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宋時行 作者:庚新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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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inda1234567 2012-5-15 20:01: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3 1756048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6 10:44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上)2/2

    靡靡細雨,無聲無息降臨人間!

    誰也說不清楚,這細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反正就如同唐詩里說的那樣︰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當人們覺察到的時候,雨絲蒙蒙,已籠罩在馬行街上空。柔柔細雨落在身上,別有舒爽之意。只是,那馬行街上的火樹銀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熄滅,照映著長街,通通透透……

    俏枝兒正在梳妝打扮,奴哥在一旁奉來了蜂蜜水,為她潤喉。

    宋代的伎女,大致分為三類。

    官妓,顧名思義,無需太費口舌解釋;家妓,則是一種類似于奴婢的形式,有私人蓄養。第三種便是私妓,其中也有不小的區別。有那賣藝不賣身,有那賣身不賣藝……當然私下的交易,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俏枝兒屬于第三種,私妓出身。

    宋代有科舉,可以使男兒出人頭地,有那白屋宰相,更名留于青史。

    而對于這些伎女呢,也有她們的科舉。

    不過,屬于民間選拔,有點類似于後世的選秀節目,至于是否存在黑幕,卻不為外人知曉。

    最初,她們在公共場合獻藝。但隨著名氣大了,人紅了,一曲千金,財源滾滾,便買來豪宅廣廈,在自家開設堂會,招待風流雅士,名人貴客。

    這伎女一旦被選入花魁,便稱之為行首、上行首,就是帶班藝人。

    似俏枝兒,就是上行首級別的伎女,比之行首要高一級別。但在上行首之上,還有上廳行首存在。所謂上廳行首,就是指名次被列入官廳舉辦宴會,演出的壓軸主角。得上廳行首稱號,便等于有了官妓身份。

    有徽宗一朝,最著名的上廳行首,就是李師師。

    但是自從宋徽宗包養了李師師以後,李師師就等于卸下了上廳行首的位子,由封宜奴取代。而今,五年一度的花魁大選,即將開始。封宜奴會卸下上廳行首之位,由民間再次評選,選拔出新的上廳行首人選。

    幾乎開封府有點名氣的伎女,都開始著手準備。

    評選會在來年正月初一舉行,到時開封府的伎女,會各施才華,爭奪上廳行首的資格。俏枝兒也是這熱門人選之一,對上廳行首的位子早就躍躍欲試。

    請玉尹做樂師,也是俏枝兒為年底做出的一個準備。

    只是卻沒想到玉尹竟不識抬舉,非但拒絕了邀請,還出言不遜(奴哥轉述),這讓自十六歲出道,名冠開封府的俏枝兒,如何能夠接受?她年紀不大,方雙十年華。自出道以來,得白礬樓熱捧,迅速走紅東京。

    那些風流雅士,名人才子從來都是捧著,讓著,慣著……

    如此一來,也就養成了俏枝兒不可一世的秉性。她沒有看過玉尹在相國寺的表演,至于壓制封宜奴的說法,她也不是特別相信。不過有這樣一個人才,她還是願意拉攏一番。至少也可以避免被其他對手拉攏。

    可是玉尹的拒絕,讓她大失顏面。

    所以才有了逼迫白礬樓掌櫃,停止與玉家鋪子的生意往來,想要給玉尹一個教訓。

    不過這事情過去後,俏枝兒便把玉尹忘了!

    在她眼里,玉尹再厲害也就是個樂師。這天底下三條腿的蛤蟆哪找,可兩條腿的樂師並不難找。玉尹再厲害,能比當年在宮宴上演奏的嵇琴大師徐衍還要厲害?徐衍,可是連官家都要為之撫掌贊嘆的人物。

    而今,徐衍已經過世。

    不過徐衍的親傳弟子卻被俏枝兒以重金買來。

    俏枝兒不似其他的伎女,成名之後廣置家產,而是花費重金,請來了開封府內多位有名的藝人和樂師,打造出一套屬于她的專屬班底來……

    別小看這個班底,對于伎女而言,卻極為重要。

    封宜奴何以能夠在李師師退出後擔當上廳行首?全賴她和李師師的私交,在參選獻藝的時候,從宮中請來了一套豪華班底,其中不泛大晟府解散後留在宮中的樂師為他助陣。也正是這個原因,封宜奴才非常順利登上花魁寶座。

    俏枝兒沒有這等門路,更與李師師無有交情。

    但她手下的這個班底,實力之雄厚,卻非等閑伎女可以相提並論……

    甚至,連封宜奴在私下里也必須承認,俏枝兒的班底,堪稱開封府第一豪華陣容。

    “姑娘,奴婢剛才看了一下,西樓那邊,已經坐滿了!”

    “是嗎?”

    俏枝兒淡定一笑,沒有露出任何驚喜之色。

    這種場面對她而言,算不得什麼。她可是有志要成為東京第一花魁的人,自然少不得排場。

    “都準備好了嗎?”

    “姑娘放心,今晚必是個滿堂彩。”

    “奴哥,偏你生了一張巧嘴……也罷,借你吉言!待會兒下去看看,請大家多多費心。自家听人說,封宜奴為徐婆惜那賤婢在潘樓也準備了一場獻藝,怎地也不能輸了氣勢,日後再見時,免得被那賤婢恥笑。”

    徐婆惜,東京開封府新近崛起的小唱名家,為潘樓上行首。

    和俏枝兒年紀差不多,生的嬌小玲瓏,貌美如花。嗓音清亮,琴藝非凡,是潘樓主推的花魁人選。封宜奴也曾在潘樓獻藝,自然要幫襯徐婆惜。

    許多人都說,今年的花魁,就是在白礬樓的俏枝兒、潘樓的徐婆惜、景靈宮東牆的長慶樓安娘和城東宋門外仁和樓的張七七四人之中評選。

    與往屆花魁選舉,今屆明顯要激烈許多。

    以至于許多伎女必須從年初開始,便著手準備,否則就要落後于他人。

    所以每一場獻藝,俏枝兒都必須要謹慎對待。

    奴哥應了聲,便退出房間。

    俏枝兒對著銅鏡中的影像,呆愣片刻後,深呼吸一口氣,一雙柔荑放在飽滿的胸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雖非第一次獻藝,然每次獻藝,于俏枝兒來說,都猶如第一次……她要用最好的狀態,呈現給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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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陽,怎突然要請我吃酒?”

    白礬樓外,李逸風駐足,拉著陳東疑惑問道︰“而且還選在豐樂樓……呵呵,莫不是又要如上次那般模樣,到一半光景才說身上未帶錢兩?”

    李逸風頭戴東坡巾,身著月白色印花緞子長衫,腰間系著一個香囊……淡淡的香氣,令人神清氣爽。他笑呵呵的看著陳東問道,眼眉間還流露出笑意。

    陳東的打扮,比之李逸風要樸素許多。

    青色長衫,已洗的有些發白。全身上下的行頭,都顯得非常簡樸,唯一的裝飾,便是在鬢角斜插一朵牡丹花,倒是讓他透著一股子精神勁兒。

    別奇怪,宋人承盛唐遺風,好用香囊。

    所選的香料,也是千奇百怪,各有各的說法。

    而陳東的打扮,更是徽宗以來常有的裝飾。男人好插花,以顯示風雅和俊朗之氣。陳東長的不難看,只是家境不好,平日里很少有裝飾。

    今天來白礬樓,卻不能丟了太學生的面子,故而專門買了一朵牡丹,插在鬢發中。

    “大郎莫取笑,若自家嘴饞,定會找你說明……上次,上次真的是忘了帶錢兩。不過,今天這一頓,卻非我來做東,實另有金主,大郎莫怪。”

    “誰?”

    李逸風眉頭一蹙,疑惑問道。

    “便是那新入太學的外舍生,李觀魚李大郎。”

    “李觀魚?”

    李逸風頓時露出不快之色,“便是那剛從燕州而來的李觀魚嗎?你怎地和他認識?我听人說,那廝是走了李彥的路子才入得太學,何故與他走的這麼近呢?我還听說,他常與販夫走卒為伍,而且不好求學。

    這樣的人,你素來不屑于理睬,怎地……”

    陳東微微一笑,“我怎不知他走了李彥的路子?

    而且我還听說,他在給李彥的行卷里,以阿爹相稱,此等德行絕非我輩中人。只是我對此人頗感好奇,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些秘密。”

    “嗯?”李逸風一怔,輕聲道︰“此話怎講?”

    “這李觀魚的來歷,似乎有些古怪。

    我見他舉止談吐,頗為不俗,舉手投足間,總有些威嚴,不似等閑之輩。他說,他是因金人強行遷移燕州百姓,于是帶著妻子逃出燕州,投奔親人……而他那親人,也不過是開封府的力士,也沒有太多資產。

    這李觀魚來到之後,卻能在州橋附近置辦宅院。

    你也知道,那州橋附近的宅子,是何等昂貴。他那宅子倒不算是華美,卻也要幾百貫才能得手。更讓我奇怪的是,這人竟能走通李彥的門路。

    李嚴這人貪財好貨,些許錢財未必能放在眼中。

    但他居然可以為李觀魚出頭,想來使了不少錢兩,才能讓李彥開口……

    這人加入太學之後,也未認真求學。

    反而呼朋喚友,每日酒宴不斷。這其中,我總覺得有些古怪……如果說他使了那麼多的錢兩才入得太學,理應是個好學之人。偏偏又不見他求學,出手也極為闊綽。我就覺得,這人不一般,需要仔細的觀察。”

    李逸風搔搔頭,忍不住笑道︰“許是他家財豐厚,來到開封卻發現,自己要投靠之人,也是個沒本事的,所以才想入太學,提高他的身份。”

    “是嗎?”

    陳東搖搖頭,“反正我覺得這人不正常。

    正好他今日邀我來豐樂樓吃酒,我才叫了大郎前來……听听他怎麼說,探探他的底子。吃完了這一頓,咱們各奔東西,還真個與他結交不成?”

    “嗯,既然少陽你有主張,那自家也就不說什麼。

    反正多小心才是,若形式不好,自當退走,莫與那廝太過糾纏為好。”

    “我明白!”

    兩人說著話,便走進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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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下)1/2

    兩人說著話,便走進樓中.

    迎面來的小二,正好是朱成,與兩人唱了個肥喏之後,笑嘻嘻道︰“兩位官人來的正好,樓上還有空位。今日乃我家上行首獻藝,可找個好位子?”

    “安靜便好。”

    陳東和李逸風本就不是為了給俏枝兒捧場,自然也不想太過搶眼。

    從朱成手里領了一支小旗,黑底紅字,寫著西二地三四個字。西是西樓,二指二樓,地三則是房間號。這支小旗,就類似于門卡之類的東西。走上西樓之後,將小旗交給了小二,然後便由小二帶進一間雅間。

    “怎地高三郎也在?”

    陳東突然指著一個背影說道。

    李逸風皺了皺眉,輕聲道︰“莫理他便是。”

    這高三郎,是兩人的同窗,也是太學的上舍生。姓高,名叫高堯卿,是太尉高俅的小兒子。人品也不算壞,而且性情豪爽,頗有些江湖之氣。

    只是高俅這人的名聲不好,所以李逸風對高堯卿,也是敬而遠之……

    交代了小二一番,兩人在雅間坐下。

    李逸風突然嘆了口氣,低聲道︰“今金人狼子野心,與我大宋虎視眈眈;可官家卻寵信奸黨,任用奸妄,令朝綱不振……滿朝之中,多宵小之輩,正義之士難以容身。你看看,這豐樂樓上,多是所謂名流雅士,竟無一人能看出而今之危局。大宋看似太平,實則已風雨飄搖啊。”

    陳東的臉色,頓時也陰沉下來。

    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李逸風,只能拍了拍他的胳膊。

    “官家不過是一時被蒙蔽而已,早晚必能覺察……”

    “可若是無法醒悟呢?難道就這麼一直下去嗎?遠的不說,你且看這開封府中……人人醉生夢死,誰又真個在意這大宋江山?宣和之前,這開封府尚有八十萬禁軍,可現在呢?不過七八萬人,多是老弱殘兵。

    萬一真打將起來,又如何能阻擋金人虎狼之輩?

    我相信,官家早晚可以醒悟……可究竟是早還是晚?卻會是兩個結果。”

    “要不,咱們上書?”

    “沒用的,官家若能听得進去,便不會是而今局面。”

    陳東面頰抽搐了幾下,終未開口勸說。

    也許,就連他自己,內心里也是充滿了迷茫……

    “少陽,怎地來了卻不行菜?”

    正說話間,忽聞外面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雅間房門打開,從外面走進一人。

    赫然正是當日與郭京,在酒肆里談話的那李大郎。

    當他看到李逸風時,也是一怔,卻旋即露出燦爛笑容,緊走幾步,“卻不知李公子也在,月關來遲,實在是大罪,大罪……還請李公子寬恕。”

    這李大郎,名叫李觀魚,字月關。

    他身著一件藍色長衫,腰間系著香囊,鬢角也插著一支牡丹,顯得格外俊俏。

    李逸風也不好太過冷淡,于是還禮道︰“少陽拉自家來,卻是不請自來,大郎勿怪。”

    “哪里哪里,李公子能來,是月關的福氣。

    對了,梁溪先生可好?月關在燕州時,就听說過梁溪先生大名,奈何沒有機會拜訪。他日若有空閑,還望公子引薦則個,也能讓自家聆听教誨。”

    “大郎客氣!”

    李逸風不置可否,只笑了笑,便錯開了話題。

    陳東淡淡一笑,“主家未來,自家焉能專擅?”

    “誒,少陽說的好生分,自家雖只是外舍生,但也算是同窗,哪來的主客之分?

    我听人說,這豐樂樓酒醋白腰子,還有那三鮮筍炒鵪子味道甚好,正好品嘗一二。再來些下酒的冷食……還有烙潤鳩子、石首魚、糊炒田雞……做個百味羹。再來三角皇都春……對了,俏枝兒何時開唱呢?”

    “回官人的話,馬上就要開始了!”

    “那就這麼多,先上著,若不夠時再點。”

    李觀魚果然是個豪爽的人,騰騰騰就點了許多道菜,全都是豐樂樓有名的菜肴。

    那小二立刻又重復了一遍,旋即傳到廚房里著案。

    “兩位兄長,不知小弟點的這幾樣,可合口味?”

    李逸風和陳東不由得相視一眼,暗自感到心驚。怪不得太學里傳言這李觀魚家財不少,為人也非常豪爽。今日一看,果然這樣,出手真個闊綽。

    李觀魚點的這些菜,全都是白礬樓有名的菜肴,價格不菲。

    三角皇都春,更是極為昂貴。

    一角至少要一百五十文左右,這三角皇都春下來,單只是酒錢,就要五百文上下。一頓飯下來,怎麼著也要兩三貫,還真個是財大氣粗啊!

    “再去找些粉頭。

    定要那長的好看,善解人意,知趣兒的來……嗯,先叫十個過來,也好挑選。”

    白礬樓里,扎有歡樓,里面盡是等候召喚的歌伎舞姬。

    李逸風一怔,連忙阻止,“大郎,確使不得。”

    “誒,今日兩位兄長來,是給自家面子。

    而今美酒佳肴,尚有佳音可期,怎少得美人作伴?兩位兄長莫推辭,今天且听小弟安排,如何?”

    李逸風還要再開口,卻感覺著陳東在下面,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眉頭微微一蹙,但旋即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無事獻殷勤,非奸及盜!

    少陽說的沒錯,這李觀魚果然有問題。就算再豪爽,也不至于如此熱忱。按道理說,大家是同窗,你請客吃酒,也屬正常。但再叫上粉頭,可就有些過了。只是李逸風和陳東有些不明白,李觀魚究竟所為何也?

    就在這時,樓下邦邦邦,三聲鑼響,俏枝兒即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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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礬樓外,玉家鋪子攤上上。

    燕奴頗有些緊張,四處張望,尋找著玉尹的身影。

    “小乙哥怎地還不出現?”

    她輕聲問張二姐,可是張二姐,卻也是一臉的迷茫。今晚生意不錯,已賣出了不少的茶水。但燕奴也好,張二姐也罷,所為的卻不是賺錢。

    這白礬樓里絲竹聲響起,想是那俏枝兒已經開始了。

    但玉尹仍舊蹤跡不見,讓燕奴不由得感到心焦。

    就在燕奴左顧右盼的時候,忽听一陣奇異的鼓點聲,從馬行街盡頭傳來。

    一個身穿黑色短單衣,腰間扎著大帶,幫著羯鼓的男子,出現在人群中。他頭上插著一支桃花,在街市中歡快的跳動。一雙粗糙的大手,極有節奏的拍擊羯鼓,發出一連串極為新穎而又奇特的鼓點,引起了路人的關注。

    那人,並非玉尹。

    看年紀,可是不小了……

    不過步履卻非常矯健,身形也極為靈活。

    一邊擊打羯鼓,一邊在長街上跳動,竟使得不少人隨著他,一同行走。

    “咦,這不是朱紅嗎?”

    燕奴看到那老者,不由得一愣。

    她認得出,老者便是當日在大相國寺里,贈玉尹嵇琴的那個老人。據說家住沃廟附近,名叫朱紅。老人的性格,頗有些詼諧,喜歡以‘豬頭’自居。

    他擊打羯鼓,從玉家鋪子攤前行過,還朝著燕奴,微微一笑,點頭示意。

    怎麼回事?

    小乙哥沒有等到,卻等來了一個‘豬頭’老人?

    燕奴忙繞過案子,目光順著老人移動的身形看去,見朱紅很快的來到了白礬樓邊上,猛然停下腳步。他身體在原地突然瘋狂的旋轉,雙手猶如雨點般擊打羯鼓鼓面,發出鏗鏘鼓點,引得許多人都停下來駐足觀看。

    “好!”

    有人忍不住鼓掌,大聲叫好。

    “老漢,使得好鼓……”

    “這是是什麼曲律,為何從未听過?”

    “是啊……這老漢年紀不小,可是這鼓卻使得極好。

    听他擊鼓,我這心情不知為何,也變得開始愉悅起來,竟想要隨之舞動。”

    “是嗎?我亦有同感!”

    眾人交頭接耳,討論著老人的羯鼓鼓點。

    “這鼓聲,我好像听過。”

    “哦?”

    燕奴扭頭,朝張二姐看去。

    張二姐輕聲道︰“前些日,奴常見小乙哥擺弄嵇琴之余,在那羅漢樁上拍擊,發出的聲音,和這鼓聲很相似。奴不是說聲音,而是說那種,那種感覺……”

    燕奴明白了!

    張二姐所說的,恐怕是節奏!

    難道,朱紅的羯鼓,是小乙哥傳授?

    那他這段時間神出鬼沒,經常跑出家門,也就說的清楚了!原來是去找朱紅,討論羯鼓的事情。只是,如果這羯鼓真是小乙哥傳授,朱紅既然出現了,小乙哥也應該在附近才是。他不是那種在幕後指指點點的人,這種場合,他肯定會出現。不過,小乙哥現在都不見,又是為何?

    燕奴目光迷離,四處張望。

    她相信,玉尹一定就在附近,他讓朱紅先出來,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四周圍聚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許多在歡樓中,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召喚的伎女,也紛紛走出。

    連帶著,白礬樓里的客人,也忍不住好奇探頭出來,想要看一個究竟……此時,俏枝兒的開唱剛剛開始,過場還沒結束,**也沒有到來。

    對于那些等待俏枝兒登場的人而言,外面有熱鬧看,當然不會放過……

    鐺鐺鐺!

    咚咚咚……

    過場結束鑼聲結束,而朱紅的鼓聲,也戛然而止。

    那種感覺,就好像那男女之事,女人剛來了感覺,突然間男人萎了……

    吊在半空中的滋味,自然不太舒服。以至于許多人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卻在這時,只見在一旁的房頂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手中持一只嵇琴,弓子一顫,琴聲響起,卻正好接住了朱紅戛然而止的鼓聲!

    “是小乙哥?”

    燕奴看清楚房頂那人的模樣,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連忙捂住了嘴巴。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6 10:46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十九章 序曲(上)求推薦,求收藏!

    手指靈動,拂動琴弦,產生歡快的節奏。

    伴隨著弓子一次出人意料的跳動,玉尹手指一個滑弦,陡然間令琴聲變得格外響亮。

    只見他騰空而起,在半空中一個側翻,身形穩穩落地。

    而在這側翻的同時,琴聲卻沒有停止,在所有人耳邊回蕩。剎那間,圍觀者中發出一連串的喝彩,和著琴聲,卻讓長街之上的氣氛,更加熱烈。

    “真是小乙哥?”

    張二姐忍不住一聲輕呼。

    燕奴露出燦爛的笑容,自言自語道︰“奴就知道,小乙哥怎會錯過這熱鬧?”

    長街上,已讓出了一塊空地。

    玉尹手持嵇琴,歡快的奏響音律,看似隨意的,緩步而行……

    他的腳步很靈活,在圍觀者的眼中,就好像在跳舞一樣,頗能吸引眼球。

    腰間系著一個木檔,嵇琴就架在上面,即便是松手,也不會脫落。如此一來,也就使得玉尹在使琴的同時,可以做出各種各樣吸引大家的動作。

    一時間,長街之上,琴聲飄飄,引得無數人,隨著那樂曲而行。

    從內心里而言,玉尹並不介意包裝。

    前世的經驗,讓他非常清楚包裝的重要性。

    之所以不肯向現實低頭,卻不是因為包裝。玉尹最討厭的,那種無休止、無節操,令人惡心的炒作方式。明明很雅的音樂,卻要弄幾個漂亮姑娘光著膀子露著大腿,恨不得赤身**般在舞台上搔首弄姿……

    原本很優雅的事情,也因此變成庸俗而低級的東西。

    此次,他要打俏枝兒的臉。

    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些去給俏枝兒捧場的人,全都吸引出來……

    玉尹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在長街上演奏。

    馬行街夜市,是開封府最熱鬧的夜市,路人眾多,不可以數計……

    而他所選擇的演奏曲目,也別出心裁。並非是傳統古樂中的曲目,而是選擇了法國音樂家比才在1874年為歌劇《卡門》所創作出來的序曲。

    也就是在後世極為著名的《卡門序曲》。

    卡門序曲,常被人稱之為‘斗牛士進行曲’。用強音奏出輝煌而極富生命力的進行曲式主體,能夠迅速讓人們產生濃厚的興趣。與傳統古樂不同,卡門序曲采用了變奏的模式,從開始的強音,道到最終的一個不協和尾音結束,整首曲子都能夠緊緊的抓住人們的心思和情緒……

    用嵇琴演奏卡門序曲,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在後世,這種現象並不少見。外國人可以用小提琴來演奏民樂,那麼古典樂器,何嘗不能夠演奏西樂?玉尹也不是一個一味排斥西樂的人。事實上在他重生之前,對于西樂也頗有興趣,演奏卡門序曲,自然也就不在話下。

    今晚,將會是一個極為快樂的夜晚!

    玉尹為了這次演奏,準備了很長時間。

    首先,他更換了嵇琴琴弦,比普通的嵇琴琴弦,整整粗了一倍。

    這樣的結果,就是令琴聲更具穿透力,也更容易覆蓋整條長街……同時,他還找到了朱紅幫忙。朱紅不是藝人,但是卻極好音樂,能夠使用各種民間樂器,例如嵇琴,例如羯鼓,甚至包括琵琶和竹笛,也極為擅長。

    玉尹找上門,把想法告訴朱紅。

    而朱紅很快就應承下來。

    本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否則大相國寺萬姓交易會,他本不是落魄藝人,只是喜歡熱鬧的氣氛。兩人一拍即合,玉尹隨後便設計出了方案。

    朱紅開場,以斗牛舞的鼓點來熱身……

    到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再由玉尹亮相,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吸引大家的目光。

    事實上,這個方式的確成功了!

    “小乙,好彩!”

    “小乙哥……”

    “小乙,使得漂亮。”

    人群中傳來各種各樣的叫喊聲,頓時令現場變得有些混亂起來。

    不過,玉尹恍若未覺,依舊用二胡奏出歡快的曲調。連續幾次變調,令現場的氣氛,也達到了**。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可謂此起彼伏。

    “外面怎地這麼嘈亂。”

    白礬樓上,陳東放開懷中的粉頭,起身來到了窗子邊上。

    李逸風顯然不太能適應這樣的環境,也連忙起身跟上去。人常說,宋朝是一個風雅的時代。但凡才子,必然風流。特別是在這青樓瓦舍之中,逢場作戲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偏偏李逸風家教很嚴,若只是吃酒玩樂還好,但如果加上了粉頭歌伎,就顯得有些拘束,遠不如陳東放得開。

    李觀魚摟著一個歌伎,看似調笑,實則默默觀察李逸風兩人的表現。

    內心更做出了判斷!

    樓下,伴隨著管弦絲竹聲響起,俏枝兒在千呼萬喚之下,終于登場……

    然而樓外的喧囂,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俏枝兒也感覺有些怪異,因為當她登場時,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熱烈的反響。

    “那不是玉小乙嗎?”

    陳東突然指著人群中,正歡快演奏的玉尹,詫異詢問。

    “玉小乙是哪個?”

    李逸風顯然已經忘記了玉尹這個人,听到陳東的話,他好奇的詢問道。

    “大郎莫非忘了,當日在五丈河上,言範大夫家娘子撫琴指法有誤那人?”

    “啊……你是說那個與人撲輸了,還欠了三百貫的漢子嗎?”

    “正是!”

    陳東笑道︰“我還為他在開封府做了保,也不知他而今情況如何。不想這漢子竟真使得好琴,大郎若是有興趣,咱們樓下一觀,你以為如何?”

    李逸風不喜歡玉尹,但同樣也不習慣這樓中氣氛。

    當下點頭道︰“就依少陽所說。”

    兩人說罷,轉身就與李觀魚告辭。

    李觀魚愕然道︰“兩位哥哥何故要走?可是小弟招待不周?惱了哥哥?”

    陳東連連擺手,“非也非也,只是見故舊于外,故而要前去寒暄……李官人招待甚好,只是踫巧……改日,不如改日,由大郎做東,倒是還請官人莫推辭才是。”

    說罷,陳東拉著李逸風,就匆匆走了。

    李觀魚一臉陰霾,走到窗戶旁邊,向外張望。

    “那人是誰?”

    一旁的粉頭笑嘻嘻道︰“不就是頭前玉家鋪子的玉小乙?

    早就听人說,他使得好琴,一直未見過。不想今日,他竟在樓下獻技。”

    他就是玉小乙?

    李觀魚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不過旋即,他便露出燦爛笑容,“果然使得好琴,不如一同過去觀瞧?”

    粉頭們頓時喝彩,引得好一陣子的鶯鶯燕燕……

    +++++++++++++++++++++++++++++++++++++++++++

    馮超手里的弓子微微一顫,出現了一個極不起眼的雜音。

    好在他經驗豐富,立刻就覺察到了不妙,忙穩住心神,將曲調拉回來。

    可即便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雜音,也無法逃過俏枝兒的耳朵。

    她身形曼妙舞動,伴隨著歌聲輕輕旋身,目光向馮超看去,帶著一絲疑問。

    對于馮超,俏枝兒很敬重。

    徐衍的親傳弟子,號稱市井之中第一勤,絕對是開封府使嵇琴的一個行家。當初俏枝兒請馮超出身,也是費了不小的心思。自馮超成為他樂師以來,也的確是給俏枝兒,帶來了巨大的收益,這名聲越來越響。

    俏枝兒不似李師師、封宜奴那樣的小唱名家,講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是雜劇出身,論層次比李師師要低一籌。這也是俏枝兒奪上廳行首,最大的一個障礙。但是隨馮超的到來,或多或少掩蓋了這一缺陷。

    所以,俏枝兒對馮超,非常尊敬……

    似水秋波,似乎是在詢問︰“出了什麼事?”

    馮超向她微微一笑,示意無妨。不過在俏枝兒轉身的一剎那,馮超突然扭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奴哥。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說,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馮超處于台上,距離樓外長街甚遠。

    可玉尹那經過改造之後的嵇琴,具有極強的穿透力,竟然影響到了他的節奏。

    卡門序曲,和俏枝兒的小唱,南轅北轍,有著巨大的區別。

    馮超身為名家,當然能覺察到玉尹琴聲中所具有的魔力,更容易感染他人。剛才的失誤,也正是不小心,受到玉尹琴聲感染,才造成的結果。

    奴哥有些不太明白,看著馮超。

    馮超心頭一怒,再次努嘴,向奴哥示意。

    奴哥這才反應過來,忙轉身匆匆離去。她也覺察到了外面的喧囂,只不過沒有往心里去。可是隨著不斷有客人向樓外行去,奴哥也不禁好奇。

    “怎麼回事?”

    奴哥攔住了朱成。

    “好像小乙在外面使琴,所以大家都去觀看。”

    “小乙?”

    奴哥眉頭一蹙,沉聲問道︰“可是那街頭的玉小乙?”

    “正是!”

    奴哥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朱成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心里冷笑一聲︰看你狂,能狂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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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十九章 序曲(下)

    而這時候,玉尹的卡門序曲,已經變奏到了F大調上。

    樂曲越發明快,令人心情萬分的激動。

    他猛然轉身,手中弓子在琴弦上連續做出了六個跳弓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瀟灑至極。同時手上更連續做出滑弦的動作,一連串的技巧,只看得圍觀者一個個眼花繚亂,忍不住連聲叫好,拼命的鼓掌助威。

    燕奴,更是激動無比。

    “二姐,小乙哥使得如何?”

    張二姐笑道︰“小乙哥的琴,自然使得無雙。”

    “嗯,奴也如此覺得。”

    燕奴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更夾雜著一絲絲自豪之色。

    就在這時,忽听一陣喧鬧聲傳來,從白礬樓里用處了十幾個身穿黑色短單衣,如同凶神惡煞般的漢子。似白礬樓這樣的地方,少不得會有人鬧事。故而蓄養打手,也極為正常。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沖到了大街上以後,二話不說,就氣勢洶洶的朝著玉尹走了過去……

    人群中,李逸風眉頭一蹙。

    “這是作甚?”

    陳東則冷冷一笑,“無非是擔心小乙,掃了他們面子。”

    嵇琴,以一個極不協調的音符,戛然而止。

    卡門序曲到此,演奏完畢,玉尹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為何沒有掌聲?

    他抬起頭來,就見一個大漢走過來,凶神惡煞般的吼道︰“我道那個這般膽大,原來是玉小乙。你吃了熊心豹膽,敢在這豐樂樓下鬧事嗎?”

    出招了嗎?

    玉尹心里不禁冷笑。

    不等他回答,卻听人群中有人說道︰“莫非這條馬行街,是你豐樂樓的私有財產嗎?東心三哥,你好大的威風……是不是以後,我們連在馬行街走動都不成了?”

    人群一分,就見燕奴快步走來。

    大漢復姓東心,單名一個雷字,也曾是馬行街上有名的潑皮。

    不過早些年,便投到了白礬樓里,當上了打手頭子,所以這些年也很少出來惹是生非。燕奴認得東心雷,但是卻絲毫不懼。她走到了玉尹身邊,凝視東心雷大聲發問。

    東心雷臉色一變,“周娘子,好膽氣啊!

    我告訴你,你們在哪兒使琴,和我都沒有關系。但就是不能在這里使琴。看在周教頭的面子上,我不為難你們,趕快離開這里,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玉尹一笑,“我若不走,你奈我何?”

    “小乙,咱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往大家也算舊識。

    除去今日,你愛怎樣就怎樣。但只今日,你不能在此鬧事,否則我認得你,可這拳頭卻認不得。”

    “鬧事?”

    玉尹抬手攔住了燕奴,腳下一個滑步,手中的弓子在琴弦上那麼一拉。

    一個渾厚洪亮的音符,回蕩在空中。

    “自家使琴,與你何干?

    三哥,別說我不給你面子,連官家都能開金明池,與百姓同樂,莫非你豐樂樓下,比金明池、瓊林苑還來頭大嗎?我今朝在這里,自使自家的琴,與你豐樂樓何干?三哥,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得……

    強出頭的椽子,總容易爛掉,你還是想清楚了再說。”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玉尹並不怕對方。

    東心雷臉色一變,目光冷厲,“小乙,這可是你自找的!”

    燕奴心里一緊,本能的握緊了拳頭。

    就在這時,只听人群中有人說道︰“三哥好大威風,小乙在這里使琴,我底愛听。我張三麻子倒要看看,三哥有多大威風,竟如此的神氣。”

    說話間,人群中走出一行人,大約有二十多個。

    為首的正是那販豬的張三麻子,身邊還跟著幾十個腳夫,一個個殺氣騰騰。

    張三麻子這一出來,讓東心雷臉色大變。

    他的確曾是馬行街的一霸,靠著白礬樓,手下也養著十幾個閑漢打手。

    可張三麻子卻不一樣。

    他是這開封城里的一霸!

    別的不說,為他趕豬的腳夫,就有百余人,更不要說靠著張三麻子吃飯的閑漢,不計其數。這廝絕對是市井中一霸,只不過很少再外顯露。

    “張三哥……”

    “誒,我當不得三哥兩個字。

    東心雷,我今天來,就是听小乙使琴,不為別的。這大街,不是你豐樂樓的產業。你在豐樂樓里怎樣,我管不到,可是小乙在這大街上使琴,卻沒有礙到你豐樂樓半點事情。你要講理,我和你講理;你若不講理,我也就不和你講理。話就說到這里,你三哥是否還要驅趕小乙?”

    東心雷臉色陰沉,扭頭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臉上,依舊帶著幾分和煦笑容……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讓東心雷難受。

    這家伙,就是來鬧事!

    可玉尹佔著理,如果他是在豐樂樓鬧事,東心雷自然可以出面。但現在……

    更不要說,這鳥廝還請了張三麻子出面。

    東心雷自認,他奈何不得張三麻子,只能咬了咬牙,一拱手,“小乙,都是誤會,你莫往心里去……你要使琴,只管使來,自家這里賠罪了!”

    “剛才,得罪了三哥,還請海涵。”

    “不敢,不敢……”

    東心雷帶著人,灰溜溜的走了。

    四周頓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小乙怎地和豐樂樓生了齷齪?”

    陳東這時候,也看出了端倪。玉尹絕對是故意的……甚至還請了人來護場子。

    他扭頭,疑惑問道。

    李逸風則露出幾分好奇之色,搖頭回道︰“我怎知道這其中的事情?不過,這玉尹確是個有趣的,居然跑來和豐樂樓打擂台,確是有趣的很呢。

    對了,他剛才使的曲子,叫什麼?”

    “這個……”陳東揉著面頰,一臉尷尬之色,“自家還是第一次听到。

    不過,甚是有趣!

    我就說,這玉小乙不是等閑的屠子,你卻不信。怎樣,只這一手好琴,就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

    李逸風心里面,也頗為贊同。

    只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不屑之色,仿佛自言自語說道︰“使得再好,也終究是市井之物,登不得大雅之堂……對了,你說他接下來,會使什麼曲子?

    我記得前些時候大相國寺,曾有人以嵇琴,一手壓制的封宜奴顏面無存……那廝叫甚來著?前幾日我還听人提起此事……對了,玉尹,莫非就是他?”

    陳東這些日子,在準備功課,所以並沒有留意外面的事情。

    听李逸風這麼一說,他也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未曾想,小乙竟有如此本事!”

    豐樂樓里,俏枝兒的歌喉動人!

    豐樂樓外,玉尹平心靜氣。

    他看了一眼燕奴,突然用手指撥動琴弦,奏出了一連串歡快的音符……

    “燕奴,我們跳舞吧!”

    說話間,弓子一動,嵇琴再次發出了歡快的聲音。
larry523982 發表於 2012-7-11 10:58
第二十章 誰是第一人(上)

  撲面而來的壓力,讓俏枝兒再也無法平靜。

  雖然渾若無事,猶自用動人的歌喉小唱,但是心里面卻已經翻江倒海起來。

  樓外的歡笑聲,喝彩聲,讓她心煩意亂,以至于一連發出兩個走腔……

  好在,俏枝兒功底深厚,倒也沒有讓人感覺出來。

  可她自己清楚,今晚的開唱,恐怕是要演砸了!君不見,連那一直都在為她捧場的高家小衙內,也從消失不見。就在剛才,那位衙內還在為她歡呼叫好,但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這說明什麼?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到連她最忠實的擁躉,也產生了好奇,跑去觀望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不管怎樣,俏枝兒必須要表演完,才能夠下去詢問。

  目光朝馮超看去,帶著無盡的期盼。她俏枝兒想要從馮超那邊得到一絲提示,不過看得出,馮超也是不知所措,甚至連續奏出兩個破音,他本人卻毫無所覺。

  心,亂了!

  不止是俏枝兒和馮超,幾乎整個班底,都有些亂了……

  馮超臉色很難看!

  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混亂,攪亂了他的心神。

  自出師以來,馮超春風得意。特別是在徐衍過世以后,更隱隱有嵇琴第一人的跡象。這也讓馮超志得意滿,有些驕傲不可一世。俏枝兒三顧茅廬,花費重金將他請來,更使得馮超的風頭,隱隱壓過當年徐衍。

  可以說,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

  那不知名的對手,令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之前,他發出一個破音,但並未在意。特別是看到東心雷帶著人出去,心思也也就隨之平定。

  卻不想,東心雷撞得個頭破血流。

  非但沒有將外面的對手趕走,更助長了對方的氣勢。第二首樂曲,依舊令人感到新奇。而且乍聽起來,似乎沒有任何技巧,音調始終如一。

  偏偏就是這古怪的樂律,竟使得樓外完全瘋狂起來。

  那不時傳來的叫好聲,喝彩聲,都讓馮超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

  是誰?

  是誰在鬧場?

  難道說,是針對我的嗎?

  馮超的心,已經完全亂了,更使得樂班的調子,也開始出現了混亂。

  節奏,節奏完全控制不住!

  俏枝兒在臺上,越來越感到從樓外,撲面而來的寒意。

  難道說,自己辛苦四年,就要毀于今日嗎?

  +++++++++++++++++++++++++++++++++++++

  李觀魚立足窗邊,靜靜地看著樓下的騷動與喧嘩。

  歌姬們已經走了,趕去樓下,看熱鬧去了……長街上,玉尹手執嵇琴,奏出歡快的樂曲。這是波蘭籍作曲家莫什科夫斯基在1873年所創作的《西班牙舞曲》中的第二首樂曲,以歌謠風和舞蹈風的節奏組合創作而成,旋律部分極為突出,最能調動人們的情緒。這原本是鋼琴曲,但是后來,演變成為吉他曲。后世也曾有人有二胡演奏出來,特點鮮明。

  玉尹的印象非常深刻,對這首曲子,也非常喜愛。

  他游走在人群中,奏響樂曲,身隨曲動,跳著歡快的舞蹈。而在他身邊,燕奴圍著她,雙手虛合胸前,跳著胡旋舞,裙袂飄揚,姿態絕美。

  那俏麗的面容,紅撲撲,透著快樂的氣息。

  額頭上滲出細碎的汗珠,在火光下,晶瑩閃動……

  朱紅,也加入其中。

  他取出了兩串小鈴鐺,系在手腕上。鼓槌敲擊羯鼓,伴隨著琴聲,走出歡快節奏。同時隨著他身形轉動,手腕上的鈴鐺也發出愉悅的歌聲。

  琴聲,鼓聲,已經那清脆的鈴聲,合在一起,徹底引爆了馬行街的氣氛。

  路人駐足,隨著琴聲而動。

  哪怕是心情抑郁,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那點抑郁也不禁隨之煙消云散。

  李逸風突然跳出來,一邊暢快大笑,一邊旋舞。

  而陳東則顯得相對沉靜一些,拍著手,驀地抬頭向白礬樓上看去。和李觀魚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相觸。李觀魚微微一笑,旋即沒入窗后。而陳東卻不禁微微一蹙眉頭,心里更增添了幾分凝重和懷疑。

  “這廝,使得好琴!”

  一個衣著華美的青年,站在白礬樓外,連聲稱贊,“可知這廝何人?”

  “哦,是街頭上玉家鋪子的玉小乙。”

  “玉小乙?”

  “他本名叫玉尹,他爹據說曾經是一等內等子,不過十年前與遼人相撲,中了暗算而死。這廝也使得一手好撲,卻不想,竟還使得這好琴。

  衙內若有興趣,來日不妨請他專門使琴。”

  青年,名叫高堯卿。

  也就是殿前都太尉,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保,奉國軍節度使,簡國公高俅的幼子。不過,他可不是《水滸傳》里的高衙內,而是太學上舍生。

  為人有些紈绔,喜奢華,好女色。

  但總體而言,為人還算不壞,沒有欺男霸女,性子也能算得上是豪爽。

  高堯卿有兩個哥哥。

  大哥高堯康,是桂州觀察使,二哥高堯輔,為安國軍承宣使。高堯卿在宣和四年時,因高俅受開府儀同三司,也得了一個岳陽軍承宣使的職務,但並未赴任,依舊在太學求學。等待來年登第,便可正式上任。

  “衙內可是對此人有興趣?改日把他招進府中便是。”

  哪知高堯卿卻搖搖頭,輕聲道:“爾等休要亂來,此人說不得與我阿爹有些交集,待我回去問過阿爹之后,再做打算……對了,他這曲兒叫甚名字,為何自家從未聽過?確是一首好曲兒,怎使得如此精妙。”

  身邊隨從,一個個瞠目結舌。

  玉尹的心情很愉悅!

  圍觀者越多,就說明他越成功。

  當長街隨著他的舞曲一起舞動起來的時候,玉尹臉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燦爛。

  伴隨一個極為巧妙的變奏,他停下了腳步。

  將弓子收起,站在闌珊燈火之中,舉目朝著白礬樓看去。

  里面的琴聲顯得有些雜亂,在普通人聽來,可能不覺察什麼,但是在玉尹聽來,明顯出現了錯誤。

  “老爹,多謝了!”

  他拱手,朝朱紅一揖。

  這老爹是一種對老人的尊稱,與‘老漢’的意思恰恰相反。

  朱紅也停下了腳步,氣喘吁吁從手腕上解下了鈴鐺,朝著玉尹連連擺手。

  “痛快,痛快……老漢已有多年未曾如此痛快,還要感激哥兒,給老漢今日這個機會。哥兒的技藝,已經出神入化,當算的是第一人了!”

  第一人?

  玉尹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朱紅竟然如此稱呼他,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第一人,愧不敢當。”

  玉尹連連擺手,客套了幾句,又向張三麻子等人拱手道謝。

  他早就想到,如果在白礬樓外演出,弄不好會驚動白礬樓的人出面驅趕。

  于是,玉尹找到了張三麻子。

  卻不想這三麻子也是個爽快人,聞聽玉尹的目的之后,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

  打俏枝兒的臉?

  這可是不是一樁小事!

  開封府里,想要打俏枝兒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似玉尹這般擺明車馬打臉,卻還是第一遭。能找張三麻子,也是他三麻子的臉面。再說了,也算不得什麼難事。白礬樓勢大不假,可這是開封府,卻也要守著規矩。

  他才不怕白礬樓的人,更不要說那東心雷出面。

  玉尹連奏兩曲,也有些乏了。

  他與眾人道謝之后,邁步朝白礬樓走去。

  “小乙這是做甚?”

  李逸風不由得一愣,有些好奇的詢問身邊陳東。

  而陳東則也是一臉迷茫,輕輕搖頭,“我怎知道……大郎,你怎地也叫他小乙了?呵呵,我可是記得,你之前提起小乙,總以屠子而代之。”

  李逸風臉一紅,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技藝非凡,當不是等閑的屠子。

  稱他小乙,也沒什麼了不得。莫忘了,當日作保,可也有我一份子呢。”

  李逸風死鴨子嘴硬,惹得陳東哈哈大笑。
larry523982 發表於 2012-7-11 10:58
第二十章 誰是第一人(下)

  而這時,玉尹已經來到了白礬樓前,人群讓開一條縫隙,正可以看到,那高臺之上,俏枝兒輕歌曼舞。

  “今日得與上行首同場較藝,實玉尹之幸。

  但望得,未擾了上行首雅興才好……只想與上行首知,玉尹走玉尹的獨木橋,上行首走上行首的陽關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故苦苦相逼?”

  話音未落,頓時引起一陣嘩然。

  如果說,此前玉尹在長街奏樂,很多人以為是他的愛好所致。那麼在這一刻,就全都明白了!玉尹之所以要在今日,奏樂馬行街,是針對俏枝兒來。這兩人,一個琴技高超,一個卻是艷名遠播,卻不知又有什麼故事?

  玉尹,是馬行街街頭的肉販子。

  俏枝兒,卻在白礬樓獻藝……

  這年頭才子佳人,風流艷事最能引發人們的好奇心。一時間,白礬樓外亂成了一鍋粥,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雙雙目光,好奇的打量玉尹。

  小乙玉樹臨風,雖是個肉販子,但也算的上是一表人才,是肉販子里的白馬王子。

  那俏枝兒,卻是一位佳人。

  才貌歌藝雙全,兩人之間,莫非有些什麼故事?

  白礬樓里,歌聲戛然而止。

  俏枝兒有些呆滯的立于臺上,腦袋里一片空白……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玉尹又是哪個?因何故如此羞辱奴家?奴,又是在何事得罪了他呢?

  她對玉尹,並沒有多少印象。

  哪怕當初玉尹引爆大相國寺,她也只是出于好奇,才想要招攬。

  事情過后,她就把玉尹拋在了腦后。畢竟在俏枝兒而言,爭奪上廳行首之位,才最是重要。沒辦法,今年的競爭實在是太激烈了,激烈到讓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所以當她聽到玉尹那一番話的時候,竟不知所措。

  實在想不起來,如何得罪了玉尹!

  難道說,這玉尹是別人派來,專門與奴搗亂不成?

  心里面委屈,俏枝兒眼眶中淚水打轉,卻又不好在臺上表露,扭頭就走。

  這一下,也使得場面,更加混亂!

  +++++++++++++++++++++++++++++++++++++++++++

  “燕奴,我們回家了!”

  玉尹說完,只覺心情頓時開朗許多。

  這些時日以來,積郁在他心中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有些難過。今日使琴使得痛快,出氣也出的爽利。于是乎,心情也隨之大好,下意識伸出手,想要為燕奴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當手指碰觸那嬌嫩肌膚的剎那,燕奴的臉,騰地更紅了。她身子輕輕一顫,忙向后一縮,躲過了玉尹的手。

  “小乙哥,且回家吧。”

  唉!

  玉尹心里,輕嘆一聲。

  燕奴對我還是有些抵觸……也許這樣最好!將來我若一無所有時,也能走的爽快些。

  他強自一笑,“嗯,我們回家。”

  拿著嵇琴,兩人朝外走去。

  人們自動讓出了一條縫,不時從人群中傳來一聲聲稱贊。

  “小乙,使得好!”

  “小乙哥,下次再使琴時,定要喚上自家……”

  “燕奴,剛才你跳的可真好!”

  “小乙,再使一曲吧。”

  玉尹一邊拱手道謝,一邊和燕奴往外走。兩人走出人群,朝著家的方向行去。

  只是在他二人身后,卻是竊竊私語。

  “上行首如何與小乙結怨?”

  “我聽人說,似是上行首追求小乙不成,惱羞成怒……所以小乙才欠下三百貫,據說就是上行首設下的圈套。”

  “這女子,怎地如此狠毒?”

  “……”

  “你休胡言亂語,俏枝兒怎可能與郭三黑子那等鳥廝有關聯?我倒是聽說,那俏枝兒很久以前便喜歡小乙哥,苦苦糾纏,令得周娘子心中不滿。

  你也知道周娘子那脾氣,至今不肯和小乙圓房,恐怕就是因為這俏枝兒作祟。”

  “不會吧,俏枝兒堂堂上行首,居然做得這等事?”

  “這有什麼不可能……姐兒愛俏,小乙偏有生的好,出這等事也是常理。”

  “有道理,有道理!”

  人群中,各種議論紛紛。

  高堯卿的臉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半晌后回頭看了一眼白礬樓里空蕩蕩的舞臺,突然一頓足,轉身就走。

  他追俏枝兒,也非一兩天的事情。

  這俏枝兒對他,一直是若即若離,令他心癢難耐。哪知道,居然有這等事?說俏枝兒和那郭京什麼的聯手坑玉尹,高堯卿倒不太相信。從眾人的議論中可以聽出,那郭京不過是開封府一個閑漢,是個上不得臺面的人。

  以俏枝兒這樣的地位,根本無需和郭京聯手。

  那白礬樓里的東心雷就是個閑漢出身,若真要陷害,也是找東心雷,而非是郭京。

  那麼,第二種猜測,最靠譜!

  老子如此追你,你卻與我耍臉子,反過來倒貼小白臉?

  這讓高堯卿如何能接受,同時心里對玉尹的好感,一下子也減少許多,甚至隱隱有些敵視。

  只是到了高堯卿這個層次,玉尹相差太大。

  高堯卿本身也算個低調的人,並不想追究下去……了不起,自家不捧你的場就是。這開封府又不是你一個上行首,大可以去捧徐婆惜她們。

  高堯卿氣沖沖的走了!

  陳東和李逸風也覺得無趣,悄然從人群中走出來。

  一陣狂舞,緩解了心中的抑郁。但狂舞之后,又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

  李逸風抬起頭,仰望夜空。

  但見天邊,飄來了幾朵烏云,掩住了天邊明月……

  一場夜雨即將到來!

  “少陽,我回去了。”

  “啊?”

  “要下雨了,你也早些回吧……對了,那李觀魚的事情,你莫插手,我自會尋人打探他的底細。此人的確是有些古怪,你最好少與他交道。”

  陳東點點頭表示明白!

  “對了,我明日打算尋小乙去耍,你可要去?”

  李逸風想了想,展顏一笑,“那玉小乙也算個妙人,可以與他走動一番。你明日尋他時,叫自家一聲……若有的空暇,我自與你前去拜訪。”

  兩人拱手告辭,各自朝著住處走去。

  但馬行街上,卻依舊是喧囂無比,今夜發生的一切,足以讓人們談論好幾日。

  那玉尹,究竟和俏枝兒之間,有什麼故事呢?

  真真個讓人,好奇啊!

  +++++++++++++++++++++++++++++++++++++++++++++++++

  “真個該死,怎就聽了她的勸?”

  白礬樓里一個雅間,一身素縞的馬娘子,正咬牙切齒。

  在她跟前,卻是個中年人躺在地上,頭破血流,被人打得面目全非……

  幾個黑衣打手站在一旁,靜靜的一言不發。

  馬娘子突然一轉身,盯著那中年人,惡狠狠罵道:“卻要你記住,白礬樓姓馬,不是那賤婢可以做主的地方。和玉家鋪子的生意,是老爺生前安排下來,你算什麼東西,居然聽一賤婢挑撥,擅自解除了生意?”

  “姑娘,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請姑娘饒命則個。”

  “好啊……那你明天給我把生意重新拉回來!若拉的回來,就饒你這次。若拉不回來,可別怪我不見情面。到時候你自己收拾東西,滾出開封府。”

  “是,小人定會把此事解決。”

  “滾!”

  馬娘子絲毫沒有她外表的柔弱,把那中年人趕走之后,慢慢坐下來,輕輕拍打額頭。

  “姑娘,玉小乙這般,分明是不給姑娘面子。

  要不然,小人找機會做了那小子,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姑娘以為如何?”

  東心雷湊上前去,露出阿諛笑容。

  馬娘子睜開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這潑皮教我……帶著你的人,給我放老實一點。

  你若是敢動他一根毫毛,老娘就廢了你的爪子。”

  看得出,這馬娘子也是個潑辣的女人。

  東心雷一縮脖子,竟不敢再開口。

  “備車,去趙相府!”

  這一夜,注定得將會有許多人,徹夜難眠……
larry523982 發表於 2012-7-11 10:59
第二一章 燕歸來(上)

   惱人的春雨,淅淅瀝瀝,灑落人間。

  開封府,復又陷入一派寂靜中。那雨絲,恍若水霧縹緲,浮游空中,恰似夢境。

  又是一夜的喧囂過去,人們都累了!

  俏枝兒靠在窗上,看著窗外雨打桃花紛落。院中桃杏凋零,但枝頭卻結出了青澀果實。在春雨無聲洗刷下,在雨中輕輕震顫。突然,一個桃子從枝頭脫落,摔在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碎成了一地……

  這桃子,就如同自己!

  俏枝兒幽幽一聲嘆息,緩緩回過身來。

  屋中,那奴哥正跪在地上,兩頰紅腫,嘴角還掛著血絲。

  而馮超則坐在一旁,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超哥兒,奴而今當如何是好?”

  籌謀已久的春季獻禮,一下子被破壞殆盡。

  別小看這一次失敗,所帶來的后續影響,必然巨大。

  俏枝兒如果還要繼續爭奪上廳行首的位子,那麼玉尹就是擺在她面前,一道必須要邁過去的坎兒。否則莫說是上廳行首,就是她這白礬樓里上行首的位子,都將搖搖欲墜,甚至有很可能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宋以來,各行業迅速發展,使得這競爭也格外激烈。

  勾欄瓦舍,同樣殘酷,就猶如后世的娛樂圈一樣,充斥著各種勾心斗角。

  俏枝兒看似風光,實則也如履薄冰。

  她有先天缺陷,沒有李師師封宜奴那等才華,很難吸引到那些真正的雅士名流。所以,俏枝兒對每次獻唱都會非常重視,以免出現差池,與人把柄。只是這一次,她萬萬想不到一個肉販子,卻使得她顏面無存。

  到此時,俏枝兒唯一能夠依靠的,便是馮超。

  內心的迷茫和惶恐,自不必贅言,她很想聽一聽,馮超有什麼主意……

  馮超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

  沉思良久,他低沉著聲音道:“而今姑娘有兩個法子。

  扳回一局,找玉哥兒再比試一回。他這次勝在取巧,又出其不意,所以姑娘才失了分寸。如果能勝過他,也算一個路子。只不過我覺得,玉哥兒剛才已經說的清楚,日后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未必肯點頭答應。

  再說了,他不是勾欄里討生活的人,許多勾欄里的手段,也就無法使用……想用強,未必成功。而且,此人的琴技,的確是高妙過人,所奏曲樂,也非常新奇,未必能討得便宜。更何況姑娘你而今的身份擺在那里,勝了未必會有人稱贊,說不得還落得個欺凌鄉鄰的名號;若是輸了,姑娘你就只能交出上行首之位,日后再想立足開封府,卻難了。”

  各行當里,有各行當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壞。

  后世曾有人說,中國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從上古開始,人們講求道德,至秦而終;有漢以來,講求謀略智慧,至五代而終;有宋以來,道德已經泯滅,而智謀亦已窮盡。于是人們開始訴求以律法為準繩……

  是否準確?

  各有各的評價。

  但不可否認,有宋以來,各行當相對規范了很多,更出現了許多規矩。

  勾欄瓦舍之中,自有勾欄瓦舍的規矩。

  藝妓樂師,還有那江湖雜耍,在規則以內可以各憑手段。但若是對付外人,就有些不符合規矩。就比如說,如果玉尹是勾欄中人,俏枝兒為打壓他,可以通過自己的關系對玉尹進行封殺;而玉尹隨后的報復,就超脫出了規則,整個勾欄行當,都可以對玉尹進行各種各樣的報復。

  可問題在于,玉尹不是這行當里的人!

  那些手段,自然也就無法使用……再者說,俏枝兒有俏枝兒的江湖地位。正如馮超所言,她可以找玉尹挑戰,但玉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且,如果勝了,俏枝兒勝之不武;敗了,那可就再難立足于開封府。

  這樣一個后果,俏枝兒也必須要考慮清楚。

  馮超也認為,玉尹的技巧,的確高明,想要取勝,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那拉攏他如何?”

  馮超搔搔頭,搖頭苦笑道:“這難度,恐怕也不小。”

  “此話怎講?”

  “如果今晚這事沒有發生,一切都還好說。

  我聽說,那玉尹欠了人不少債,姑娘出面給予些幫助,也未嘗不能討一個善緣。可現在,姑娘招攬不成,還斷了他的財路!斷人財路,那可是大忌……更何況,這里面還牽扯到了一個郭京。自家可是知道,那郭京非善類,設計陷害了玉哥兒。知道的人,能了解姑娘這麼做,是被他薄了臉面;可不知道的人,定會以為,姑娘和那郭三黑子聯手迫害……

  現在再想拉攏,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一旁奴哥突然開口道:“區區一個肉販,何至于這麼費心。

  只要姑娘肯略施手段,難道還怕那玉小乙不低頭嗎?只是要姑娘,親自出面才好……”

  不等她說完,馮超反手一巴掌,便抽在了奴哥臉上。

  啪!

  這耳光打得好生響亮,奴哥本已紅腫的臉頰,被馮超這一巴掌打得,皮開肉綻,滿臉是血。

  “賤婢好膽!

  若非你挑撥生事,怎會有今日麻煩?而今又要你家姑娘拋頭露面,你把你家姑娘當成什麼人?她是這白礬樓的上行首,不是殺豬巷里賣俏的姐兒。”

  奴哥的意思,是要俏枝兒出賣風騷!

  別看俏枝兒是個歌伎,但卻是守身如玉。

  舞臺上,她可以煙視媚行,搔首弄姿,風情無限。

  但骨子里卻守著規矩,並不是那種靠出賣色相而上位的人……換句話說,她屬于那種賣藝不賣身的。而殺豬巷里,妓館林立,多是那賣身不賣藝的姐兒。奴哥也是被寵的狠了,被俏枝兒教訓一頓,卻仍不自知。

  俏枝兒面罩寒霜,只看了奴哥一眼。

  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可是奴哥卻有一種似赤身裸體,身處冰天雪地的感覺。自家姑娘是個什麼性子?奴哥也並非不清楚。別看俏枝兒長的柔弱,確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否則,又如何能籠絡得住馮超這尊大神?

  嘴巴張了張,想要開口解釋,卻被俏枝兒冷冷一眼,生生逼了回去。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奴當如何是好?”

  俏枝兒沒有再理睬奴哥,而是看著馮超,一雙明眸中,透出楚楚可憐,動人之態。

  一個靠雜唱而崛起的名伶,演技端地不俗。

  馮超也說不清,俏枝兒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一咬牙道:“姑娘莫為此煩心,不過是被搶了風頭,也算不得太大事情。只是此事姑娘莫再出頭,自由自家出面解決便是。

  還有,姑娘日后,還要多留意才是。

  這勾欄瓦舍里,規矩極多,爭斗的也厲害。一個不小心,便會惹禍上身,有天大麻煩。姑娘若得意時尚好,一旦失了名聲,可就難辦了……

  自家也知,有些話不該說。

  可是這話到嘴邊,如噎在喉,聽不聽只在姑娘,還請姑娘三思為妙!”

  說罷,馮超瞄了奴哥一樣,便轉身走了。

  “超哥兒,你要如何做,可要奴家幫襯?”

  “姑娘莫問,自家自有主張。”

  馮超說完,大步流星便走。

  那奴哥也爬起來,忍著痛道:“姑娘何必對這廝客氣,不過是個拉嵇琴的,能有什麼好辦法?姑娘待底下,就是太心軟,才有這馮超呱噪。”
larry523982 發表於 2012-7-11 10:59
第二一章 燕歸來(中)

  俏枝兒笑了,上上下下打量奴哥,看得奴哥心里發毛。

  “是我,自家確是有些太柔弱了,以至于有些人不知尊卑,不曉感激。

  奴哥,自家知你忠心,從明日起,你去伙房勾當吧。”

  “姑娘!”

  奴哥大吃一驚。

  伙房可不是好去處,她雖算不得什麼大家閨秀,可也是俏枝兒手下第一紅人。去伙房?豈不是……

  這奴哥總算不蠢,知道惹怒了俏枝兒。

  她剛要開口,卻見俏枝兒揚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奴哥的臉上。

  “讓你個搬弄是非的賤婢,還敢在這里呱噪?

  日后若在讓自家見到,就割了你的舌頭……還不滾出去,莫不是要吃排頭?”

  奴哥捂著臉,連忙退出房間。

  俏枝兒卻長出了一口氣,重又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卻是個愁容滿面。

  雖然馮超說了,要幫她解決麻煩。

  可馮超又能有什麼辦法,能挽回臉面呢?

  “超哥兒,你究竟準備如何做呢?”

  俏枝兒喃喃自語,卻最終,只能一聲幽幽嘆息……

  +++++++++++++++++++++++++++++++++++++++++++++++

  外面還下著雨,玉尹一覺醒來,卻見屋中光線昏暗。

  天陰沉沉的,恍若在醞釀一場風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壓抑的氣息,玉尹披衣而起,走到房門口,卻見院子里空蕩蕩的,不見一人……

  昨晚回家后,玉尹便睡了!

  不想這一覺天亮,有饑腸轆轆的感覺。

  燕奴和二姐都不在,想是去了攤子上忙碌。

  玉尹活動了一下腿腳,走進伙房,卻見屜子里熱著餅子,還有一碗麥粥。

  “小乙哥,奴與二姐在鋪子勾當,火上有吃食,你且將就。燕奴!”

  屜子旁邊,有一張字條,是燕奴所留。

  北宋以來,文風極盛。

  鄉村里,總會有些先生教人識字。而百姓當中,不管多貧苦,也能得到學字的機會。老百姓未必個個要去做那‘白屋宰相’,不過能認得幾個字,總歸好事。似燕奴從小在開封府長大,周侗先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后來又在御拳館里當教習,說不上富裕,但條件還算不錯。

  故而,燕奴也就有機會接觸這些,並寫的一手好字。

  玉尹心里暖暖的,拿起餅子,三兩口填飽了肚子,把麥粥一口喝完,封了火,換上衣服,便走出了家門。雨依舊是淅淅瀝瀝的下著,讓人感到了一絲涼意。

  打開油紙傘,沿著濕漉漉的長街而行,不片刻光景就來到了馬行街上。

  今天和玉尹打招呼的人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卻多了幾分贊賞。

  “小乙,上工嗎?”

  “小乙哥,昨夜使得好琴,何時也教我兩手?”

  “玉哥兒好本事!”

  “……”

  玉尹一路與人寒暄,這臉都快要笑得抽筋了。都是街坊,平日里也有些照應,總不能視若不見。不過,這也讓玉尹多多少少,有了一種‘角兒’的感受。但與后世那些明星相比,他覺得,生活在這個時代,似乎更加輕松愜意。

  大家追星,卻不是盲目的追捧……

  也沒有人拉著你簽名,擾了你的生活習慣。

  一切都好像那麼自然,那麼愜意。

  這也讓玉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暢快許多。

  “小乙哥,怎不多睡一會兒?”

  二姐正在鹵肉,看到玉尹,忙起身招呼。

  黃小七三名刀手,也是面帶笑容,“小乙哥,昨夜可真個爽氣,掃了那鳥廝的顏面,好個痛快。剛才你不在,那白礬樓的東主過來時,好生小心。”

  “白礬樓來人了?”

  “是啊,是他們東主來,想要繼續咱家的鹵肉生意,還說要加大數量。”

  “多少?”

  “說是每天三百斤熟肉……不過九兒姐沒答應,說要和小乙哥商議。”

  “九兒姐呢?”

  張二姐笑道:“聽說潘樓街來了些新鮮玩意兒,正好鋪子里不忙,九兒姐便去瞅個熱鬧,說過會兒便回。小乙哥若不急,不如先歇上片刻?”

  說著話,二姐拿來一張長凳,擺在幌子下面。

  玉尹倒是不累,不過見二姐熱情,也就坐下來,與黃小七等人說話。

  卻在這時,忽聽有人喊道:“玉哥兒來了!”

  一旁酒肆里,突然跑出幾個女人,興沖沖來到了鋪子前,一下子把玉尹圍在了中間。

  “小乙哥,再使一回琴,好不好?”

  “是啊,昨日被客人纏住,未能見小乙哥使琴……小乙哥莫推辭,我姐妹一早便來,就是望能再聆聽一番。小乙哥,你不會拒絕吧,只一曲便好。”

  “玉哥兒,你可不能只應了小紅,奴不依……卻也要為奴,使一回才好。”

  這些女人,有的看著眼熟,有的卻是眼生。

  不過,大致上能看出,是那白礬樓下,歡樓中賣笑的姐兒。

  玉尹有些手足失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心逃走,卻不想姐兒們太過熱情,讓他難以脫身。春衫正薄,姐兒們的衣衫不厚。這拉著,牽著,甚至抱著玉尹的手臂,但覺乳浪此起彼伏,四周盡是溫香軟玉,玉尹的臉,騰地紅了。

  “我沒帶琴!”

  “小乙哥,我這里準備好了……”

  一個姐兒捧著一支嵇琴上前,塞到了玉尹手中。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玉尹,秋波流轉,甚是撩人。

  上輩子就是個魯男子,這輩子也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

  玉尹兩世加在一起,那經過這等場面,頓時慌了手腳。想拒絕,可是那目光楚楚,讓他心生不忍。一旁二姐看得分明,連忙上前想要解圍。

  “你們這是做什麼?莫要壞了生意。”

  “哪里壞了生意?”

  張二姐道:“你們圍在這里,我家玉哥兒如何做的生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玉哥兒而今正難,你們莫要讓他難做,到時候便宜了郭少三。”

  “不就是錢嘛……”

  一個身著翠綠襦裙,身材甚是豐滿的姐兒,一撇嘴,取出一吊錢來,擺放在案子上。

  “正知玉哥兒艱難,方來捧場。

  取十斤精肉,只管送樓中,只說是奴買來即可……對了玉哥兒,奴叫李七兒。”

  “是十斤精肉怎好,但取二十斤來。”

  李七兒話未說完,便有一人大聲道:“玉哥兒,奴叫做敦奴。”

  有了這開頭,玉家鋪子前頓時熱鬧起來。你十斤,我二十斤,眨眼間一頭生豬,就這樣賣出去。

  玉尹只聽得頭疼,連忙道:“姐姐們且住,姐姐們且住,聽小乙一言。”

  姐兒們閉上了嘴巴,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輕輕拍著額頭,拿著嵇琴,也是好生為難。

  想要拒絕,恐怕不成!

  這些個姐兒若不得目的,只怕是不會罷休,那整日里便休想要安生了。
larry523982 發表於 2012-7-11 10:59
第二一章 燕歸來(下)

 他抬起頭,向那送嵇琴的女子看去。

  “姐姐高姓大名?”

  那女子聞聽,頓顯幾分羞澀,輕聲道:“奴換做小六,樓里的都叫奴做六娘。”

  “如此,我便贈六娘一曲吧。”

  玉尹說罷,深吸一口氣,在長凳上坐下,拿起嵇琴,調了調音。

  這嵇琴雖比不得朱紅那口嵇琴,卻也是極好,音色音質極佳,也能趁了玉尹的心思。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六娘。

  這六娘算不得國色天香,但勝在有一種清純感受,眉宇間似有憂慮之色,頗讓人心生憐惜。

  “而今正值好時光,卻為六娘奏一曲《燕歸來》,還請六年指教。”

  六娘聞聽,先一怔,旋即大喜。

  “但請小乙哥使來。”

  沉吟良久,玉尹弓子一顫,那嵇琴發出一聲輕吟。

  鋪子前,自是安靜下來,姐兒們也都停止了呱噪,一旁靜靜的聆聽,又頗為羨慕的看著六娘。

  玉尹經昨夜一曲,已有了名氣。

  加之他剛打了俏枝兒的臉,更是風頭無兩。

  六娘本是個普通的姐兒,甚至連名號都算不得周全。可現在,玉尹為她奏了一曲,必然會名聲大噪。說不得憑借這名聲,能上一層樓。哪怕還是留在歡樓里做姐兒,那身價也不再與早先一般,必然是水漲船高。

  該死,只記得要玉哥兒使琴,卻忘了待支琴來。

  六娘這賤婢卻是好心思,先前見她帶琴來,卻沒想太多,不成想卻憑著這琴,得了玉哥兒的好!真真個狐媚子,就是心計多,真個氣煞人了!

  心里雖然羨慕,卻也無可奈何。

  沒辦法,誰讓人家聰明,知道如何能吸引目光呢?

  玉尹這曲燕歸來,確是實實在在的原創。

  前世,父親過世之后,他心情低落。加之事業陷入低潮,所以終日渾渾噩噩。直到一日,他忽見屋檐下的鳥巢里,去年冬天飛走的燕子又飛回來,有所感悟,便依照古曲,做了燕歸來一曲。只不過此曲本應用瑤琴演奏,更見個中滋味。而今用嵇琴,平白卻有多了幾分悵然……

  六娘初聞,並沒有什麼感覺。

  可是漸漸,她感受到了其中的韻味。

  春天來了,確是一個讓人振奮的辰光。那屋檐下的鳥巢里,燕子回巢,卻又多了幾個生命。那種在沉淪中所勃發的生機,令人不由得感動。

  回想自己一生,豈不正是如此?

  嘴角掛著笑,眼中卻含著淚……

  待一曲結束,六娘盈盈朝著玉尹一拜,“卻謝過玉哥兒這番心意,六娘知如何做了。”

  玉尹一怔,愕然不解。

  你知道什麼了?

  沒等他開口,卻見六娘取出身上所有的錢來,足有一貫多,而后讓黃小七割了一斤生肉,便扭頭走了。

  “姑娘,錢多了!”

  “能得玉哥兒一曲,這點錢,又怎算得多呢?”

  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斤生肉,一貫錢?

  玉尹卻不知,該如何說話才好。唯一的感覺,便是這姐兒身上,真真個有錢!

  那李七兒和敦奴幾個,你看看我,我看了看你,突然間露出了然之色。

  “玉哥兒真個使得好琴,明日定要再來叨擾。”

  幾個姐兒扭頭也走了,卻把個玉尹,弄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輕輕拍了拍頭,他轉身問道:“二姐,這究竟算是怎地一回事情?”

  張二姐畢竟是老江湖了,經歷的事情也多,旋即便明白了六娘的意思。

  若是當時玉尹收了錢,而六娘什麼也不拿走,便等于說,玉尹入了勾欄。

  可是明顯,玉尹並不願意入這行當之中。

  于是,六娘用這麼一手,解決了玉尹的難題。

  玉尹使琴,是興趣。

  可若是憑這嵇琴賺錢,那便是入了行,要偱這勾欄里的規矩。但六娘給的錢,是買肉的錢,所以玉尹便不算是越界。至于這肉何以如此貴,確是看主人家的意願。玉尹憑借一曲《燕歸來》,得了一位知己。

  而這位知己,覺著價錢合適……

  人家買的是肉,可看的是人。

  玉尹以曲會知音,非但不會越界,卻使得玉家鋪子的名號,一下子響亮起來。

  這姐兒的心思,實在是太過于復雜。

  玉尹好不容易才聽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半晌后突然笑了起來……

  “二姐,那我這算不算得唱叫?”

  “這怎是唱叫,玉哥兒憑這本事尋找知己,又不是靠著賺錢,何來唱叫一說?”

  玉尹,笑得也隨即愈發燦爛起來……

  ++++++++++++++++++++++++++++++++++++++++++++++++

  燕奴回來時,鋪子里卻已經冷清下來。

  玉尹正坐在長凳上,把弄著六娘送給他的那支嵇琴。

  “小乙哥,怎地又買了支琴?”

  “非是我買的,是有人硬要贈我,我也無奈!”

  “誰這般大方,竟送了支琴來?”

  黃小七立刻上前,把方才的事情,和燕奴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確是說的眉飛色舞,好不精彩。

  “九兒姐,你是不知,小乙哥方才何等威風。

  他那琴方一響,立刻便使那些個姐兒息聲……不過,那琴使得確是好聽,真真個稱得上一絕。”

  哪知道,燕奴聞聽,頓時陰沉了臉。

  她咬著嘴唇,不再詢問,只是進了鋪子里,低著頭忙碌。

  玉尹和她說話,也是愛答不理,看上去很不高興。這小女兒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也使得玉尹有些不知所措,看著燕奴,只能在一旁撓頭。

  “收工了!”

  “這麼早就收工?”

  “沒見這生肉已經賣完了嗎?

  對了,白礬樓的韓東主說了,每日要進三百斤熟肉……待會兒你最好和三哥說一聲,要多殺一頭生豬才是。還有,韓東主那邊,你自去說吧。

  這價錢的事情,奴不好決定,小乙哥你自己做主就好。”

  說罷,燕奴氣呼呼的走了。

  玉尹丈二和尚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拉住了張二姐,“二姐,九兒姐這是何故?”

  二姐倒是個人精,頓時笑了。

  “九兒姐生氣了!”

  “我知道,可這好端端,為何生氣?”

  張二姐看著玉尹那一臉的迷茫之色,不由得搖頭,很是無奈的一聲苦笑。

  這夫妻兩個,明是夫妻,實際上卻是兩個孩子。

  明明對對方都上心的很,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如何說明……

  “小乙哥使琴的事,可與九兒姐說過?”

  “這個……”

  玉尹搔搔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久,他才結結巴巴道:“未和她說過使琴的事情。”

  “那就是了!”二姐笑道:“九兒姐是小乙哥的妻子,可是卻不知道小乙哥還有這手本事。若只是這般,也就罷了。偏偏小乙哥為那姐兒專門使了一曲,卻從未與九兒姐使過。若換做是奴,廿九敢這般,奴也會不高興,會心生醋意……好吧,小乙哥還不明白?九兒姐是吃醋了。”

  “啊!”

  玉尹頓時張大了嘴巴。

  他倒是真的忽視了這件事,只顧著使琴,忘了燕奴的感受。

  是啊,那六娘不過是個姐兒,他卻為六娘專門使了一曲。可燕奴是他的渾家,卻從不知道,自家有這麼一手本事,更沒有為她使過一曲。

  換做任何人,怕都會有所不滿吧!

  玉尹苦笑拍了拍腦袋,仿佛自嘲般道:“真真個笨蛋,累得九兒姐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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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上)

 燕奴吃醋了!

  玉尹雖然在自責,但同時也感到有些得意和高興。

  岳飛,猶如一塊陰霾,壓在他的心頭。哪怕后來燕奴的態度發生變化,可是在玉尹而言,依舊感受到巨大的壓力……那個人,可是岳飛啊!

  燕奴會吃醋,說明岳飛在她心中的影子,已經淡去。

  玉尹開始覺得,心里那塊陰霾,好像一下子稀薄許多,也沒有之前那麼大的壓力存在。

  這男人啊,還是要有些本事才行。

  若是和以前一樣,恐怕燕奴怎麼也不會為了這麼一樁小事為他吃醋。

  嗯,回去之后,要為燕奴使一回琴才是。

  不過用什麼曲子才好呢?

  玉尹站在一旁陷入沉思。

  這曲子可要選的得當才是,必須要三思后行。

  “小乙!”

  忽然間,有人呼喚玉尹的名字。

  他抬頭看去,卻不由得愣了一下,連忙快步走上前,唱了個肥喏道:“卻是兩位官人來,玉尹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來人,正是陳東和李逸風。

  說起來,玉尹對陳東的印象比較深刻,但是對李逸風的印象,相對有些淡薄。原因?也很簡單!李逸風性子傲,不似陳東那般的和善,故而玉尹對他,也敬而遠之。不過內心里,對李逸風還是非常感激。當初若不是陳東和李逸風為他作保,郭京也斷然不會就那麼輕易的罷手。

  大家萍水相逢,能拔刀相助。

  不管李逸風是否出自本心,這份情意,玉尹不能不牢記心中。

  同時,玉尹還有些奇怪。

  記得上次陳東介紹李逸風時,說他是梁溪先生之子。梁溪的兒子,不應該姓梁嗎?卻為何姓李?這也是玉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但又不好詢問。今日李逸風突然出現,這疑問,旋即再一次浮現在玉尹的腦中。

  “聽說,剛才小乙又使了琴嗎?”

  “啊……卻讓兩位見笑。”

  玉尹一愣,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二人來,只怕是和他使琴有關……否則的話,以兩人太學生的身份,又怎可能突然跑來這肉攤子,找他寒暄?

  李逸風笑了笑,“小乙昨夜使得好琴,自家與少陽,也在場看得分明。

  雖說那曲調奇淫,登不得大雅之堂,卻看看應景。

  小乙既然有這等本事,又何故每日操勞,做這市井勾當?若在勾欄,以小乙的本事,一月得個百十貫,怕也不難,還債豈不是更加容易嗎?”

  玉尹,沉默了!

  若不是這兩場演奏,誰個又知道玉尹手段?

  去勾欄中?

  玉尹還真不太願意……

  “小人使琴,是愛好!”玉尹想了想,拱手道:“若摻雜了太多阿堵物,也就少了這其中樂趣。再說了,這鋪子是我阿爹留下,又怎可置之不理?小乙就是個市井中的粗漢,比不得那勾欄中大家名流,徒增羞辱。

  自娛自樂足矣,何需理會其他?”

  這番話,說的是不卑不亢,令得李逸風眼睛一亮。

  “小乙有這般心思,確是自家看走了眼。

  少陽說的不差,你這身子里,有雅骨,不可與那俗世人同日而語……但願得小乙能多使好琴,自家與少陽,也可常聞佳作,當浮一大白。”

  “小乙,走走走,吃酒去!”

  陳東大笑,拉著玉尹的手說道:“今日大郎做東,小乙萬勿拒絕才是。”

  只是,陳東那小胳膊小腿,如何能拉得動玉尹?

  “好大氣力!”

  沒拉動玉尹,陳東不禁有些吃驚。

  不過他卻未放棄,再次使力。面對如此熱情的陳東,玉尹也不好拒絕。畢竟,人家是太學生,這麼熱情邀請,若拒絕了,等于是削了對方臉面,反而惹怒對方。

  “去哪里吃酒?”

  “今兒個是張真奴千金一笑樓里舞旋。

  大郎平日里,對那真奴甚捧場,怎地也要去看上一眼,你我不過沾光罷了。”

  捧場?

  玉尹向李逸風看去。

  沒想到這李逸風生一副相貌堂堂,看上去頗為嚴肅,怎地也有這種嗜好?可以肯定,李逸風家境不錯,否則也談不上捧場。不過,陳東這一說完,李逸風的臉,騰地紅了,露出幾分赧然之色,狠狠瞪了陳東一眼。

  “你這夯貨,總是收不住嘴。”

  “哈哈,大郎又何必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張真奴潔身自好,是個有才學的女子。可惜門楣低了些,做不得上行首。但自家覺得,卻好過那俏枝兒的傲氣。雖不比封宜奴她們才藝,姿色卻不遑多讓。”

  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談論風花雪月,偏偏又是那樣自然……

  玉尹也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求之不得,卻要輾轉反側嘍!”

  李逸風雖然傲氣,卻是個好說話的。

  至于陳東,更是爽快人,說話也沒什麼顧忌。玉尹也就放開了心情,與兩人說笑。卻不想,李逸風臉更紅了!只見他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故作瀟灑模樣,扇著扇子,以掩飾尷尬。玉尹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畢竟交情沒到那一步,不似陳東和他熟悉,再說可就要惹來是非……

  與張二姐說了一下,二姐點頭答應。

  她自是希望東家的層次能越來越高,于她夫妻而言,也有好處不是?

  “小乙哥莫回去太晚,免得九兒姐擔心。”

  不過必要的叮嚀,總要有的。

  張二姐雖不知道那千金一笑樓在何處,可是看陳東那表情,想來不是個好去處。燕奴正在吃醋,若玉尹又跑去鬼混,少不得會有更多誤會。

  玉尹答應一聲,便隨陳東二人走了。

  “千金一笑樓,究竟在何處?”

  “小乙不知千金一笑樓?”

  陳東詫異問道:“我還以為,開封府的人,都知道那地方呢……大郎,你不是說那里很有名嗎?”

  李逸風臉一紅,“少陽,就你多嘴。”

  不過這臉上,還是露出詫異之色,顯然是因為玉尹不知道千金一笑樓,而感到吃驚。

  這千金一笑樓,位于殺豬巷。

  整條街都是妓館,檔次不算太高。不過,千金一笑樓卻是一個例外,位于河邊船塢,但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喜歡從水道而來。一是可以避免麻煩。殺豬巷里,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三教九流,更是極為復雜。

  土娼、樂伎、乃至行首張真奴。

  潑皮,閑漢,乃至那地方的團頭……

  有身份的進去,平平安安還好,若是尋樂子不成,反惹來一身的騷,少不得成為他人笑柄,被人恥笑。所以,但凡有些地位,絕不會從殺豬巷口進入,多走水路,還可以彰顯身份不同,也算得是一舉兩得。

  玉尹自不知這其中的規矩,甚至在登船時,猶自一頭霧水。

  好在,陳東在路上把這其中的奧妙一一講解告知,才算是解開了玉尹心中的疑惑。

  “一笑千金樓,可頗有淵源。

  天聖九年時,開封有一豪商,為得到花魁孫七斤一笑,耗費千金,在此處購置土地,建起了這座一笑千金樓。之所以取名一笑千金,也是頗有意義。一來是說那孫七斤一笑傾城,美艷動人;二來也是為稱贊那豪商一擲千金,得佳人一笑的豪氣。雖選在殺豬巷,又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嘿嘿,可惜大郎卻無這等豪氣,否則那張真奴說不得早已傾心于大郎。”

  李逸風的臉又紅了!

  他怒聲道:“你這夯貨,要你與小乙說風月,何故又扯我進來?”

  那惱羞成怒的模樣,卻是讓陳東哈哈大笑。
larry523982 發表於 2012-7-13 14:35
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中)

玉尹在一旁笑而不語,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人。說起來,他對這千金一笑樓的來歷,興趣並不是太大。只是他也知道,隨著他樂名鵲起,接觸的人,層次也會漸漸提升。國家大事,他插不上話,但這風花雪月,還是要懂得一些。畢竟,在這個圈子里,總是要多知道一些典故才好。

    “三位官人,千金一笑樓到了!”

    就在陳東和李逸風嬉笑的時候,船家上前稟報。

    玉尹抬頭看去,就見那遠處河岸上,一座高樓拔地而起。這千金一笑樓佔地甚廣,分高低兩座,內有廊橋相連。兩樓中間一座大舞台,是張真奴和她的弟子們旋舞表演之所。

    樓外,一排大紅燈籠高高掛著,在夜幕下,透出一抹旖旎和綺麗韻味。

    “卻是兩位大官人來,怪不得今兒個門頭的喜鵲叫不停,原來是貴客到來。”

    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快步迎上前來。

    帶著阿諛笑容,在李逸風三人面前唱了個肥喏,請安問好。

    “小樓,果然生的好嘴,怪不得張姑娘一力推薦,要你來在樓里主事。”

    看樣子,陳東和這男子並不陌生。

    一旁李逸風看了他一眼,卻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男子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呵呵的將三人領進樓里。

    “真奴,何時開演?”

    “不久了,不久了……姑娘而今正在樓里裝束歇息,再過一會兒就開演了。”

    “如此,就還是老位子吧。”

    李逸風輕車熟路,直奔樓上而去。

    男子則熱情的招呼,不過當目光從玉尹身上掃過的時候,他還是愣了一下。

    玉尹的衣著,和陳東李逸風全然不同。

    雖然陳東衣著簡樸,但也是太學生打扮,和李逸風站在一起,一個樸素,一個華美,並無太大區別。可玉尹卻是普通人裝束,雖說穿著很是整潔,可還是有非常明顯的區別。男子一開始,怕是當玉尹隨從。

    可是看陳東和玉尹說話的樣子,才知道這位也是客人。

    卻走了眼!

    男人臉上依舊帶著燦爛笑容,可一出門,立刻就變了臉色。

    “可知道剛才與李大郎他們一起的,是什麼人?”

    “卻不曉得,眼生的緊!”

    詢問了一下,卻沒有人認得玉尹。男子正要開口,河面上又來了船只,只好先把此事放在一旁,匆匆忙迎上前去。

    “呦,大官人來了……我家姑娘晌午時還提起官人,說是很久沒見官人捧場了。”

    ++++++++++++++++++++++++++++++++++++++++++

    坐在樓中,可以清楚的看到舞台。

    這位子極好,如果是在白礬樓,恐怕沒幾十貫的花銷,做不得這等位子。

    千金一笑樓或許比不得白礬樓,但想必也價格不菲。

    由此便能看得出來,李逸風對那張真奴的確上心,卻不知張真奴是否對他有意。

    人常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雖有些絕對,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玉尹坐下來後,問陳東道︰“剛才那人是誰?”

    “你是說戴哥兒嗎?”

    陳東笑道︰“那廝姓戴,名小樓,確是個有眼楮的,八面玲瓏,能耐的很。原只是個行菜的,生的一副好面皮,加上嘴巴巧,所以頗有名氣。

    張姑娘原本在仁和樓獻藝,不想後來和樓里的上行首張七七起了齷齪,便離開仁和樓,來這千金一笑樓。她來時,專門點了這戴小樓做主事,也是個有眼楮的女子。戴小樓來了這里,確是打理的井井有條……”

    玉尹露出恍然之色,道了聲︰“原來如此!”

    隔行如隔山,這話說得真是不假。

    玉尹在開封城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可是戴小樓這名字,卻第一次聽聞。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敲門。

    門打開來後,一個身著繡羅裙,扎著仙人髻的青年女子,俏生生飄然而入。

    “聞大官人來,奴特來拜會。”

    女子生的嬌小玲瓏,嫵媚動人。

    使得紅妝,眉間還有一抹眉黃,更添幾分俏麗。

    這紅妝便是頰間施以紅粉,唇點口脂,是這年月仕女們最流行的裝束。

    而眉黃,則是在兩眉間勾勒一筆鴉黃,以贈姿色。

    女人一進來,帶著香風陣陣。

    李逸風連忙起身,“怎勞動姑娘前來,實小生之幸。”

    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玉尹忍不住笑了。

    “這便是張真奴?”

    “正是!”

    陳東一扭臉,低聲道︰“覺得如何?”

    “臨鏡縴手上鴉黃……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甦軾所做的一首《好事近詞》,卻讓陳東眼楮一亮,旋即將手指放在嘴上,壓低聲音道︰“小乙好大膽子,怎敢在此時,吟誦甦黃詩詞?”

    宣和六年,也就是今年!

    正月,宋徽宗下令,再次禁甦黃文字。

    甦東坡黃庭堅等人的詩詞,被嚴謹在私底下流傳。不過,這禁令形同虛設,在民間依舊廣為流傳。玉尹忘記了此事,脫口而出了一句來應景。

    陳東這一說,他立刻醒悟過來。

    不過見陳東那臉上笑容,旋即放松了心情,“少陽若要告官,且去便是。”

    陳東也就是想要嚇唬一下玉尹,卻不想被玉尹噎了回來。

    “我若要告官,那日後可就別想再抬頭了。”

    “那就是嘛……官家說說,自己未嘗不在私下吟誦,咱們又何必當真?”

    “小乙,確是個灑脫的!”

    陳東臉上,笑容更甚。

    那張真奴和李逸風你儂我儂的說了會兒話,是發自真心,還是逢場作戲,自不得而知。只是兩人過來時,玉尹發現李逸風竟牽著她的小手,好像打了雞血似地。

    “少陽不是第一次見,不與姑娘介紹了。

    這是少陽新識的好友,想來姑娘也聽說過他的名字,馬行街的玉小乙。”

    雖然接納了玉尹,可是內心中,總是有些傲氣。

    生怕張真奴笑話他與一個市井中的肉販結交,故而李逸風介紹玉尹時,只說是陳東的好友。

    陳東倒是不介意,可玉尹心里,卻有些不痛快。

    當然了,玉尹沒有把這不痛快表露在當面,只是朝張真奴拱了拱手……

    正要開口時,卻聽張真奴驚喜喚道︰“可是那位在相國寺里,力壓封、李二位姑娘,以兩曲嵇琴,而令萬人失態的玉小乙,玉尹玉公子嗎?”

    玉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而李逸風更是感到奇怪,“哪位李姑娘?”

    “自是那上廳行首!”

    李逸風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扭頭向玉尹看去,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姓李,還是上廳行首!

    而今活著的,又符合這條件的,怕只有一人……便是官家的禁臠,李師師。

    玉小乙何時,與李師師見過?

    當初玉尹在相國寺演奏,李逸風沒見過,只聽人說過。

    他總覺得,這件事有誇張的成分在里面。而昨日玉尹引爆馬行街,說起來也是使了巧。他那兩首曲子,說起來正應了當時的環境和氣氛,加之有出其不意的作用,才使得俏枝兒失了分寸。可要說真實的本領,李逸風還是有些不太相信。他信玉尹有些才氣,但若說大家,卻名不其實。

    可現在……

    李逸風發現,張真奴非常激動。

    玉尹也不明白,張真奴為何如此表情,連聲客氣。

    可張真奴卻上前,拉著玉尹的袖子,滿懷期盼道︰“玉哥兒,奴有一事相求,還望哥兒成全則個。”

    “啊……姑娘請說。”

    “今日奴登台舞旋,但總覺得,有些不滿意。

    聽說,玉哥兒使得好琴,奴不敢奢望玉哥兒為奴使琴,但卻聽人說,昨日玉哥兒在馬行街使了兩個小曲兒,極是熱烈。故而奴冒昧,向玉哥兒求曲,以配合今日獻藝。卻不知,玉哥兒能否……奴願使錢買下。”
larry523982 發表於 2012-7-13 14:36
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下)

張真奴,向玉尹求曲?

    李逸風嘴巴張了張,想要提醒張真奴,那兩首曲子雖然好,但卻不適合在這樓里使。

    哪知道,玉尹卻毫不猶豫,點頭應下。

    “我當何事,原來是這個……

    姑娘要曲兒,當不得什麼。不過,昨夜那曲兒,卻不適合在這里使出。那兩首曲兒,只適合與街頭獻藝,若是在樓里,卻有些不等大雅之堂。

    自家倒是另有一譜,說不定更加適合。

    不過需有筆墨寫出來,卻不知能不能趕上姑娘獻藝,莫要耽擱了正事。”

    “若有好譜,耽擱些也成。

    只要玉哥兒的譜好,奴自會吩咐下面演練,都是些熟練的,不成問題。”

    說著話,那張真奴好像一個小女孩兒般,歡快的走到門口,招呼外面的婢女,取筆墨紙硯。

    “小乙,成不成啊!”

    李逸風趁著機會,低聲道︰“今日真奴獻藝,確是為年末花魁做準備,若是演的不好,只怕會有很大影響。她為這次花魁,可準備了許久。”

    言語中,帶著濃濃的不信任。

    玉尹有些不高興,心道︰你看不起我,我怎樣也要把這面子討回來……

    于是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大郎放心,我自有主張。

    若寫出來不好,姑娘自不會選用。凡事,總是個機緣,說不得正好與姑娘相合。”

    “那……”

    李逸風猶豫不決,可張真奴,已取來了筆墨紙硯。

    玉尹把紙鋪好,提起筆,蘸飽了墨汁,想了一想後,便揮毫寫下‘金蛇狂舞’四個字。

    前世,玉尹自幼學琴。

    不過琴棋書畫,乃君子四藝。似玉尹這種出生于書香門第的,更不可能不涉及。在學琴的同時,也要兼修其他。書法,更是重中之重。玉尹學得是明代書法大家董其昌,特別是董其昌的行書,他頗有些研究。

    金蛇狂舞四個字寫出來,令陳東李逸風,還有在旁邊觀看的張真奴眼前一亮。

    “好字!”

    張真奴忍不住輕呼一聲,發出了贊嘆。

    而李逸風,更是露出驚駭之色……只看玉尹行筆,便知道是個有功夫的。而這四個字一出來,更讓李逸風感到無比震撼,忍不住連連點頭。

    董其昌的書法,方圓兼備,流麗而不失勁健。

    墨色偏淡,時與枯筆形成呼應,也使得這字跡,生得秀色。結字很講究,緊密有勢。平正中寓欹側,于字勢的開合,字形內部的疏密,更透出大家風範。而章法布局,更是頗有心機,以疏朗簡淡為主調,把字距行間拉大,在虛淡背景之下,通過牽繞將字相連,更增添了風流之氣。

    玉尹雖說不上是盡得董其昌真傳,但也能做到形似。

    陳東在一旁,輕輕撫掌贊嘆,“小乙,只這四個字,你當得大家之名。”

    一旁李逸風,頓時滿面通紅。

    他實在是有些羞愧,甚至是不敢抬頭。

    就在剛才,他還倨傲的有些不願意承認,玉尹是他的朋友。哪怕對玉尹和顏悅色,在內心里,卻始終有高人一等的想法,有些看玉尹不起。

    沒錯,玉尹是個肉販子,卻是個風流的肉販!

    自己身為太學生,而且是上舍生,可相比之下,卻好像有許多不足之處。

    嵇琴?

    你可以稱之為小道。

    可這書法……

    玉尹笑了笑,依照古法,將他腦海中的曲譜寫下。

    這金蛇狂舞是後世音樂家聶耳,在1934年,根據民間樂曲《倒八板》整理改編而成。樂曲旋律昂揚,熱情洋溢,鑼鼓鏗鏘,最是歡騰。

    雖然不知張真奴這舞旋究竟怎樣,但想必最適合這樣的環境。

    玉尹揮毫潑墨,一旁張真奴,不由得看得痴了,那雙嫵媚的眸子,竟緊緊的盯著玉尹,滿是情意。李逸風心里,好一陣不舒服……可是卻不敢打攪了玉尹,怕壞了這氣氛。他站在一旁,一邊泛著酸水,一邊欣賞玉尹的書法。越是看,心里就越是酸,同時更生出了敬佩之意……

    曲譜完成,玉尹長出一口氣,把筆放下。

    “姑娘看看,若喜歡了,不妨使來。”

    這勾欄里曲樂雖多,但真正用于演奏的,卻不是很多。來來去去,都是那些個調子,聽多了,難免讓人心煩。可好曲子,不是隨意便能得來,那也是個人脈的問題。

    好比封宜奴、李師師這樣的地位,自是有人上桿子的想要湊過去。

    但對于張真奴而言,相對就有些困難。

    至于那些底層的樂伎,便只能拾人牙慧。張真奴雖然比不得李師師那種才藝雙全,但也能一眼看出曲子的好壞。

    “好譜,果然好譜!”

    張真奴興奮不已。

    有這麼一首好曲子,則她的江湖地位,必然能夠再上一個台階。

    眼楮里閃爍著喜悅光芒,她忙問道︰“玉哥兒,這譜子,可能贈與奴家?”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不管多少錢,奴都可以出。”

    玉尹偷偷看了李逸風一眼,卻見李逸風,欲言又止,也是露出請求之色。

    讓你傲,讓你剛才不給我面子!

    玉尹笑道︰“姑娘何必談那阿堵物,少陽與我有恩義,既然姑娘與少陽相識,便贈與姑娘,又有何妨?區區小事,當不得姑娘如此看重,但贈與姑娘!”

    “這怎可以!”

    張真奴連忙擺手,只是那雙含情脈脈的眼楮,恰如秋水般,便勾在玉尹身上。

    李逸風,滿面通紅,期期艾艾,說不得話。

    陳東,那是個人精,哪里有聽不出玉尹話中意思的道理?他知道,這是玉尹在表示不滿,表示對李逸風的不滿。心里面,暗自嘆息了一聲︰大郎,早就勸過你,莫如此好顏面,你卻不聽……罷了,我且為你圓這一次。

    “誒,小乙何必說這些話。

    當初也是大郎使了力氣,才能幫得小乙渡過難關。既然真奴喜歡這曲子,便拿去了……不過也不能讓小乙吃虧。大郎,你待小乙作保,究竟多少?”

    “啊?”

    李逸風一怔,旋即明白了陳東的心思。

    這是少陽,在為我找回面子,也是要我在真奴面前表現的機會。

    只是……

    他心下有些羞愧,低著頭,期期艾艾道了句︰“三百貫!”

    “啊?”

    張真奴不由得掩住了小嘴,露出震驚之色。

    “真奴,小乙而今確是有些困難,但是卻從不肯以錢帛來換取這一身風流。說那阿堵物,著實有些壞了興致,可也不能就這麼平白付出……

    對了,我聽說這千金一笑樓,每日好耗費許多生肉,何不自小乙那邊買來?如此,即不壞了小乙的規矩,卻解決了小乙難題,更不使姑娘為難。”

    可別小看了這些姐兒的能量!

    俏枝兒一句話,便可以斷了玉尹的熟肉生意。

    而千金一笑樓雖比不得白礬樓的規模,可每日消耗,也有數百斤的生熟肉。

    張真奴是這千金一笑樓的行首,其地位相當于俏枝兒與白礬樓。

    聽陳東這麼一說,張真奴頓時笑了。

    “這有何難,待奴去問一下,看看一日要耗費幾多生肉,便全交與玉哥兒是了。”

    玉尹連忙道︰“這怎使得!”

    “怎使不得?”

    張真奴道︰“我知玉哥兒有傲骨,不取嗟來之食。可這不是嗟來之食,不過正常的生意罷了。在別家買也是買,在玉哥兒手里買,也是買。

    奴雖不太懂這其中的規矩,可想來樓里,也不會薄了奴的面子。

    比起玉哥兒這譜子,奴卻是佔了大便宜。若玉哥兒不答應,奴怎能安心下來?”

    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

    玉尹期期艾艾,好半天一拱手,“那多謝姑娘。”

    張真奴歡天喜地拿了譜子,跑去演練。

    李逸風則坐在旁邊,猶豫片刻後,起身端起一杯酒水,“小乙,自家有事不曉事,不會說話。但是小乙的本事,自家而今確是心服口服。

    這杯酒,且權作自家賠罪。”

    “啊,這怎使得。”

    玉尹也連忙起身客套。

    陳東忍不住在一旁開口︰“小乙,大郎,都是自家朋友,莫如此客套。

    大郎便是這秉性,其實人並不壞。

    小乙大才,自家而今也是心服口服……人言市井中藏龍臥虎,今日一見,才知不假。小乙若不棄,且飲了這杯酒水,過去的事,權作煙雲。”

    玉尹聞聽,也不由得笑了。

    “正當如此!”

    他舉杯,一飲而盡。

    李逸風和陳東,也同時干杯,三人吃罷了酒,相視一眼,卻忍不住同時放聲大笑。

    這一笑,卻把先前種種不快,都拋到九霄雲外。

    陳東坐下來,打趣道︰“小乙,我見真奴對你極為敬佩,說不得日後,還能成為一個曲中柳三變呢。大郎的事情,還請費心,多撮合才是。”

    “自然,那是自然。”

    曲中柳三變嗎?

    玉尹可不敢去想……

    不過看著李逸風滿面通紅的模樣,他也忍不住湊趣,連聲稱是。

    “莫羞臊,莫羞臊……卻羞煞了自家!”

    李逸風連連擺手,一臉的羞澀。

    玉尹和陳東,又是好一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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