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II-黑暗森林 作者:劉慈欣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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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pige 2012-7-5 08:20:5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 332942
本帖最後由 bib 於 2012-7-6 10:06 編輯

序章
   
   褐蟻已經忘記這裡曾是它的家園。這段時光對於暮色中的大地和剛剛出現的星星來說短得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於它來說卻是漫長的。

  在那個已被忘卻的日子裡,它的世界顛覆了。泥土飛走,出現了一條又深又寬的峽谷,然後泥土又轟隆隆地飛回來,峽谷消失了,在原來峽谷的盡頭出現了一座黑色的孤峰。其實,在這片廣闊的疆域上,這種事常常發生,泥土飛走又飛回,峽谷出現又消失,然後是孤峰降臨,好像是給每次災變打上一個醒目的標記。

  褐蟻和幾百個同族帶著倖存的蟻后向著太陽落下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建立了新的帝國。

  這次褐蟻來到故地,只是覓食途中偶然路過而已。它來到孤峰腳下,用觸鬚摸了摸這頂天立地的存在,發現孤峰的表面堅硬光滑,但能爬上去,於是它向上爬去。沒有什麼且的,只是那小小的簡陋神經網路中的一次隨機擾動所致。這擾動隨處可見,在地面的每一株小草和草葉上的每一粒露珠中,在天空中的每一片雲和雲後的每一顆星辰上...擾動都是無目的的,但巨量的無目的擾動彙集在一起,目的就出現了。

  褐蟻感到了地面的震動,從震動由弱變強的趨勢來判斷,它知道地面上的另一個巨大的存在正在向這裡運動,它沒有理會,繼續向孤峰上攀爬。在孤峰底部和地面形成的直角空間裡有一面蛛網,褐蟻知道那是什麼,它小心地繞過了粘在懸崖上的蛛絲,從那個縮起所有的腿靜等著蛛絲震動的蜘蛛旁經過,它們彼此都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但同過去的一億年一樣,雙方沒有任何交流。

  震動達到高峰後停止了,那個巨大的存在已經來到了孤峰前,褐蟻看到這個存在比孤峰還要高許多,遮住了很大一部分天空。對這類存在褐蟻並不陌生,它知道他們是活的,常常出現在這片疆域,那些出現後很快就消失的峽谷和越來越多地聳現的孤峰,都與他們有著密切的關係。

  褐蟻繼續向上攀登,它知道這類存在一般不會威脅到自己——當然也有例外。對於已處於下方的那個蜘蛛,這種例外已經出現,那個存在顯然發現了孤峰與地面之間的蛛網,用一個肢體上拿著的一束花的花柄拂去了它,蜘蛛隨著斷開的蛛絲落到了草叢中。然後,他把花輕輕地放在了孤峰前。

  這時。另一個震動出現了,很微弱,但也在增強中。褐蟻知道,另一個同類型的存在正在向孤峰移動。與此同時,在前方的峭壁上,它遇到了一道長長的溝槽,與峭壁表面相比,溝槽的凹面粗糙一些,顏色也不同,呈灰白色,它沿著溝槽爬,粗糙的表面使攀登容易了許多。溝槽的兩端都有短小的細槽。下端的細槽與主槽垂直,上端的細槽則與主槽成一個角度相交。當褐蟻重新踏上蛸壁光滑的黑色表面後,它對槽的整體形狀有了一個印象:“1”。

  這時,孤峰前的活著的存在突然矮了一半,與孤峰的高度相當了,他顯然是蹲下了,在露出的那片暗藍的天空中,星星已經開始稀疏地出現。他的眼睛看著孤峰的上端,褐蟻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直接進入他的視線,於是轉向沿著與地面平行的方向爬。很快,它遇到了另一道溝槽,它很留戀溝槽那粗糙的凹面,在上面爬行感覺很好,同時槽面的顏色也讓它想起了蟻后周圍的蟻卵。它不惜向下走回頭路,沿著槽爬了一趟。這道槽的形狀要複雜些,很彎曲,轉了一個完整的圈後再向下延伸一段,讓它想起在對氣味資訊的搜尋後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的過程,它在自己的神經網路中建立起了它的形狀:“9”。

  這時,蹲在孤峰前的存在發出了聲音,這串遠超出褐蟻理解力的話是這樣的:

  “活著本身就很妙,如果連這道理都不懂,怎麼去探索更深的東西呢?”

  他發出穿過草叢的陣風那樣的空氣流動的聲音,那是歎息,然後他站了起來。

  褐蟻繼續沿著與地面平行的方向爬,進入了第三道溝槽,它是一個近似於直角的轉彎,是這樣的:“7”。它不喜歡這形狀,平時,這種不平滑的、突然的轉向,往往意味著危險和戰鬥。

  話聲掩蓋了震動,褐蟻這時才感覺到第二個活著的存在已經來到了孤峰前,第一個存在站起來就是為了迎接她。第二個存在比第一個要矮小瘦弱許多,有一頭白髮,白髮在暮空暗藍的背景上很醒目,那團在微風中拂動的銀色似乎與空中越來越多的星星有某種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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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21
葉老師,您...您來了?”

  “你是...小羅吧?”

  “我是羅輯,楊冬的高中同學,您這是...”

  “那天知道了這個地方,很不錯的,坐車也方便,最近常來這兒散散步。”

  “葉老師,您要節哀啊。”

  “哦,都過去了...”

  孤峰上的褐蟻本來想轉向向上攀登,但發現前面還有一道凹槽,同在“7”

  之前爬過的那個它喜歡的形狀“9”一模一樣,它就再橫行過去,爬了一遍這個“9”。它覺得這個形狀比“7”和“1”好,好在哪裡當然說不清,這是美感的原始單細胞態;剛才爬過“9”時的那種模糊的愉悅感再次加強了,這是幸福的原始單細胞態。但這兩種精神的單細胞沒有進化的機會,現在同一億年前一樣,同一億年後也一樣。

  “小羅啊,冬冬常提起你,她說你是...搞天文學的?”

  “以前是,現在我在大學裡教社會學,就在您那所學校,不過我去時您已經退休了。”

  “社會學,跨度這麼大?”

  “是,楊冬總說我這人心很散。”

  “哦,怪不得她說你很聰明的。”

  “小聰明而已,和您女兒不在一個層次。只是感覺天文專業是鐵板一塊,在哪兒鑽個眼兒都不容易;而社會學之類的是木板,總能找些薄的地方鑽透的,比較好混吧。”

  抱著再遇到一個“9”的願望,褐蟻繼續橫行,但前面遇到的卻是一道直直的與地面平行的橫槽,好像是第一道槽橫放了,但它比“1”長,兩端沒有小細槽,呈“一”狀。

  “不要這麼說,這是正常人的生活嘛,都像冬冬那樣怎麼行。”

  “我這人確實胸無大志,很浮躁的。”

  “我倒是有個建議:你為什麼不去研究宇宙社會學呢?”

  “宇宙社會學?”

  “我隨便說的一個名詞,就是假設宇宙中分佈著數量巨大的文明,它們的數目與能觀測到的星星是一個數量級的,很多很多,這些文明構成了一個總體的宇宙社會,宇宙社會學就是研究這個超級社會的形態。”

  孤峰上的褐蟻繼續橫向爬了不遠,期望在爬過形狀為“一”的凹槽後再找到一個它喜歡的“9”,但它遇到的是“2”。這條路線前面部分很舒適,但後面的急轉彎像前面的...7 一樣恐怖,似乎是個不祥之兆。褐蟻繼續橫爬,下一道凹槽是一個封閉的形狀:“0”。這種路程是“9”的一部分,但卻是一個陷阱:生活需要平滑,但也需要一個方向,不能總是回副起點,褐蟻是懂這個的。雖然前面還有兩道凹槽,但它已失去了興趣,轉身向上攀登。

  “可...目前只知道我們這一個文明啊。”

  “正因為如此沒有人去做這個事情,這就留給你一個機會嘛。”

  “葉老師,很有意思!您說下去。”

  “我這麼想是因為能把你的兩個專業結合起來,宇宙社會學比起人類社會學來呈現出清晰的數學結構。”

  “為什麼這麼說呢?”

  葉文潔指指天空,西方的暮光仍然很亮,空中的星星少得可以輕易數出來。

  這很容易使人回想起一個星星都沒有出現時的蒼穹,那藍色的虛空透出一片廣闊的茫然,仿佛是大理石雕像那沒有瞳仁的眼瞼。現在儘管星星很稀少,這巨大的空跟卻有了瞳仁。於是空虛有了內容,宇宙有了視覺。但與空間相比,星星都是這麼微小,只是一個個若隱若現的銀色小點,似乎暗示了宇宙雕刻者的某種不安——他(它)克服不了給宇宙點上瞳仁的欲望,但對宇宙之眼賦予視覺又懷著某種巨大的恐懼,最後,宅間的巨大和星星的微小就是這種欲望和恐懼平衡的結果,昭示著某種超越一切的謹慎。

  “你看,星星都是一個個的點,宇宙中各個文明社會的複雜結構,其中的混沌和隨機的因素,都被這樣巨大的距離濾去了,那些文明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個擁有參數的點,這在數學上就比較容易處理了。”

  “但,葉老師,您說的宇宙社會學沒有任何可供研究的實際資料,也不太可能進行調查和實驗。”

  “所以你最後的成果就是純理論的,就像歐氏幾何一樣,先設定幾條簡單的不證自明的公理,再在這些公理的基礎上推導出整個理論體系。”

  “葉老師,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可是宇宙社會學的公理是什麼呢?”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褐蟻向上爬了不遠,才知道上方也有凹槽,而且是一堆凹槽的組合,結構像迷宮般複雜。褐蟻對形狀是敏感的,它自信能夠搞清這個形狀,但為此要把前面爬過的那些形狀都忘掉,因為它那小小的神經網路存貯量是有限的。它忘掉“9”

  沒有感到遺憾,不斷地忘卻是它生活的一部分,必須終身記住的東西不多,都被基因刻在被稱做本能的那部分存貯區了。

  清空記憶後,它進入迷宮,經過一陣曲折的爬行,它在自己簡陋的意識中把這個形狀建立起來:“墓”。再向上,又是一個凹槽的組合,但比前一個簡單多了,不過為了探索它,褐蟻仍不得不清空記憶,忘掉“墓”。它首先爬進一道線條優美的槽,這形態讓它想起了不久前發現的一隻剛死的蟈蟈的肚子。它很快搞清了這個結構:“之”。以後向上的攀登路程中,又遇到兩個凹槽組合。前一個中包括兩個水滴狀的坑和一個蟈蟈肚子——“冬”;最上面的一個分成兩部分,組合起來是“楊”。這是褐蟻最後記住的一個形狀,也是這段攀登旅程中唯一記住的一個,前面爬過的那些有趣的形狀都忘掉了。

  “葉老師,從社會學角度看,這兩條公理都是足夠堅實的...•您這麼快就說出來,好像胸有成竹似的。”羅輯有些吃驚地說。

  “我已經想了大半輩子,但確實是第一次同人談起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談...哦,要想從這兩條公理推論出宇宙社會學的基本圖景,還有兩個重要概念:猜疑鏈和技術爆炸。”

  “很有意思的兩個名詞,您能解釋一下嗎?”

  葉文潔看看表:“沒有時間了,其實你這樣聰明,自己也能想出來,你可以先從這兩條公理著手創立這門學科,那你就有可能成為宇宙社會學的歐幾裡得了。”

  “葉老師,我成不了歐幾裡得,但會記住您的話,試著去做做,以後我可能還會去請教您。”

  “怕沒有機會了...或者,體就當我隨便說說,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盡了責任。好,小羅,我走了。”

  “...葉老師,您保重。”

  葉文潔在暮色中離去,走向她那最後的聚會。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22
褐蟻繼續攀登,進入了峭壁上的一個圓池,池內光滑的表面上有一個極其複雜的圖像,它知道自己那小小的神經網路絕對無力存貯這樣的東西,但瞭解了圖像的大概形狀後,它又有了對“9”的感覺,原細胞態的美感又萌動了一下。而且它還似乎認出了圖像中的一部分,那是一雙眼睛,它對眼睛多少有一些敏感,因為被眼睛注視就意味著危險。不過此時它沒有什麼憂慮,因為它知道這雙眼睛沒有生命。它已經忘記了那個叫羅輯的巨大的存在在第一次發出聲音前蹲下來凝視孤峰上端的情形,當時他凝視的就是這雙眼睛。接著,它爬出圓池,攀上峰頂。

  在這裡。它並沒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因為它不怕從高處墜落,它曾多次被風從比這高得多的地方吹下去,但毫髮無損,沒有了對高處的恐懼就體會不到高處之美:

  在孤峰腳下,郡只被羅輯用花柄拂落的蜘蛛開始重建蛛網,它從峭壁上拉出一根晶瑩的絲,把自己像鐘擺似的甩到地面上。這樣做了三次,網的骨架就完成了。網被破壞一萬次它就重建一萬次,對這過程它沒有厭煩和絕望,也沒有樂趣,一億年來一直如此。

  羅輯靜立了一會兒,也走了。當地面的震動消失後,褐蟻從孤峰的另一邊向下爬去,它要趕回蟻穴報告那只死甲蟲的位置。天空中的星星密了起來,在孤峰的腳下,褐蟻又與蜘蛛交錯而過,它們再次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但仍然沒有交流。

  褐蟻和蜘蛛不知道,在宇宙文明公理誕生的時候,除了那個屏息聆聽的遙遠的世界,僅就地球生命而言,它們是僅有的見證者。

  更早一些的時候,深夜,麥克•伊文斯站在“審判日”號的船首,星空下的太平洋像一塊黑色的巨緞在下面滑過。伊文斯喜歡在這種時候與那個遙遠的世界對話,因為在星空和夜海的背景上,智子在視網膜上打出的字很醒目。

  字幕:這是我們的第二十二次即時對話了,我們在交流上遇到一些困難。

  伊文斯:“是的,主,我發現我們發給您的人類文獻資料,有相當部分您實際上沒有看懂。”

  字幕:是的,你們把其中的所有元素都解釋得很清楚,但整體上總是無法理解,好像是因為你們的世界比我們多了什麼東西,而有時又像是少了什麼東西。

  伊文斯:“這多的和少的是同一樣東西嗎?”

  字幕:是的,我們不知道是多了還是少了。

  伊文斯:“那會是什麼呢?”

  字幕:我們仔細研究了你們的文獻,發現理解困難的關鍵在於一時同義詞上。

  伊文斯:“同義詞?”

  字幕:你們的語言中有許多同義詞和近義詞,以我們最初收到的漢語而言。

  就有“寒”和“冷”,“重”和“沉”,“長”和“遠”這一類,它們表達相同的含義。

  伊文斯:“那您剛才說的導致理解障礙的是哪一對同義詞呢'”

  字幕:“想”和“說”,我們剛剛驚奇地發現,它們原采不是同義詞。

  伊文斯:“它們本來就不是同義詞啊。”

  字幕:按我們的理解,它們應該是同義詞:想,就是用思維器官進行思維活動;說,就是把思維的內容傳達給同類。後者在你們的世界是通過被稱為聲帶的器官對空氣的振動波進行調製來實現的。這兩個定義你認為正確嗎?

  伊文斯:“正確,但由此不正表明“想”和“說”不是同義詞嗎?”

  字幕:按照我們的理解,這正表明它們是同義詞。

  伊文斯:“您能讓我稍稍想一想嗎,”

  字幕:好的,我們都需要想一想。

  伊文斯看著星光下湧動的洋面思考了兩分鐘。

  伊文斯:“我的主,你們的交流器官是什麼?”

  字幕:我們沒有交流器官,我們的大腦可以把思維向外界顯示出來,這樣就實現了交流。

  伊文斯:“顯示思維,怎樣實現呢?”

  字幕:大腦思維發出電磁波,包括我們的可見光在內的各種波長,可以在相當遠的距離上顯示。

  伊文斯:“也就是說,對你們而言,想就是說。”

  字幕:所以說它們是同義詞。

  伊文斯:“哦 但即使如此,應該也不會造成對文獻理解的障礙。”

  字幕:是的,在思維和交流方面我們之間的差異並不大,我們都有大腦。而且大腦揶是以巨量神經元互聯的方式產生智慧,唯一的區別是我們的腦電波更強。能直接被同類接收,因而省去了交流器官,就這麼一點差異。

  伊文斯:“不,這中間可能還隱藏著更大的差異。我的主,請讓我再想一想。”

  字幕:好的。

  伊文斯離開了船首,在甲板上漫步著,船舷外,太平洋仍在夜色中無聲地起伏著,他把它想像成一個正在思維的大腦。

  伊文斯:“主,我想給你講一個小故事,作為準備,您理解以下的元素嗎:

  狼、孩子、外婆、林中的小屋。”

  字幕:這都是很好理解的元素,只是關於外婆,我知道是人類的一種血緣關東,通常她的年紀較大。她在血緣結構中的位置還需要你解釋一下。

  伊文斯:“主,這不重要。您只需要知道她與孩子們的關係是很親密的,她是孩子們最信任的人之一。”

  字幕:理解。

  伊文斯:“我把故事簡化了一下:外婆有事外出,把孩子們留在小屋裡,囑咐他們一定要關好門,除了她之外不要給別人開門。外婆在路上遇到了狼,狼把外婆吃了。並穿上她的衣服裝扮成她的樣子,來到小屋前叫門。狼對屋裡的孩子們說我是你們的外婆,我回來了,請把門打開。孩子們透過門縫看到它是外婆的樣子,就把門打開了,狼進入小屋把孩子們也都吃了。主,您能理解這個故事嗎?”

  字幕:完全無法理解。

  伊文斯:“那我可能猜對了。”

  字幕:首先,狼一直想進入小恰到好處吃掉孩子們,是嗎?

  伊文斯:“是的。”

  字幕:它與孩子們進行了交流,是嗎?

  伊文斯:“是的。”

  字幕:這就不可理解了,為了達到自己的日的,它不應該與孩子們交流的。

  伊文斯:“為什麼?”

  字幕: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如果他們之間進行交流,孩子們就會知道狼要進屋吃掉他們的企圖,當然就不會給狼開門了。

  伊文斯(沉默良久):“我明白了,主,我明白了。”

  字幕:你明白了什麼?這一切不都是很明白的嗎?

  伊文斯:“你們的思維對外界是完全暴露的,不可能隱藏。”

  字幕:思維怎麼能隱藏呢?你的想法太不可思議了。

  伊文斯:“就是說,你們的思維和記憶對外界是全透明的,像一本放在公共場合的書,或者說是在廣場上放映的電影,或者像一個全透明魚缸裡的魚,完全暴露,可以從外界一覽無遺。哦,我上面說的一些元素您可能。。。”

  字幕:我都理解,這一切不是很自然的嗎?

  伊文斯(沉默良久):“原來是這樣...我的主,當你們面對面交流時,所交流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可能欺騙,不可能撒謊,那你們就不可能進行複雜的戰略思維。”

  字幕:不只是面對面,我們可以在相當遠的距離上交流。另外,欺騙和撒謊這兩個詞我們一直難以理解。

  伊文斯:“一個思想全透明的社會是怎樣的社會,會產生怎樣的文化、怎樣的政治?你們沒有計謀,不可能偽裝。”

  字幕:計謀和偽裝是什麼?

  伊文斯:“….”

  字幕:人類的交流囂官不過是一種進化的缺陷而已,是對你們大腦無法產生強思維電波的一種不得已的補償,是你們的一種生物學上的劣勢,用思維的直接顯示,當然是效率更高的高級交流方式。

  伊文斯:“缺陷?劣勢?不,主,您錯了,這一次,您是完完全全地錯了。”

  字幕:是嗎?讓我也想一想吧,很可惜,你看不到我的思想。

  這一次對話的間隔時間很長,字幕有二十分鐘沒有出現,伊文斯已經從船首踱到船尾了。他看到有一隊魚不斷地從海裡躍出,在海面上方劃出一條在星光下銀光閃閃的弧線。幾年前,為了考察過度捕撈對沿海物種的影響,他曾經在南中國海的漁船上待過一段時間,漁民們把這種景象叫“龍兵過”,伊文斯現在感覺那很像映在海洋瞳孔上的字幕。這時,他自己眼腈中的字幕也出現了。

  字幕:你是對的,現在回想那些文獻,我有些懂了。

  伊文斯:“我的主,你要真正弄懂人類的那些東西,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甚至懷疑,您最終是否有可能弄懂。”

  字幕:是的,真的是太複雜,我現在只是知道了自己以前為什麼不理解 你是對的。

  伊文斯:“我的主,您需要我們。”

  字幕:我害怕你們。

  對話中斷了,這是伊文斯最後一次收到來自三體世界的資訊。這時他站在船尾,看著“審判日”號的雪白的航跡延伸到迷蒙的夜幕中,像流逝的時間。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24
上 部 面壁者危機


    紀年第3 年,三體艦隊距太陽系4.21 光年怎麼看上去這麼舊啊....

  面對著“唐”號正在建造的巨大艦體,吳嶽心中首先浮上來的是這樣一個念頭。其實,他當然知道由於航母艦殼採用最新的汽液保護焊接工藝,會在錳鋼板上產生大量並無大礙的汙跡。加上閃動的焊弧光產生的效果,才使得即將完和的艦體看上去是他眼前這個樣子。他努力讓自己想像出“唐”號塗上灰色船漆後那嶄新偉岸的樣子,但並不成功。

  為“唐”號進行的第四次近海編隊訓練剛剛完成,在這次為期兩個月的航行中,吳嶽和站在他身旁的章北海成了兩個尷尬的角色。由驅逐艦、潛艇和補給艦組成的編隊歸戰鬥群司令官指揮,他們將要指揮的“唐”號還在建造船塢之中,航空母艦本來要處於的位置由“鄭和”號訓練艦填補,有時乾脆就空著。這期間吳岳常常在指揮艦上盯著那片空海發呆,那一片水面上,只有前方艦艇留下的航跡在交錯中不安地躁動著,恰似他的心緒。這片空白最後真的能填上嗎?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菲菲小說網網|ff xsh.cn]

  現在再看看建造中的“唐”號,他看到的已不僅僅是舊了,它甚至有一種古老的滄桑。面前的“唐”號仿佛是一座被廢棄的古代巨型要塞,斑駁的艦體就是要塞高大的石牆,從密密的腳手架上垂下的一縷縷焊花好像是覆蓋石牆的植物...

  這不像是建造,倒像是考古...吳嶽怕自己再想下去,於是把注意力轉移到旁邊的章北海身上。

  “父親的病怎麼樣了?”吳嶽問。

  章北海輕輕搖搖頭:“不好,也就是維持吧。”

  “你請個假吧。”

  “他剛住院時我已經請過一次了,現在這形勢,到時候再說吧。”

  然後兩人就義沉默了,他們之間每一次關於個人生活的交流都是這樣,關於工作的談話肯定會多一些,但也總是隔著一層東西。

  “北海,以後的工作在分量上可不比以前,既然我們一起到了這個位置上,我想我們之間應該多溝通溝通。”吳嶽說。

  “我們以前應該是溝通得很好吧,上級既然把我們倆一起放到‘唐’號上,肯定也是考慮了咱們以前在‘長安’號上成功的合作。”

  章北海笑笑說,仍然是那種讓吳嶽看不懂的笑,但他可以肯定這微笑是發自內心的,既然發自內心的東西都看不懂,那就根本沒希望懂得他這個人了。成功的合作不等於成功的瞭解。當然,吳岳自己在章北海的眼中肯定是全透明的,從艦上的水兵到他這個艦長,章北海總是能輕易地看到他們內心深處,他肯定是最稱職的政委。章北海在工作上也是很坦誠的,對於艦長,每件事前前後後都有很詳細的交底。但他的內心世界對吳嶽一直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灰色,他總給吳嶽這樣的感覺:就這樣傲吧。這樣做最好或最正確,但這不是我所想的。這種感覺開始只是隱隱約約,後來越來越明顯。當然,章北海做的往往是最好或最正確的,但他是怎麼想的,吳嶽就不知道了。吳嶽一直堅持這樣一個信條:在戰艦指揮這個艱險的崗位上,兩個指揮員必須很好地瞭解對方的思維方式,所以這一點一直是吳嶽心中的一個疙瘩。開始,他以為這是章北海對自己的某種防範,感到很委屈:在驅逐艦長這個不上不下的艱難崗位上,還有誰比自己更坦誠更沒心計嗎?

  我有什麼可防的?章北海的父親在一段不長的時間裡曾經是他們的上級,關於自己和政委的溝通問題,吳岳曾和他談過一次。

  “工作搞好就行了嘛,為什麼非要知道他的思維方式呢?”將軍淡淡地說,然後又有意無意地補上一句,“其實,連我都不知道。”

  “我們到近處看看吧。”章北海指指綴滿焊花的“唐”號說,正在這時他們的手機同時響了,有短信提示他回到車上,機要通訊設備只能在車上使用,一般是有急事發生才用上這個。吳嶽拉開車門拿起話筒,來電話的是戰鬥群總部的一位參謀。

  “吳艦長,艦隊司令部給你和章政委的緊急命令:你們二位立刻去總參報到。”

  “去總參?那第五次編隊訓練呢?戰鬥群已經有一半在海上,其餘的艦艇明天也要起航加入了。”

  “這我不知道,命令很簡單,就這一項,具體內容你們回來看吧。”

  還沒下水的“唐”號航空母艦的艦長和政委對視了一下,這麼多年,他們難得地相互心領神會:看來,那一小片海面要一直空下去了。

  阿拉斯加格里利堡。幾隻在雪原上悠閒漫步的扁角鹿突然警覺起來。它們感覺到了雪下的地面傳來的震動。前方那銀白色的半球裂開了,那東西很早就在那裡,像一枚半埋在地下的大蛋,扁角鹿們一直覺得那東西不屬於這個寒冷的世界。

  裂開的蛋裡首先噴出濃煙和烈火,接著在巨響中孵化出一個上升的圓柱體。那圓柱體從地下鑽出後拖著烈焰迅速升高,灼熱的氣流吹起漫天的積雪,落下時變成了一陣雨。當圓柱體升上高空時,扁角鹿們發現剛才那令它們恐懼的暴烈景象變得平和了,那個圓柱體拖著一根長長的白色尾跡在高空中消失,仿佛下面的雪原就是一個大自線團,一隻看不見的巨手從線團中抽出一根線拉向太空。

  “見鬼!就差幾秒鐘,我就能確定中止發射了!”

  在千里之外的科羅拉多州斯普林斯,夏延山地下三百米,北美防空司令部指揮中心,NMD 系統控制室,目標甄別員雷德爾把滑鼠一扔說。

  “系統警報出現時我就猜到不是那麼回事。”軌道監測員鐘斯搖搖頭說。

  “那系統攻擊的是什麼?”斐茲羅將軍問,NMD 只是他新的職責所涉及的一部分,他並不熟悉,看著那佈滿一面牆壁的顯示幕,將軍力圖找出在NASA的控制中心能看到的那種直觀畫面:一條紅線像懶洋洋的蛇一般在世界地圖上移動,雖然由於地圖的平面轉換,那條線最終會形成一條令外行費解的正弦波,但至少可以讓人感覺到有東西在射向太空。可是這裡沒有這種直觀圖像,每塊顯示幕上的曲線都是抽象而雜亂的一團,在他看來毫無意義,更不要提那些飛快滾動的數位螢幕了。這些東西只有這幾個對他似乎缺少足夠尊敬的NMD 值勤軍官才能看懂。

  “將軍,您還記得去年國際空間站的綜合艙換過一塊反射膜嗎,他們當時把換下來的舊膜弄丟了,就是那東西,在太陽風下一會兒展開一會兒團起來。”

  “這個...在目標甄別資料庫中應該有吧?”

  “有,這就是。”雷德爾移動滑鼠,調出一個頁面,把一堆複雜的文字、資料和表格推上去後,顯示出一張不起跟的照片。可能是地面望遠鏡拍攝的,黑色的背景上有一塊銀白色的不規則物,由於它表面很強的反光而看不清細節。

  “少校,居然有甄別資料,你為什麼不中止發射程式?”

  “目標資料庫本來是由系統自動檢索識別的,人工反應根本來不及,但這一部分資料還沒有從舊系統的格式中轉換過來,所以沒有連結到系統識別模組上”

  雷德爾的話帶著委屈:我用手代替NMD 的超級電腦,這麼快就檢索出來,這是業務熟練的表現,結果反而受你這種外行的質問。

  “將軍,NMD 將攔截方向轉向太宅後,軟體系統現在還沒有調整完畢,就受命切換到實戰運行狀態。”一名值勤軍官說。

  斐茲羅沒有再說話,控制室中嘀滴答嗒的聲音現在讓他很心煩。他所面對的,是人類建立的第一個地球防禦系統——只是把已有的NMD系統的攔截方向由地球各大洲轉向太空。

  “我覺得大家應該照張像紀念一下!”鐘斯突然興奮起來,“這應該是人類對共同敵人的第一次攻擊!”

  “這裡禁止帶相機。”雷德爾冷冷地說。

  “上尉,你在胡說什麼?”斐茲羅突然生氣了,“系統檢測到的根本不是敵方目標,怎麼成了第一次攻擊?”

  在一陣尷尬的沉默後,有人說:“攔截器上帶的是核彈頭。”

  “一百五十萬噸當量的,怎麼了?”

  “現在外面天快黑了,按目標的位置,外面應該能看到爆炸閃光的!”

  “在監視器上就能看。”

  “外面看才有意思!”雷德爾說。

  鐘斯也興奮起來,緊張地站起身:“將軍,我...我已經交班了。”

  “我也是,將軍。”雷德爾說,其實請示只是一種禮貌,斐茲羅是地球防禦理事會的一名高級協調員,與北美防空中心和NMD 都沒什麼指揮關係。

  斐茲羅揮揮手:“我不是你們的指揮官,隨便吧,不過我提醒各位:咱們以後還可能長期共事的。”

  雷德爾和鐘斯以最快的速度從指揮中心升上地面。穿過那扇幾十噸重的防輻射門,來到夏延山的山頂。黃昏的天空很清澈,但他們沒能看到太空中核爆的閃光。

  “應該在那個位置。”鐘斯指著天空說。

  “可能我們錯過了吧。”雷德爾說,沒有向上看,臉上露出譏諷的微笑,“他們難道真的相信她會再次低維展開?”

  “應該是不可能。它是有智慧的,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鐘斯說。

  “讓NMD 的眼睛朝上看,地球上真的沒有需要防禦的東西了”就算是恐怖國家都立地成佛了,不是還有ETO(1)嗎?哼...PDC(2)裡那幫軍方的人顯然想儘快有些成績,斐茲羅就是他們一夥的,現在他們可以聲稱地球防禦系統的第一部分已經建成了,儘管在硬體上幾乎什麼都不需要做。系統的唯一目標就是防止她在近地軌道空間的低維展開,而達到這個目標所需要的技術,甚至比攔截人類自己的導彈還容易,因為目標如果真的出現,面積將是很大的....上尉,我叫你上來其實就是想說剛才的事兒,你怎麼像個不懂事的毛孩子,什麼第一次攻擊啦照相啦之類的,你惹將軍不高興了,你知道嗎?你還看不出他是個小心眼兒的人?”

  ①CTO 地球三體組織的簡寫。(2)PDC 行星防禦理事會的簡寫。

  “可...我那麼說不是恭維他嗎?”

  “他是軍方最會向外界作秀的人之一,才不會在新聞發佈會上說這是系統誤判呢....他會同他們一起把這事兒說成是一次成功的演習,你等著瞧吧,肯定是這樣的。”雷德爾說著,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向後撐著地面,仰頭看著已經出現星星的天空,一臉嚮往的神情,“鐘斯,你說她要是真的再展開一次,給我們一次摧毀她的機會,那有多好!”

  “有什麼用?已經證實後續的它們正在源源不斷地到達太陽系。誰知道現在有多少了....我說,你怎麼總是稱‘她’,而不是‘它’或‘他’呢?”

  雷德爾仍仰著頭,表情變得如夢如幻:“昨天,剛來中心的一個中國上校對我說,在他們的語言中,她的名字像一個日本女人。”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25
張援朝昨天辦完了退休手續,離開他工作了四十多年的化工廠,用鄰居老楊的話說,今天他要開始自己的第二童年了。老楊告訴他,六十歲和十六歲一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齡,在這個歲數上,四五十歲時的負擔已經卸下,七八十歲時的遲緩和病痛還沒有來臨,是享受生活的時候。對老張來說,兒子和兒媳婦都有穩定的工作,兒子結婚晚,但現在老張也眼看著就要抱孫子了;他們老兩口本來是買不起這套房子的,但因是拆遷戶,所以也買到了,現在已經住了一年多...

  想想真的一切都很滿足了。但現在,張援朝從他八層樓的窗子望著外面晴朗天空下的城市,心裡卻沒有一點陽光,更別提第二童年的感覺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

  關於國家大事的說法,老揚是對的。

  鄰居楊晉文是退休的中學教師,他常常勸張援朝,要想晚年幸福,就得學新東西,比如上網,小娃娃都能學會,你怎麼就不能學呢?他特別指出,你老張最大的缺點就是對外界的什麼都不感興趣,你老伴至少還能在那些濫長甜膩的電視劇前抹抹眼淚,你呢,乾脆不看電視。應該關心國家和世界大事,這是充實生活的一部分。要說張援朝也是個老北京了,但在這一點上他不像北京人,這個城市裡的一個計程車司機,都能高瞻遠矚滔滔不絕地分析一通國家和世界形勢,而他,也許知道國家主席的名字,但總理是誰就不清楚了。張援朝卻為此自豪,說我一個普通百姓就是踏踏實實過日子,犯不著關心那些不著邊兒的事,反正和我沒關係,這一輩子也少了不少煩惱。像你老楊倒是關心國家大事,新聞聯播每天堅持看,還在網上為了國家經濟政策、國際核擴散趨勢這類事和人家爭得面紅耳赤,也沒見政府因此給你漲半分錢退休金。但楊晉文說你這想法很可笑,什麼叫不著邊兒的事?什麼叫和你沒關係,我告訴你老張,所有的國家和世界大事,國家的每一項重大決策,聯合國的每一項決議,都會通過各種直接或間接的管道和你的生活發生關係,你以為美國入侵委內瑞拉與你沒關係?我告訴你,這事兒對你退休金的長遠影響可不止半分錢。對老楊的這副書呆子氣,張援朝一笑置之。但現在,他知道楊晉文是對的。

  這時門鈴響了,來的正是楊晉文。好像剛從外面回來,很悠閒的樣子。張援朝看到他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遇到同行者,拉住不放。

  “哎呀,剛才我找你去了,你跑哪兒去了?”

  “去早市轉了轉,見你老伴也在買菜呢。”

  “這樓上怎麼空蕩蕩的,像個...陵園似的。”

  “今兒又不是休息日,可不就這樣兒。呵呵,退休第一天,你這感覺很正常,你又不是領導,他們退了更難受呢...你會很快適應的。走吧,咱們先去社區活動室,看看能玩兒點什麼。”

  “不不,不是因為退休。是因為...怎麼說呢,國家,呵呵,不,世界局勢。”

  楊晉文指著老張大笑起來:“世界局勢,哈哈,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

  “是是,我以前是不關心大事,可眼前這事,也太大了!我以前沒想過會有這麼大的事!”

  “老張啊,這說起來挺可笑的,我現在倒是向你看齊了,不關心那些個不著邊兒的事兒,你信不信,我已經半個月沒看新聞了。我以前關心大事,是因為人類可以對這些事產生影響,可以決定它們的結果,但現在這事兒,誰都沒有回天之力,自尋煩惱幹什麼。”

  “那也不能不關心啊,四百年後人就沒了!”

  “哼,四十多年後你我就沒了。”

  “那我們都斷子絕孫嗎?““我這方面的觀念沒你那麼重,兒子在美國成家卻不想要孩子,我也覺得沒什麼。至於你張家,不還能延續十幾代嗎?知足吧。”

  張援朝盯著楊晉文看了幾秒鐘,然後看看掛鐘。打開了電視機,新聞頻道正在播送整點新聞:

  美聯社報導:本月29 日美國東部時間8 點30 分,美國國家戰略導彈防禦系統(NMD)成功地進行了一次摧毀在近地軌道低維展開的智子的試驗演習,這是NMD 系統將攔截方向轉向太空後進行的第三次試驗,靶標是去年十月從國際空間站廢棄的反射膜。行星防禦理事會(PDC)發言人稱,帶有核彈頭的攔截器成功地摧毀了靶標。靶標的面積約為三千平方米,也就是說,在三堆展開的智子遠未達到足夠的面積,以形成對地面人類目標具有威脅的反射鏡之前,NMD 系統就有把握將其摧毀。

  “盡于些沒意義的事,智子不會展開了...”楊晉文邊說邊從老張手裡章遙控器,“換到體育台,可能正在重播歐洲杯半決賽,昨晚我在沙發上睡過去了...”

  “回你家看去。”張援朝緊抓著遙控器沒給他,接著看下一條新聞:

  經301 醫院負責賈維彬院士治療的主任醫生證實,賈院士的死固是血液腫瘤,即白血病,直接致死原因是病變晚期引發的大出血和器官衰竭,不存在任何異常因素。賈堆彬是著名超導專家,曾在常溫超導材料領域做出過重大貢獻,於本月l0 日去世。之後社會上出現的賈維彬是死于智子攻擊的說法純屬謠傳。另據報導,衛生部發言人已經證實,另外幾例被傳為智子攻擊的死亡案例也均是常規疾病和事故所致。為此,本台記者採訪了著名物理學家丁儀。

  記者:您對目前社會上出現的對智子的恐慌有什麼看法?

  丁儀:這都是由於缺乏物理學常識造成的。政府和科學界有關人士曾經多次在正式場合作出解釋和澄清:智子只是一個微觀粒子,雖然擁有很高智慧,但由於其微觀尺度,對於宏觀世界的作用是十分有限的,它對人類的主要威脅就是在高能物理試驗中製造錯誤和混亂的結果,以及通過量子感應網路監視地球世界。

  處於微現狀態下的智子不可能殺人,也不可能進行其他攻擊行動,智子要想對宏觀世界產生更大的作用,只有在低維展開狀態下才能進行。即使如此,這種作用也是十分有限的,因為低維展開至宏觀足度的智子本身是十分脆弱的。在人類已經建立防禦系統的誇天,它不可能有這種行為,否則只是提供了人類消滅它的極好機會。我認為,主流媒體應該向公眾加強這方面的科普宣傳,以消除這種沒有科學根據的恐慌。

  張援朝聽到客廳有人不敲門就闖了進來,“老張”、“張師傅”地喊著。其實剛才老張昕到樓梯上那重錘般的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來了。進來的是苗福全,是住在這一層的另一個鄰居。這人是山兩的煤老闆,在那邊開著好幾個礦。苗福全比張援朝小幾歲,他在北京別處還有更大的房子,在這裡只是安置著一個被他包養的年齡和他女兒差不多的四川女子。剛住進來時,張揚兩家都不太搭理苗福全,而且還因為他在樓道裡亂放東珂吵過一次架,但後來發現老苗人雖粗些,還算個不錯的人,待人很熱情,還通過與物業公司交涉為他們兩家擺平了兩件麻煩事,三家的關係就漸漸融洽起來。苗福全雖說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給了兒子,可仍是個大忙人,在這個“家”待的時間不多,平時那套三居室裡也只有那個川妹子。

  “老苗啊,有個把月不見了,最近哪兒發財啊?”楊晉文問。

  苗福全隨便拿起個杯子,從飲水機中接了半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抹抹嘴說:

  “礦上出了麻煩事,回去打理打理。還發個狗屁的財啊。現在算是戰爭時期了,政府可是什麼都動真格兒的,我以前的那些法兒都不好使了,這礦是開不了多長時間了。”

  “苦日子就要來了。”老楊說,眼睛沒有離開電視上的球賽。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26
這個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已經幾個小時了,透過地下室的小窗射入的一縷陽光現在已變成了月光,這束陰冷的光線在地上投出的亮斑是這裡唯一的光源,房間裡的一切在陰暗中都像是用濕冷的灰色石頭雕成的。整個房間像個墓穴。

  這個人的真名一直不為人知,後來他被稱為破壁人二號。

  在這段時間裡,破壁人二號回顧了自己的一生,確定沒有什麼遺漏之後,翻動已經躺得麻木的身體,伸手從枕頭下抽出手槍,緩緩把槍口湊到自己的太陽穴上。這時,他眼睛中出現了智子的字幕。

  字幕:不要這樣做,我們需要你。

  破壁人二號:“是主嗎?這一年來我每天晚上都夢到你的召喚,不過最近沒有了,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是一個無夢之人了,看來不是的。”

  字幕:這不是夢,我在和你即時交談。

  破壁人二號(淒涼地笑笑):“好了,都結束了,那邊肯定是無夢的。”

  字幕:需要證實嗎?

  破壁人二號:“證實那邊無夢?”

  字幕:證實真的是我。

  破壁人二號:“好吧,告訴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字幕:你的金魚都死了。

  破壁人二號:“呵,沒關係,我很快會和它們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會。”

  字幕:你還是去看看吧。上午。你心煩意亂的時候把吸了一半的煙扔出去,它掉到了魚缸裡,豐支煙的尼古丁溶于水後,對魚是致命的。

  破壁人二號猛地睜開了眼,放下槍,翻身下床,剛才的遲鈍和恍惚一掃而光。

  他摸索著打開檯燈,然後去看小桌上的魚缸,看到五條龍睛金魚全翻著白肚皮浮在水面,它們中間浮著半支香煙。

  字幕:我們再進行第二項證實——伊文斯曾經給你發過一封加密信,但密碼變了,他沒來得及通知你新的密碼就死了,你一直打不開那封信。現在我告訴你密碼——CAMEL,就是你毒死金魚的香煙的牌子。

  破壁人二號手忙腳亂地取出筆記型電腦,在等待電腦啟動的間隙他已經淚流滿面了,“主,我的主,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他哽咽著說。電腦啟動後,他用ETO 內部的專用閱讀程式打開那個郵件的附件,密碼提示框出現,他輸入密碼後,文本顯示出來,而他已經沒有心思細讀其內容了,只是跪在那裡掩面哭著:“主啊,真的是你,我的…主...”稍微平靜了一些後,他抬起頭淚眼朦朧地說,“對統帥參加的聚會的襲擊、巴拿馬運河的埋伏,我們都沒有得到通知,你們為什麼拋棄我們?”

  字幕:我們害怕你們。

  破壁人二號:“是因為我們思維的不透明嗎?這沒有必要,要知道,我們所擁有的你們不具備的那些能力:欺騙、詭計、偽裝、誤導等等。都是用來為你們服務的。”

  字幕:我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假設是真的,這種恐懼照樣存在。你們的《聖經》提到過叫蛇的動物,如果這時一條蛇爬到你面前,對你說它是為你服務的,你能因此不害怕和厭惡它嗎?

  破壁人二號:“如果它說的是真的。我能克服自己的厭惡和恐懼接納它的。”

  字幕:這很難吧。

  破壁人二號:“當然,我知道,你們已經被蛇咬過一次了——在即時通訊實現後,對我們的問題你們做出了如此詳盡的回答,其中的大部分資訊,比如接收到人類發出的第一次信號的過程,還有智子的建造過程,是根本沒有必要告訴我們的。我們最初是把這些當做主的信任,現在看來是自作多情了。這對我們來說一直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我們之間的通訊和交流不是通過思維的透明顯示進行的,為什麼不能對要發送的資訊有選擇地隱瞞呢?”

  字幕:這種選擇也是有的,只是隱瞞得沒有你們所設想的那麼多。事實上我們的世界中也存在不借助思維顯示進行的交流和通訊,在技術時代尤其如此,但思維透明已經形成了我們的文化和社會習性,這對於你們來說確實很難理解,就像我們難以理解你們一樣。

  破壁人二號:“我想在你們的世界,欺騙和計謀不可能一點都沒有。”

  字幕:有的,只是與你們相比十分簡陋。比如在我們世界的戰爭中,敵對雙方也會對自己的陣地進行偽裝,但如果敵人對偽裝的區域產生了懷疑,直接向對方詢問,那他們一般都會得到真相的。

  破壁人二號:“這太不可思議了。”

  字幕:你們對我們也一樣不可思議。你的書架上有一本書,叫(1)《三個王國的故事》.. ①即《三國演義》。

  破壁人二號:“你們不可能看懂它吧。”

  字幕:也看懂了一小部分,像普通人看一部艱深的數學著作,要經過大量的思考並且充分發揮想像力才能弄懂一點兒。

  破壁人二號:“這本書確實充分展示了人類戰略計謀所達到的層次。”

  字幕:但我們有智子,可以使人類世界的一切都變成透明的。

  破壁人二號:“除了人本身的思維。”

  字幕:是的,智子看不到思維。

  破壁人二號:“你一定知道面壁計畫吧。”

  字幕:比你知道的要多,它就要付諸實施了,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

  破壁人二號:“你對面壁計畫怎麼看?”

  字幕:還是那種感覺,像你們看到了蛇。

  破壁人二號:“可是《聖經》中的蛇幫助人類獲得了智慧,人類的面壁計畫將建立起一個或幾個對你們來說極其詭異和險惡的迷宮,我們可以幫助你們走出這些迷宮。”

  字幕:這種思維透明度的差別,使我們更堅定了消滅人類的決心。請你們幫助我們消滅人類,最後我們再消滅你們。

  破壁人二號:“我的主,你的表達方式有問題,這種表達方式顯然是由你們思維透明顯示的交流方式決定的。在我們的世界裡,即使表達真實的思想,也要用一種適當的和委婉的方式,比如你剛才的話。雖然與ETO 的理想是一致的,但過分的直接表達可能會令我們的一部分同志產生反感,進而產生不可預料的後果。當然,那種適當表達方式你可能永遠也學不會。”

  字幕:正是由於這種對思想變形的表達,使人類社會的交流資訊,特別是人類的文學作品,都像是曲折的迷官…據我所知,ETO 到了崩潰的邊緣破壁人二號:“這都是州為你們對我們的拋棄,那兩次打擊是致命的。現在,ETO 中的拯救派已經分崩離析,只有降臨派在維持著組織的存在。這你顯然都是知道的,但最致命的打擊是在精神上,由於這次拋棄,同志們對主的忠誠正在經受考驗,為了維持這種忠誠,ETO 急需得到主的支援。”

  字幕:我們不可能向你們傳遞技術。

  破壁人二號:“這也不需要,你們只需要恢復以前所做的,向我們傳達智子得到的資訊。”

  字幕:這當然可以,但目前ETO 首先要做的,是執行你剛才看到的那個重要使命,那是我們在伊文斯死前發給他的,他給你下達了執行命令,但由於密碼問題你沒能完成。

  破壁人二號這才想起電腦上那封剛解密的信,他仔細看了一遍。

  字幕:很客易完成的使命,不是嗎?

  破壁人二號:“不是太難,但這真的很重要嗎?”

  字幕:以前十分重要,現在,由於人類的面壁計畫,萬分重要了。

  破壁人二號:“為什麼?”

  字幕(長時間停頓):伊文斯知道為什麼,但他顯然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是對的,這很幸運,現在。我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

  破壁人二號(面露欣喜):“我的主,你學會隱瞞了!這是一個進步!”

  字幕:伊文斯教了我們很多。但我們在這方面仍然很初步,用他的話說僅相當於你們五歲孩子的水準。僅就他發給你們的這條命令而言,其中的一項計謀我們就學不會。

  破壁人二號:“你是指的他提出的這項要求吧——不能顯示出是ETO 做的,以免引起注意。這個嘛,如果目標很重要,這要求是很自然的。”

  字幕:在我們看來這是複雜的計謀。

  破壁人二號:“好的,我去完成,照伊文斯的要求去完成。主,我們會證明自己的忠誠。”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28

在互聯網浩瀚的資訊海洋中,有一個偏僻的角落,在這個角落裡,也有一個偏僻的角落,在這個角落的角落裡,還有角落的角落的角落,就在一個最深層的偏僻角落裡,那個虛擬的世界複話了。

  寒冷而詭異的黎明中,沒有金字塔,也沒有聯合國大廈和單擺,只有廣闊而堅硬的荒原延伸開去,像一大塊冰冷的金屬。

  周文王從天邊走來,他披著破爛的長袍,外面還裹著一張骯髒的獸皮,帶著一把青銅劍,他的臉像那獸皮一樣髒和皺,雙眼卻很有神,眸子映著曙光。

  “有人嗎?”他喊道,“有人嗎?有人嗎...”

  周文王的聲音立刻被這無邊的荒漠吞沒了,他喊了一陣,疲憊地坐在地上,調快了時間進度,看著太陽變成飛星,飛星又變成太陽,看著恒紀元的太陽像鐘擺般一次次劃過長空,看著亂紀元的白晝和黑夜把世界變成一個燈光失控的空曠舞臺。時光飛逝中,沒有滄海桑田的演變,只有金屬般永恆的荒漠。三顆飛星在太空深處舞蹈,周文王在嚴寒中凍成冰柱,很快一顆飛星變成太陽,當那火的巨盤從空中掠過時,周文王身上的冰瞬間融化,他的身體燃成一根火柱,就在完全化為灰燼之前,他長歎一聲退出了。

  三十名陸海空軍官用凝重的目光注視著深紅色帷幔上的那個徽章,它的主體是一顆發出四道光芒的銀星,那四道光芒又是四柄利劍的形狀,星的兩側有“八一”兩字,這就是中國太空軍的軍徽。

  常偉思將軍示意大家坐下,把軍帽端正地放在面前的會議桌上後,他說:“太空軍正式成立的儀式將在明天上午舉行,軍裝和肩章、領章也要那時才能發放到各位手上,不過,同志們,我們現在已經同屬一個軍種了。”

  大家互相看看,發現三十個人中竟有十五人穿著海軍軍裝,空軍九人,陸軍六人。他們重新把目光集中到常偉思那裡時,儘量不使自己的不解表現出來。

  常偉思微微一笑說:“這個比例很奇怪,是嗎?請大家不要以現在的航太規模來理解未來的太空艦隊。將來太空戰艦的體積可能比目前的海上航空母艦還大,艦上人員也同樣多。未來太空戰爭就是以這樣的大噸位長續航的作戰平臺為基礎,這種戰爭方式更像海戰而不是空戰,只是戰場由海戰的二維變成了太空的三維。所以,太空軍種的組建將以海軍為主要基礎。我知道,在這之前大家普遍認為太空軍的基礎是空軍,所以來自海軍的同志們的思想準備可能不足,要儘快適應。”

  “首長,我們真的沒想到。”章北海說,他旁邊的吳嶽則一動不動地筆直坐著,章北海敏銳地發現,艦長那平視前方的雙眼中,有什麼東西熄滅了。

  常偉思點點頭,“其實,不要把海軍與太空的距離想得那麼遠。為什麼是太空船而不是宇宙飛機呢?為什麼是太空艦隊而不是太空機群呢,在人們的思想中,太空和海洋早就有聯繫了。”

  會場的氣氛放鬆了一些,常偉思接著說:“同志們,到目前為止這個新軍種還只有我們三十一名成員。關於未來的太空艦隊,目前所進行的是基礎研究工作,各學科的研究已經全面展開。主要力量集中在太空電梯和大型飛船的核聚變發動機上...但這些都不是太空軍的工作,我們的任務,是要創立一個太空戰爭的理論體系。對於這種戰爭,我們所知為零,所以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也是最基礎的工作,因為未來太空艦隊的建設,是要以這個理論體系為基礎的。所以,初級階段的太空軍更像一個軍事科學院,我們在座同志的首要工作就是組建這個科學院,下一步,大批的學者和研究人員將進入太空軍。”

  常偉思站起來,走到軍徽前轉身面對太空軍的全體指戰員,說出了他們終生難忘的一段話:“同志們,太空軍的歷程是十分漫長的,按初步預計,各學科的基礎研究至少需要五十年,而大規模太空航行的各項關鍵技術,還需要一個世紀才能成熟到實用階段;太空艦隊從初建到達到預想規模,樂觀的估計也需要一個半世紀。也就是說,太空軍從組建到形成完整戰鬥力,需要三個世紀的時間。同志們,我想你們已經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機會進入太空,更不可能在有生之年見到我們的太空艦隊,甚至連一個可信的太空戰艦模型都見不到。太空艦隊的第一代指戰員將在兩個世紀後產生,而從這時再過兩個半世紀,地球艦隊將面對外星侵略者,那時在戰艦上的,是我們的第十幾代子孫。”

  軍人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鉛色的時光之路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在漫長的延伸中隱人未來的茫茫迷霧中。他們看不清這長路的盡頭,但能看到火焰和血光在那裡閃耀。人生苦短這一現實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折磨他們,他們的心已飛越時間之穹,與他們的十幾代子孫一起投入到冷酷太空中的血與火裡,那是所有軍人的靈魂相聚的地方。

  苗福全一回來,照例請張援朝和楊晉文去他家裡喝酒聊天,那個川妹子做了一桌豐盛的菜。酒桌上,張援朝說起了上午去建行取錢的事。

  “你沒聽說呀,好幾家銀行都踩死人了,那櫃檯前的人摞了三層!”苗福全說。

  “那你的錢呢,”張援朝問。

  “取出來一部分,剩下的就凍著唄,有啥法兒。”

  “你拔根毛兒都比我們多。”老張說。

  楊晉文說:“新聞裡說了,以後社會的恐慌情緒緩和下來之後,政府會逐漸解凍的,一開始可能只是解凍一定的比例,但形勢總會恢復正常的。”

  老張說:“但願如此吧...政府早早把現在叫做戰爭時期實在是個錯誤,搞得人心都慌了,現在的人都是首先為自個著想,有幾個想著四百年後地球抗戰的?”

  “主要問題不是這個!”楊晉文說,“我早就說過,中國的高儲蓄率是一顆大地雷,怎麼著,說對了吧?高儲蓄,低社保,老百姓存在銀行裡的錢就戚了命根兒,一有風吹草動當然會產生群體性恐慌。”

  老張問楊晉文:“你說這戰時經濟,是個什麼玩意?”

  “這事兒出得太突然,我看誰現在也沒個完整的概念,新經濟政策還在制定中,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苦日子要來了。”

  “苦日子算個屁,我們這歲數的又不是沒過過,大不了就當回到60 年唄。”

  苗福全說。

  “只是可憐了孩子。”張援朝獨自幹了一杯酒。

  這時,一陣標題音樂聲讓三個人同時轉向電視,這是現在人們都熟悉的聲音,可以令所有的人停下正在做的事情,這是重要新聞的標題音樂,這種新聞可以打破正常的節目播出順序隨時插播。三個老人還記得,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廣播電臺和電視中也常出現這樣的新聞,但在後來長長的太平盛世中,這種新聞消失了。

  重要新聞開始播出:

  據本台駐聯合國秘書處記者報導:聯合國發言人在剛剛結束的新聞發佈會上宣佈,將於近期召開特剮聯合國大會,討論進亡主義問題。本屆特別聯大是由行星防禦理事會各常任理事國共同促成的,旨在使國阡社會在對逃亡主衛的態度上達成共識,並制定相應的國際法。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29
下面,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逃亡主義問題的產生和發展過程。

  當三體危機出現後,逃亡主義隨之產生,其主要論點是:在人類尖端科學被鏑死的前提下,規劃四個半世紀後的地球和太陽系防禦是沒有意義的,考虐到人類技術在未來四個多世紀所能達到的高度,比較現實的目標應該是建造星際飛船,使人類的一小部分能夠向外太空逃亡,以避免人類文明的徹底滅絕。

  對於逃亡的目的地,有三種選擇:其一:新世界選擇,即在星際間尋找新的人類可以生存的世界。這無疑是最理想的目標,但需要極高的航行速度和漫長的航程,以人類在危機階段所能達到的技術高度看,不太可能實現。其二:星艦文明選擇,即逃亡的人類把飛船作為永久居住地,使人類文明在永遠的航行中延續。

  這個選擇面臨著與新世界選擇相同的困難,只是更多偏重于建立小型自迴圈生態系統的技術,這種世代運行的全封閉生態圈遠遠超出了人類目前的技術能力。其三:暫避選擇,在三體文明已經在太陽系完成定居後,已經逃亡到外太空的人類與三體社會積極交流,等待和促成其對外太空殘餘人類政策的緩和,最後重返太陽系,以較小的規模與三體文明共同生存。暫避選擇被認為是最現實的方案,但變數太多。

  逃亡主義出現後不久,全球就有多家媒體報導:美國和俄羅斯兩個空間技術大國已經秘密開始了自己的外太空逃亡計畫。雖然兩國政府都立刻斷然否認自己存在這樣的計畫,仍然在國際社會引起軒然大波,並由此引發了一場“技術公有化”運動。在第三屆特別聯大上,許多發展中國家要求蔓、俄、日、中和歐盟進行技術公開,將包括宇航技術在內的所有先進技術無償提供給國際社會,以使得人類所有的國家和民族在三體危機面前享有同等的機會。“技術公有化”運動的宣導者還舉了一個先例:在本世紀初,歐洲幾大製藥公司曾向生產最先進的治療愛滋病藥物的非洲國家收取高額的技術專利費,並由此引發了一場備受關注的訴訟,面對愛滋病在非洲迅速蔓延的嚴峻形勢,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幾大製藥公司在開庭前宣佈放棄專利權。在目前世界所面臨的終極危機面前,公開技術是各先進國家時全人類不可推辭的責任。“技術公有化”運動得到了發展中國家的一致回應,甚至得到了部分歐盟成員國的支援,但相關的提案在聯合國行星防禦理事會議上均被否決。此後,中俄兩國在第五屆特別聯大上提出一項“有限技術公有化”提案,倡議在行星防禦理事會常任理事國間進行技術公有化,也立刻遭美英兩國否決。美國政府表示,任何形式的技術公有化都是不現實的,是幼稚的想法,即使在目前情況下。美國的國家安全仍處於“僅次於地球防禦”的重要地位。

  “有限技術公有化”提案的失敗在各技術強國問也造成了分裂,致使建立地球聯合艦隊的方案破產。

  “技術公有化”運動受挫所產生的影響是深遠的,它使人們認識到,即使在毀滅性的三體危機面前,人類大同仍是一個遙遠的夢想。

  “技術公有化”運動是由逃亡主義引發的,國際社會只有對逃亡主義達成共識,才能部分彌舍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以及發達國家之間已經造成的裂痕。

  本屆特別聯大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即將召開。

  “對了,說起這個,”苗福全說,“我前幾天在電話裡跟你們說的那件事還真有點靠譜的。”

  “什麼事?”

  “就是逃亡基金啊。”

  “嗨,老苗啊,你怎麼信那個,你可不像是個容易受騙的人。”楊晉文不以為然地說。

  “不不,”老苗看看兩人,壓低了聲音,“那個年輕人叫史曉明,我通過各種路子查了查他的背景,他爸是在地球防務安全部工作!那人原來是市局反恐大隊的隊長,現在在防務安全部大小也是個人物。專門負責對付ETO!我這兒有個電話,就是他所在的那個部門的,你們可以自個兒去打聽。”

  張援朝和楊晉文互相看看,老楊笑笑,拿起酒瓶向自己的杯子裡倒酒,“是真的又怎麼樣?真有逃亡基金這回事又怎麼樣?我買得起嗎?”

  “就是啊,那是為你們有錢人準備的。”老張醉眼朦隴地說。

  楊晉文突然激動起來:“要真是有這回事,那國家就是混蛋!要逃亡,也得讓後代中的精英走,誰有錢誰就走,這成他媽什麼了?這種逃亡有意義嗎?

  苗福全指點著楊晉文笑了起來:“得得,老楊啊,你繞什麼彎兒就直說讓你的後代走不就完了嗎?看看你兒子和兒媳,都是博士科學家,都是精英,那你的孫子曾孫也多半是精英了。”他端起酒杯,點點頭,“不過話又說回來,人人平等對不對。你們精英,又不是神仙,憑啥?”

  “你什麼意思?”

  “花錢買東西,天經地義,我花錢給苗家買個後,更是天經地義!”

  “這是錢能買來的嗎?逃亡者的使命是延續人類文明,他們自然應該是文明的精華,拉一幫財主去宇宙,哼,那成什麼了?”

  苗福全臉上本來就很勉強的笑消失了,他用一根粗指頭指點著楊晉文說:“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再有錢,在你眼裡也就是個土財主而已,是不是?”

  “你以為你是什麼?楊晉文借著酒勁問。

  苗福全一拍桌子站起來:“楊晉文,老子還就看不上你這個酸勁兒,老子...”

  張援朝也猛拍桌子,響聲比苗福全高出了一倍,三個酒杯有兩個翻倒了,嚇得那個端菜的川妹子驚叫一聲。老張依次指著兩人說:“好,好,你是人類精英,你呢,是有錢人,那就剩下我了,我他媽是什麼?窮工人一個,我活該就得斷子絕孫是不是?!”他有掀桌子的衝動,但還是克制住了,轉身離去,楊晉文也跟著走了。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31

破壁人二號小心翼翼地把新的金魚放人魚缸,和伊文斯一樣,他喜歡獨處,但需要人類之外的其他生物陪伴,他常常對金魚說話,就像對三體人說話那樣,這兩者都是他希望能在地球上長久生存的生命。這時,他的視網膜上出現了智於的字幕。

  字幕:我最近一直在研究那本《三個王國的故事》,正如你所說,欺騙和詭計是一門藝術,就像蛇身上的花紋一樣。

  破壁人二號:“我的主,你又談到了蛇。”

  字幕:蛇身上的花紋越美麗,它整體看上去就越可怕。我們以前對人類的逃亡不在意,只要他們不在太陽系中存在就行,但現在我們調整了計畫,決定制止人類的逃亡,讓思維完全不透明的敵人選到宇宙中是很危險的。

  破壁人二號:“你們有什麼具體方案嗎?”

  字幕:艦隊已經調整了到達太陽系時的部署,將在柯伯伊帶處從四個方向迂回,對太陽系形成包圍態勢。

  破壁人二號:“如果人類真要逃亡,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字幕:是這樣,所以我們需要你們的説明,ETO 的下一個使命將制止或延緩人類的逃亡計畫。

  破壁人二號(微微一笑):“我的主,其實在這個問題上你們根本不需要擔心,人類的大規模逃亡不會發生。”

  字幕:可是即使在目前有限的技術發展空間裡,人類也有可能造出世代飛船。

  破壁人二號:“逃亡的最大障礙不是技術。”

  字幕:那是國家間的爭端嗎?這屆特別聯大也許能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不能,發達國家完全有實力不顧發展中國家的反對,強行推進這個計畫。

  破壁人二號:“逃亡的最大障礙也不是國家間的爭端。”

  字幕:那是什麼?

  破壁人二號:“是人與人之間的爭端,也就是誰走誰留的問題。”

  字幕:這在我們看來不是問題。

  破壁人二號:“我們最初也這麼想,但現在看來,這是一個不可能克服的障礙。”

  字幕:能解釋一下嗎?

  破壁人二號:“雖然你們已經熟悉人類歷史,但這可能仍然很難理解:誰走誰留涉及到人類的基本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在過去的時代促進了人類社會的進步,但在這種終極災難面前,它就是一個陷阱,到現在為止,甚至連人類自己的大多數,都沒有意識到這個陷阱有多深,主,請你相信我的話,最終沒人能跳出這個陷阱。”

  “張叔,您不用忙著做決定,該問的都問到,這筆錢畢竟不是一個小數。”

  史曉明一臉誠懇地對張援朝說。

  “要問的還是這事兒的真實性,電視上說...”

  “您別管電視上怎麼說,國務院發言人半個月前還說不可能凍結存款呢...

  理智地想想,您這麼個普通老百姓,還在為自己家族血脈的延續著想。那國家主席和總理,怎麼可能不為中華民族的延續著想?聯合國,怎麼可能不為人類的延續考慮?這屆特別聯大,就是要確定一個國際性的合作方案,並正式啟動人類逃亡計畫,這是刻不容緩的事啊。”

  老張緩緩地點點頭,“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可我總覺著,這是很遠的事兒啊,是不是該我操心呢?”

  “張叔啊,這是個誤解,絕對的誤解。很遠嗎?不可能很遠了,您以為。逃亡飛船要三四百年後才啟程嗎?要是那樣,三體艦隊就能很快追上它們。”

  “那什麼時候飛船能上路呢,”

  “您就要抱孫子了是吧?”

  “是啊。”

  “您的孫子就能看到飛船啟程。”

  “他能上飛船?!”

  “不不,那不可能,但他的孫子能上飛船。”

  張援朝心裡算了算,“這就是...七八十年吧。”

  “比那要長,戰爭時期政府會加緊控制人口,除了限制生育數量,生育間隔也要拉長,一代要按四十年算吧。大概一百二十年,飛船就可以啟程了。”

  “這也夠快的,那時飛船造得出來嗎?”

  “張叔,您想想一百二十年前是什麼樣子?那時還是清朝呢,那時從杭州到北京得走個把月,皇帝到避暑山莊還得在轎子裡顛好幾天呢!現在,從地球到月球也就是不到三天的路。技術是加速發展的,就是說發展起來會越來越快,加上全世界都投入全力研究宇航技術,一百二十年左右飛船是可以造出來的。”

  “宇宙航行,是件很艱險的事吧?”

  “那不假,但那時地球上就不艱險嗎?你看看現在這局勢的變化吧,國家把主要經濟力量用在建立太空艦隊上,太空艦隊不是商品,沒有一分錢利潤的,人民生活只能每況愈下,加上我們的人口基數這麼大,吃飽飯都成問題。還有,您看現在這國際形勢,發展中國家沒有能力搞逃亡計畫,發達國家又拒絕技術公有,窮國和小國絕不會甘休。現在不就紛紛以退出《核不擴散條約》相威脅,以後還可能採取更加極端的行動,說不定一百二十年後,不等外星艦隊到達,地球上已經是戰火連天了!到了您的曾孫的時代,還不知過的是什麼日子呢!再說,逃亡飛船也不是您想像的那樣,您拿現在的神舟飛船和國際空間站與它們比就鬧笑話了。那些飛船很大的,每艘都像一座小城市,而且是一個完整的生態圈,就是說像一個小地球,人類在上面不需外界供給就可以生生不息。還有最重要的,就是冬眠,這現在就可以做到了,飛船的乘客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冬眠中度過的,一百年感覺跟一天差不多,直到找到新的世界,或者和三體人達成協議返回太陽系,他們才會長期醒來,這不比在地球上過苦日子強嗎?

  張援朝沉思著,沒有說話。

  史曉明接著說:“當然,我跟你說實在話。正像您說的,宇宙航行確實是件艱險的事,在太空中遇到什麼樣的艱險誰都不知道,這裡面,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延續您張家的血脈,您對此要是不太在意...”

  張援朝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盯著史曉明:“你這年輕人怎麼說話呢,我怎麼會不在意?’

  “不不,張叔,您聽我說完,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即使您根本不打算讓您的後人上飛船逃往外太空,這基金也是值得買的,保值啊!這東西一旦向社會公開發售,那價格會飛一樣向上漲。有錢人多著呢,現在也沒有別的投資管道,屯糧犯法,再說,越是有錢就越要考慮家族的延續,您說是不是?”

  “是是,這我知道。”

  “張叔啊,我真的是一片誠心,現在,逃亡基金還處於起步階段,只有一小部分對內部特殊人員發售,我弄到指標也不容易...反正您多考慮考慮,想好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和您一起去辦手續。”

  史曉明走後,老張來到陽臺上,仰望著在城市的光暈中有些模糊的星空。心裡說:我的孫兒們啊,爺爺真要讓你們去那個永遠是夜的地方嗎?

  周文王再次在三體世界的荒漠上跋涉,這時有一個很小的太陽升到中夭,陽光沒有什麼熱力,但把荒漠照得很清晰,荒漠上仍空無一物。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周文王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一個人騎著馬從天邊飛奔而來。並遠遠地認出了那人是牛頓,於是沖他拼命地揮手。牛頓很快來到周文王身前,勒住了馬,跳下來後趕緊扶正假髮。

  “你瞎嚷嚷什麼,是誰又建了這鬼地方,”牛頓揮手指指天地間問。

  周文王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訴說:“同志,我的同志,我告訴你,主沒有拋棄我們,或者說它拋棄我們是有理由的,它以後需要我們了,它...”

  “我都知道了,智子也給我發了資訊。”牛頓甩開周文王的手不耐煩地說。

  “這麼說,主是同時給許多同志發資訊了,這樣很好,組織與主的聯繫再也不會被壟斷了。”

  “組織還存在嗎?”牛頓用一條白手帕擦著汗問。

  “當然存在,這次全球性打擊之後,拯救派徹底瓦解,倖存派則分裂出去,發展為一支獨立的力量。現在,組織裡只有降臨派了。”

  “這次打擊淨化了組織,這是件好事。”

  “既然能到這裡來,你肯定是降臨派,但你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是散戶嗎?”

  “我只與一個同志有單線聯繫,他除了這個網址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在上次可怕的全球性打擊中,我好不容易才設法逃脫。”

  “你逃命的本事在秦始皇時代就表現出來了。”

  牛頓四下看看:“這裡安全嗎?”

  “當然,這裡處於多層迷宮的底部,幾乎不可能被發現,即使他們真的闖入這裡,也不可能追蹤到用戶的位置。那次打擊之後,為了安全,組織的各分支都處於孤立狀態,相互之間很少聯繫,我們需要一個聚會的地方。對組織的新成員,也要有一個緩衝區,這裡總比現實世界安全吧。”

  “你發現沒有,外面對組織的打擊好像松了許多?”

  “他們很精明,知道組織是得到主情報資訊的唯一來源,也是得到主可能轉讓給組織的技術的唯一機會,儘管這種機會很小。由於這個原因,他們會讓組織在一定規模上一直存在下去,不過我想他們會為此後悔的。”

  “主就沒有這麼精明,它甚至沒有理解這種精明的能力。”

  “所以它需要我們,組織具有了存在的價值,應該讓所有的同志都儘快知道這點。”

  牛頓翻身上馬:“好了,我要走了,我得確定這裡確實安全才能久留。”

  “我向你保證過這裡絕對安全。”

  “如果真是這樣,下次將會有更多的同志來聚會的,再見。”牛頓說著,策馬遠去。當馬蹄聲漸漸消失後,天空中那顆小太陽突然變成了飛星,世界籠罩在黑暗中。
emmapige 發表於 2012-7-5 08:33
羅輯綿軟地躺在床上,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看著剛淋浴完正在穿衣服的她。這時太陽已經升起,把窗簾照得很亮,使她看上去像是映在窗簾上的一個曼妙的剪影。這真的像一部老黑白電影裡的情景,是哪一部他忘了,他現在最需要記起來的是她的名字。真的,她叫什麼來著?別急,先想姓:如果她姓張,那就是珊了;姓陳?那應該是晶晶...不對,這些都是以前的了,他想看看還放在衣袋裡的手機,可衣服扔在地毯上,再說手機裡也沒有她的名字,他們認識時間太短,號碼還沒輸進去。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有一次那樣,不小心問出來,那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於是他把目光轉向電視機,她已經把它打開了,但沒有聲音,圖像是聯合國安理會會場,大圓桌子...哦,已經不叫安理會了,新名字叫什麼他一時也想不起來,最近過得真是太頹廢了。

  “把聲音開大點兒吧。”他說。不叫呢稱顯得不夠親熱,但現在也無所謂了。

  “你好像真關心似的。”她沒照他說的做,坐下梳起頭來。

  羅輯伸手從床頭櫃上取了打火機和一支煙,點上抽了起來,同時把兩隻光腳丫從毛巾被裡伸出來,腳大拇趾愜意地動著。

  “瞧你那德性,也算學者?”她從鏡子裡看著他那雙不停動著趾頭的腳丫說。

  “青年學者。”他補充道,“到現在沒什麼建樹,那是因為我不屑於努力。其實我這人充滿靈感,有時候我隨便轉一下腦子都比某些人窮經皓首一輩子強 你信不信,有一陣兒我差點兒出名了。”

  “因為你那個什麼亞文化?”

  “不不,那是我同時做的另一個課題,是因為我創立了宇宙社會學。”

  “什麼?”

  “就是外星人的社會學。”

  “嘁...”她扔下梳子,開始用化妝品了。

  “你不知道學者正在明星化嗎?我就差點成了明星學者。”

  “研究外星人的現在已經爛了街了。”

  “那是出了這堆爛事兒以後,”羅輯指指沒有聲音的電視說,上面仍然是那張坐了一圈人的大圓桌子,這條新聞時間夠長的,也許是直播?“這之前學者們不研究外星人,他們翻故紙堆,並且一個個成了明星。但後來,公眾已經對這幫子文化戀屍癖厭倦了,這時我來了!”他向天花板伸出赤裸的雙臂,“宇宙社會學,外星人,而且很多種外星人,他們的種類比地球人的數量都多,上百億種!百家講壇的製片人已經和我談過做節目的事兒,可接著就出了這事。然後...”他舉起一隻手做了一個表示這一切的姿勢,歎息。

  她沒有仔細聽他的話,而是看著電視上滾動的字幕:“‘對逃亡主義,我們將保留一切可能的選擇... ’這什麼意思?”

  “這話誰說的?”

  “好像是伽爾諾夫吧。”

  “他是說對付想逃亡的要像對付ETO 一樣狠,誰造諾亞方舟就用導彈把誰打下來。”

  “這也忒損了點兒吧。”

  “NO,這是真正明智的決策,我早想到了,反正就算不這樣,最後也沒人能飛走...你看過一部叫《浮城》的小說嗎?”

  “沒有,很老的吧?”

  “是,我小時候看的。我一直記得一個場面:當整個城市就要沉到海裡時,有一群人挨家挨戶搜繳救生圈,集中起來毀掉,為的是既然不能都活那就誰也不要活。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小女孩兒,把那些人領到一家門口,興奮地說,他們家還有!”

  “你就是那種習慣於把社會看成垃圾的垃圾。”

  “廢話,你看經濟學的基本公理就是人類的唯利是圖,沒有這個前提,整個經濟學就將崩潰:社會學的基本設定還沒有定論。但可能比經濟學的更黑暗,真理總沾著灰塵...少數人飛走可以啊,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什麼當初?”

  “當初幹嗎文藝復興?當初幹嗎大憲章?又幹嗎法國大革命?人要是一直分個三六九等並用鐵的法律固定下來,那到時候該走的走該留的留,誰也沒二話。

  比如這事兒要是發生在明清,肯定是我走你留唄,但現在就不行了吧。”

  “你現在就飛了我才高興呢!”

  這倒是實話,他們真的已經到了相互擺脫的階段,以前的每一次,羅輯都能讓那些以前的她們與自己同步進入這一階段,不早不晚。他對自己這種把握節奏的能力十分得意,特別是這一次,與她才認識一個星期,分離操作就進行得這麼順利,像火箭拋掉助推器一樣漂亮。

  “喂,創立宇宙社會學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想知道是誰的建議嗎?我可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別嚇著。”羅輯想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還是算了吧,你的話已經沒幾句我能信的了,除了一句。”

  “那…就算了吧,哪一句?”

  “你快點兒起啊,我餓了。”她把地毯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

  他們在酒店的大餐廳裡吃早餐,周圍餐桌上的人們大多神情嚴肅,不時能聽到一些隻言片語,羅輯不想聽,但他就像一支點在夏夜裡的蠟燭,那些詞句像燭火周圍的小蟲子,不停地向他的腦子裡鑽:逃亡主義、技術公有化,ETO、戰時經濟大轉型、赤道基點(1)、憲章修正(2)、PDC(3)、近地初級警戒防禦圈(4)、獨立整合方式(5)①太空電梯與地面的連接處。

  ②因地球防禦的需要對聯合國憲章進行的修正。

  (3)行星防禦理事的簡寫,前身為聯合國安全理事會。

  (4)緊急部暑的由現有洲陳導彈和NMD 系統構成的防禦系統,主要用於防禦智子在近地空間的低維展開。

  (5)一種建立地球太空艦隊的方案;由各國獨立組建太空軍,然後整流器合為地球艦隊。

  “這時代怎麼變得這麼乏味了?”羅輯扔下正在切煎蛋的刀叉,沮喪地說。

  她點點頭,“同意。昨天我在開心辭典節目上看到一個問題,巨傻:注意搶答——”她用叉子指著羅輯,學著那個女主持人的樣子,“在末日前一百二十年,是你的第十三代,對還是不對?!”

  羅輯重新拿起刀叉,搖搖頭。“我的第幾代都不是。”他做出祈禱狀,“我們這個偉大的家族,到我這兒就要滅絕了。”

  她在鼻子裡不出聲地哼了一下:“你不是問我只信你哪句話嗎?就這句,你以前說過的,你真的就是這號人。”

  你就是因為這個要離開我嗎?這句話羅輯沒問出口,怕節外生枝壞了事兒。

  但她好像多少看出了他在想什麼,說:

  “我也是這號人。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個兒的某些樣子總是很煩人的。”

  “尤其是在異性身上。”羅輯點點頭。

  “不過如果非找理由的話,這還是一種負責任的做法呢。”

  “什麼做法?不要孩子?當然了!”羅輯用叉子指了指旁邊一桌正在談論經濟大轉型的人,“知道他們後代要過什麼日子嗎?在造船廠——造太空船的廠——裡累死累活一天。然後到集體食堂排隊,在肚子的咕咕叫聲中端著飯盒,等著配給的那一勺粥...再長大些,山姆大叔,哦不,地球需要你,光榮入伍去吧。”

  “末日那一代總會好些吧。”

  “那是說養老型末日,可你想想那個淒慘啊...再說最後一代爺爺奶奶們也未必吃得飽。不過就這幅遠景也不能實現,瞧現在地球人民這股子橫勁兒,估計要頑抗到底,那就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死法兒了。”

  飯後他們走出酒店,來到早晨陽光的懷抱中,清新的空氣帶著淡淡的甜味,很是醉人。

  “得趕快學會生活,現在要學不會,那就太不幸了。”羅輯看著過往的車流說。

  “我們不是都學會了嘛。”她說,眼睛開始尋找計程車了。

  “那麼...”羅輯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看來,已經不必找回她的名字了。

  “再見。”她沖他點點頭,兩人握了手,又簡單地吻了一下。

  “也許還有機會再見。”羅輯說,旋即又後悔了,到此為止一切都很好,別再生出什麼事兒來,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想不會有。”她說著,很快轉身,她肩上的那個小包飛了起來。事後羅輯多次回憶這一細節,確定她不是故意的。她背那個LV 包的方式很特別,以前也多次見她轉身時把那小包悠起來,但這次,那包直沖他的臉而來,他想後退一小步躲避,絆上了緊貼著小腿後面的一個消防栓,仰面摔倒。

  這一摔救了他的命。

  與此同時,面前的街道上出現了這樣一幕:兩輛車迎頭相撞,巨響未落,後面的一輛POLO 為了躲開相撞的車緊急轉向,高速直向兩人站的地方沖來!這時,羅輯的絆倒變成了一種迅速而成功的躲閃,只是被POL0 的保險杠擦上了一隻騰空的腳,他的整個身體被在地上扳轉了九十度,正對著車尾,這過程中他沒聽到另一個撞擊所發出的那沉悶的一聲,只看到飛過車頂的她的身體落到車後的路邊,像一個沒有骨骼的布娃娃。她滾過的地面上有一道血跡,形狀像一個有意義的符號,看著這個血符,羅輯在一瞬間想起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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