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浮沉]小衙內的幸福生活 作者:東門的阿慶 (連載中)

mk2258 2012-10-20 09:30:1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 7760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1
第010章 點撥得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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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金三坡的表情凝固了起來,慢慢地,思路開始通了。D票不是票證,可的確比全國糧票還要厲害,入了黨,那就意味著畢業分配的時候一隻腳就已經留在了城裡,甭管大城小城,總之不是回到農村。

    「力力,你告訴爸爸,你和褚老師之間是怎麼認識的,我聽褚老師的口氣,好像挺喜歡你的。」金三坡緊張地問道。

    「我白天的時候來找你,看見爸爸在和一個漂亮阿姨有說有笑……」

    「我沒有!」金三坡跳了起來。

    「反正你就是有,我連叫了你兩聲『爸爸』,你理都不理我……」

    「兔崽子,然後你就告老子的黑狀,是不是?」

    「反正你心裡有鬼,是不是?」金大力心裡偷樂,老頭子這株紅杏即便還沒出牆,那也是半個身子爬到牆沿了,被褚要強逮著這事一通教育,那是半點都不委屈他。

    金三坡被兒子的反問給問到了心靈深處,一時失語,最後只能揮揮手,無奈道:「你說下去……」

    金大力原原本本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這麼一說,金三坡的興致馬上變得高昂起來,問道:「你是說,褚老師和林大姐都挺喜歡你?」

    「不是挺喜歡,是很喜歡我好不好……」

    金三坡使勁搓著手掌心,說道:「太好了,這實在是太好了……對啊,檢討,我要找褚老師檢討……還不夠,以後我可以經常找褚老師匯報思想……日記,對,我的革命日記可以拿給褚老師檢查,讓褚老師時時刻刻以督促、鞭策……哈哈,力力,你真是爸爸的好兒子!」金三坡抱著金大力使勁甩著圈,饒是金大力前世的時候和自己的老爸相處了幾十年,卻也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有這種向上的豪情。

    自己這個老爸終究不是腦袋不開竅的人,以前是沒有機會,有了機會還能錯過那就不叫金三坡了,君不見前世的時候,連曲線加入參政黨派這種歪招都能夠使出來,那簡直是只要給他一片雲,就能給擰出一馬桶水出來。

    「我也會定期給褚伯伯寫信的……」

    「你會寫信?」

    「媽媽已經教我認識了許多字……」

    金三坡沉默了,金大力猜不出金三坡沉默的原因,但願是他心裡能夠對老媽戚美麗產生愧疚之情,那他這個做兒子的也算不虛此行了。

    「力力,你回去要乖,不能讓你媽操心,也別讓你媽擔心,知不知道?」金三坡歎息說。

    「媽媽最操心和最擔心的就是你……」

    「乖兒子,爸爸知道該怎麼做……」

    父子二人邊走邊說,來到教室的時候,整個教室裡掀起了一波小**,剛恢復高考那會兒,很多大學生都是「爸爸同志」、「媽媽同志」,對孩子的思念那是不可避免的,而現在看到這麼個父子同堂的景象,許多人紛紛被感染了,前來道賀的有之,問長問短的有之,躲在角落偷偷掉淚的也有。

    父親的這些同學,有些在他們畢業和還有走動的,金大力倒是還記得,就是比後世記憶中的印象要顯得更年輕。當然,印象最深刻的無疑是那個曾經的後媽,居然也夾雜在噓寒問暖的人群中說長道短。

    金大力當然不會對她客氣,藉著和「後媽」發生肢體碰撞的機會故意往地上一摔,然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沈春芳,你和一個孩子賭什麼氣。」金三坡的心境很奇妙,心底裡對於髮妻的愧疚之情還沒散去,兒子就被人欺負,不滿之情頓時爆發了。

    如金大力所想,姦夫淫婦發生了口角,沈春芳一怒之下罵道:「鄉巴佬,以後休想從老娘這裡拿一兩飯票……」

    罵得好,罵得妙!金大力在心底裡忍不住暗暗讚歎,這潑婦這話太有水平了,老頭子以後再來找你,瑪德老子以後就跟你姓。

    在班幹部的勸解之下,一場風波總算消弭,不過,金三坡卻非常的氣不順,八點不到的時候,趕巧金五坡找上門來了,金三坡乾脆帶著弟弟和兒子離開了教室。

    宿舍樓在夜自修時間照例是不通電的,金家的三個男丁就找了一處背風的地方,交流著各自的心得。

    首先發言的是金五坡,今天在中山路上的參觀學習給了金五坡超級強大的衝擊力,鱗次櫛比的樓群,目不暇接的櫥窗,琳琅滿目的商品(大多數只是樣品概不出售),以及洋溢青春氣息的城市女青年,這一切,無不衝擊金五坡脆弱的心臟以及更加脆弱的腰包。

    我愛城市,我更愛城市女青年!金五坡如是想著。

    「我要養長毛兔!」在城市中覺得如此渺小的金五坡並沒有被迷失,沒有提出不切實際的考大學的要求,而是一個看起來不那麼虛幻的目標。

    「你瘋了,被公社幹部知道,你自己倒霉先不說,他們一封信告到我學校,我會被你害死的!」金三坡大驚失色,這個時代就是如此,各種各樣的大字報小報告滿天飛,天知道你在小便的時候小**會不會中槍。

    「別聽我爸的,」金大力說:「公社幹部早就說了,明年政策要變,到時候,不怕你搞副業,就怕你不搞副業。」

    既然是公社幹部說的,那就假不了了。這一句話,同時給了兩個人一顆定心丸。

    金大力說:「爸爸,明天最好能夠請一個假,我聽公社幹部說,省城的農科院有可能培育了一種西德長毛兔,一隻兔子一年可以剪兔子毛兩斤,毛色還比中國兔子要好。你明天帶我和小叔去農科院好不好?」

    金三坡頗為意動,又怕老師那裡請不到假。金五坡連忙拿出來兩包大前門,給金三坡,說道:「阿哥,你明天拿兩包煙送給醫務室的校醫,讓他開病假條不行麼?」農村裡的赤腳醫生也有收了東西給開病假條的,這一套倒是沒什麼城鄉差別。

    「行,就這麼辦了!」

    晚上的時候,金三坡安排兄弟和侄子在自己的宿舍裡擠了一晚上。第二條吃完早飯就去醫務室,用大前門開路,開病假條果然毫無懸念。

    這個時候,金五坡和金大力叔侄倆從大隊裡「搶」來的空白介紹信發揮了作用,經過一番斟酌、填寫,當三人出發的時候,金三坡搖身一變成了受大隊委託的編外農業技術員。

    有了介紹信,事情就變得有名有份。三人來到南江省農科院,出示介紹信,農科院馬上有對口的技術員(研究實習員)接待了三人。

    金三坡畢竟在大學裡受熏陶了小半年時間,拆開一包大前門,派了一圈煙,先是一通閒扯,然後麼就是聊政治。似乎每一個男人都好這一口,某某會議、某某與某某某當選領導人,以及即將召開的重要會議,等等等等。

    金三坡與這位名叫沈偉超的技術員談得頗為投機,肉兔、毛兔、中國兔的又是一通海侃,接著,說起西德長毛兔的話題倒是順理成章起來。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2
第011章 又去農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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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農科院的全稱是南江省農業科學院,根據沈偉超的說法,省農科院的科研實力在全國省級農科院當中排名前六。這種說法按金大力的理解,實際上就是排名第六,要不然幹嘛不說前五、前四、前三呢?不過,前六與第六不是重點,關鍵之處就是省農科院的的確確有西德長毛兔的育種研究——從這一點上來說,前六之說倒不愧是浪得虛名。

    沈偉超說:「你們的消息倒是靈通,其實,早在年初的時候,南江省畜產品公司就已經從西德引入了五十對安哥拉兔。不過,我們農科院畢竟在省城,飼養兔子的條件沒有農村那麼優厚,所以,這五十對兔子都已經分散到各地農科所飼養了。」

    三人都傻眼了,就連金大力都沒想到最後會是這個結果。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們所在的順江地區農科所就有十對長毛兔的繁殖擴群任務。

    金三坡抽了一口煙,很沉重地說:「農民生活太困難了啊,就以我們家為例,辛辛苦苦幹一年,到了年底不但沒有結餘,相反還要倒欠集體的,年年幹活年年超支,至今已經在生產隊透支了一千三百多斤谷子;再從生產隊層面上來說,公社領導總是說,先國家,後集體,再個人……那好吧,只能由個人吃虧,於是,壯勞力少的農戶幾乎家家透支……就這,還年年挨上級領導批評。大隊裡也難,少收了,農民滿意,公社就要批評;多收了,農民就要吃不飽肚子,要罵娘……哎,大隊裡也是想通過辦幾個集體養殖場好減輕農民負擔。」說著話,把剩下的大半包大前門強行塞到沈偉超的口袋裡。

    說良心話,沈偉超真的是被金三坡的言語打動而不是被半包大前門打倒。聽了金三坡的話,沈偉超歎息說:「我知道農民兄弟的困難……這樣吧,你們順江農科所的黨政辦副主任是我的工農兵大學同學,我給他寫封信,你們帶過去給他,相信他能夠在能力範圍內給你們幫助的。」

    金五坡大喜,緊緊跨前一步,握著沈偉超的手大聲地說:「我代表我們民誠生產大隊,向沈偉超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

    此行的結果雖不能令人滿意,但總的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至少希望還是存在,就看操作的過程是否得當了。

    三人在農科院附近的車站分別,金三坡回師範學院,金大力與小叔坐車去長途汽車站,爭取能在下午趕到地區農科所,並能夠和沈偉超的同學接上頭。

    金大力與金五坡幾乎是馬不停蹄,一路奔波,來到地區中心縣的時候大概在午後二點左右,這個時間有點侷促,如果按照金三坡與沈偉超的交流模式,談著談著,恐怕就已經到了下班時間了。

    好在金五坡壓根兒就沒打算採用金三坡的交際模式,再說想要採用他也沒這份底蘊啊。

    找到農科所的時候,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大隊裡的介紹信。

    金大力仗著人小「不懂事」,和門衛工作人員問長問短,從中也瞭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順江地區的農業研究所在今年八月中旬的時候就已經取消了革委會,然而,門衛的訪客登記簿的台頭卻依舊是「順江地區農業科學研究所革命委員會」,由此可以看出,農科所的黨政辦辦事效率低下,或者說官僚氣息濃厚。從中,金大力得出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結論:至少黨政辦的大小領導不會非常的講原則,這對於他們來這裡辦事的目的來說不啻於是一個福音。

    黨政辦是通俗叫法,正式的說法是綜合辦公室,屬於職能部門,功能主要以服務農科所——主要是農科所的領導為主。沈偉超的老同學名字叫做邵紅昆,小眼睛大鼻子的模樣,聽說金五坡叔侄二人是沈偉超介紹而來的,倒是很熱情,招呼著二人坐。

    辦公室裡的人並不太多,但也不是沒有,這麼一來,金五坡就有點侷促,身份之間的差別是最主要的,他是農民,其他人全是幹部,這種差別讓金五坡很放不開,說的話就有些顛三倒四了。

    金五坡的表現實在不佳,也就不能怪邵紅昆打官腔了。「很難辦啊,外國兔現在還處於選種繁殖的研究期,還沒有到推廣階段吶……中國兔也挺好的嘛……」

    金五坡賠笑表示不要中國兔,倒不是崇洋媚外什麼的,關鍵是一隻普通中國長毛兔一年產毛半斤,一隻西德長毛兔一年產毛兩斤,整整四倍,這差距也太大了一點。

    「嗯,我們明白趙伯伯的難處,那就再見了。」金大力生怕自己的小叔說多錯多,暗示金五坡先離開,再做打算。

    農科所下班的時候,金大力與金五坡準時把邵紅昆給截胡了。金五坡一再邀請邵紅昆去飯店裡坐一坐。

    這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花掉了三塊多和兩斤糧票。金大力再次仗著人小「不懂事」,胡言亂語說繁殖出來的兔寶寶肯定很容易得病死掉,即使不得病,偶爾也會凍死、餓死……

    邵紅昆有點開竅了,醉眼朦朧地瞅著這叔侄倆不停地搖頭。這時候,金五坡靠近過去,伸出三根手指頭,用只有邵紅昆聽得見的聲音,說:「母的,這個數,公的,也有這個數。」又伸出兩根手指頭。這麼一算的話,母兔三塊錢,公兔兩塊錢,一對幼兔居然能賣五塊錢,真是太意想不到了。

    七十年代末,種兔還沒那麼搶手,大面積的兔子養殖業應該是1982年以後的事,在那一年的中國兔毛出口總額達到創紀錄的2億美元,同年,國際市場的兔毛收購價則是每千克一百二十美元,也就是一斤兔毛六十美元,或者是人民幣九十元(此為官方牌價,若以貿易外匯結算價計算,則應該是人民幣一百六十八元),而該年農村收購站的兔毛收購價大約是二十七元以上(有等級之分,最次與最高等級價格相差極大)。

    兔毛出口產生的巨額外匯收入引發了自上而下的長毛兔養殖熱潮,然而,農戶日益增長的養兔熱情受制於我國低下的優質長毛兔繁殖水平,八十年代初的時候,許多省份都把長毛兔繁殖擴群列為重點研究項目,即便如此,優質長毛兔一兔難求的現象也難以得到緩解。

    隨著國營收購站逐年抬高兔毛收購價,長毛兔的供求價格也節節走高,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一對優質長毛兔的價格甚至被哄抬到了六十塊錢,這一數字高於一個國營企業工人的月平均工資水平。

    然而,八十年代畢竟太過遙遠,現在的時間只不過是1978年的年尾,農村勞動力被牢牢禁錮在並不屬於他們的土地上的年代,邵紅昆做夢也不會想到,當十億農民的養兔熱情被點燃以後,神州大地上會出現怎樣的瘋狂。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2
第012章 四對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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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五坡掏出四十元錢的時候,邵紅昆還是被嚇了一跳,四十元錢就是十六隻,而他們農科所第一批西德長毛兔一共才八對,即使兔子的繁殖能力超強,碰天花板的數字只能夠繁殖到六、七十隻也就頂破天了,一下子少了十六隻,那不是逼著農科所領導強力追查嘛。

    「其實,我們農科所育種的西德長毛兔沒有傳說的那麼好,我們估算了一下,每隻兔子一年產毛一斤半是可以的,兩斤肯定達不到。」邵紅昆並沒有拿錢,但也沒有清高到當場翻臉,說的話就好像在和同事研究農學。

    「一斤半也很了不起了不是?中國兔才產毛多少?半斤,那還是你飼養得法,伺候的糟糕的,一年只剪了三、四兩兔毛的也有。」金五坡這些知識還是從沈偉超那裡批發得來的,這會兒倒是說的有模有樣,很行家的樣子。

    「既然你們都知道……」邵紅昆收下其中的二十元,另外二十元戀戀不捨地推回去,搖頭說:「這次只能給你們八隻,再多我就不敢了,不過,你們也放一千兩百個心,我最少也能保證你們四隻母兔。」

    「趙大哥果然是爽快人!」金五坡乾了杯中的酒,兩包大前門塞了過去,又壓低聲音說:「以後也少不得還要麻煩趙大哥,到時候還要請趙大哥多多關照。」

    邵紅昆連稱「好說好說……」氣氛頓時被推向**。

    雙方約定了明早相會的時間,賓主最後盡歡而散。

    邵紅昆還算是信人,拿了錢,辦事也麻利。實際上,正如金大力所說,兔寶寶難免病死、凍死、餓死,只要願意,差不多可以讓兔子有幾百種死法。從事畜牧養殖,幼崽夭折的情況太普遍了,更何況這一次「夭折」的是繁殖能力超強的兔子,邵紅昆幹這事一點壓力都沒有。

    早上六點的時候,邵紅昆如約與金大力叔侄會合,八隻半大兔子,四公四母,其中有一對個頭較之其他六隻明顯要大一圈,顯然這是邵紅昆加送的紅利,此外,邵紅昆還附送草包一個,用以幼兔保暖。

    「哎呀,小兔子吃不吃奈奈?」金大力不動聲色問道。

    「邵伯伯怎麼會沒考慮到這些?放心吧,都斷奶了。」

    金大力倒是鎮定,已經斷奶了的兔子起碼有一個半月大,按照最拆爛污的養殖方法,六十天采毛,也即半個月後就可以有第一筆的兔毛收入,不過,六十天的兔毛也不用指望賣出好價錢,將養一個半月,臨到過年的時候幾乎可以採到特級毛,今年這個年應該能過得相當之寬裕了。

    與金大力的含蓄不同,金五坡卻高興壞了,抱著個大草窩開始憧憬他的性福生活。

    二人辦好了事情不再耽擱,趕車回家自是不提。

    回到家裡之後,金五坡很有一番雷厲風行的作風,在自己的房間靠牆的一邊先起了下水道,然後依著下水道,上中下三排的的兔捨搭建了起來,在這裡金五坡倒是無師自通了「規劃」的概念,一次性搭建了三十隻兔窩以備將來規模化飼養。三十隻兔窩,材料倒是沒怎麼費錢,都是因地制宜,家裡的竹園幾乎是取之不盡的建築材料,農村裡也從來不缺稻草,鋪在兔捨裡,上面再蓋一層薄薄的棉絮,作為保暖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金大力也有點佩服自己的小叔了,兔捨與小叔的臥床幾乎面面相對,起步階段可能還好,接下來的日子,光是兔子大小便產生的氣味,就夠小叔喝一壺的了。不過,各人有各人的追求,金五坡樂在其中,金大力對此也只能在口頭表示敬意。

    冬季的草料比之其他季節來得要少,不過也無所謂,按照金大力的保守估計,小到生產隊,大到公社,開展養殖長毛兔副業的家庭估計就他們一家,不用擔心和人爭牧草。這麼一來,打草成了一件很詩情畫意之事,偶爾,冬日的暖陽之下,金大力背了個花袋,拿了個鐮刀,優哉游哉在田野裡晃蕩,勞作的辛苦那是沒有的,權當踏青了。有時候,路過一片綠油油的麥田,金大力忍不住要笑,前世的時候,牧草奇缺的冬季裡,覓草孩童最愛的就是這一抹的綠色,而這一世,金大力卻再也不會幼稚地對著麥苗揮舞鐮刀了。

    當然,金大力並不只是做這種事,在他看來,副業的經營只不過是解決溫飽的問題,人際關係的經營才是奔小康的大事。

    12月接近下旬的某一個晚上,在白熾燈的燈光下,戚美麗剛剛教完了金大力識字,金大力就開始迫不及待提起筆給一些重要的關係戶寫信。

    第一封信是寫給沈偉超,這個人還是比較重情義的,同時他的專業知識又是金大力所急需的,在長毛兔的養殖方面,金大力也的確有很多的問題要問。另外,將來所產的兔毛的去路也是一個問題,收購站的回收畢竟是白菜價,如果通過沈偉超能夠直接把兔毛出售給壟斷兔毛收購與出口任務的本省土產畜產進出口公司,這一筆多收入的錢那就太可觀了。

    如果說第一封信立足於經濟基礎,那麼,第二封信就是決定上層建築了。

    第二封信是寫給褚要強,信的台頭是「尊敬的褚伯伯:您好!」以下主要是一些廢話,無非是農村生活多麼無憂無慮啊,沐浴在黨的陽光下,他的童年又是多麼的快樂啊,接著筆鋒一轉,談起了今年最重要的一件事,「今天,我在生產隊的高音喇叭裡聽見了好像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開幕了……」以下省略廢話若干。

    寫完了信,金大力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待確定了其中的錯別字超過了驚人的40%,自得之情油然而生,正所謂「一個人難的不是寫一個錯字,而是寫一半的錯字!」這樣的一封信,相信帶給褚要強的衝擊力應當不下於信中所提到的「很重要的會議」,而最最重要的則是,從與金三坡之間的家信之間的傳遞速度推測,這封信送到褚要強手的時候,時間應該正好是四天之後——應該會有報紙特別關注此次會議的吧

    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一想到這八個字,金大力的精神忽地高昂起來,上一世的他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概念,或許這種概念僅僅是政治書本上非常普通的八個字。而這一世,身處於瀕臨破產的家庭、以及他的家庭所依附的整個農村大環境,對這八個字的理解才算是深入骨髓。

    第三封信寫給了金三坡,以他的年齡,很難在信裡要求老爸該如何如何的做,所以,金大力多次反覆提到要父親與褚老師交流思想……(此處省略216字)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爸,看你的了!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3
第013章 面見褚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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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三坡的政治敏感度不差,這段時間中央在召開一次極其重要的會議,他當然知道。在這幾天裡,他也裝模作樣去圖書館,然後坐在閱覽室裡翻著一張張報紙,特別是中央機關報《華文機關報》。不過,非常奇怪的是,在這期間機關報沒有任何關於此次會議的報道,這種不正常的情況無疑是令人壓抑的,人民群眾不能通過有效渠道瞭解上層理論動向,做任何事情都只能循規蹈矩而不敢有所突破。

    就是在這種背景之下,金三坡收到了金大力的來信。兒子的來信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然而,這卻是讓金三坡有了足夠的理由去接近褚要強。

    12月下旬的某個晚上,就在收到金大力來信的第二天,金三坡敲開了褚要強家的大門。

    「金三坡同學,稀客啊,請進吧。」褚要強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客氣而不怎麼熱情。

    金三坡初次來到褚要強的家裡,手腳放不開是一定的,別看褚要強看上去挺熱情的,但是,師母林阿姨的臉卻拉得長長地,沒有把他趕出去也算是客氣的了。

    「今天收到力力的來信,他在信裡一再讓我來替他給褚伯伯和林阿姨問個好。」

    金三坡小心翼翼地把來意說了,果然,這麼一說,林阿姨臉上的冰霜完全就消了,好奇地問道:「力力還給你寫信了?他會寫字嗎?」

    「我也收到這孩子的信了。」褚要強找出金大力寫來的信,拿在手裡揮了揮。

    林阿姨難免有些吃味,怎麼就沒有給她寫信呢?褚要強像是猜到她想什麼,笑著說:「這孩子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給你們娘兒倆問好呢。」

    林阿姨拿著信,一目十行看了個遍,一邊看一邊咯咯笑,笑的當然是裡面連篇的錯別字,也不可能是嘲笑,畢竟才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能夠寫信本身就已經驚世駭俗了,錯別字一項只是無關小節。

    通篇一小半錯別字組成的文字還是挺富喜感的,林阿姨笑得直不起腰,還要連帶著為女兒彤彤解釋此處為什麼要發笑,這一次又是笑的為何,結果又感染了彤彤,就連看過了來信的褚要強,聽著聽著也會莞爾一笑。

    林阿姨忽然驚呼道:「哎呀,力力這孩子連研究生都知道啊……」

    「是啊,他說研究生是比大學生還要厲害的大大學生,希望我去考研究生,他就可以和小夥伴們吹噓了。」

    「這個……老褚,值得考慮啊。」

    「再說吧。」氣氛完全輕鬆了下來,「坐吧,三坡。」褚要強笑著說。

    有了這一曲前奏,金三坡放鬆了不少。

    「力力在信裡說,他小叔抓了幾隻兔子,打算等毛長了之後剪兔毛,他爺爺奶奶又怕被公社幹部知道以後要被抓去遊街批鬥,為這事,家裡分成了好幾種意見,力力就很擔心,讓我來問一問費老師,應該怎麼做。」

    金三坡在輕鬆地氣氛中卻拋出了一個並不輕鬆地話題,說說笑笑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走,彤彤,咱們去屋裡看電視去。」林阿姨悄悄帶著彤彤進了臥室。

    褚要強既感到欣慰,又覺得肩上的擔子沉沉的。欣慰的是覺得自己在金大力的心目中形象還是非常高大的,但是,這種國家層面的政策解讀,對於他來說,又感覺到是極其迷茫的,他一個大學的系團總支書記,在現實中其實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甚至有點害怕迎上金三坡熱切的目光。

    「我的看法是這樣的……」褚要強斟酌著說道。

    對於養兔子這件事情本身,褚要強本身沒有太多的說法,不過,他聯繫了最近一段時期的各級黨委機關報、尤其是中央機關報上的透露出來的信息,敏銳地感覺到政策有可能會朝著越來越寬鬆的方向發展。他一張一張報紙翻出來,然後指著一條一條的消息為金三坡解讀政策……不知不覺中,本來疊放地很整齊的中央機關報紙,變得東一張、西一張,很凌亂的樣子了。

    聽完褚要強深入淺出地分析,金大力非常地興奮,還有感激之情。不單單是覺得幫助家裡解決了是不是要繼續養兔子的困惑,更覺得在褚要強這裡學到了在課堂上學習不到的知識,尤其是褚要強對於公開信息的解讀方式,這種能力、或者說本領,沒有褚要強的當面指點,哪怕在課堂上一百節課,最終也未必能完全領悟。

    「褚老師,我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我是一名不算突出、更稱不上優秀的學生,而您,不嫌棄我,還……」

    「哎,不能這麼說……」

    褚要強也很高興。

    別看褚要強在大學裡大小也是個幹部,但他這個副職團幹部的身份太尷尬了,據說,學院黨組織正在深入考慮,是不是要增設學生團總支副書記,這是一個幾乎要把他邊緣化的信號,然而,對此,他卻根本無能為力。

    平時的時候,褚要強聽報告的時候多,講報告的時候少,上級的文件精神往往是「傳達、學習、領會、貫徹」,輪到他的時候,只有學習,不需要他再往下傳達了,這就造成了褚要強在理論方面的薄弱,不是他不願意去深刻領會,而是上級已經幫他領會好了,他只需要貫徹就可以了。

    而今天的情形則不同,金三坡所提出的問題是一個暫時還沒有答案的問題,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摸索,而在摸索的過程中,自身知識的積累就通過這麼一種形式豁然之間就凝結成了自己的思想,然後再把這種思想通過言語給其他人進行解讀。

    「你也讓我感受到了作為老師的責任與崇高……與你共同交流,不怕你笑話,我也進步良多啊……」

    褚要強這句話倒不是矯情,金三坡在他眼裡就好比是一個「差生」,或者叫做後進生,生活作風方面,還有思想政治水平,總體上來說是比較落後的。不過,通過上一次褚要強與金三坡嚴肅交談之後,金三坡在生活作風方面嚴謹了不少,而今天的談話,褚要強也徹底感覺到金三坡的思想水平與政治覺悟有了顯著得提高。作為一名老師的同時還是一名政工幹部的褚要強,還有什麼比轉化一名後進生、更有成就感與滿足感呢?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3
第014章 進步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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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超過了十點,再過半個小時,宿舍裡就要熄燈查房了。

    金三坡不得不提出告辭,臨別之際依依不捨道:「褚老師,您給我點亮了一盞明燈!」

    「三坡,你客氣了……」褚要強送金三坡到門口,精神面貌也煥然一新,這種感覺在大學時代參加學習小組的時候也有,只是畢業以後已經長時期沒有體會到了。

    「中央開了一次很重要的會議,我想到時候再來向您請教,您看……」

    「我這裡的門隨時向你敞開著。」

    「那好,再見,褚老師!」

    「嗯,再見!」

    金三坡走了之後,林阿姨從抱著已經熟睡的彤彤,從房間裡出來。安頓好彤彤之後,林阿姨很是不滿地道:「這個陳世美,你還和他說這麼多……」

    「哎,你這就不對了,人家已經承認錯誤,並保證永不再犯,我們也應當給他改正錯誤的機會嘛……再說,他畢竟是力力的親爹,難道說,你真把力力收養了啊?」

    「哼,看他的行動嘍……」

    金三坡這一次的訪問非常成功,不但增加了褚要強的好感度,與林阿姨之間的仇恨值也消去了不少。而這種好感度,在第二天的時候,簡直就像是扔進了沸水中的溫度計,「嗖」的一下飆到了滿值。

    隔了一天,正好是星期天,中央機關報《華文機關報》在頭版全文刊登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全體會議公報」。

    夜自修開始之前,金三坡揮舞著報紙衝進團總支辦公室。

    「費老師,公報……公報出來了……」

    辦公室裡一片肅靜,除了褚要強之外,另外一名年紀與褚要強差不多的幹部用陰冷的目光掃射著金三坡,同時,眼神掃射到褚要強身上,又透露出了強烈不滿之意。

    「金三坡同學,在辦公區域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褚要強咳嗽一聲,一擺手,道:「行了,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談。」

    遭此悶棍,金三坡完全蔫了下去,無精打采地往外走去。

    與褚要強同辦公室的是團總支書記,在金三坡還沒有走遠的時候用很大的聲音埋怨著褚要強,大致意思無非是說褚要強對團總支的工作熱情不夠,偏偏和不三不四的學生打得火熱——在他看來,金三坡既非團支部幹部,亦非學生會幹部,當然就是那種不三不四的學生之流。

    受此打擊,金三坡不敢再上門自討沒趣,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正在晚自修的時候,褚要強卻找到教室裡,約金三坡一起到操場上走走。

    褚要強和金大力默默在操場上走著,抽完一支煙的時間之後,褚要強狠狠吐出一口煙氣,很不屑地說道:「陸衛東這個人,仗著自己成分好,一向就看不起別人,假清高的很,你不要去理他。」

    「草,我理他幹嘛呀,從頭到尾流露著ZC階級老爺派頭,今天的quan+hui公報剛剛指出要發揚群眾路線作風,他還這樣高高在上脫離群眾,這種做派還像不像我黨的幹部了?」金三坡提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立馬活學活用,一頂脫離群眾的帽子扣在了陸衛東頭上。

    就著這一個話題,再一次引發了二人的心得體會交流。

    金三坡的眼光畢竟有他的局限性,他的心得體會更多集中在與他的家庭息息相關的中央農村經濟政策。「褚老師,您的眼光真準,今天報紙上的公報說:社員自留地、家庭副業和集市貿易是社會主義經濟的必要補充部分,任何人不得亂加干涉……這就是說,我們家飼養長毛兔,已經是得到了中央的允許……」

    「理論界既然有這種認識,那麼這幾乎就是必然結果,」褚要強很謙虛地說:「我黨方針政策歷來是理論先行,我也只不過是在讀報過程中漸漸領會的……說起來,三坡啊,以後你要加強自身的思想理論水平修養,看報讀報,不是簡單的囫圇吞棗,還要有一個思考、消化、吸收的過程……」

    「哎!」金三坡心服口服地應道。

    褚要強接著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行展開分析,配合他平時的讀報心得,一點點、一滴滴地在金三坡眼前匯聚出一幅遠景畫卷。

    金三坡則如癡如醉地聽著,眼界與境界也形成了跨越式的提高,完全擺脫了單人、單戶為出發點看待問題,而是站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這種高度,至少已經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層次了。

    於是,交流的後半階段,金三坡也可以偶爾說出自己的想法,這種想法當然還是比較幼稚的,然而,正是這種幼稚,在經過褚要強的點撥,短暫思考之後,馬上形成了比較接近褚要強的本意的思想。

    這也讓褚要強對金三坡的進步感到欣喜甚至驚喜,如果說,一開始褚要強的諄諄教導、循循善誘是作為導師的使命感的話,那麼,到最後,帶給褚要強的就已經完全是導師的成就感了。

    熄燈的號子促使二人不得不結束今天的談話,但是,褚要強與金三坡他們心底裡的那種意猶未盡卻又促使他們不願意就此草草終止交流。

    「三坡,你想不想在思想上有更大的進步與提高?」

    「想,當然想!」金三坡以為褚要強要發起類似於學習小組之類的組織,熱情被灼至熾熱。

    「那你願不願意、有沒有信心接受組織的考驗?」褚要強微笑著繼續問道。

    「啊?」金三坡一時語塞,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似的,頓時激動地渾身顫抖起來。

    「我的想法呢,你的思想境界與我們歷史系的積極分子相比還有差距,與其他力求向組織靠攏的同學相比,優勢也不突出,所以呢,這件事慢慢來,我明天會讓你們班級的團支書給你一張表格,你一定要認真填寫,第一步,先入團,這樣一來,你至少比非團員的積極分子站在了更高的起點上了……三坡啊,你是我最看重的學生,你一定要努力啊!」

    「是,看我的表現吧,我一定不會讓褚老師您失望的!」金三坡全身彷彿有了使不完的勁,點頭的時候恨不得把空氣給磕出一片真空出來。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也回宿舍休息吧!」

    「是,褚老師您也早點休息。」金三坡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離開的時候跳著、歡呼著,整個世界就好像完全屬於他一個人的。

    褚要強也被感染了,笑著站了良久,直到看不見金三坡的人影,才慢慢走著回家。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4
第015章 金三坡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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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宿舍裡,金三坡的興奮之情怎麼也平復不下來,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乾脆借了手電,趴在床上,開始給兒子寫信,信中詳細介紹了與褚要強交流的經過,當然,重點則是入團的消息、以及入了團之後接受組織的考驗。

    金三坡在寫信的時候完全是下意識的,信寫道一半才醒悟過來,似乎自己的兒子虛歲還不到五歲,寫信給他有意義麼?金三坡不禁失笑,又轉念一想,不管怎麼說,和褚要強搭上線,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兒子的功勞;為褚要強所接納,也完全靠得是兒子的來信。或許,這個兒子真的是老天賜給他,特意來改變他的命運的。

    想到這裡,金三坡繼續提筆寫信,至不濟,他的信也能當做兒子的識字教材。

    百里之外的金大力能夠預測到金三坡應該與褚要強兩者之間關係的改善,但是關係進展到何種程度,這卻是他完全無能為力的,所以,在12月19日的早晨把信寄出之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為父親去操勞。

    金大力想得比較長遠,與其事到臨頭臨時抱佛腳,還不如趁著現在既是農村大鍋飯年月又是農閒季節,主動出擊,爭取在全生產大隊、甚至在公社的幹部層面,都能對金三坡這個名字有深刻印象。

    金大力又開始寫信、瘋狂的寫信,當然,寫信所用的字體不再是寫給父親和褚要強的時候所使用的狗*爬體,而是模仿的父親的筆記本上的字體。

    第一次一共寫了三封信,信寫好之後,金大力拿著信紙和信封,徒步來到生產大隊。信的內容有點噁心,噁心到什麼程度呢?比如說,生產大隊裡的三位實權人物,大隊支書,大隊長,大隊會計,平時的時候和金三坡毛線關係沒有,但在金大力手持的、以金三坡名義寫就的信件,以飽含深情地筆調讚揚三位領導是如何的以MZD思想武裝,幾年如一日地關心大隊的困難戶。信件最後,金三坡「熱淚盈眶」寫道:正是因為有千千萬萬像他們這樣的黨員,我們的國家才會如此的繁榮昌盛云云……

    金大力發射著兩道純真無邪的目光,揮舞著信紙,一再地說他還不識字,爸爸是把信紙夾在信封裡寄回來的,裡面有幾件事情是需要向大隊支書伯伯進行核實:那一年,天下著大雪,村支書伯伯挑著稻草來到金家,給金家送來了溫暖……不過很慚愧,那一天的具體日期,腦海裡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這讓金三坡非常之惶恐,特令金大力前來詳詢,大隊支書送溫暖的那一天,是這年這月這日呢,還是那年那月那日。

    大隊支書伯伯聽說表揚信是寄給縣委的,記憶力一下子變得非常地清晰,他很嚴肅地對金大力說,我黨一向提倡做了好事不留名,他個人是反對金三坡的這種做法的——不過,說起那個下雪的日子,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應該是在某年某月某日……

    金大力的糖衣炮彈並非只對準了大隊支書一個人,大隊長和大隊會計也分別有機會看到了以金三坡名義寫就的信件。信的主題思想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具體到某一件事情。對於金大力憑空捏造出來的好人好事,生產大隊三巨頭的反應如出一轍,他們以驚人地記憶力精準地回想起當時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這種高度負責的主人翁精神,不由得金大力不佩服。

    大隊幹部還是真心關心金大力的,在金大力臨走的時候,大隊支書暗示說,家裡安排不出勞力疏通河道的,大隊裡正在考慮給予適當的補助,比如說,增加幾個工分什麼的。

    農業學大寨時期,開鑿運河是常態,家裡的勞力能獲准開河,那是肥缺,不但有工分可以掙,在開河工地上還可以米飯管飽,偶爾還能吃到肉,家裡輪不到勞力的,那是沒門路。金大力的老媽就屬於沒有門路、農閒季節只能歇在家裡無處掙工分,至於說金五坡,那是家裡的么兒,重活、髒活、累活那是不願意幹的——養長毛兔例外。

    金大力很委婉地謝絕了大隊支書的好意,這種事情一旦答應下來,最後就變成了利益的交換,到時候怎麼會記得老爸金三坡的好處呢?

    大隊裡只是其中一站,公社裡的幹部也要讓他們記得金三坡的好——至少要讓他們一聽到金三坡的名字之後能夠露出會心的微笑。金大力如法炮製,拿著信紙在公社大院裡逐層掃蕩。公社幹部的層次要稍微高一點,所以,表揚信、感謝信郵寄單位是地區報社或者地委,偶爾有低調的領導幹部也會表示、表揚信郵寄到縣委就夠了,地委太遠,他們還夠不著……遇到這種情況,金大力很童言無忌地說,我覺得伯伯將來一定能到地委去做大幹部……

    俗話說,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絕大多數公社幹部對此深信不疑,極少一部分的幹部則會問金大力:小朋友,你說說看,伯伯會不會到省裡去做大幹部……

    總之,我黨的戰鬥堡壘被金大力以風捲殘雲之勢一個接著一個地攻克。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青楓公社的大小幹部差不多都知道了民誠生產大隊裡有一個叫金三坡的大學生,那是一個好小伙,要說這名大學生好在哪裡,公社幹部甲說:金三坡不怕苦不怕累,那一次他累暈在農田里,還是我背著他去的衛生院;公社幹部乙說:金三坡心懷黨中央、情系軍烈屬,他的衣服長年累月為已故烈屬擔水,磨得到處都是破洞,最後還是我命令他脫下衣服,幫他打好的補丁;公社幹部丙說:金三坡捨小家、為大家,思想境界崇高,很多社員都把糞便留在自留地裡,金三坡卻幾年如一日,大小便都是在生產隊廁所解決、以供肥田……我怎麼會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他這幾年大便所用的草紙都是我無償提供給他的……

    無數地事跡堆砌起了無數地優秀幹部,同時也堆砌起了一個豐滿的、立體的金三坡。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4
第016章 喜迎貴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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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大力所做的還不僅僅是這些,革命導師曾說過類似的話,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脫離群眾,所以,借此機會,他還拉了小叔到生產隊的社員家找活兒干,當然,也不可能是重體力活,也就是挑水、挑菜、洗碗什麼的,做之前的開場白照例是「我爸爸(阿哥)金三坡知道你們家勞力去開河了,寫信回來說一定要幫助你們。」臨別之際的話則換成了「我爸爸(阿哥)金三坡會到時候來問的,你們一定要說實話啊,我和小叔(力力)真的幫你們幹活了啊。」

    好社員兼好幹部(大學生是國家幹部)金三坡獲得了交口稱讚,而這所費只是幾張郵票錢以及一些廉價勞動力,這種惠而不費的事金大力幹得樂此不疲。

    元旦將近的時候,金大力收到了金三坡的來信,從寫信的時間來分析,金三坡可能已經填寫好了入團申請書,就等上級團委批准了。金大力也替父親高興,走到這一步,父親差不多已經不可能再去加入勞什子參政黨派了。

    話雖如此,金大力卻仍然對老爸的人品持懷疑態度,總是擔心金三坡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要是和那個沈春芳滾到了一張床上去,母親戚美麗受到的傷害暫且不提,光是褚伯伯與林阿姨對金三坡的態度,恐怕也會變得非常厭惡。

    得想個辦法把老爹和沈春芳完全割裂開來。金大力暗暗想著,不一會兒就想到了一個陰損的歪招。

    1979年1月1日,星期一。

    這一天,後世的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和第二大經濟體,正式建立了外交關係。這一天,金大力的二舅舅家的小表弟出生了。也就在這一天,金大力兜裡揣了五元錢,和家裡說了一聲,獨自一人出門。

    這一次的目的地是省城,從家裡到縣城這一段路,金大力搭的是大隊牧場裡送牛奶的小拖拉機,一路被顛得夠嗆,實際上公共汽車也顛,就是沒拖拉機顛得厲害。一路輾轉之後,金大力來到了省城。

    金大力的套路還是寄信,不過,這次可是匿名寄信了,寄信的對象也不是金三坡,而是沈春芳。在信中,金大力有鼻子有眼地告訴沈春芳,金三坡他們家是透支戶,也就是通常在開大會的時候,公社幹部、大隊幹部嘴裡的後進戶。最後,金大力在信中寫道:試問,這樣一個一貫落後的後進分子怎麼有資格加入光榮的團組織呢?

    這封信極有可能會被沈春芳交給組織,這大概幾乎就是一定的。沈春芳的底細金大力瞭解得可是很清楚,他父親是特殊時期中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大概八十年代平反,但絕對不是現在。一個反革命親屬,低調慣了的,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恨不能披肝瀝膽向黨組織表明清白,收到了這麼一封信,她又怎麼敢包庇這麼一個業已暴露的壞分子呢?更何況,沈春芳已經和金三坡吵過了一回,當時還鬧得很不愉快,在這種情況下,沈春芳有必要包庇麼?

    金大力是哼著小曲離開省城的,經此一事,金三坡就算是和沈春芳勢不兩立了,這麼一來,金三坡和老媽戚美麗都是安全的了。至於說,沈春芳向組織上揭發了金三坡這名壞分子以後會不會影響到金三坡的入團,金大力卻是一點都不擔心,金三坡的入團可不是團支部自下而上的推薦,而是自上而下的指定,上級指定的,誰敢反對?

    回到家的金大力又開始了平凡而有意義的生活,偶爾花上八分錢,自得其樂。又偶爾做一回小雷鋒,博取幾句廉價的誇獎。

    金大力本以為這樣平淡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過年,然而,他絕對沒有想到,在1月6日的早上,整個生產隊的平靜會被一個意外出現的人給打破。

    這天早上當金大力還賴在被窩裡不願意起床的時候,家裡的門卻被生產隊的徐隊長給敲響了。

    「戚美麗,戚美麗在不在家?」徐隊長在外面一遍又一遍叫著戚美麗的名字。

    老媽早出門去外婆家幫忙帶孩子去了,家裡只有金大力一個人。金大力很無奈地從被窩裡鑽出來,光著腳丫子把外門開開,然後又哧溜一下縮回到被窩裡,然後對著進來的徐隊長說道:「戚美麗去娘家了。」

    「力力,是你嗎?」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金大力的耳朵裡。

    與徐隊長一起站在門口的正是褚要強。因為事情緊急,一大早趕上了頭班車,到了縣裡,通過他父親當年老部下的安排,坐三輪摩托趕過來。農村裡別的都缺,就是不缺泥土,所以,褚要強的鏡片上也榮幸地蒙了一層薄薄的泥灰。

    「褚伯伯!」金大力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蹭地又跳起來抱住褚要強。「褚伯伯,我不是在做夢吧?」

    「肯定是在做夢,我認識的力力從來都是非常乾淨整潔的。」褚要強笑著打趣道。

    金大力憨笑著跳下來,連聲說著「請坐」,然後穿衣服,疊被子,接著開始生煤爐燒水。

    褚要強笑瞇瞇看著金大力像小大人一樣地做這做那,然後笑容開始漸漸地隱去。

    金大力家的房子是二十平米左右的平房,這麼點面積還隔成兩間房間,裡外兩間是用自編竹簾隔著的。外間是金大力的臥室兼飯廳兼灶間。屋子的地面是用碎磚破石草草鋪成的,很不平坦,牆壁抹了一層石灰,可能曾經白過,但再潔白的牆壁,經不起爐火與煙氣的熏陶啊。

    褚要強只覺得一陣陣發堵,他想起了曾經插隊落戶的年代,那時候也是這麼的艱苦,或許還要稍微好一點,畢竟那時候沒有養家的責任。就是沒有想到,特殊時期已經過去兩年多了,農民的生活還是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同時,褚要強又感到欣慰,這個家雖然破敗,陳設地很有條理,農具擺放也很有層次,正中間一張紅彤彤的年畫昭示著這家的主人飽含著對於生活的希望。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5
第017章 要強來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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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燒開之後,金大力泡了兩杯糖水。微微泛黃的糖水很甜,徐隊長只兩口就把糖水喝了個乾乾淨淨,而褚要強卻把金大力叫到身邊,嚴肅地命令金大力把糖水喝下去,再衝一杯白開水。他說:「褚伯伯不習慣喝糖水。」

    金大力乖乖喝下糖水,然後撲簌掉下眼淚,哽咽說道:「我知道褚伯伯對我好,不是不習慣喝糖水……」

    褚要強笑著搖頭,說道:「這孩子,真是個怪胎……」對此說法,徐隊長嚴重同意,並說金大力之怪是整個公社都出了名的。

    喝了水之後,褚要強拿出紙筆,開始問徐隊長,金三坡平時在生產隊的表現。

    糟糕!金大力頓時臉色都變了,知道這回弄巧成拙了。

    徐隊長倒是有事說事,總體上對於金三坡的評價是客觀的。

    褚要強點點頭,說:「聽說金三坡是透支戶,曾被公社幹部點名批評為後進戶?」

    「不能吧?去公社開會的時候,聽公社幹部誇獎金三坡的倒是不少。」徐隊長倒是實事求是,有什麼說什麼。

    聽到這裡,褚要強和金大力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金大力自忖畢竟這麼多郵票錢沒白浪費;褚要強則暗說這一趟總算沒白來。

    褚要強客客氣氣把記錄的內容給徐隊長看,如果沒有差錯的話就請徐隊長簽個字。徐隊長也爽快,草草看了一遍,簽完字就此告辭。

    徐隊長走了以後,金大力故作鎮靜地問道:「褚伯伯,我爸爸是不是又犯錯誤了?」

    「沒有,你爸爸很好……」看到金大力根本不相信的樣子,褚要強不由苦笑,這孩子還真是不好糊弄,只好說道:「是這樣的,團支部打算發展你爸爸為團員,但是在徵求意見的時候,有同學反對發展你爸爸,褚伯伯知道以後,就找到這位同學,狠狠地批評了她。想不到這位同學思想上一時轉不過彎,拿著收到的匿名信,直接告狀到書記那裡。書記拿著匿名信大做文章,口口聲聲要把你爸爸樹立為開後門投機革命的壞典型。」

    「啊?怎麼會這樣?」金大力心裡真個是透心涼啊,他還是低估了這個年代zheng治鬥爭的殘酷性啊,都是真刀真槍貼身肉搏,要是沒有一身真功夫,轉眼間就會被扒得赤條條一無所有。

    金大力難過之極,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的自作聰明而弄巧成拙,心裡那種強烈地自責之情再也抑制不住,「哇」的就大聲哭了出來。這一次可是真正的哭了,完全沒有絲毫的造作。

    「力力乖,不哭,有褚伯伯在,你爸爸不會有事的。」褚要強安慰著說道。

    金大力馬上忍住哭泣,對著褚要強說:「嗯,褚伯伯一定有辦法的。」

    「這就對了,來,和褚伯伯一起去公社裡。」

    聽到這裡,金大力心裡愈發地亮堂起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完全是金三坡一個人的問題了,現在是有人通過金三坡入團這件事,直接把矛頭對準了褚要強。所謂關心則亂,這一點,金大力可是差了褚要強十萬八千里,褚要強肯定也是極關心這件事,但他沒有亂了陣腳,而是風塵僕僕遠行百里身臨現場調查,這就好比棋手下棋,他這一步就佔了一個先手,由他主導的調查,這完全是連裁判的活兒也給包攬了下來,走到這一步,至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到了公社裡,金大力反而把心完全地放了下來,完成了那麼多的鋪墊,金三坡已經與廣大的公社幹部都合穿一條褲子,這哪裡還是調查,分明是在發掘先進事跡典型。

    果然,褚要強拿著筆記本一個一個走訪,青楓公社脫產幹部一共十四個,光是褚要強走訪的幹部就不下十個,另外還有半脫產與不脫產幹部以及工作人員,而無一例外的都是正面評價,提起金三坡,都是豎起大拇指誇獎。

    所謂與人方便也即與己方便,體現在金三坡與公社幹部之間,更是如此,金三坡形象高大,公社幹部形象也就隨之高大,反之亦然。

    褚要強走出公社大門的時候,眉頭已經完全地展開了。高高興興帶著金大力又來到了民誠生產大隊,大隊幹部是最早認可金三坡的群體,聽說是瞭解金三坡在入學前的一貫表現,還以為是入黨政審,也樂得做順水人情,把金三坡誇得和一朵花兒似的。

    褚要強翻著一頁一頁的證明材料,附在這些材料一起的有各種各樣的簽名與名稱不一的公章,有了這些,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現在,他完全有信心憑著手裡的材料,把對手直殺個片甲不留。

    褚要強來去匆匆,臨走的時候,褚要強表示因為沒有機會認識金媽媽而非常遺憾。他說,能夠教育出金大力這樣的孩子的母親,一定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金大力汗顏,紅著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褚要強走了之後的這幾天,金大力的身心遭到了極大地摧殘,既擔心老爸會被抓壞典型,又擔心褚要強扛不住那邊正牌書記的進攻,最擔心的是生怕褚要強為自保而落井下石,把老爸當做證明自己清白的兩腳羊……受限於這年代通訊條件的落後,生活始終處於忐忐忑忑之中,沒有一點辦法可想。

    然而,金大力始終小看了褚要強。

    首先我們要承認,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鬥爭,這是千古顛撲不破的道理。褚要強現在就面臨著他人的挑戰,是鬥爭還是退縮,這一點應該是毫無疑問的——退縮,意味著失敗,這對於出身官宦之家的褚要強來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

    褚要強至今還記得老爺子曾經對他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老爺子說:「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三落三起的……」

    所以,這一次,褚要強把這一次的迎擊當做從政之路上的第一輪真正考驗。為此,他動用了自己能夠動用的幾乎全部資源,事前並做足了全部的功課,手裡還掌握了完全親身經歷的第一手材料。到了這一步,已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就連握手言和的可能也已經被褚要強完全摒棄。

    1979年1月7日,星期日。

    夜自修的時候,褚要強首先找到了金三坡,又找了一間小會議室,開始了談話。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6
第018章 嫉妒威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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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三坡這幾天壓力也很大,但越是這樣,金三坡越是與褚要強保持距離,真正能幫助金三坡的也只有褚要強,一旦褚要強被波及,金三坡只能被轟成渣渣,這一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所以,自始至終,金三坡一直不承認與褚要強有過接觸,哪怕陸衛東當場指出曾親眼看見他去找褚要強,金三坡也一口咬定陸衛東認錯了人。

    「三坡啊,這幾天很不好過吧。」褚要強已經成竹在胸,所以說話也很放鬆,先讓金三坡坐下,又把收集到的材料給金三坡。「你先看看,這些材料裡面所記錄的是否有與事實不相符之處。」

    金三坡相當之激動,這裡一個個的公章和一個個簽名,都彷彿在告訴他,褚要強在他身上傾注了多少的心血。

    「這些材料都是完全屬實的……感謝褚老師對我的器重,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金三坡信誓旦旦說。

    之前金大力曾寫信把他在鄉下到處寫表揚信的事情略略提了一下,末尾又點了一句,所謂「千年文字會說話」,金三坡心領神會,一把火把金大力的來信給燒了乾乾淨淨。所以,這時候褚要強給他看這些材料,他的回答才會顯得如此鎮定。

    「關鍵是你這個人的本質是非常好的,沒有讓我失望……再說,這幾天,你的表現也出乎我的意料……好,很好……」

    話題又扯到了金大力身上,自己的兒子生活中的點滴,他還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金三坡的眼眶也濕潤了。

    「好了,三坡,你不要有任何壓力,相信組織上也會給你一個滿意地交待的。」

    打發走了金三坡,褚要強又找到了沈春芳,在同樣的小會議室裡,褚要強同樣地把材料扔到沈春芳面前。

    沈春芳本來還很鎮定,然而,一份又一份的材料翻下去,臉色卻愈發地慘白。從材料裡可以看出,金大力是透支戶不假,但是和後進戶卻完全沾不上邊,甚至可以說比先進典型還要典型。有一句話說什麼來著,組織上還沒有入黨,行動上已經是黨員標準……對,就是這個意思。

    還沒看完全部的材料,沈春芳就摀住臉「嗚嗚」哭了起來,說道:「褚老師,我也完全是被壞人蒙蔽啊……」

    褚要強眉毛一挑,不動聲色說:「一派胡言,我還是你們的政治教師,你們班級我還是瞭解的,哪裡會有什麼壞人。」

    「我,我……」

    褚要強猛地用力一拍桌子,聲色俱厲道:「你要想清楚了,一個現行反革命的直系親屬,主動污蔑一位無C階級先進典型,與因社會經驗欠缺而受別有用心之人挑唆,兩者之間的性質可是有天壤之別的!」

    「是陸書記,不,是陸衛東,他要整金三坡……」沈春芳驚叫。

    「還在胡說,金三坡只是個小人物,陸書記怎麼會想到要整他。」褚要強幹脆站起來,對著沈春芳怒目而視。

    「是,是,金三坡只是個小人物,陸衛東,陸衛東他……」沈春芳支支吾吾,最後把心一橫,說:「陸衛東他……他妒忌褚書記在同學中威望太高,他總是說……說,他的課沒有褚書記的受歡迎,所以,所以,他想借打擊金三坡,從而達到打擊褚書記在同學當中崇高的威信。」沈春芳說到最後越來越流利,能考上大學的哪一個不是聰明人,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早門清了。

    褚要強表示滿意,遞給她紙筆,語調溫和了下來,說道:「你把從收到匿名信開始,一直到現在、重點是期間陸書記是如何唆使你誣蔑一位無C階級先進典型,這些經過,你詳詳細細寫下來。」

    沈春芳到了這一刻哪還有其他選擇,陸衛東與褚要強之間的較量,到了現在,孰優孰劣已經一目瞭然:一個是彈藥充足,另一個就連關鍵證人的口供都弄不到半個字。這裡她倒是暗地裡佩服金三坡,端地是硬氣,咬死了是怎樣就怎樣,對照自己,未免淒涼,若出生於革命戰爭年代,做不了江姐只能做蒲志高,然後又安慰自己,她所做的無非是依附強者而已,沒人能說她什麼……

    材料寫完,褚要強看完之後得到認可,沈春芳又簽上自己的名字。做完一切,失魂落魄地走出小會議室,渾渾噩噩完全成了行屍走肉,直到褚要強叫住她,溫言勉勵她正確面對錯誤,組織上會給她機會改過自新……沈春芳這才放下包袱,痛並快樂地哭著離開。

    褚要強拿著材料回到家裡,花了好長時間把材料順序整理了一遍,又找了一張紙,把明天開會所要說的列了一個提綱,按照提綱查閱文選、公報、文件等等,從中找出理論依據……一切忙完之後,夜已經很深了。

    1979年1月8日,星期一,褚要強早早來到了總支會議室。

    歷史系是師範學院的一個大系,旗下二級學科門類齊全,黨團員人數不少,所以,領導歷史系的黨組織是總支部委員會,不是單純的支部。

    歷史系以及南江省師範學院各系黨總支委員會每月召開一次,一般確定在每個月的第二個星期一召開,如遇到緊急事情需要研究,可隨時召開。上周,陸衛東就是提議召開了臨時總支委會議,提議研究歷史系黨團組織近階段暴露出來的一些不良苗頭,尤其要警惕新生的ZC階級分子、個別野心家把持黨團組織權力的相關議題。

    上周的臨時支委會應該說是不成功的,在會議上並沒有形成任何結論,會後,陸衛東也不曾揪住不放,似有偃旗息鼓之意。

    這一次的支委會例行會議一開始是極為尋常的,首先集中學習中央quan+hui的公報,然後結合自身實際,談一談如何領會、貫徹公報精神。

    在這種平和的氣氛之下,褚要強忽然舉手要求發言,發言內容則是對於上周支委會上談到的幾點情況予以說明。

    陸衛東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隨即又平常如斯。
mk2258 發表於 2012-10-20 09:46
第019章 調查組來臨

    [今天的第六更!祝大家愉快!]

    褚要強的心境也是平和的,他先把親身調查的有關金三坡的材料遞交總支書記,然後按照昨晚所列提綱開始甲、乙、丙、丁逐一做出說明。應當說褚要強是非常冷靜的,在說明的時候盡量不摻雜個人感情因素,一是一,二是二,主要就是指出金三坡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以及能夠證明他為人的事實依據,另外,就是著重說明他又是通過怎樣的途徑一步一步發現這樣一個充滿閃光點的優秀個人的。

    總支書記一頁一頁翻閱著材料,越看越是吃驚,當他把這些材料傳遞下去的時候,同樣的吃驚之色浮現在其他總支委員的臉上。

    褚要強發言到了尾聲,筆記本一合,說道:「對於材料真實性的認定,我建議派調查組下去核實。」

    「同意!」陸衛東迫不及待地舉手,儘管這一次被褚要強這種jie級鬥爭熄滅論的黑秀才逃脫,不過,派調查組本身就是總支委員會的一個態度,意味著這件事還是他陸衛東高高站在審判台上。

    「調查組肯定是要派的,金三坡這位同學的事跡如果確是屬實,這就是我們工作當中的失職,試想,在我們身邊有一個優秀典型,卻一直以來被我們所忽視,我很痛心……反之,如果材料所列舉並不是事實或事實之全部,那更是不可容忍的弄虛作假……」總支例會草草結束,會議一結束,一個以陸衛東為骨幹的調查組便即新鮮出爐。

    褚要強得知了調查組當中有陸衛東在內之後渾然不以為意,他手裡還有大殺器,關鍵時刻足以讓陸衛東不得翻身。

    陸衛東的鬥爭藝術是高超的。調查組一行三人抵達青楓公社,首先落腳的第一站,就是褚要強所交材料中並未收集到的青楓公社中學。陸衛東覺得,在褚要強所提供的材料是相當翔實的,為今之計只有在材料所列單位以外尋找突破口。

    不過,調查組三人絕對沒有想到的是,公社中學的上上下下對金三坡印象非常之好,這也是有原因的。1978年高考的時候,時任*縣委書記對於高考非常重視,把全縣各個中學的學習尖子集中到縣中進行突擊培訓,所以,青楓中學的生源只剩下那些高考沒希望的,還有像金三坡那樣的歷屆生。而最後的高考結果,金三坡也沒有辜負公社中學老師在他身上灑下的汗水,以全公社總分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大學,更值得他們驕傲的是,在縣中學集中培訓的青楓公社學員當中,成績最好的只考上了大專。

    以金三坡為榮的公社中學當然不允許否定他們時時宣傳的學習尖子,這種狀況急得陸衛東抓耳撓腮,最後乾脆赤膊上陣,**裸暗示說,金三坡在學習期間有無小偷小摸之類的惡跡。中學校長也是妙人,打趣說,那時人都窮得一個卵兩個蛋,要偷也要有具體目標啊。陸衛東精神大振,「這麼說,金三坡這位同學在主觀上是有小偷小摸意願的,是不是?」

    「夠了!」調查組一個老同志忍不住拍案而起。江南師院外派的調查組秉承了這個年代特有的老中青三結合班子。老的就是這位老同志,歷史系教授蔣建安,建國時期就已經在師院任教,教齡幾乎與陸衛東年齡等同;中是陸衛東,青則是團總支下面的一名支部書記。

    應該說,總支委組成的整個調查組對陸衛東還是相當有利的,這與總支委的曖昧態度有關,既不想讓陸衛東過於難堪有關,又不便打擊褚要強的工作積極性,於是組成了這個略有偏向性的調查組,目的還是在最後的材料中把這碗水端平,然後這事就算是過去了,當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折中不意味著露骨偏袒,尤其是老同志,還是很有原則性的。蔣建安當即指出,若是陸衛東再以這種指供、誘供形式調查,他馬上退出調查組,並將把陸衛東所作所為忠實地向dang組織反應。

    陸衛東蔫了下來,第一站公社中學算是無功而返。

    第二站,調查組來到民誠生產大隊第三生產隊,也即是金三坡他們家的小隊。陸衛東又出么蛾子,說要走群眾路線。

    好吧,群眾路線就是指大字不識或者是念過幾天掃盲班的農民,因為不識字,簽上自己的大名也有困難,他們通常留在書面材料上的是指印或掌印,這玩意兒最具視覺衝擊力,陸衛東不相信這一次翻不了身。

    然而,陸衛東還是失算了,農民伯伯是最實在的,他們會扳著手指頭細數金三坡讓兄弟和兒子幫助他們干了哪些活。這回倒是老同志蔣建安提出疑問,會不會是金三坡的兄弟和兒子他們本身的思想境界崇高呢?

    農民伯伯們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說:「金五坡是整個民誠三隊最好吃懶做的小年輕,他自己家裡的活都懶得干……金三坡的兒子?你們不懂,他一個四歲小孩子,做這種事情肯定都是聽大人的……」

    老同志蔣建安聳然動容,材料記錄下來之後讀了一遍,並請農民伯伯們按下手印。

    這一刻,陸衛東臉色灰敗,目光空空如也。

    ※

    調查組在生產隊調查的時候,金大力就躲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看到調查組整個調查過程還算公正,金大力也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在調查組離開生產隊前往大隊的時候,又攛掇了許多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起前往看熱鬧。

    亂哄哄的一群小孩子跟在三個大人後面,倒是沒有引起調查組三人的任何懷疑,這個年代就是這樣,農村是一個封閉的小社會,任何生面孔出現,後面總會有或多或少看西洋鏡的村民看熱鬧,也見怪不怪。

    調查組接下去所要做的就是對於已有材料的核實,大隊走訪完了就是公社,而無一例外的,受訪者無不信誓旦旦以dang性保證說前次自己所述完全屬實。這對於整個調查組來說顯得尤為順利,但對於陸衛東個人來講,卻是不折不扣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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