解,光是勘察現場、取人證等,沒個三五天工夫弄不完,程序一道接著一道的,等走完程序他們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至于魯惜約,不是拋尸荒野便是就地埋掉了。

天時已近黃昏,一片夕陽映照斜斜著映照入來,落在地面上,反射出點點的余暉。

突然之間,這片光線為之一黯,隨即地面上倒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來。

“誰?”

王允反應最快,一聲大喝,腰間長刀已把握在手里。

這一喝,所有的喧鬧之聲便像是被一把快刀一刀砍斷一樣,戈然而止。里面所有的人都紛紛抬頭向洞外看去,正見到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少女緩步走了進來,她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模樣,容貌韶秀,嬌波流慧,姿色竟不遜于魯惜約,只是眉目之間,一種天生的狡黠之意隱隱流露而出。

“你是什么人?”

王允心頭一震——此女無聲無息出現,外面放哨巡邏的兩名兄弟竟毫無察覺,絕對不同尋常。

少女伸手捻著垂落在胸前的一絡長發,笑容甜甜的:“各位難道看不出我是個女人嗎?”

她的笑容甜美而純真,幾無瑕疵,直如一個無意間踏足凡塵的仙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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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殺惡

“各位難道看不出我是個女人嗎?”

如果陳劍臣在場,聽到自己的學生說出這么一句充滿了戲謔,而且顯得非常酷的話語來,定然要大跌眼鏡,要重新評估嬌娜的小腦袋了。

但話說回來:古靈精怪,不正是狐性本色嗎?

要知道嬌娜可不是知書識禮的嬰寧,只要有機會,她一定要搞怪一下,從中得到快樂的消遣。

流馬十八賊,賊賊面面相覷,感到無比的驚訝,實在想不明白這少女是怎么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的。

饒是王允膽氣如山,也差點想開口問一句“神仙?妖怪?”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畢竟是頭領,越是關鍵時刻越要站出來壓陣,免得自亂陣腳。

嬌娜咯咯一笑:“你猜?”

這兩個字差點讓王允吐血,一咬牙:“本大爺管你是什么人,既然送上門了,那就別想走了。兄弟們,并肩子上。”

如此詭異的情況簡直平生未遇,他固然對自己手中的刀很有自信,可也不愿講什么江湖規矩,更不會講什么好男不與女斗之類的虛套兒。直接一聲令下,要一涌而上,亂刀把對方切了。

“沖呀!”

發一聲喊,七八條漢子手執刀劍,蜂擁殺上來,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念頭,寒光霍霍,直朝嬌娜身上招呼。

后面魯惜約看見,很是捏了一把汗,脫口叫道:“小心!”

但好個嬌娜,視滾滾寒光于無物,依然咯咯嬌笑,也不見她使出什么身法,輕盈盈就飄進了人群中——

砰砰砰!

下一刻,三條大漢橫飛著跌出戰斗圈,摔出丈余外,仆伏在地,個個喉嚨鮮血直冒,眼看不能活了。

“原來嬌娜妹子會武功的……真看不出來呀。”

魯惜約驚喜交集,她此時已看清嬌娜右手之中執拿著一柄三指寬的七寸小刀。小刀非常薄,薄如宣紙,通體泛著一層紅芒,不類凡品。

小刀翻飛,猶如魅影,幾乎每一刀刺出,都有一名山賊喉嚨中刀,倒地身亡——當一群自翊亡命的山賊,遇到一個修煉出金丹的狐貍精,結果可想而知。

嬌娜本有十種以上的方法將對方全部解決掉,只是眼下她卻選擇了最為粗暴的一種,以武殺武,雖然要折騰些手腳,過程卻自有暴力的快感洋溢。

嗤嗤!

又是兩名山賊倒地,此時王允聳然發現自己身邊就只剩下兩名同伴了,其中陳佑還活著,正站在后面稍遠的一個位置,雙手都扣了飛刀,要尋覓一個最佳的出刀機會。

那個機會,或者是己方幸存的唯一機會了。

王允雙目通紅,呀呀呀大喊著:“死,給我死吧!”刀光如雪,使出的正是看家本領《亂披風》刀法,奮不顧身地朝著嬌娜卷過去。而另一名悍匪也相當配合地手持一面大板斧,從另一個方向夾擊過來。

嘻嘻……

只是嬌娜的笑聲依然清脆悅耳,笑得讓王允心生絕望——

“著!”

后面的陳佑嘴巴剛習慣性地念叨出一個“著”字,雙手還沒有揚起,驀然脖子間微微一痛,似乎被人扎了一針。他驚愕回首,就見到弱不禁風的魯惜約站在后面,將一根長約三寸的銀針刺入他的脖子,然后飛快后退了。

“你……”

“天賜飛刀”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隨即雙眼一黑,仰天倒地昏迷過去——原來這個婉約如水的少女并非羔羊……不對,她的雙腳不是被綁住了嗎?什么時候掙脫了的?

只可惜陳佑永遠都無法知道真相了。

看見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模樣,魯惜約莫名地感到陣陣反胃,急沖到巖石邊上,哇的就吐了出來。

銀針度人,亦可殺人!

這是在那個玄虛的夢中,那位面目慈祥的白胡子爺爺最后交代給她的一句話……但這一針,魯惜約卻是為香兒扎的。

陳佑的死,王允以及另一名悍匪并沒有看到,因為在嬌娜的刀下,他們死得比陳佑還快了那么幾秒鐘。

小刀鋒銳如常,咚的,一滴濃濃的鮮血從刀尖上流淌下來,滴到地上。

“魯姐姐,這些惡人全部死了,我們走吧。”

此時魯惜約精神稍有好轉,扶住石壁堅毅地道:“不,還有一個惡人沒有死,其為首惡,不殺此僚,惜約誓不擺休!”

“哦,還有誰?”

嬌娜好奇地問。

當下魯惜約把李逸風會過來的情況說了。

聽完,嬌娜一拍手:“如此正好,魯姐姐報仇有望了,嗯,我會幫你把那什么大官人抓住的。”

魯惜約雙眼有淚水涌出,向魯惜約鞠躬道:“多謝嬌娜妹妹了……”

嬌娜嘿嘿一笑:“你不用謝我,要謝就謝謝先生吧,是他派我來的!”

“是公子?可他怎么知道我被人抓到了這里?”

魯惜約驚喜不已。

嬌娜學著陳劍臣的模樣,把小手背負在身后,咳了咳:“先生本事大著呢,有句話怎么說的‘運籌什么屋之中,決勝多少里之外’。”

魯惜約噗嗤一下被逗笑:“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對,就是這一句。”

經此一岔題,魯惜約也就不再追問什么了。對她而言,重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

嬌娜把地上的尸體收拾到一邊,絲毫沒有驚慌,魯惜約看著,心知這妹子絕不簡單,但也沒有唐突地多問。

收拾完畢,嬌娜問:“魯姐姐,你確定那家伙會在夜里上山來?”

“讀書定會的。”

嬌娜側著腦袋,有點好奇:“這李大官人莫非是個白癡?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呢?也不嫌麻煩。”

魯惜約眼眸迸射出仇恨的火焰:“因為他不僅只是想斬草除根……男人,總是很貪心,總是想得到更多。”

嬌娜嘻嘻一笑:“原來是這樣……不對,先生也是男人,可他似乎一點都不貪呀。”

魯惜約腦海里閃過陳劍臣俊朗的臉龐,忽而覺得臉有些燒:“總有些例外的。”

“嗯,那也是。”

撲騰騰,此時飛進一只漂亮而怪異的鳥兒來,直愣愣落在嬌娜的肩膀上,忽而張口吐人言道:“娜娜,我可以說話嗎?”

嬌娜立刻示威地朝鳥兒舉起了小拳頭:“第一,你已經說話了;第二,不準你再叫我做娜娜。”

魯惜約看見,不禁目瞪口呆。

然而那鳥兒喋喋不休:“好的娜娜,嗯,娜娜,其實我想說的是,剛才我看見有人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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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豺狼

嬌娜以女流之身,手執利刃,擊殺十余山賊,鮮血淋漓而色不變——對此魯惜約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以前她在遛鳥樓就曾見過一些江湖異人,武林高手,知道天下之大,藏龍臥虎。

魯惜約閱人多矣,她看皇甫員外,就明白對方不會是尋常百姓,普通富家翁。爹爹如此,有個身懷絕技的女兒也是正常的事情。唯一覺得驚訝的是嬌娜那種殺賊如殺雞的狠勁,這實在和她嬌媚的外表很不符合。

但由于對山賊的痛恨,魯惜約反而覺得嬌娜殺得好,她自己都扎了一個呢——揚善不除惡,善豈能聲張?

為民除害,殺人亦善!

魯惜約的坎坷出身,早已決定了她愛恨分明的性格。

雖然接受了嬌娜的深藏不露,但眼下忽然見到她和一只鳥兒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魯惜約反而不淡定了,眼勾勾看著那鳥兒,感到匪夷所思。

鸚鵡學舌,本為正常,遛鳥樓中就養了好幾籠的鸚鵡八哥,它們被精心調教過,會模仿人說話兒,因為環境問題,時不時還會張嘴說幾句令人捧腹的粗鄙之語:

“公子,你好壞哦,摸人家那里……”

“大爺,不要嘛,不要嘛……嗯嗯……”

諸如此類,令人忍俊不禁。

然而學話是學話,就算天下間最聰明的鸚鵡,它也只會學說話,而難以和人進行復雜的情景對話,尤其還對得如此流利嫻熟,十分人性化。

這樣的鳥兒,還是鳥嗎?

嬌娜看見魯惜約驚愕的樣子,微笑著介紹:“魯姐姐,這是松娘,很聰明的一只奇鳥,這一次我們之所以知道你被綁到了此地,全靠她呢。”

一“奇”字足以解釋很多無法想象的問題。

魯惜約驚喜地打量著松娘——前些日子在胡莊,此鳥就常常出現在自己面前,當時還贊美過它呢。真沒想到這只名叫“松娘”的鳥兒會說話,而且很靈通。算起來,這次能逃過一劫,還是依仗松娘的幫助。

“松娘,謝謝你。”

松娘一振翅膀,飛到魯惜約香肩之上,張嘴說道:“魯姐姐,不用謝,松娘可是很喜歡你的,當然不會讓壞人欺負你啦。”

嬌娜嘿嘿一笑:“松娘你可表錯情了,人家魯姐姐早有心上人了。”

松娘登時尾巴一翹,老氣橫秋地道:“我知道,但我一定會打敗他的!”

魯惜約差點噴飯——也好在沒碰到吃飯的時候。

嬌娜嘴一撇:“就憑你也想打敗先生,別白日做夢了,先生一筆尖下來,你白眉就會變成黑眉。”

“嘎嘎!我好害怕哦!”

松娘煽動翅膀,撲騰騰又飛出去了——她要去監視上山人的動靜。

看見魯惜約臉色紅撲撲的,嬌娜就道:“魯姐姐,松娘就靠一張嘴厲害……”

魯惜約忽而小聲問:“它是公是母的?”

一聽,嬌娜立刻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魯姐姐,她的名字都叫松娘,當然是母的啦!”

——嗯,魯姐姐這話日后可以用作“打擊”松娘的秘密武器,問一聲公母……

嬌娜如斯想著。

撲騰騰。

松娘飛回來了,表情似乎有些凝重——看一只鳥的表情?估計也只有嬌娜才看得出來了。

“怎么啦?”

松娘停在嬌娜肩膀,張口說道:“來了五個人,其中有個道士。”

“道士?”

嬌娜秀眉一揚:“莫非是那個張天師?”

李大官人的幕賓張天師,設壇作法,呼風喚雨,飛劍斬大蛇的事跡早已傳遍蘇州城——雖然現場沒有找到大蛇的尸體,但大面積狼藉的激斗痕跡很清楚地告訴大家其中發生了什么事。而對于大蛇尸首不見的情況,張天師是這樣說的:

“哎,都怪本天師錯算一著,沒算到此蛇已有百年道行,所以飛劍之上欠缺了些火候,只能將它刺傷。不過一劍之下,大蛇負傷遠遁,以后都不敢再出來為禍害人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非常痛心疾首,但其實是被李大官人派人盯得緊,脫不得身去,正擔心謊言被揭穿,暗暗叫苦呢。

對于東山南嶺發生的諸種事情,張天師當然一無所知,他本名張自然,因為機緣曾拜在龍虎山外山學道。不過他根本沒有學道的決心和耐心,打了半年坐后就受不了這般枯燥的寂寞而請辭下山了。

下山之前,他通過某些特殊的關系搞到了一枚“遣鬼差令牌”。

就是靠著這枚能通過一種小法術差遣到一名鬼差辦事的令牌,張自然在江州混得風生水起,成為朝天觀的主持,以天師自居。只是被吳文才說動,故技重施要去作祟陳劍臣時,遇上了陳劍臣的筆墨正氣,令牌被毀,喪失了作為神棍的根本依仗。

對于素未謀面的陳劍臣,張自然自是恨之入骨,在他看來,陳劍臣斷了他的財路,此仇不共戴天。

但他也不能拿陳劍臣怎么著,話說回來,他只知道陳劍臣在江州的住宅之處,可連陳劍臣的樣子都沒見過呢。

張自然席卷了細軟財物,因為害怕吳文才追究,一連跑了許多地方,每到一地就花天酒地享受,花錢如流水,卷跑的家私用著用著就差不多光了。后來到了蘇州,在蘇州河上泡了幾個晚上后錢袋就完全的干癟了。

瞅著干癟的錢袋多一眼,張自然對于陳劍臣的怨恨就深一分,他忽然有了決定,賺到錢后要重金找個殺手什么的潛入江州去,將陳劍臣殺掉,方泄心頭之恨。

然而在殺陳劍臣之前,張自然首先要解決自己的生活問題,正好聽說李大官人性子闊疏,好結交天下奇人異士,于是投奔而去。

聽了他的自薦吹噓,李逸風當即要求以他的名義去揭官府誅殺大蛇的官榜——到了這時候,勢如騎虎,張自然唯有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設壇作法,只等有機會再逃之夭夭,遠離蘇州。

無奈李逸風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對于張自然盯得緊緊的,又要派人去東山南嶺尋找大蛇的尸體。

張自然心中叫苦不迭,心道:恐怕這次要陰溝子翻船,原形畢露了……但他萬萬沒想到前去搜索的石弘三人回來稟告的情況大出他意料之外……

接下來,順理成章地就是他終于得到了李大官人的極大信任,成為名符其實的座上貴賓,并狠收了一筆酬金。

整個過程,恍若做夢。

但張自然自家知道自家事,在沒有搞明白大蛇的下場之前,他覺得自己還是要先離開李府,出外面避一陣再說。如果這段時間大蛇沒有再出現,到時他自可大搖大擺地再回來,在蘇州建立第二座朝天觀不是問題。

于是乎,張天師對李逸風說要回龍虎山一趟。

對此李逸風沒有反對,不過在張自然離開之前,李逸風要他跟在身上,在黃昏時分上山一趟。

張自然不知道為何大官人會無緣無故在夜里上山,但他是個聰明人,沒有開口相問。反正等第二天他就可直接帶著一筆橫財遠走高飛了。

除了他,李逸風還帶了三名孔武有力的護院心腹一同前往,其中兩個護院負責抬轎子。

山道蜿蜒,似一條無窮盡的大蛇,延伸而上。由于是冬天,兩邊也沒聽見有什么蟲兒鳴叫,顯得很沉寂。

李逸風坐在一頂小型軟轎里閉目養神,想及魯惜約那張惹人憐愛的嬌容,他的心跳就不禁開始加快——作為一名風月老手,而且是有身份的人,李大官人對于女人質素的要求很高,近年來,能讓他動心的女人并不多見了。

無疑,魯惜約是一個。再想到其魯家血脈的身份,更可以增加額外的快感。

如斯想著,李大官人頓覺身體某處已經躍躍欲試了。

——對于魯惜約和皇甫員外的關系,他也早派人調查出了個大概,雙方并沒有太深的交情,皇甫員外未必會替魯惜約出頭。退一步說,就算皇甫員外插手又如何,任他黑白通吃,也無法在短期內查出個結果。

人力終有窮時,而時間,只站在自己這邊。

今晚之后,魯惜約就將尸骨無存,不管官府還是皇甫員外方面都無法再有線索,況且死得只是一個無親無故的青樓清倌人而已,沒有至親的苦主打官司,誰會追究不休?

突然,轎子停住。

發生了什么事,難道到了雞冠洞?

李逸風正想開口問。外面就傳來一名護院的聲音:“大官人,有狼!”

有狼?

李逸風一愣神,撩開轎簾子,就見到前面山道之中,不知從哪里跑來一匹灰棕色的豺狼,正蹲坐在路中間呢,一對三角眼正冷冽地望著他們。

荒山野嶺,天色已晚,山道上出現一匹豺狼顯然再正常不過,李大官人便有些惱火,對那名護院喝道:“既然有豺狼當道,那你還不動手?難道要我去打嗎?”

那護院唯唯諾諾,馬上拔出腰間佩刀,大踏步走上去。

不料那豺狼并未如預料般被嚇走,反而人立而起,張開滿是獠牙的大嘴,口吐人言:“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命與財!”

聲音嬌嫩,彷如少女。

哐當!

卻是護院手中的刀突然之間松手掉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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