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小說] 奮鬥在新明朝 作者:隨輕風去 (已完結)

 
ajax.chien 2012-11-12 08:48: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9 485102
wu_6475 發表於 2012-12-20 16:37
第三十章 好重的一份禮物

薛老爺不會無事獻殷勤,李佑一听“要說正事”便知道,正題到了。果然如黃師爺猜測的,這是聞到味了。雖然他對薛老爺很有好感,但還得看具體誠意。水利工程的買賣不像營建宮觀宅院,所需采購的就那幾樣,不知道他看上了什麼。

    薛元慶嘴上說不怕別人知道,但幫閑、妓家豈有听不出畫外音的?孫及打個哈哈便領著綠香回屋歇宿了,元寶兒和紅意各自聲稱回房候著,等諸位老爺先生們去光顧。

    李佑斟酌了片刻,對薛元慶回答道︰“你要做石料生意,定是不行,大老爺自有主張。”說著,他忽然想起了盧尚書,這老大人打算飛燕磯下修宅院,若不是巧合莫非有別的隱喻?

    “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石料那種大買賣想都不敢想。”薛元慶試探說︰“木樁呢?我與徽州多有往來,那邊盛產松木,打水里作木樁再好不過。”

    原來這時代的石塘堤壩,必在底下根腳處打木樁護住,薛元慶便看上了這個生意。松木水里泡不爛,正是最好的木樁材料。

    “這個或許可以。”李佑含糊道。

    薛元慶接話說︰“願與李先生合伙做此生意,贈李先生一成股,望李先生不要推卻。”

    “我不能一言而定,黃老先生才是正使。”李佑道。

    “那便再贈與黃老前輩一成股。”

    李佑想道上面還有知縣呢,就說︰“少了。”

    薛元慶通曉世情,會意道︰“那就給黃老前輩三成。”

    “我明日就向黃老先生稟報,還請薛先生暫候佳音。”

    薛元慶從懷里掏出一張名刺道︰“煩請李先生將名刺投與黃老前輩,就道後學末進薛某將上門拜訪前輩。”

    薛元慶和那黃師爺一樣都是舉人,他如此做派,便是先以讀書人身份交際了,這與交結李佑的模式自然大不相同,雖然落到最後可能都是酒色財氣諸般調調…

    李佑心算了幾下,這次生意做成了大約可賺五六千兩,他的一成能到手五六百兩,對他真是一筆巨款了。

    二人說定,便各去各房,各找各妓。

    那元寶兒能成名家,果然也有妙處。雖然身材縴小瘦弱,但很勻稱好看,前後雖不豐不大,但小巧凹凸,並非平的木板一般,底下更是狹隘細致。箍的十分緊密,此中情趣,妙不可言。

    待到日上二竿,李佑起身洗漱,同床的元寶兒不知為何早早不見了蹤影,奇哉怪也。他正要出房走人,卻見此家的主人王老鴇進來問好。

    李佑疑問道︰“你有何事?”難道薛老爺沒給你錢就跑路了?

    王老鴇笑道︰“恭喜李先生了。”

    李佑納悶不解,喜從何來?

    “李先生莫非還不知道?”王老鴇看李佑神色確實不像是知道,便告訴說︰“薛老爺買下了寶姑娘,說是贈與李先生,還望李先生以後好生看顧寶姑娘。”這寶姑娘,自然說的就是元寶兒了。

    李佑被這消息驚呆了,不知說什麼好。兩日來第二次被人送女人了,這次能隨意打發麼…

    這薛老爺好手段,難怪前幾天大張旗鼓讓諸妓家爭相邀請李佑,就是要看看李佑到底心里中意誰。

    王老鴇亮出張文書遞給李佑,“這是寶姑娘的身契,請李先生收好。”

    仍在痴呆的李佑下意識順手接過,依然無話。

    王老鴇只道是李佑歡喜呆了,招呼婢女道︰“快把寶姑娘領進來!”

    外間幾個丫頭嘻嘻哈哈的把元寶兒推了進來,此時元寶兒一反常態,全無平時風情,羞的不敢拿眼去看李佑。

    王老鴇使勁抹了幾把眼淚,拉著她的手安慰道︰“李先生人材好,脾氣好,也是個有公事做的,好歹算是個安穩人家,也是個小名士。寶姑娘以後要好生侍候李先生,這不像在家里了,有什麼苦的過不慣的,不要使小性。”

    李佑終于清醒過來,听見王老鴇這頓話,差點一口氣沒憋出來。這什麼口氣,好像到他家多委屈了元寶兒似的。再想想也實在反駁不了什麼,本縣頭牌姚興兒這樣的就不提了,以元寶兒、李媚姐這一檔次的妓家,來往客人身家最低也是數百兩的吧(李佑這樣被請的不算)。

    他李佑雖然刷出了幾分名聲,但改變不了小吏的本質。妓家肯定非常樂意與李佑逢場作戲,一兩夜不要錢也無所謂,你捧我我抬你,大家還是都得名得利。但真要讓元寶兒這個檔次的妓家委托終身,李佑實在不是勢利眼中的好對象。

    真的怪不得誰,人心向背罷了。花魁娘子和窮書生的故事只存在于歪歪小說里,即便是窮書生,那也是有機會金榜題名一朝得勢(看本朝歪歪小說結局都這樣)。可李佑這個小吏,做一輩子注定還是縣衙里的小吏,名氣再大,也沒有人看得出他有什麼上升通道。想那唐伯虎還不是貧苦而死,李佑倒是到不了這個程度,但即使能等李佑狗苟蠅營一輩子賺點錢,哪比得上一開始就進入大財主家門暢快。

    李佑在盧尚書洗塵宴上自嘲“養不起”,半是自嘲半是寫照。此時他無奈唯有苦笑,這王媽媽話貌似不很中听,但其實還是好心…人家確實苦口婆心勸元寶兒安心來著。

    話說回來,薛元慶這禮對李佑可真是夠重,元寶兒身價最少幾十兩,那還得王老鴇肯賣。再算上脫籍銀,總共最少也得一百幾十兩銀子。

    想到這里,不由得去看元寶兒,卻見她也正偷看李佑。兩人一個對眼,李佑倒沒什麼,但元寶兒頭一偏,移開了目光。

    李佑心里再次嘆息,你跟著我,肯定要吃苦了。

    這時外面轎夫、挑夫都雇好齊備了。元寶兒和同家姐妹一一作別後,將兩個大箱籠都交給挑夫擔著,一個錦繡包裹自己抱著,便上了轎子。

    李佑在前面領路,一直帶到家里。

    小竹正勤快的在家里往水缸灌水,看到老爺領回來一個美麗小女子,心情很復雜,雖然她想過遲早有這麼一天的,但還是想哭。

    李佑這住所,有正堂三間,中間前廳後廊,東西為屋;兩側廂房各一間。東廂作為廚房,西廂讓小竹睡了。李佑住了正堂東屋,算是正房。論元寶兒這身份,雖然沒有確定,但最多也就是個小妾,不能直接住進李佑正房里,便把她安頓在了西屋。元寶兒為人溫順,李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小竹強忍心酸,幫著元寶兒收拾屋子,擺設物事。倒被元寶兒看出幾分端倪,便有意拉著她說親密話,送了兩件首飾,沒多久就哄得小竹歡快起來。

    李佑看這里沒什麼事,準備去縣衙找黃師爺,正要走時,小竹跑到耳邊悄悄說︰“老爺!寶姐姐比你還有錢,帶了好幾十兩回來呢,還有好多件金銀首飾。你是怎麼拐回來的呀?學村里員外養在家里當小麼。”

    談錢太傷感情了,這正說到李佑這個堂堂小典史的辛酸處,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住所。干弱枝強啊…
wu_6475 發表於 2012-12-20 16:38
第三十一章 嚇出一身冷汗

卻說李佑到了縣衙,找到黃師爺,將薛元慶的事情一說。黃師爺笑道︰“這位薛舉人倒是個聰明人物。石料規格有定局,量大但也是個不便利的死數。而這木樁用多用少,一丈一個也可一丈三五個也可;或者用粗用細,用六寸也可用七八寸也可,其中靈活得很哪。既不顯目又好操持,對工程影響也不大,好算計。”

    李佑把薛元慶的名刺遞給黃師爺道︰“老先生說的極是,他借我手給老先生投了張名刺,改日要來拜訪。”

    “此事你看呢。”黃師爺問道。

    李佑說道︰“屬下以為此事可行。那薛老爺在本地口評甚好,又是個懂事的人,值得交游。不妨先答應下來,若今後有什麼攔不住的人也要來包攬木樁,那就如老先生所講,增添用量後再分一分。”

    “可!就如你所言。”

    敲定了薛舉人的事情,李佑告辭,出得西關往家里走去。要去問問父親嚴家和趙捕快的事情。

    進的家門,入了前堂,便看見瞠目結舌的一幕。

    父親面無表情靠在太師椅上,身前地下跪著個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苦苦說著什麼。

    那不是趙捕快又是誰。

    頓時李佑心里對父親大人的佩服如滔滔江水,這也太犀利了,趙捕快好歹是一個縣衙公差,昨日才得罪了他,今天就被父親弄到這里磕頭求饒?

    其中關竅一定要弄個明白。

    李父看見李佑走進來,點點頭道︰“小二回來的正是時候,為父正要遣人去叫你。”又喝斥跪在地上的趙捕快道︰“滾吧!”

    趙捕快爬起來賭咒發誓,又沖李佑討好笑笑,才出門而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父親如何將他弄來的?”李佑好奇得問。

    李父哈哈大笑道︰“哪里是我有本事,不知道為何今天上午忽然跑過來求饒,自己說是得罪了你,懇請我家手下留情。當時為父還糊涂的很,詐了幾句,又嚇一嚇,他自己怕得全都說了。”

    李佑這才明白,原來是趙捕快膽小如鼠,自己跑過來討饒,自己還差點以為父親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白白驚奇了一番。嘴上仍然恭維父親道︰“不想父親當年如此威風,至今還能把趙捕快嚇成這般模樣。”

    李父面上得色一閃而過,說道︰“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倆小手段,畢竟不是正途。你和為父不同,如今有自己的局面,不一定要學得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李佑又問︰“嚴家這次又陷害兒子一回,兒子不想這樣忍氣吞聲,王家兄弟去尋訪嚴家不法可有什麼收獲?”

    李父不屑道︰“嚴家那點伎倆的水平簡直拙劣的很,根本沒可能弄翻你,最多讓你丟幾把臉而已,你應對的倒是不錯。王家兄弟這次去朱家集,短短幾日沒大收獲,只打听出一件事情,為父借此使些手段,明日便有動靜。”

    原來這朱家集,乃是李佑母親本家,百來戶人家都是姓朱的,李佑的親舅舅就是朱家的族長。朱家集旁邊緊挨著大春莊,這大春莊里都是嚴家的佃戶,整一個莊子的人都給嚴家種地做事,嚴家派了一個孫姓管事在此操持莊上諸般事務。

    卻說上個月,孫管事在兩村之間過路上偶爾遇到了朱家集的一個十五六歲小娘子,見人家生的美艷,起了收為偏房的心思。後打听到這是朱家集一戶貧苦人家朱知禮的女兒,便三番五次的上門要買下這個小娘子。但那朱知禮雖然窮,但也有幾分骨氣,不肯將自家女兒給別人做妾。直到如今,孫管事談了幾次總是談不下來,還在纏著。

    事情就是這樣?李佑看不出這有什麼文章可以做,孫管事只是去談買賣,又沒有去強搶民女。就算他橫行霸道搶了又能如何?哪有那麼容易牽扯到嚴家父子身上,頂天了就是管教不嚴,罰幾兩銀子。

    面對李佑質疑,李父蒲扇方巾,手握三國志通俗演義一卷,談笑曰︰“山人自有妙計。”

    父子正敘話,母親朱氏走了進來,對李佑吩咐說︰“小二你多日未曾見過你舅父了,今夜在家里睡下,明日買些禮品去看望他。不要做了典史便認不得親戚,教人家笑話我家沒有家教。”

    “去罷,或許可看場好戲。”李父也道。

    李佑還想回縣里去呢,支支吾吾有些難為情的說︰“這個…別人今日送了兒子一個…女子,還在住處,要回去安頓她。明日我從縣里直接去舅父家,今晚就不在家睡了。”

    朱氏一愣,又帶出幾分笑意道︰“我兒也長大了。這女子什麼出身,為何被送?”

    李佑紅著臉如實相告道︰“本是風塵中人,別人買下了送與兒子,算是禮物。”

    朱氏微微皺眉問道︰“這樣出身,品行如何?不要弄些沒臉皮沒廉恥的無德女子禍亂家門。若是這樣,早作決斷。”

    李佑回答說︰“她倒不是這樣人物,也是讀過書明白事理的。今日進了門一直拘謹的很,對小竹也很討好。”

    “今天遲了,改日為娘要去看看…”朱氏決定道。

    趁著朱氏去擺飯的當兒,李父一副很懂行情的樣子,偷偷問李佑道︰“是哪家出來的姑娘?看為父有無印象。”

    這一問,問的李佑雙眼直瞪、汗毛豎立,又感到背後起了陰風,滲的毛骨悚然。

    “魚…魚…鱗巷王…王老鴇家里的…元寶兒。”李佑戰戰兢兢透露道。

    八方神仙佛祖菩薩土地山神城隍龍王保佑,千萬不要發生父子操戈的悲劇啊,心理上真的接受不了如此前衛的事情。

    李父想了一想道︰“沒甚印象,大約是這一二年新出的罷,為父這幾年那種地方去的少了。不過那王媽媽當年也是個有名的美人,為父照顧過她的。以王媽媽的為人,調教出的姑娘品性應當還不錯。”

    李佑松了一口氣,真真的嚇殺人也。

    等了一會兒,哥哥李佐也回來吃飯了。吃過飯,李佐纏著李佑道︰“小二我又想了想,你那詩詞是沒什麼用處,但都道你認識好多出色粉頭,能介紹一兩個來家里客店招徠生意麼。”

    我還真認識姚興兒、李媚姐、樓心月、元寶兒…靠這個不是了等一干人,但你店里那些住十文錢大通鋪的嫖得起麼。李佑直翻白眼,甩開李佐走人回縣里了,當初父親讓他這個次子繼承捕快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wu_6475 發表於 2012-12-20 16:39
第三十二章 海瑞學不得

李佑回到縣里住所,卻見元寶兒和小竹一齊趴在堂屋桌子上,翻看那李環的手稿,正嘀嘀咕咕說著什麼。

    “老爺回來啦。”小竹抬頭看到李佑,招呼了一聲。元寶兒下了椅子,上前給李佑屈膝見禮。

    李佑走進來擺手道︰“自家人不必多禮。”又關心問︰“我這里窄小寒酸,比不得你原來住處,今日可適應麼?”

    元寶兒答道︰“多謝老爺惦記。一切還好,奴家只覺得心里平靜安逸,十分不錯。”

    李佑搖頭說︰“苦了你了。”

    “奴家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惟願老爺多多憐惜。”

    李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既然來了我家,你這花名可以不用了,你原來本姓是什麼?”

    元寶兒臉上顯出兩朵紅暈,咬著嘴唇不說,最後用幾乎听不見的音量說︰“身契上都寫著…”

    一個姓氏而已,這有什麼不能在家里說的。李佑很是稀罕,回屋開櫃翻出身契仔細看去,哦,原來姓金…

    哈哈哈,李佑忍不住笑的前仰後合。本姓金,花名元寶兒,合起來就是金元寶。

    元寶兒在外面听到李佑大笑,臊的無地自容躲回屋去。

    李佑掀開西屋門簾進去,見小美人兒垂頭坐在床沿上。這是只屬于他的美人啊,心里有了股沖動,叫道︰“娘子不要生氣,待老爺我給你想個好名字,以後你就叫金寶兒罷!”

    便撲上去摟過來,好生安撫一番,做過一場,事畢李佑抱著佳人便要睡。

    金寶兒嬌嗔道︰“奴家要洗一洗下身。”

    李佑想道難道要我這當老爺的去打水麼?這不符合時代精神哪。

    卻听金寶兒喚道︰“小竹,取水來。”片刻見小竹一對臉燒的如同大紅布,目光歪斜不敢往床上看,拎著木桶丟到屋里就飛快跑出去了。

    金寶兒悄聲對李佑道︰“方才奴家就注意到小竹妹妹在外頭偷著看呢。”

    李佑呆了,他分明看見這小竹去廂房睡了才進西屋的,什麼時候跑過來偷看的?這麼小年紀就被普及了成年知識合適麼…

    更讓李佑很內傷的是,那種時刻金寶兒還有閑心思注意這些?這是他變相被鄙視啊。

    及至第二日清晨,想起母親吩咐,還有父親的交待,今天該去看望舅父了。李佑早早起來,到縣衙告假,打算去一趟舅父家。

    貌似他最近告假有點多,同僚們心里有意見無所謂,但老天都看不過眼了。李佑剛進了衙門,就有門子來傳話,和黃師爺一同被叫到知縣官房議事。

    依舊是陳知縣端坐上位,黃師爺正坐下席,李佑站立的格局。

    算起來好幾天沒見到陳知縣了,今天見這位大老爺卻不似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派,臉上隱隱透出幾分惱意,看得出他很是克制。

    李佑心下警惕,越發小心翼翼起來,想著可不要在這火頭上惹了這位上司。

    黃師爺低聲對李佑道︰“縣尊拜訪過盧尚書兩回,那盧尚書依然如故。”

    原來洗塵宴後,盧尚書一直在縣北老家也就是百姓嘴里的尚書鄉小住。他聲稱想在飛燕磯下修建宅院,陳知縣沒有多想,只道盧尚書剛回故鄉,不知道本縣興修水利要在飛燕磯取石的事情。

    李佑和黃師爺都覺得此事不同尋常,但陳知縣並不以為意,甚至覺得李佑和黃師爺小題大做了。前幾日他去尚書鄉拜訪了盧尚書,原以為只要陳說利害,盧尚書應當會顧念桑梓,不會阻礙水利,打消在飛燕磯下營建宅院的心思。

    沒想到盧尚書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明確表態。昨日,陳知縣再去尚書鄉拜訪,盧尚書的態度依然如故。這下可把陳知縣氣到了,今天召集黃師爺和李佑過來就是商討此事的。

    事情太明顯了,上輩子李佑沒見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當然是網上),這必然是盧尚書對這次水利營建有想法啊,只可能時機不成熟才不說明白,用飛燕磯下修宅院這種說辭先暗示一番。

    但是李佑決定還是繼續裝傻,前幾日他和黃師爺都認為這事別有內情,陳知縣沒當回事,兩次在盧尚書那里踫了壁。誰知道大老爺會不會覺得在屬下面前失了面子,導致惱羞成怒?以李佑對陳知縣個性的了解,覺得非常有可能。

    難怪今天黃師爺也不講話,誰也不傻啊。

    當下李佑氣沉丹田,眼觀鼻,鼻觀心,靜坐修起閉口禪。

    “李佑!你說!”陳知縣點了李佑名字,黃師爺與他父親交好,特意請來當幕僚,還是要給面子的,但對李佑卻不需客氣。

    李佑沒法子,言簡意賅的說︰“他必有所圖。”

    陳知縣冷然道︰“廢話連篇,事已至此,莫非本官糊涂到這點也參不透,還用你來@攏俊br />
    李佑被噎的頓了頓,小爺我就說了五個字而已,也叫廢話連篇?然後繼續說道︰“這個,以盧老大人的眼界,所圖定然非小。他既欲在飛燕磯下築宅,妨礙我們取石,這莫不是暗喻石料的事情?這點淺見請大老爺參詳。”

    陳知縣皺眉道︰“你是猜測老大人欲包攬石料?可有旁證?”

    李佑低頭不語,心道我就是純猜的,哪里有什麼別的證據。

    “啊!吾卻是想起來了。”半天沒有動靜的黃師爺突然發聲,“那盧尚書做過工部侍郎,主持過許多營造大事,譬如治河、浙江海塘等事務,想必和一些做木石磚瓦生意的大商家關系密切。”

    你早說…李佑邊腹誹黃師爺邊對陳知縣說︰“此時急不得,是何意思盧尚書遲早要明示下來,等候就是。”

    陳知縣道︰“十月開工,此刻便要開始采石備料,耽誤不得,如何不急?”

    我比你還急呢,李佑巧舌如簧鼓動道︰“那個,想我朝名臣海瑞,不畏權貴,風骨凜凜,所至奸邪束手,無不肅然。這個,大老爺不妨稍微學習先賢一二?”

    黃師爺再次開口︰“小子住口!不得胡言。”又對陳知縣道︰“海剛峰為人過迂直,不通達機變。我大明朝三百余年也就只出了一個,學不得。”他心里真是怕陳知縣一時糊涂听了李佑胡說八道去頂著盧尚書蠻干,犯權貴而揚名,是那麼好揚的麼。為了一個還在計劃里的工程得罪尚書,真不值得。

    三人無奈閑扯之際,有衙役在門外叫︰“稟大老爺!有人持尚書名刺來拜訪大老爺,如何招待請大老爺示下!”

    “說曹操曹操到!”李佑輕輕一砸手︰“這必是尚書的那話兒!”

    陳知縣整一整衣冠,親自會客去了。

    黃師爺很認真對李佑道︰“以後不要說那種糊涂話哄縣尊,以今時之風,學海剛峰即便學得好了,一輩子也就是個府縣官,終生無望入京。縣尊豈是就這點前途的?”

    “在下只是隨口一說。”李佑回道。
wu_6475 發表於 2012-12-20 16:41
第三十三章 注水不敢有醒目標題

一整天李佑都沒敢離開縣衙,舅父那里就沒去成,不曾看到父親嘴里的好戲是什麼樣子,也不曉得那來客與知縣談了些什麼。

    次日,陳知縣又召來黃師爺和李佑繼續商議水利的事情。原來昨日這拿著尚書名刺的客人姓錢,乃是半皇商一類的人物,平時生意就是在甦州府督造金磚,供應兩京宮殿及各地王侯府第。卻也因為離得近,得了虛江縣打算興修二十里石塘堤壩的消息,便欲包攬所有石料供應,只要付給他總共五萬兩白銀即可。

    如果是五萬兩,還真不貴。但黃師爺懷疑道︰“之前演算過,全部從外地運料,所需費用折合銀兩至少八萬以上。這錢大官人只要五萬就敢包攬?葫蘆里賣得什麼藥?他不怕賠進三四萬的本錢麼。”

    李佑道︰“他持盧尚書名刺,顯然盧尚書也是知曉此事的,想必有什麼便宜材料的門路。”

    黃師爺反駁道︰“石塘堤壩,所用石料又不是大理石之類品種,均已是最便宜石頭了,再便宜就是夯土了。無非他能省點運費,但也省不出三四萬銀子。其中必有蹊蹺。”

    李佑一想也是此理,就算以次充好,也找不到更爛的石頭了,那錢大官人不會真得膽大妄為到用土磚冒充石條蒙混罷。

    這時候,三人忽然听得不知何處傳來人群嘈雜聲音。

    又過了片刻,有門子闖進來叫道︰“大老爺,有一二百人聚在衙門外!據稱是朱家集民戶有冤屈來告官!”

    “衙門聚眾,必有重大冤情,速速升堂!”听到人數上百一起來告,陳知縣不敢怠慢。

    自從本朝甲申之亂、闖賊入京後,朝廷上下對民亂、民變(不是兩方聚眾械斗)這一類事情十分重視。朝廷也明文公示,一律從快處理。不管用是鎮壓圍剿還是招撫平定的辦法,只不要拖時蔓延就可。

    這次冒出一百多人告狀,陳知縣自然要加倍小心。

    一听朱家集,李佑立刻知道這是父親和舅父弄出的事端了。

    就在昨日白天李典史安坐于縣衙時,他舅父家所在的朱家集發生了一件惡劣的事情。

    話說那大春莊嚴家派來管理莊務的一位孫管事,前幾日看上了旁邊朱家集朱知禮家的小娘子。談了幾次要買作妾,怎奈朱知禮不答應,正想就此作罷不提了。因為孫管事知道那朱家集人是個上百戶人家的大村,里面都是同姓同族,十分抱團,逼急了難免起什麼糾紛,不像本村都是自家佃戶好欺負。

    誰想昨日朱知禮忽然使人來傳話,願意答應此事,要他今日來商量。又說雖然女兒是做小,但萬不可失了體面,要求多來幾個人壯聲色,顯出被看重。以那朱知禮窮講究的為人,這樣要求也是正常。

    孫管事自是欣喜非常,不疑有他,今日領了幾個莊丁,換了同一式服色,做出鄭重樣兒來到了朱知禮家。孰料一到這里,朱知禮忽然翻臉不認人,怒斥孫管事痴心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況孫管事還不是泥人,自覺被這泥腿子戲弄羞辱了,大發雷霆當場報復起來。朱知禮早有準備,居然飛也似的逃了,孫管事和他手下便將朱知禮家里打砸一遍。

    打完一看,外頭已經被堵住了。這個時候孫管事也有些焦急,這朱家集的人怎麼聚攏的如此之快?短短幾個片刻便有二十來人圍了上來,實在是不曾想到的。

    兩邊還在對峙尚未毆斗起來時,朱知禮家茅屋頂上忽然起了火。人群便一下炸了鍋,這幾日天干日燥,火勢一旦蔓延,遭殃的可不止幾家,弄不好燒掉半個村子也不是沒可能。朱家集鄉親們都慌了,趕緊各自尋找工具去救火。孫管事和他的手下借此良機,趁亂打出一條路,逃了出去。

    搶人、打砸、縱火,極其惡劣,多少年沒有被這樣欺負過了。這情形使得朱家集群情憤激,聚在族長朱知方也就是李佑的舅父門前,要求去大春莊討還公道。朱知方也沒攔著,當下一二百青壯男子殺奔大春莊而去,只說“找嚴家奴才討公道,與鄉鄰們無干”。大春莊莊民不敢攔,但那孫管事卻又搶先一步跑了,朱家民眾撲了一個空。

    不知道誰起了頭,嚷嚷明日要去縣里討公道,登時一呼百應,分頭準備船只等事物。今日便來到這縣衙聚眾鳴冤。

    這頭陳知縣升了堂,便有朱家集民戶朱知禮的狀子呈上來。一看寫道︰嚴府指使家奴孫管事強搶民女,不成便入戶行凶,縱火燒屋,如今惡奴躲入嚴府不見,只好來告大老爺伸冤。

    這狀子也不知道找誰寫的,把事實歪曲的似是而非。

    狀子後密密麻麻的有一百多人署名或畫押。陳知縣看完心道,竟然上百人聯名,此事多半是真的了,不然何至于群情憤激,這嚴家枉稱功名世家,家奴不停惹是生非,委實令人生厭。

    雖然看起來沒有傷亡、失節等事情發生,似乎算不得大案,但激起了民憤也不是小事情了。陳知縣一邊親自詢問朱知禮有關事宜,一邊發下傳票,令值班捕快去嚴府捉拿孫管事。

    今日當班的捕快很不巧合,正是趙捕快。趙捕快奉了命,領著幾個幫役來到二水巷嚴府,說明此事。

    那嚴府管家見有捕快上門拿人,趕緊向家主稟報。嚴老爺听了後,親自來見趙捕快,道︰“孫管事委實並未在府上,不知去向,請趙差役去別處尋訪吧。”並贈送了二兩銀子的腿腳錢。

    趙捕快自然不敢在嚴府放肆,收了銀子便回縣衙,在陳知縣耳邊密報說︰“嚴老爺不交出孫管事,只道不在府內。”看趙捕快這話里話外就差沒直說嚴府無視王法,包庇家奴了。

    陳知縣心里怒極,一個家奴豈能輕易逃的沒了蹤影?他不怕被當逃奴抓住流放三千里麼,分明是嚴家有意隱匿了。這嚴府為了區區一個家奴便如此不顧體面,真當本官是泥捏木塑的呆菩薩不成?

    其實嚴老爺並未說謊,那孫管事還真沒有逃回嚴府,的確不知去向了。

    原來昨日朱知禮故意反復無常就是受了李佑舅父朱知方的指使,朱知禮本人也想靠此擺脫孫管事糾纏。他家的大火乃是李佑父親手下的王家兄弟趁人不注意在屋後點的,卻讓莊民誤會是孫管事縱的火。

    那王家兄弟點完了火,看著孫管事逃回大春莊。便各自推一輛秸草車,分別伏于大春莊外兩條道路偏僻處。

    這孫管事見朱家集人殺上門來,唯恐水路人多嚇得船也不敢乘,單身從陸路繞道向縣城嚴府逃去。路上孫管事在一無人處被這王家兄弟攔住吃了棍棒,性命也被了結,尸身亦被王家兄弟往秸草車中一埋運走了。

    這一切除了李父、李佑舅父、王家兄弟、朱知禮幾個人,無人曉得。陳知縣便再次發下傳票,寬限嚴府三日內交出孫管事,交不出則由家主替代到公堂應訟。
cx_2131 發表於 2012-12-20 23:55
第三十四章 對手不在狀態啊!
這日李佑散了衙回住所,卻發現李媚姐家的婢女月香也在屋里和金寶兒說話。想起月香上次被自己氣成那樣還敢來上門,心里就好笑。忍不住逗弄道:“月香姑娘今日優待了,登堂入室,上次沒進門罷。”

小竹跳過來遞上毛巾道:“金姐姐恰好和她認識,就請進來坐一坐。”

金寶兒也上來道:“老爺不要見怪。”其實妓家從良后慣例是不會和原來圈子的人來往的,但月香這是主動過來找李佑,倒無所謂了。

月香最后才拖拖拉拉的來見禮道:“我家環姑娘要問問李先生,她的詞話可曾修訂完畢?”

這個…李佑為難的不知道怎么說,他除了拿來忽悠大老爺一次外,動都沒動過。

“媚姐也說請先生得空去一趟。”月香又說。

李佑很痛快答應道:“也好,順便與小環談談這本詞話的事情。”一邊偷眼去看金寶兒,卻見她毫無反應。

趁著月香先去回復的空當,李佑問金寶兒道:“我去李媚姐那兒,你心中不曾有什么感受么?老爺我很開通的,有心事就講出來。”

金寶兒很奇怪的反問:“老爺這話何意?想去便去了,需問奴家什么感受?”

真是看不懂你的心思,你對老爺我沾花惹草如此不在意?難道不知道吃醋么?李佑心里唉聲嘆氣道,那老爺就不客氣了,非要來個夜不歸宿不可。

小竹心里同樣唉聲嘆氣,老爺你為什么不問我?昨天偷窺了老爺和寶姐姐那場活春宮后,小姑娘一夜之間懂了人事,知道和壞女人鬼混的意思不僅僅是說笑打鬧了。

來到李媚姐家,以李佑的交情不必在前廳等候了,直接穿堂入戶來到內院。抬眼就看見李媚姐閑坐在屋里窗邊,露出半個身子慵懶的倚靠窗沿,神色迷離,目光渙散,好一副閨中怨婦閑坐圖。

李佑忍不住一驚,這還是本縣當紅名妓李媚姐么,莫非改了風格扮起閨中哀愁少婦?本典史不喜歡這個情調的啊。

往常李媚姐熱情放浪調笑無忌,盡管那多半是虛情假意但好歹也能讓人歡笑一場,此刻她卻一幅沒精打采樣子,隔著窗戶見了李佑幽幽問道:“聽說你買下了元寶兒?”

難道這才是吃醋?李佑心里竊喜道:“不,是別人買下了轉贈于我,看你對此不高興?有何想法有何心情我都能體諒的,你也要多多體諒我啊。”

李媚姐沒好氣白了李佑一眼,“不要自作多情,你也就別亂想了。奴家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將來怎么辦,最后落個什么歸宿,有點沒主意罷了。”

“你又沒有身契在別人手里,想怎樣就怎樣了,有什么好愁的。”

李媚姐嘆一口氣道:“唉,是不是有個身契在別人手里比較好?至少不用去費心思慮將來,不必害怕做出錯誤決定,別人要怎樣便怎樣,只是認命好了。像元寶兒被別人贈送跟了你便不錯,先生你是個善人。”

善人就是好人?不要說我是好人!上輩子早聽夠了。李佑邊是心里吶喊著,邊對李媚姐道:“你這是真糊涂了罷!哪有羨慕別人為奴為婢的?”

“奴家有點倦了,先去睡下。先生自己去找環兒罷。”李媚姐意興闌珊的立起身來要回內室。

李佑詫異的想道,這就閃了?記得方才月香說你也有事情找我。這模樣頗是不正常,難道…

“媚姐兒莫非來月事了?亦或是肚里有了?喜吃酸還是辣?”李佑忽然大聲對著李媚姐背影道。

李媚姐轉身,看手邊沒有一物,便倚著門框,脫了一只繡鞋兒狠狠砸向李佑,沒砸著,又氣的脫下另一只。

李環聽到動靜,從院內另一側房內出來看到李佑,欣喜的過來問道:“李先生!我的文稿修訂好了嗎?”

李佑信手接住李媚姐另一只砸過來的飛鞋,拿在手里捏摸著答道:“我考慮了好幾天,決定不給你修訂。”

李環很失望,“為何?先生瞧不上奴家的文字么?”

李佑深沉地說:“每人的文字都有每人的印記,就好似各人長相各不相同一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這本詞話是你親手所寫,我強行修正便壞了這里的天然趣味。所以我思慮再三看了又看,就沒有動筆。”

李環點頭道:“先生說的有理,奴家受教了。”

“他這是哄你呢!月香打聽了,他拿回去后根本就沒翻過。”李媚姐站在屋里叫道。

她今天真是反常了,也不知發的什么瘋,李佑想道,往常李媚姐即使心里有數,也只會故作不知,絕對不會當面說出來損人臉面。不禁問李環道:“媚姐兒近日有何狀況?”

李環搖搖頭表示也不清楚,只說李媚姐快一個月不接客了。這環姑娘整日想自己的李氏紅樓詞話,哪里注意得到姐姐的心思。

虧得李媚姐這幾年攢了不少家私,李佑估計一時半會的也少不了錢使。不提她了,李佑繼續訓導李環道:“寫文章,切不可沒有自信。你總想依賴于我,這是不妥當的。你的詞話我家左鄰右舍很多娘子都很愛讀,非常入迷,問我要后面文稿,受歡迎的很哪。都已經如此了,你還需我去幫你捉刀修正嗎?”

李環眼睛一亮,極興奮的說:“她們真的說好么,奴家一定寫下去。”

李佑看此處無事,便起身告辭回住所。剛轉身走了幾步,后面李媚姐又叫道:“先生站住。”

還是要留宿我罷,大家都這么熟了,我也不好拒絕的,李佑轉過身來。

“煩請先生還給奴家的鞋子再走。”李媚姐不知何時已經穿了一只鞋,此時正手扶房門,翹著一條腿金雞獨立。

原來李佑手里還一直握著另一只繡鞋忘了放下…李佑把鞋兒丟回去,卻立定不動了。一定是暗示罷,這會兒誰走誰是傻子,他還偏就拿著架子不主動開口,等著調戲或被調戲。

不管調戲還是被調戲,都是前戲,有了前戲才好那啥那啥的。

李媚姐低頭彎腰,穿了鞋子,抬頭見李佑還在那站著不動,欲走還留欲說還休,便問道:“先生還有什么事情?”

換成以前,以李媚姐的作風,定會蕩笑三聲,上前勾著李佑問:“李小哥哥舍不得奴家么?”而不是“先生還有什么事情”這樣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話。

不要說什么平平淡淡才是真。李佑面對這樣處處反常,完全不在狀態的對手徹底沒了興趣。真是毫無情趣,堂堂李典史已經過了饑不擇食的階段了。

算了,沒人留客就走人罷!就是有些失了面子,本縣著名風流小名士夜入妓家,居然不能被留宿,臉面何存?簡直讓人笑話。

李典史真能這么沒面子么?
cx_2131 發表於 2012-12-20 23:56
第三十五章 李大善人李閑人
話接上文,就當李佑走到前庭,便被媚姐兒的婢女月香姑娘攔住了。李佑暗笑,丫鬟的用處就在這里了,無數才子佳人歪歪書里,什么紅娘綠娘的,主要職責就是拉皮條賣主人,不成功誓不罷休。

李佑作色道:“你不是說媚姐兒有事尋我么!為何不見她提起?教我白白辛苦來一趟。”

月香在李佑那里貌似乖巧小心,但回到自家場子膽子就大了起來,挺胸叉腰斥責道:“先生好生無禮!你傷了我家主人的心,自己不內疚么?還有臉皮對小婢大呼小叫!”

這話斥的李典史百般滋味環繞心頭。哎,小爺我終于修成正果了么,上輩子只被別人傷心了,這輩子終于有改觀了?不過這話又是從何說起的?不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李佑皺眉沉聲問道:“再夾纏不清我就走了!”

月香年紀小,沒看出李佑是裝模作樣,趕緊伸出五個小手指頭回答說:“托你的福,那樓心月身價大漲,如今一夜五兩了,超過了我家,主人她當然傷心了!”

原來那樓心月本身從相貌到文才各方面的底子不錯,原來雖然有些名氣,終究是比頂尖的差了些。她在那盧尚書洗塵宴上,中了大獎被李佑贈詩,一首為誰風露立中宵的絕品情詩,再伴隨宴席趣聞傳出去,頓時一夜成名,加上本身素質也夠過硬,身價大漲超越了李媚姐,如今已經是每夜五兩銀子了。有花中老手斷言,這姐們半年內能漲到與姚興兒一樣十兩,聽說這個李佑還是有些小自豪的。

但李媚姐也有尊嚴啊!她向來不服氣姚興兒青樓才女名聲,認為那是華而不實,她自己以真材實料只能排名第二太委屈了。當了兩三年本縣花榜榜眼,如今眼看著又一個以青樓才女形象招徠生意的同行超越了她,只覺職業生涯暗淡無光,了無生趣。

李媚姐足足反思了半個月,難道現下人們都喜歡附庸風雅了?技術流沒落了?越反思越引出了埋在心底的那種沒文化的自卑,心情始終不適意。

“我家主人如今迷亂的很,先生你還是要負責。”月香繼續說道。

李佑嚇了一跳,“你這小姑娘不可亂語,我何需負責什么?”

月香再次指責李佑道:“都是你的錯!媚姐兒本來就厭倦了,但實在又沒有什么別的本事,親朋們誰也指望不住。便想著推出環姑娘當名牌,再買幾個人入了籍,以后就專心當媽媽經營生意,結果都被你攪得一團糟,環姑娘也瘋魔了,不怪你怪誰?”

貌似又是那件事…自己這是造了什么孽。打斷一個出閣禮,后患也太多了。不過這媚姐兒才二十二三歲,正當年就能下決心退出江湖,夠毅力,夠果斷,李佑心中佩服。

月香總結道:“媚姐兒把事放在心里,不想煩你。但小婢我覺得先生是個大善人,又是衙門里的人。想個法子幫幫我家主人吧。”

大善人…

“你怎么也說我是好人。”李佑不甘心,上輩子都聽好人膩了,這輩子還要繼續聽善人么,我該是一個卑鄙無恥狠辣無情的衙門鷹犬!

月香的論證很樸素:“先生對家里奴婢多好呀,一看就是大善人,不然小竹為何如此開心。”在她看來,對婢女和氣的老爺必然是好人。

李佑腦子轉了一轉,悄悄問月香道:“媚姐兒家私很豐富?”

月香退后一步,警惕的問道:“先生問這些做什么?不要有不良居心。”接著便要招呼人來。

“你方才還說我是好人,我像是強梁匪類么?”李佑苦笑不得說:“只是想起個買賣,需要些本錢,媚姐兒或許可以去試試看。”

“先生快說!”月香急忙抓住李佑袖子道。

李佑笑道:“和你這小婢女說沒用處!回頭叫媚姐兒自己來我家問。”說罷他揚長而去。心道,等媚姐兒上了家門找男人,我看金寶兒你還能無動于衷否!真是一石二鳥也!

穿過夜市人流,孤獨的李佑慢慢走回住所。即將到時,卻在巷口迎頭碰上了孫大幫閑。

“啊,李小弟。為兄給你賀喜來了!恭喜李小弟抱得美人歸。”孫及連聲道。

李佑敷衍道:“同喜同喜。”

孫及悄聲問:“去你住處拜訪時,小竹說你去李媚姐那里了。為何這就回來?莫非你不中用了?還是那李媚姐瞧不上你了?”

“你到底什么事情?有話速講。”

孫及嘿嘿一笑說:“你納了新,為兄總要給你擺酒慶祝。”

李佑不屑道:“你向來都是吃別人的酒席,何曾自己出過錢?”

孫及訕訕,坦白說:“有幾個西水鎮的同鄉,都在縣城里討生活,托我傳個話,想邀你聚一聚。”

李佑一聽就厭煩,又來這套。本典史在你眼里和妓女一樣,都是用來讓你拉客拓展人脈的么?忍住氣問:“都是什么人?”

“兩個在街面無所事事的閑漢,他們二位…”

李佑心頭大怒,是不是人人看我都太善良了?發起火道:“好,好,孫幫閑真是一位義薄云天的好朋友。不幫人去找姑娘,改了行當專帶人嫖典史了?什么阿貓阿狗人物都敢帶來見我!下次是不是還要介紹兩個要飯的?小弟我真是感激萬分!”

說完狠狠甩了袖子就回住所了。

話說次日就到了七月,初一這日陳知縣又(還真是又)召集黃師爺、李佑二人商議水利之事。

其實黃師爺和李典史兩個下屬心里對那個盧尚書推介來的皇商錢大官人很有些腹誹,都認為此人不知禮數。你有財有勢只拜縣尊不屑見我等幕僚小吏也就罷了,至少也要派個下人來這邊走一走禮,這才是符合世情的作法,哪有至今不理不睬的道理。

不過三人沒說得幾句話,又(還就是又)有人在門外稟報:“府衙有加急諭令頒下,承發房收了不敢耽誤,來呈給大老爺。”

虛江縣石塘工程領導小組會議再次被打斷了。看知縣又要有別的事情,李佑頓時懈怠下來。

今日李典史無事矣!

他這河工所,其實倒是有些個勘測河道、張發榜文、登記數據之類的前期工作,統統都被李典史推給從別房派過來的兩個書吏和幾個老河工了,自己圖了個輕松無事只管動嘴。

河工所兩個無奈的書吏背后管李典史叫李閑人,時常湊在一起感慨道,這年頭還是李閑人這樣會吹牛拍馬的能上位,他哥倆如此勤奮勞累卻只能充當跑腿打雜的。

但李典史很快就閑不起來了。
cx_2131 發表於 2012-12-20 23:57
第三十六章 遭逢大旱要祈雨
話接上回,在那官房內陳知縣接過緊急公文,當場便拆了看,看畢遞給黃師爺。李佑站在黃師爺背后,居高臨下的也偷眼瞧了一瞧。

原來是急遞鋪緊急傳送的來自蘇州府的諭令,道是兩個月無雨,將有大旱,為求甘霖,知府嚴令各縣如下,一是禁止屠宰,牛羊豬雞鴨皆在此例;二是暫停刑名問案之事;三是青樓戲班此等風塵業均要關張歇業;四是不許操辦婚嫁壽誕等喜事;五是各縣官吏要虔心祈雨,不得有誤。

那陳知縣自小家教就是正宗的儒教,對鬼神之說向來敬而遠之。他對黃師爺道:“雷霆雨露皆有天數,為官修身養德、勤事愛民、多行仁政,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若有天罰加于黎民,自當上書朝廷減免錢糧,并開倉放賑而已。焉能不問蒼生問鬼神,靡費錢糧人力、擾亂風俗去作那虛無烏有之事?”

黃師爺答道:“國有旱澇,天子也要沐身祈禱,若逢墜星地動,更要下詔罪己。地方父母,豈能免于俗耶。人在做,人在看而已,上司在看,百姓也在看。”黃師爺的意思就是你不這么做,愚民就會認為你不敬神明招災惹禍,上司就認為你不重農事不合時宜,倒霉的還是你自己,態度決定一切。

“本縣十萬人家,事務雜多,各房胥吏皆不得片刻閑空,哪有…”陳知縣說著,抬眼看到站在黃師爺身后的李佑,“有了!此事便交與李佑。”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聞之李佑叫苦不迭。這差事…他主靈魂來自于信仰最空虛的年代,絕對的無信者,對封建迷信跳大神絲毫不感冒。更何況這些差事又苦累又無油水。若是求來求去老天不給臉偏不下雨,那是誰的責任?

“屬下河工所這里…”李佑推辭道。

陳知縣揮揮手道:“左右也是不開工,暫停半月無妨。你等先去辦理祈雨諸事,以安撫民心,鎮定縣境。”

隨后陳知縣便發了告牌,曰:“祈雨及相關禁令事宜,悉由典史李佑調度,各班房俱聽差遣。”

其實這也是陳知縣并不把祈雨和禁令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才將這些都交由李佑去胡亂對付兩下,應付一下該應付的人。

李佑不敢抗命,只好接下了這樁差事,心中悲嘆著能發財的水利工程何時才能正式啟動,薛舉人那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干看著拿不到,心里頭癢癢死了。

待回到自家公房,見同房兩個書吏作埋頭苦寫狀,李佑坐下敲敲桌案道:“暫且停手,商議些事情。”

兩個書吏一人叫王忠一人叫袁明,聞言抬起頭來。

李佑詢問:“自前月來滴雨不下,眼見要有大旱。大老爺令我等籌備祈雨事宜,你們可知道過去慣例?我們蕭規曹隨,照章辦事。”

王忠袁明二人首先不約而同互看一眼,莫非李閑人失寵了?居然被交辦了這等吃力也不容易討好的苦差事。

而后王忠開口說:“這祈雨之事,依照我縣慣例,簡爾化之只是兩件急要,一為筑臺祭祀,縣尊親自禱告上天;二為延請僧侶道徒,辟出法場誦經作法。”

袁明補充說:“所需銀兩花銷,少則數百多則上千,要先籌措好。”

“又是老天爺,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過往究竟哪個神仙靈光?只拜一個中用不中用?”李佑不敬神明的問道。

“這個…屬下不知。”

辦理任何事都得先要錢,李佑又去見陳知縣,口水橫飛陳述一番,只準了一百兩。陳大老爺心懷浩然之氣,看得見的只敬天地,看不見的只敬祖宗,本就不待見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能批下一百兩自覺已經是很照顧李佑了。何況秋收未至,今年稅收的羨余錢還沒上來,臨近秋收這兩三個月正是縣衙日用緊張時候。

李佑苦笑道:“大老爺!這一百兩只夠修個土臺子擺些祭品儀器的。大老爺愛民之心,出場不用錢。但其他還有和尚道士們作法事的臺費呢,至少需幾十個,況且作法動輒歷時十天半月,花費不低。”

臺費?大約江南如此稱呼香火錢罷,陳知縣邊想邊道:“我縣是江南詩書禮教之鄉,還能沒有幾個慈悲法師憐憫世人么!你且去尋訪些真正品德高潔的法師來。”

李佑退下又找工房的吳典史安排了修建祭臺的事情,說定了招工匠二十個、征發民役若干,工期五日。李佑派王忠袁明拿鞭子輪流督工,務求按期完工。

接下來就是組織和尚道士作法事了,虛江縣大小寺廟宮觀加起來倒是有兩位數,李佑當然不會想著都拜訪到。他列了幾個有名的廟觀,心想若是談妥了便由他們自行組織同行,省心省力。

按習慣,這么麻煩的事情當然是安排王、袁二人去,但他二人卻推辭不去。李佑呵斥道:“你們膽敢躲差偷懶么!”王忠慌忙道:“我二人身份卑微,去請高僧怕被認為輕視不敬。就算不是縣里官員去,至少也得典史去請。所以這項差事我們萬萬接不了。”

說的也有道理,李佑定了官船,決定自己明日跑一跑此事。

再說另一頭的事,朱家集民戶朱知禮狀告嚴府,算得上近日虛江縣不大不小的一個新聞。嚴家父子覺得事情蹊蹺,找來當時隨孫管事去朱家集的莊丁詢問,但事情仍是不清不楚,一團迷霧一般,那關鍵人物孫管事也失蹤不見,不知去向。

但這樁案子的審理,被天意打斷了。原來是因為近兩個月無雨大旱,知府為了祈雨下的五條禁令之一是暫緩刑名斷獄,如此朱知禮告嚴府的案子就后延了。

李佑父親聽到此事,不禁閉目嘆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乎!”手中依然握著三國志通俗演義一卷。

本來到了審案之日,只要依照他非常專業老到的經驗,將孫管事尸體給嚴府栽一個好贓,指認嚴府殺人滅口,嚴家父子有一百張嘴也難說清。恰好知縣也厭煩了嚴家,那父子倆打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如今盛夏季節,等到祈完雨,尸體爛成渣渣,黃花菜都涼了。
cx_2131 發表於 2012-12-20 23:58
第三十七章 惟是袈裟披最貪
這天結束了難得忙碌的一日公事,李佑疲憊的回到住所。見堂屋桌子擱著一柄扇子,李佑拿起來細細觀摩,卻是精刻美人像的象牙扇骨,上好的白綾扇面,打開便有異香撲鼻。又見那扇面畫有美人秋千圖,栩栩生動的很,看署名卻是仇十洲作品。

畫多半是假的罷,但扇子握在手里李佑只覺溫潤適宜,開合幾次賞玩愛不釋手。心道自己在縣內算是半個名士了,手里也正缺這一把家什,以前怎么沒有想到呢?

小竹稟報說:“老爺,這是白日里那位孫相公送來的,道是賠禮。”

李佑本以為這是金寶兒放在這里的,家里也就她可能擁有這樣的東西,誰知卻是孫幫閑送來的禮物。撫摸著扇子李佑想道:“那夜的斥責是不是對他有些過分了?畢竟打小的鄰居多年的朋友,回頭還是道個歉罷。”

金寶兒也拿過來玩賞了幾下評價道:“老爺,這把扇子與你甚是相襯。”

“我要教人換了扇面,找個畫師畫上我家金娘子,那才是相襯于我。”

“奴家這身份可當不得你家娘子。”金寶兒掩嘴笑道。

李佑想起明日之事,對金寶兒和小竹說:“明日我去城外北丘寺找那里和尚談談心,你們去不去?有坐官船的便利。”

“奴家想去燒香。”金寶兒道。

“那就都去!”李佑決定道,“不過,小竹你為何臉色不佳?”

小竹哽咽著說:“那兒和尚一點都不靈!母親帶著奴家去過,給廟里舍了好多錢,家里東西都賣了錢白送給和尚,一些兒也不管用,都是大騙子,父親還是沒了。嗚嗚嗚…”

金寶兒遞手帕給小竹道:“奴家也不去了。”又安慰小竹說:“你還有母親,我連父母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揚州人,這些年來也只好認了命,唉。”

李佑本打算官船私用、攜美泛舟出游,也是一大人生快事。誰想到觸及了小竹傷心事,無奈。

次日,李佑單身乘舟,望北而去。

這虛江縣城往北十幾里,有丘曰北丘,上有寺廟曰北丘寺,在縣里算是一家香火比較盛的大寺了。那方丈圓如大師也是個有名的僧人,他這一脈好幾位徒子徒孫在縣里另開了寺庵,還有到鄰縣開分院的。最重要的是,他兼任本縣僧會司的僧會一職,掌發放度牒,在本縣和尚這個行業里當真是一呼百應。

一個多時辰后李佑下了船,吩咐船丁等候。

看那山不高卻是郁郁蔥蔥,樹木豐茂,一條小路盡處,隱約現出幾片青磚綠瓦,善男信女三五成群,沿路而行,有上有下,有憂有喜。

李佑進了山門,穿過前殿,沒有進那五開間的雄偉正殿,只在寺里轉了一轉。他今天圖輕省穿的便服,一身普通布衣,不像有錢有勢人,所以無人上前搭理。

李佑東張西望看見個身披黑線紅袈裟的和尚正好送走客人,似是知客僧,抓住道:“吾乃縣衙典史名喚李佑,要尋住持,煩請引見。”

什么典史不典史的,出家人不在乎,找借口想見方丈的人多了。知客僧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一遍,見李佑像是個窮書生,開口便說方丈昨日去南京訪友不在寺內。

讀過書又沒錢的窮書生,接待起來既啰嗦麻煩也給不了幾個香火。這種人呢還偏愛拉著僧人說禪論道浪費時間,甚至經常以借住為名賴著不走,在墻壁上亂寫亂畫更是家常便飯,乃是本寺最不受歡迎的人。

李佑啪的合上扇子,指著知客僧道:“你這和尚,不要虛言花語!”

那知客僧眼神一變,用黑話講是眼睛閃過一道精光。身子抖了幾抖,貌似被李佑王霸之氣震懾,立刻雙手合十為禮道:“施主在此稍待,小僧這就去稟告。”

“快去!”李佑催道。

知客僧偷偷以余光又鑒定一遍李典史手里的精制象牙雕扇,絕對是真貨,不想遇到低調財主了,這年頭的主角都愛扮豬吃虎,好險沒有貿然得罪。

等了片刻,知客僧從后院出來,尋到李佑道:“施主且隨小僧來,本寺住持今天已經回來了。”

李佑跟隨知客僧,一路走來進了處幽深偏院。推門而入,只見室內光潔溜溜,什么擺設物事也沒有,真是一干二凈,清清白白,靜坐參禪不受外物紛擾的好地方。讓李佑只想起一個詞兒,家徒四壁啊。

禪室唯有蒲團上面坐定老僧一個。李佑再看,那老僧方面大耳,長須過胸,端的是寶相莊嚴,一派得道高僧模樣。

知客僧上前道:“李典史到了。”又對李佑說:“這正是圓如方丈。”

李佑拱手為禮說:“本縣久旱無雨,縣尊心內如焚,欲勞大師出山作法。”

圓如方丈手滾念珠道:“阿彌陀佛。那姑蘇寒山寺有一觀音大士像,乃千年奇木制成,身具靈性與我佛有感。如欲求雨,當以儀仗奉迎觀音大士來我縣布施雨露,老衲愿盡綿薄之力遍邀同道共同作法求得菩薩顯靈。”

李佑做出大喜樣子,連連拜道:“敢請大師出山!”

圓如閉目端坐不語,高深莫測,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甚有禪機。

“懇請大師發下慈悲心,以眾生為念。”

大師還是閉目端坐參禪。

李佑等了一等,好半天也不見動靜。

知客僧道:“方丈入定了,施主且先離開罷。”

李佑和知客僧一同走回到正殿前,對知客僧問:“大師何意?”

知客僧卻變了嘴臉責怪道:“你這施主好不曉事,迎佛作法不需香火錢么?”

李佑忍氣吞聲,掏出官鑄紋銀十兩。

知客僧看了一眼銀子,又道“這點銀子夠什么的,念你年少無知,不與你計較,回去換個老成人再來談罷!”這和尚猜測是縣尊差遣李佑來請人的,既然這小人有求于己,言語上便敢仗了勢去奚落李佑。也存了欺李佑年輕,故意拿話相激,使他一氣之下出大價錢的念頭。這事情他真是做熟慣了的,怎么賺出香火錢,乃是他的長處,不然如何做得知客僧。

平白受了奚落的李佑忍不住的怒火中燒,難道小爺我不知道這里門道么,縣尊總共才給了一百兩,哪夠你們這些和尚糟踐的。

近期本縣衙門里若排開金交椅論座次,李佑占不到前五,也是排到前十的好漢,即使放在全縣也是有點名頭的人物。這點導致他心態在普通人面前有點膨脹,哪里肯受得了這鳥氣。

“這樣貪財的賊禿驢,還是出家人嗎!”李佑責罵道。把扇子收到懷里,暴起一個耳光打得知客僧眼冒金花耳邊雷鳴。以他這身份,不該自己動手的,怎奈李佑躥紅日短,身邊沒有得力的使喚人代勞。

知客僧猝不及防挨了李佑的大耳光,暈頭暈腦掙扎反抗了幾下,又真打不過,被李佑一頓拳腳收拾得狼狽而逃。

李佑怒打知客僧,四周一片香客看的是瞠目結舌,不知所以,更有善男信女默念阿彌陀佛佛祖恕罪。

又有人認出了李典史,暗嘆果然是名士多古怪疏狂,這李佑半紅不黑一個小名士也要如此玩個性。大凡別的名士愛找和尚說禪辯經,顯出學問高深來,這李佑卻偏要佛前施暴,可是想造出意氣為先的游俠兒形象么?炒作啊,必然是炒作,顯是為了出名無所不用其極。

這邊李佑也后悔了,自己親自動手畢竟有損體面,畢竟現在他已經不是衙役了,是個有身份的人,定要想個辦法彌補。

轉眼一看,有個香客似乎是讀書人,帶著行囊。便上前行個禮,道:“相公可有筆墨么,在下借來一用。”

那書生倒也干脆,拿出筆墨遞過來。

李佑揮手在正殿門上寫了六句:“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黃金白玉非為貴,惟是袈裟披最貪。生民三百六十日,不及僧家半日錢!”

“妙哉!”忽然身后有人高聲喝彩道。

李佑轉身看去,原來是西水巡檢司的老巡檢劉大人,他這起什么哄。
cx_2131 發表於 2012-12-20 23:58
第三十八章 曲曲折折的糾結
李佑見了劉巡檢暗想,巡檢司也是管的到治安的,這里雖不是西水巡檢司轄地,但劉巡檢喝彩是什么意思?

想的雖多,但行動不敢怠慢,李佑趕緊上前幾步作揖道:“不想今日有幸見得劉大人,向來可好。”

劉巡檢笑道:“我家孺人和小妾來上香祈愿,吾不耐煩在殿里等候,便出來走動,不想卻見到了賢侄好身手。”

怎么又成了你賢侄…李佑陪笑道:“那和尚極端無禮,小吏一時氣極粗魯不文,使劉大人見笑了。”

劉巡檢點點頭道:“年輕人勇氣果敢,也不全是壞事。本官一直以為你文弱,沒想到你也有強橫一面,不過再想到你的家世也就不奇怪了。”

這劉巡檢的話,從妙哉到這句贊賞,李佑一直參不透,感覺比那黃師爺的話還要繞彎子。難道巡檢司缺人手了,劉巡檢想把他拉過去當武夫打手?

此時幾個僧人手持棍棒從后院沖了出來,帶頭的正是那知客僧,看見李佑就要圍過來。

“滾!”劉巡檢一聲厲喝。他當年應募從軍剿過匪滅過寇,近十幾年身為巡檢又負責縣境西部一帶捕盜、追逃、緝私之類的事情,這幾個和尚的陣仗真不放眼里。

知客僧確實因接客接多了,有幾分眼力,那劉巡檢一身武官袍帶,他給認出來了,曉得這人是個官,于是就不敢再過來。

“多謝大人解圍,小吏告辭回衙了。”李佑拜別道。

劉巡檢卻道:“賢侄后會有期。”

劉巡檢每句都是話里帶著話,貌似十分欣賞他?偏偏也不講清楚明白,李佑真是懶得猜測。反正小爺和你沒什么機會打交道,你一個只負責在縣域邊境緝私捕盜的九品武官也管不到縣衙。

打了和尚李佑根本不擔心,他看得出來,知縣大老爺正統的很,對占田占地卻不繳稅、不納糧、不服役的僧道之流根本不待見。一個普通和尚打就打了,知縣不去計較,別人又能怎樣?上司的看法就是他的作法,別人有意見也是無可奈何。與其費盡口舌與慣會嘴上功夫的和尚辯論,真不如直接毆打來得解氣。

至于求神作法之事,李佑也有了些新主意。少了屠戶非要吃帶毛豬?本國各種神仙太多了,門類十分齊全,神力資源豐富得很。

回到縣衙,李佑便命令手下兩個書吏去找來本縣神廟單子,自己要細細思量一番怎么操作。這樣李典史躲在公房暫時輕松了一天。

轉眼到七月初四,午后,眼看身邊無事,李佑裝模作樣品了兩口茶,準備打個盹混過這一下午。忽然有門子來報:“有人自稱是先生家里的小廝,名叫義哥兒,要見先生。”

肯定是家里有急事啊,不然義哥兒不在住所等候,竟然跑到縣衙來找人,李佑想道。

果然,義哥兒進了公房,叫道:“小少爺!老爺喚你速速回家!”

李佑起身問道:“什么事情?”

義哥答道:“小的具體不清楚,只聽老爺說是大喜事。”

大喜事…李佑心里猜測道,我李家如今有子有孫,父母康健,家有恒產,不愁吃穿。除了我這婚事,還能有什么大喜事?

想著李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幾乎小跑起來,誰能比本人更關心自己的婚事?

到了西水鎮家門,李佑停住了腳,平靜一下心情做出淡然樣子,穩穩邁步走上前堂臺階。在屋外朝里面望了一眼,倒是父母都在,可是父親板著臉很嚴肅,母親低著頭抹眼淚,怎么看也不像是喜事。

李佑狠狠瞪著義哥兒罵道:“你這小賊坯!哪里是大喜事?”

義哥兒委屈道:“真的是老爺親口所講…”

“小二進來!”李父喚道。

李佑便放過義哥兒,進了屋拜見父母,禮畢問道:“家中有何事情?”

“關于你的親事。”李父嘆道。

聽到親事二字,李母朱氏又低聲嗚咽起來,換了條手帕抹眼淚。

果然猜中了,可雙親這是什么行為藝術的表情?

哥哥李佐悄然現身,解說道:“話說前日,本鎮那關家又想要提親,估計是看你越發出色了,想再續前緣。”

李佑心頭一喜,關家小姐可真是各方面都上品的女人啊,得妻如此夫復何求!還有什么不肯的。

“但父親還記著上次談親被拒的恥辱,不肯答應。”

啊?李佑一驚,這一點點怨恨有什么化不開的,過去就過去了,父親心胸也忒狹窄。做人要厚道,不能揪著過去不放。

“怎奈對方十分誠懇,連連賠禮道歉,而且母親也實在中意關家小娘子,所以父親就不再作梗了。”李佐繼續說道。

李佑心里為父親喝彩,這樣才對,大丈夫當如是也!不能沒有胸懷,要放眼未來。

“然而昨日關家又表示,還是不繼續談了,此事就此作罷。”

李佑愣了一愣,完了又愣了一愣,破口大罵道:“混賬東西!奇恥大辱!三番兩次看我家如兒戲乎,這輩子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罵了幾句,李佑忍住怒氣安慰父母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兒子現在自有本事找更好的娘子,父親和母親不必在意區區關家。”

誰想一聽李佑這話,母親朱氏眼淚掉的更快,手帕都換了一條。

李佑真不明白了,母親為什么要哭?不至于這樣難受罷,本來就是八字還沒成一撇的事情,不成就算了,有什么值得哭的?

李佐再次現身解說道:“不用你自己去找了,今天又有別人相中你,上家里來提親了。”

“還有?又是誰家?”

進了家門以來,這轉折變化也太多了,李佑情緒忽東忽西,忽高忽低,此時竟然隱隱有些頭暈了。干脆什么也不想,等結果罷。

李父突然開口,接過話頭道:“今天巡檢司的劉巡檢來提親了,為他自家的女兒。”又道:“其實昨日也怪不得那關家。似乎劉巡檢背后使了力,逼迫關家退縮,斷了與我家議親之事,然后劉巡檢今天便來提親。”
cx_2131 發表於 2012-12-21 07:04
第三十九章 非正常的李父

李佑恍然大悟,難怪劉巡檢口口聲聲賢侄賢侄的叫得親熱,原來對小爺我心懷不軌。早知如此,上次在他家應該想方設法看看他女兒什么模樣的。至于關家,雖然情有可原,但李佑不會就此原諒的。

先不想關家了,李佑心里盤算起劉家來,劉巡檢是官階里最低的九品官,雖然是個不能過問政事的武職,但也是入了流的正式命官。手下一二百的人馬,乃是本縣太湖水面到陸上沿岸一帶的唯一合法武力。

這樣的老丈人…以他這縣衙小吏身份,真算是好人家了。要知道,全縣一共才七個入流的有品官員。

從這個角度看還不錯,李佑最后總結道,就是不知道他家女兒什么樣子,能不能忍受得了。

但李母這時突然放聲大哭,“憑什么他家女兒嫁不出去就來找我家小二……”

李佑心里咯噔一下,聽這話劉家女兒有些毛病。心里有些發急,今天家里這些人一個個都吞吞吐吐,有上句沒下句的,誰也說不完整怎么回事,聽得堵心死了。也不管尊卑上下,揪住哥哥李佐道:“你給說明白了!”

李佐嚇道:“那劉家的小姐是個望門寡,坊間傳言她形貌奇異,而且前年不知為何忽然又變成啞巴了。這般種種不是,所以母親很不滿意,覺得太委屈你,但父親卻要同意。爭吵了好一會了。”

李父聽朱氏哭得煩心,不禁吼道:“婦道人家有什么見識!小二娶了劉家女兒,縣內多了大仗勢,豈不好事一樁。你哭鬧個什么!”

朱氏也吵道:“我不管這些,我家小二才貌雙全,年紀輕輕作了典史,縣里幾個比得?何愁尋不到般配好娘子,非要娶那歪瓜裂棗,屈死小二一輩子么!”

李佑剛想打岔糾正一下母親,才貌雙全是形容女人的。就聽李父又道:“你這點眼界就看小二最稀罕,沒見縣里秀才相公一大把,年輕俊彥多得是。比起來這劉家更稀罕,縣里誰還能給小二攀上官親!這樣好事尋都沒處尋去!”

朱氏怒斥丈夫道:“小二已經是典史了,攀上劉家有什么好處?劉家又不是皇親國戚,能給小二官做么?沒他劉家,小二當得典史,有了他劉家,小二還是典史,有什么分別?你那點心思誰都看得出來,就是你這老匹夫想攀上劉家罷!”

李父胡子氣的直翹,“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我這般年紀了還圖什么,不也是為的子孫而想!小二這典史沒有世襲的說法,但巡檢這武官可是有朝廷制度能代代世襲的!與他家結親能沾到兩三代光,你這瞎老婆子眼光真是看不遠!”

朱氏又罵起來:“你這老賊!別以為我真糊涂,你干的那些沒天良的事情當我一絲也不知道么,那劉家名聲也不是良善人家,跟你真是臭味相投。你們都不積陰德讓小二遭了報應如何是好!”

李父這時卻卡了殼,直瞪瞪的閉口不說話。

李佐悄聲對李佑道:“小弟你不常在西水,本地民間劉巡檢名聲確實不是很好,兇殘霸道得很。”他又怕李佑不能深刻的理解,舉了個例子道:“跟父親在縣城做捕頭時的名聲差不多。”

李佑回想了一下,見了幾次感覺那劉巡檢不是什么兇狠樣子啊,莫非是他這眼力沒有修煉成么?還是劉巡檢太過于會偽裝?

砰的一聲,李父猛然以拳捶桌,幾近癲狂的喊道:“你們都懂個屁!你們知道劉家女兒為何是望門寡么!知道他家訂婚女婿當年是怎么死的么!雖然沒證據,但傳言是婚前忤逆了劉巡檢,被沉了太湖淹死!”

好勁暴的消息!屋內所有人都驚呆了。

“你們敢拒絕么!你們敢拒絕么!”李父繼續捶桌大喊,十分狂暴了。

李佑腦子嗡嗡亂響,這樣的老丈人還是不要有的比較好吧。

李佐驚完了目送一絲同情給李佑,小弟,你慘了…

本來這傳聞知道的人不多,李父當年身為縣衙大捕頭,消息靈通,還是隱約曉得一些。知道了劉巡檢的手段,勢力又比自家大,提出的要求李父哪敢拒絕。但家里別人不清楚,李父一直獨自承擔著莫名的壓力,最后導致神態失常。

話說回來,這也是李父自己嚇自己了,事情本沒有這么嚴重。關鍵是李父他這輩子陰狠事情也干得不少,心里這樣的事情裝的越多,了解的越深,對此越是敏感,也越是害怕遭遇到自己身上。今天總是疑神疑鬼的擔心這是自己不積陰德報應來了,結果終于被朱氏說的“報應”兩個字引得發作了。

一句話,心里越有鬼的人越是怕鬼。二句話,有了虧心事,才怕鬼敲門。

李佐小聲說:“這個,只要讓劉巡檢自己打消主意就行了吧?”

李父氣極而笑:“怎么打消?砍掉小二一條腿?還是剁掉一只手?那劉家自然就打消了念頭。”

李佑嚇得一哆嗦道,我怎么說也是縣衙典史,不至于被如此對待吧。今天父親情緒有點莫名其妙的失常,說出的話真不能全聽。家里人都太激動了,商量不出什么,還是自己回去想想法子。

想到這里,李佑說:“這兩日縣衙事多,兒子忙碌得很,暫且回縣里了,至于這親事,兒子自己想辦法罷。”又安慰母親說:“父親危言聳聽,母親請放心好了,不會有什么事情。”

一路上,李佑漸漸冷靜下來。心里思考此事,其實哥哥說的也沒錯,只要讓劉巡檢自己打消主意就好了,別的暫時不用擔心。

說實話,那劉家小姐李佑打心眼里不想娶!是寡婦,這很好,心理夠刺激;是望門寡,更好,還能是個處;她爹是個官員,好上加好,名聲差點就差點,這不奇怪。但形貌奇異又是個啞巴,娶了這樣的妻子,他這風流名士的面子往哪里放,說出去讓人笑死,只會讓人家指指點點說這李典史為了攀結官員臉都不要了。難道一輩子就守著這么個人?

更何況母親說的沒錯,沒有劉家他李佑是個典史,有了劉家他李佑還是典史,委屈自己圖的什么?當主管某項政務的典史,手里實惠未必比巡檢差了多少。

其他倒也不過于害怕,巡檢是受知縣轄制的,一縣之主雖然任命不了世襲巡檢,但卻有有權力上奏要求免掉本縣巡檢。在這個后甲申時代,文官當國的體制下,有陳大老爺罩著,再加他薄有名聲,劉巡檢應該不會亂來。

想通了這點,李佑真是覺得父親今天忒反常,看來就算是父親這樣的一代強人,內心也是有很隱秘的脆弱點,發泄發泄也好,對心理健康有益。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啊。

不知這劉巡檢看上本人什么了?要堅決改正之。得想法子推掉這門婚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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